“好了,”他再次和颜悦色了起来,双指夹起一粒白子来在手中把玩着,“你别战战兢兢的,若是不想饮酒那便下回,不过,这棋得陪朕下一局,坐下吧。”

叶宝葭咬了咬唇,非但没有坐下,反而后退了一步跪了下来,直视着卫简怀。

“请恕臣女无礼,我留在此处,于理不合。”她的声音轻却清晰,“还请陛下即刻送我出宫。”

卫简怀手中的白子一僵,冷冷地道:“于哪条理不和?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既是朕的子民,朕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难道还有人敢多嘴?若是有人敢多嘴,明日朕便下一道旨意,宣你入宫。”

叶宝葭的脑中“嗡嗡”作响,一时之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这样的蛮横霸道,她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段谢隽春和卫简怀争执冲突的日子。

她急促地喘息了两声,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陛下,只怕你不知道,我已经定亲了,”她直视着卫简怀,眼中泪光莹莹,“我很满意我未来夫君,还请陛下顾念武宁侯府的颜面,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卫简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那双总是偷偷窥视他的羞怯眼眸,曾经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情,让他心神愉悦,此时却忽然变得陌生了起来。

叶宝葭已经定亲?

她才过了十四岁,怎么可能这么早定亲?

不就是几个月没见吗?

是他的耳朵出了岔子吧?

“陛下,我定亲了,明年五月的婚期。”叶宝葭的声音轻却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卫简怀耳边炸了开来。

卫简怀霍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地走到了叶宝葭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狂乱和暴戾。

叶宝葭的手握紧了,眼中不由自主地露出几分惧意。

几近暴怒的心忽然被针尖戳了一下,一丝痛意袭来。卫简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抬起脚来用力踹在了旁边的花架上。

“哐啷”一声,花架倒了,花盆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

叶宝葭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卫简怀挟怒而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前。

小剧场:

卫简怀:朕的亲亲宝贝为何不要朕?

卫简怀:朕什么地方不好?

醋哥:除了脸好,别的都不咋的。

卫简怀:…

卫简怀:来人那,把这说书的拖下去!

第35章 翡翠牡丹玉镯(二)

叶宝葭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

卫简怀平日里虽然脾气不好,却不会动不动就这样砸东西暴怒,很多时候,只要他沉下脸来,周围的人便噤若寒蝉了。

今日这样,显然他是动了真怒了。

难道,他对自己真的动了情?

然而几乎就在下一瞬,叶宝葭便否定了自己的念头。

论起情爱,卫简怀几乎是历任帝王中的异数。

前些年流落在外,连命都保不住,自然无暇顾及交欢之事,唯一惦记的就是他的义姐宁珞,不过发乎情止于礼,将宁珞当成姐姐一样敬重。

归国后卧薪尝胆、潜心复仇,每日身先士卒、刀尖舔血,几乎冷心冷情,对女子不假辞色,当年也有底下的官员、藩王也曾敬献过美女,却都被他赏给了手下。

登位后,他更是不知道和谁拗上了,身边除了宫女照顾日常起居,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先帝十四岁时便有了宫女开蒙,十六岁时便选秀广纳后宫,十七岁大婚,而卫简怀已经过了十八了,任凭身旁的老臣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依然悠闲自在地过着他仿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这要说他忽然莫名其妙真心喜欢上了自己,叶宝葭怎么都不能相信。

可能卫简怀毕竟是一个正常的男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不想谈情说爱也该有了正常的欲望。

封后纳妃牵扯太大,朝中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卫简怀必定慎之又慎,而像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子,看得顺眼便调戏一下,宠幸了就给个普通的封号,也不会引起太多的争议。

若是放在上辈子,卫简怀对女子有了心思,只怕谢隽春会高兴得睡不着觉:有了一个便会有第二个,小殿下封后纳妃、开枝散叶的日子指日可待,皇家传承有望,她终于可以有脸去见先帝先后了。

可如今当这事放在了自己身上,她便再也没了那种欢喜的心情了。

上辈子殚精竭虑,这辈子她只想抛开从前的所有桎梏,做一个千娇百媚、被人疼宠的女子,出嫁前有父母家人疼爱,出嫁后有夫君娇宠,然后生一双可爱的儿女,忙忙碌碌地过完这一辈子。

卫简怀的身边,注定是要佳丽三千的,后宫的尔虞我诈,上辈子的她见的多了,如果一旦入了宫,就算她想要独善其身,也不可能有什么悠闲的日子,哪一日便会被莫名牵连有了杀身之祸…

叶宝葭左思右想,脑中疼痛。

如今之计,只盼着卫简怀对她只不过是临时起意,听闻她订了亲便再也没了兴致。毕竟,身为帝王也要讲礼义廉耻吧?做不出强夺臣妻之事吧?

也但愿卫简怀是和从前一样,依然是个公私分明的帝王,不会因此而迁怒武宁侯府、迁怒秦桓,要不然,只怕她这一辈子都难辞其咎。

不知道在南书房跪了多久,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德走了进来,笑着道:“哎呀,十姑娘怎么还跪在这里,陛下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得多心疼呢,快起来吧。”

叶宝葭心知肚明,若不是卫简怀松了口,李德怎么也不敢过来说这话。

她稍稍宽怀了些,就着李德的手起了身,还没站稳便打了个趔趄:跪得太久了,腿都麻了。

“敢问李公公,我这可以回去了吗?”她轻声问。

李德连忙道:“自然可以,我这便安排人送你。”

一路将叶宝葭送出了南书房,李德又叫来了卢安叮嘱了一番,正要告别,前头的长廊上匆匆过来了一名男子,正是霍雎。

“李公公,劳烦通报一声陛下,我有事求见。”

李德为难地道:“霍将军,陛下已经歇着了,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不如明日再来。”

霍雎略显失望,不过也没有执意要见,反倒瞥了一眼旁边的叶宝葭,颇感意外地道:“是你。”

虽然叶宝葭心烦意乱急于离开,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只好上前见礼打了一声招呼道:“霍将军。”

霍雎点了点头,叶宝葭颔首致意,便跟着卢安朝外走去。

没过一会儿,霍雎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她:“是武宁侯府家的姑娘吧?我记得那日在紫云宫中长公主好像挺喜欢你的。”

叶宝葭点了点头。对这个上辈子的冤家对头,她现在稍稍改观了些,若是霍雎真的对卫婻痴情一片,以他的身份地位,倒的确算得上是卫婻的好归宿。

只不过看起来这家伙光长了个子没长脑子,到现在还没得偿所愿。

一想到卫婻,她更心烦了,试探着问:“听陛下说,长公主这几日身体不适,不知道霍将军知道吗?”

霍雎的眉头拧了起来:“我知道,今日我便是为了此事来找陛下的。”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忽然一下恼火了起来:“都怪那谢隽春,人都死了还不安生,真是阴魂不散。”

叶宝葭忍不住了,微微一笑道:“霍将军,谢大人宽和仁慈,不仅是我和母亲心中的救命恩人,更曾和长公主患难与共,是长公主的…心爱之人,若是霍将军在公主面前也是这般言辞,只怕长公主永远都不会对你假以辞色。”

霍雎怔了怔,忽然之间醍醐灌顶。

他年少时和卫婻心心相印,总以为郎有情妾有意,两人迟早都要结为夫妻,然而康安二十八年,他被派往安西三四个月,协助属军剿匪,得胜归来时便被告知卫婻已经和谢隽春成婚。

为此他痛苦万分,借酒买醉了无数次,自此对谢隽春恨之入骨。

这些年来,对谢隽春落井下石简直就成了本能,就连人不在了也不例外,现如今被这小丫头一提醒,他顿时回过味来,仔细回想了几次在卫婻面前的言行,不由得汗颜。

“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霍雎想了一下,虚心求教,“那我该不该在公主面前使劲地夸奖谢隽春呢?”

“夸奖倒不必,尊敬就成了,”叶宝葭忍住笑道,“比如要称她为谢兄、谢大人之类的敬语,哪天祭奠谢大人时,在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替她上一炷香也就差不多了吧。”

霍雎琢磨了片刻,点头称是,旋即又请教道:“上次长公主让我早些把家里的通房小妾都扶了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宝葭有点懵,女人家谈情说爱的心思复杂得很,她上辈子没有经历过,自然也是不懂的。不过…通房小妾?这厮有了通房小妾居然还敢肖想卫婻?

她鄙夷地看了霍雎一眼,委婉地道:“霍将军,长公主身份尊贵,你有了通房小妾,还是别再去打扰长公主了。”

“胡说八道,这些年我牵挂长公主,一直都孤身一人,”霍雎气恼万分,“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在长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叶宝葭愣了一下,心里盘踞已久的狐疑泛了上来,当年卫婻和霍雎是不是有过些什么?为何卫婻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霍雎?她不动声色地问:“霍将军,以前你和长公主…”

霍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怅然,却一语不发。

看来两人从前的确有旧情。

霍家在军中素有威望,对先帝先后也忠心耿耿,霍雎比谢隽春大了一岁,当年便已经崭露头角,打过几场漂亮的仗,是年轻一辈武将中的佼佼者,如果当时卫婻和霍雎有情,两人联姻,未必比和谢隽春这个文官差。

然而当时卫婻却抛弃了霍雎,选择了谢隽春,这其中必有蹊跷。

叶宝葭提醒道:“霍将军,长公主仁善重情,必不可能做出什么绝情之事,你且想想,当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能有什么误会?定是谢俊春动的手脚,那厮诡计多端、又擅花言巧语,长公主便被他…”

叶宝葭掉头就走。

霍雎显然对谢隽春成见极深,她显然是这辈子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越发天真了起来,以为霍雎能被她区区几句就劝得抛开了从前的龃龉。

“喂,兀那小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霍雎在她身后叫道。

“霍将军,”叶宝葭从远处回过头来嫣然一笑,“算了吧,别惦记长公主了,还是照长公主的吩咐去把你的通房和小妾扶扶正吧。”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叶宝葭回到了侯府。

殷盈自怀孕以来孕吐严重,再加上年纪大了些,身体有些虚弱,叶宝葭编了些长公主那里的趣事哄她,她倒是信了,连声叮嘱道:“你得长公主青睐那是好事,多陪长公主说说话,也算是报答了当年谢大人对你的救命之恩。”

一连过了几日,叶宝葭都有些草木皆兵,就连午间小憩的时候听到脚步声都会惊醒,深怕卫简怀下旨降罪于侯府,或是执迷不悟让她入宫。

幸好,她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侯府看起来一切如常,叶正宏和叶慕兴好好地当着他们的官,叶慕彦入了翰林院任编修,而叶齐宏除了在翰林院挂了编修之名外,还去了门下省任了左补阙一职,虽然左补阙只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但担任着向天子规谏、举荐之责,本朝好几位权倾朝野的老臣都曾任过这个职务,不容小觑。

一听叶慕彦也入了翰林院,叶宝葭便旁敲侧击地问起了秦桓,叶慕彦一脸的不满:“怎么不先问问你六哥在翰林院有没有被人欺负?”

“六哥才高八斗、文武双全,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叶宝葭正色道。

老夫人和几个长辈都笑了起来,连声称是。

“好了,慕彦你就别吊着你十妹了,”老夫人笑嗔道,“以后那可是你十妹夫,要互相帮衬扶助才对。”

叶慕彦笑道:“祖母放心,启遥他只怕立刻便要高升了,我听说陛下有意让他去吏部历练,到时候要和我哥是同僚了。”

老夫人喜上眉梢:“那倒是不错,宝葭这下可以放心了。”

叶宝葭撒娇了起来:“祖母又来笑我,我才没有不放心他呢,他可比不上六哥和三哥的一根手指头。”

叶慕兴调侃道:“十妹的嘴巴可真甜,就算明知道不是真的,我听了也高兴。”

叶慕彦也乐了:“十妹这话我爱听,到时候原封不动地说给启遥,让他也好好嫉妒我一下。”

一时之间膳厅中笑语连连。

看来,卫简怀到底是个知轻重的,知道不可为了一己私情迁怒栋梁之才。

叶宝葭稍稍放心了些,便又道:“祖母,我母亲这几日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她身子不方便,想让我帮着去办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老夫人笑着道:“有事就尽管说。”

“祖母该知道,我从前这条小命是谢隽春谢大人所救,我母亲也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心中一直感念,谢大人周年祭的时候,我母亲未能亲自前往祭奠,心中一直挂怀,如今肚子里有了身子,便想去谢府谢大人的牌位前告知一二。”叶宝葭把早就想好的措辞一一说了出来。

老夫人点了点头:“那是应当的,慕兴,不如你陪着宝葭去谢府一趟?”

小剧场:

醋哥:陛下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佩服。

卫简怀:等朕憋个大招。

醋哥:…

醋哥:明天打算安排未来小两口甜蜜一下。

卫简怀:来人那,把这说书的拖下去!

第36章 翡翠牡丹玉镯(三)

卫婻忽然病倒了,而卫简怀和霍雎说的那些话,显然指明她的病和谢隽春有关。

谢隽春和卫婻临别前,两人曾经约定,若无性命攸关的大事,两人不再联络,十年后择机再见;若是有性命攸关的大事,卫婻只要在谢府门口做上记号,谢隽春留在冀城的暗线便会想办法通知她,从而想办法赶来相见。

当然,谢隽春一死,从前埋的那些暗线便彻底断了,叶宝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必须得去谢府瞧一瞧,看看卫婻是不是在找她。

翌日用罢早膳,叶宝葭便收拾停当,等着叶慕兴过来带她出府。

等了一会儿,叶慕兴没来,倒等来了叶慕彦。

“六哥你怎么有空?”叶宝葭奇怪地问。叶慕彦初入翰林院,这上上下下的眼睛可都盯着呢,就算是休沐也成日里泡在翰林院中,研究经史、拜读典籍。

叶慕彦神秘地笑了笑:“十妹有事,为兄自然义不容辞。”

“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叶宝葭纳了闷了。

“去不去?不去你六哥我就回去了。”叶慕彦作势欲走。

“好好好,我走,马上走。”叶宝葭连忙求饶。

殷盈替谢府备了礼,又叮嘱了一番,叶宝葭一一点头应了,上了马车,叶慕彦在外边骑着马,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往谢府而去。

谢府离武宁侯府并不远,马车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门口,叶宝葭在梨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头看着这个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多载的府邸。

虽然才离开了一年多,却真的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那威严肃穆的门庭依旧,却透着一股子老朽腐败的气息,看上去是如此陌生;而她刚刚出来的武宁侯府,是如此得亲切温暖,有着人世间的烟火味道,有着她这辈子想要长长久久的家人。

她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大门前那两座石狮子身上,石狮子的眼睛瞪如铜铃,中间的石球上原本嵌了黑色琉璃,如今却换成了棕色猫眼。

她的心一沉,果不其然,卫婻的确想要见谢隽春。

“咦,这不是十姑娘吗?”远处有个声音叫道,叶宝葭仓促地抬起头来一看,居然是霍雎。

她的脑中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些什么,立刻朝着霍雎笑了笑:“霍将军,真是巧了,我替母亲来祭奠一下谢大人,刚要进去呢。”

霍雎欲言又止,瞧了瞧她身旁跟着的叶慕彦,觉得有点不太方便,只好遗憾地道:“我也顺路经过,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叶慕彦上前见了礼,两人寒暄了几句,霍雎便策马离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霍雎显然就是奉了卫简怀埋伏在这里的黄雀,卫婻的暗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们发现了。

不知道霍雎会不会把她出现在这里的事情禀告给卫简怀,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卫简怀起了疑心…

一时之间,叶宝葭心如擂鼓,不由得低低地喘息了两声,扶住了梨儿的手臂,唬得梨儿轻呼了起来:“十姑娘…你怎么了?”

叶慕彦一回头也吓了一跳:“十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

叶宝葭捂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狂跳的心渐渐平稳了下来,这才轻笑着道:“不碍事,走,我们赶紧进去吧。”

“真不碍事?”叶慕彦面带忧色地看着她,“可别逞强,要是不舒服日后再来。”

叶宝葭摇了摇头,缓步朝里走去。

一旁的仆从上前递了名帖,谢府不一会儿便有主人出来了,是谢家三房的庶子、谢隽春的堂兄谢汝庭。

叶宝葭愣了一下,没想到,谢汝庭会在府中。

从前谢隽春在世时,谢汝庭一直跟着她,算得上是她的半个心腹,只是为人急功近利了些,有一回让她发现私吞了一笔军饷,她没有当场戳穿,只是将出了纰漏的簿册放在了他的卧房中,过几天再去查时,那笔军饷被补上了。

毕竟是堂兄弟,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事后过了一阵,她担忧谢汝庭是不是真有什么难处,便让长姐找了个理由送了点银两给他。当时卫简怀刚刚登位,百废待兴,谢府和安南长公主的家产也被她暗中资助卫简怀去了,她身边也没多少银子,只能算是暗中聊表心意吧。

最后一年谢隽春官至中书令,谢汝庭入了兵部,任兵部主事一职,顾忌着军饷之事,谢隽春并未让他担任要职,谢汝庭却毫无怨言,鞍前马后,不仅将所辖之事打理得干干净净,还鞍前马后,对谢隽春尊敬异常。

后来她自请去清剿废帝余孽时,原本想要将谢汝庭留下,并安排好了他最后的升迁,没想到谢汝庭主动请缨跟着他一起剿逆,押运粮草辎重,倒是让她愈加刮目相看了。

“叶公子,十姑娘,里边请。”谢汝庭拱手行礼,微笑着将人往里请去。

叶慕彦和他寒暄着,叶宝葭在旁边含笑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不一会儿便到了谢府西边的祠堂中。

谢府是北周的百年世家,祠堂中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谢隽春的牌位在右下角,算是故去的谢家子嗣中最年轻的一位。

叶宝葭点了三支香,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叶慕彦早就听闻过这位中书令的事迹,心中敬佩得很,感慨道:“令弟真是英年早逝,令人扼腕。”

谢汝庭的目光幽然地落在谢隽春的牌位上,好半晌才道:“是啊,谢府没了我这三弟,人心涣散,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整顿了起来。”

不知怎的,叶宝葭的脑中忽然掠过一丝不对劲。

谢汝庭站在她的右侧,借着进香的动作,她稍稍侧了侧脸,扫了这位曾经的堂兄一眼,谢汝庭长了一张马脸,五官平平,祠堂内光线幽暗,他的脸背着光,显得有些阴沉沉的,看向谢隽春牌位的目光幽暗,嘴角却微微翘着,仿佛带着几分得色。

刚才一路走来,好些仆役都好像换了脸庞,就连从前的刘管事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现在谢府掌事的成了谢汝庭了?

不过,现在就算谢府天塌下来,她也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