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朕怀疑她来得蹊跷,说不准和朕的皇兄有什么关联,”卫简怀冷笑了一声,“若是如此,这皇宫内得好好清理一番,卫简铎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在这宫中埋下了什么暗线,这是要让朕寝食难安啊。”

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一时之间,叶宝葭脑中有些晕眩,低低地喘息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才长吁了一口气道:“那陛下是想以她为饵,引出后宫中的魑魅魍魉,从而一网打尽吗?”

“不然你以为什么?”卫简怀好笑地道,“以为朕被她所惑,要收她入宫吗?此时就算是珞姐姐亲至,我也不会再有这个念头,更何况是一个赝品?”

叶宝葭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闷声道:“是我错怪陛下了。”

“知道错了便好,”卫简怀威严地道,“这牵一发而动全身,后宫中的方方面面都要清查,你刚刚有孕,不能劳神,所以朕才想瞒着你,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倒教朕白忙一场。”

“她是故意让我瞧见的吧,在去池边的路上唱着小曲,引我过去,”叶宝葭仔细回忆了片刻,“看来她入了正清宫后,应当也有人在暗中指点。”

“朕心中有数,你就不许操心这事了,好好地在毓宁宫休养,这里应当安全得很,人手都是你入宫后才配的,前些日子又从里到外重新筛选了一番,就算不是铜墙铁壁,也可高枕无忧。”卫简怀叮嘱道。

“是,”叶宝葭仰起脸来,俏皮地笑了笑,“那臣妾的安危就全都仰仗陛下了。”

“那是自然,”卫简怀咬着牙道,“这次要是还能让卫简铎害了你,朕就不用他来篡位,自己拿块豆腐先——”

叶宝葭吻住了他的唇,温柔地将那句不好听的话堵住了。

怀孕至今,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热了,卫简怀的脑中一热,扣住了叶宝葭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将樱唇的轮廓细细描摹一番,又撬开了那唇齿,追逐着口中的香舌。

两人气息交缠,沉溺在彼此甜美的呼吸中,一时之间都有些情动了起来。

卫简怀立刻警觉,连忙松开了叶宝葭,低喘了几声懊恼地道:“若是这小东西能来去自如便好了,朕想她的时候来,朕不想的时候便飞得远远的。”

饶是叶宝葭也有些气息不稳,听着这话也“噗嗤”一声乐了:“陛下这是什么异想天开?”

“蕤蕤居然还敢笑朕,先记在账上,等这小东西出来了,看朕怎么罚你。”卫简怀威胁着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

“陛下英武,我再也不敢了。”叶宝葭慌忙缩了缩脖子讨饶,从前就花样百出的天子,若是茹素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道会想出什么奇怪的法子来惩罚她呢。

两人笑闹了一阵,居然也不困了,一过五更,卫简怀便起了身,去上朝去了。

因为刚才的噩梦,叶宝葭身上的小衣都有些湿了,起身在琉紫她们的伺候下洗了个澡。

躺在浴桶中,白雾蒸腾,倒有几分刚才梦中的场景。

她怔了片刻,终于哑然失笑。

相比全心付出的卫简怀,其实,她心中的警惕从来都没有一日松懈过。

善于将自己立在不败之地,万事都喜欢有条退路,而不像卫简怀,为了这份感情披荆斩棘,霸道任性,一路前行,将他的真心赤裸裸地捧在她的眼前。

这是性格使然,却也能从中窥见感情的深厚。

若是卫简怀知道她那一刻心中又萌退意,不知道该有多生气多伤心。

“陛下,”她看向那氤氲的白雾,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缠着你不放,这下你满意了吧?”

卫简怀自然没有听到叶宝葭的这份表白。

和那安晴虚与委蛇了这些日子,顺藤摸瓜得差不多了,他的耐心也到了尽头。

后宫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所有和安晴曾经有关联的地方都被彻查了一遍,掖庭局、浣衣局内常侍等十几名牵涉到的内侍下狱、其他相关人等遣散撤换,不一而足。

安晴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被手段纯熟的羽林卫等人一吓一诈,早就魂飞魄散,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

她出身南陈的昌州,三年前被人从南陈买到了北周,一直在桢洲一座小宅院里学习歌舞,那宅院里有五六个长得和她差不多的女子,三个月前,有人挑中了她将她带到冀城,安排她进宫当了宫女,而这几日也的确有人暗中通知她该如何行事。

“借一百个胆子我也没有谋害陛下的心思,更不敢谋害皇后,”安晴哭得跟那泪人儿似的,“我只是个苦命的人,背井离乡被人当做棋子,盼着有朝一日能在这后宫有个安歇之地,帮我入宫、帮我撞见陛下的人,你们都已经抓到了,背后主使之人是谁,我连个影子都没瞧见过,求陛下饶我一命!”

眼看着也是的确问不出什么来了,卫简怀犯了难,该怎么处置这名女子呢?

长得和宁珞这么像,他无论如何的都下不了重手。

和叶宝葭商量了一下,索性便给了她一些银两,让人遣送回她的南陈老家去了。

这一日难得休沐不用临朝,帝后二人便在太凉殿里摆了些鲜果小食,惬意地赏起太兴池的美景来。

秋日暖阳正好,湖边的风吹过来十分舒适,两人说着说着,叶宝葭便泛起困来,靠着卫简怀打起了瞌睡。

卫简怀也不叫醒她,单手将她搂在怀中,盯着她的睫毛一根根地数着。

浓密且黑的羽睫在眼睑下投下了一道阴影,末尾渐渐变淡,微微卷曲,卫简怀越看越心痒痒的,正想低头亲上一口,李德悄无声息地上来了,见此情形不由得有些尴尬:“这个…陛下…”

卫简怀板正了脸上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何事?别吵醒了皇后。”

“叶慕彦叶大人刚从桢洲回来,带来了一篮子香梨,想请陛下和娘娘尝个鲜。”李德恭谨地道。

卫简怀刚想让李德留梨不留人,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叶宝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六哥吗?是六哥吗?快请他过来。”

睡得这么香,怎么就醒了?

这个大舅子可真不识趣。

未能得逞偷个香吻的卫简怀心中略有不快地想。

第95章 同心锁(一)

叶慕彦一身六品官服,身姿轩昂地入了太凉殿。

他原本候在南书房外,一路行来路途遥远,这一等,叶宝葭的瞌睡虫早就不见了,一见他便高兴地招呼:“六哥,这些日子听说你去桢洲公干了,还顺利吗?”

叶慕彦自然不敢怠慢,上前和帝后见了礼,这才回道:“娘娘请放心,自然是顺利的,陛下的交托都已经完成,臣还顺道考察了桢洲的防务,准备写道奏折向陛下一一禀告。”

“慕彦行事章法有度,朕向来都放心的很,皇后更是不用操心了。”卫简怀瞟了叶宝葭一眼。

君臣二人聊了一些兵部的事情,叶慕彦又将桢洲之行一一细细禀告。而叶宝葭则对看着那个儿大的香梨眼馋,让琉紫去洗了几个,削了皮切成了快,用小碟装了端了上来,她叉了一块放入口中,那梨口感清脆甘甜,一咬一口蜜汁,味道很是不错,她一连吃了好几块,意犹未尽,便趁着卫简怀凝神细听的功夫,递了一块到了他嘴边。

卫简怀一口咬了下去,口中甜,心里更甜。

“陛下,”叶宝葭软语道,“你们说完公事了吗?我和六哥久未见面,有些话想单独问问他,能否请陛下回避片刻?”

卫简怀的脸都黑了,合着刚才这么殷勤,是别有目的。

他轻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这梨不错,比普通的香梨个儿都要大。”

“那陛下多吃点,”叶宝葭将碟子里剩余的都递了过来,一连喂了他两块,小声恳求:“陛下…”

这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要被赶走。

他的皇后也太狠心了。

卫简怀不情愿地问:“这是有什么要紧事连朕都不能听?”

“自然是妯娌姑嫂间的私密话儿要请慕彦带个信。”叶宝葭朝着他眨了眨眼。

再不走就有点不识趣了。

以前都答应过,叶宝葭想见谁便见谁,他不能食言。

卫简怀不得不站了起来,贴在了叶宝葭的耳边道:“蕤蕤这样赶我走,可要在账里记上一笔,日后等你身子好了…”

他意味深长地拖了长音,叶宝葭的脸一红,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这成日里想着日后日后的,也不知道害羞。

好不容易把卫简怀送走了,叶宝葭让人给叶慕彦赐了座。

“娘娘和陛下琴瑟和鸣,臣心里真是高兴。”叶慕彦在一旁看得真切,打心眼里为这个妹妹高兴,这么多姐妹嫁出去,叶宝葭的亲事最为突兀,身份最为贵重,却是过得最幸福的一个,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命运的玄妙。

“九姐姐她…最近还好吗?”叶宝葭关切地问。

叶慕彦的笑容滞了滞,轻叹了一声道:“启遥去了阳明,她留在了秦府,这都快成亲一年了,也还没有喜讯传出来,母亲和祖母都担忧得很。”

叶宝葭的心一沉,难道…秦桓和叶云茗还没有冰释前嫌?

“那你有没有去问问秦大哥,做个两边的和事佬?”她忍不住出主意道。

“去了,秦桓说了,他已经都想明白了,会做个好丈夫的,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忙于县务,等得空了就把云茗接过去同住。”叶慕彦道,“我也去阳明看过了,那里的确有些棘手,前任留了好些烂摊子给启遥,要花番工夫才能走上正途,也难怪启遥。”

叶宝葭稍稍放心了些:“那便不着急,改日我召九姐姐入宫,和她聊天解解闷,劝解一二。”

“多谢娘娘挂心,我在这里先替云茗谢过娘娘了。”叶慕彦躬身道谢。

“六哥怎么还和我说这些客套话,”叶宝葭嗔了他一眼,又沉吟了片刻,旁敲侧击地问,“六哥,别光记挂着九姐姐了,过了年你该十九了吧?三伯母一直念叨着你的婚事,不知道六哥心里有没有什么打算了?”

叶慕彦脸色沉静:“我打算好了,过完年便开始让母亲安排,若是有合适的便定亲了了母亲的心愿。”

叶宝葭吃了一惊:“六哥心里有相中的人了?”

叶慕彦摇了摇头,怅然一笑道:“我喜欢的姑娘瞧不上我。”

叶宝葭简直惊呆了:“什么?还有姑娘瞧不上你?六哥你不是在和我说笑吧,她瞧不上你瞧上谁了?”

叶慕彦瞧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太凉殿外传来了一阵嬉笑声,没一会儿梨儿便一溜儿小跑进来了:“皇后娘娘,苏姑娘来了。”

叶宝葭心中暗暗叫苦,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这两人怎么赶在一起了?

人都来了,总不能轰走吧,索性也就让两个人面对面说个清楚,

她定了定神道:“宣。”

苏筱兴冲冲地进来了,手里捧着几件小孩儿的衣裳,老远便叫了起来:“皇后娘娘,这是我母亲让我送过来的,她请了五福齐全之人特意做的。”

琉紫迎上去接了过来,叶宝葭端详了几眼,笑着道:“多谢筱筱费心了。”

苏筱这才看见叶慕彦,脸腾的一下红了,刚才那股子活泼劲儿不见了,扭捏地笑了笑:“慕彦哥哥…你也在啊…”

叶慕彦神色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生硬地应了一声。

苏筱有些失望,嘟起嘴瞪了他一眼;叶宝葭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了。

“慕彦,”叶宝葭斟酌着词句,“你若是想要定亲了,这和筱筱之间的事情也该说说清楚,男子汉大丈夫,做了便做了,可不能装糊涂。”

叶慕彦浑身一震:“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没有做什么事情…我和筱筱…清白得很。”

“你要定亲了?”苏筱一下子听到了这一句,失声叫了起来。

“是。”叶慕彦沉声道。

“叶慕彦…你太欺负人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几步就到了叶慕彦跟前,恶狠狠地看着他,只是说话的声音哽咽着,泄露了她色厉内荏的秘密,“我们俩都肌肤相亲过了,你打算就这样随便把我打发了吗?”

叶慕彦大惊失色:“你胡说些什么?”

“你还想不承认吗?”苏筱拼命咬着牙忍着快要溢出来的呜咽,“那天你在行宫里抱过我了你忘了吗?还有,你在猎场里从大虫口中救了我,我的手臂都被你看了个够…”

“苏筱!那不是你自己说要保密吗?那会儿拼了命要和我划清界限,现在倒在皇后娘娘这里胡说八道,”叶慕彦也急眼了,“你还想不想入宫了?”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敢做不敢…”苏筱拼命抹了一把眼泪,茫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胡说八道了,”叶慕彦涩然看着她,“要不然你就入不了宫了。”

“入宫?”苏筱喃喃地道,“我没想入宫了啊…”

叶慕彦定定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你要是不想入宫,怎么会成天往宫里跑?你哥说了,你从小就是做皇后的命,现在就算成不了皇后,做个贵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成天往宫里跑那还不都是为了…为了你!”

“我?”

“等一等,”叶宝葭总算听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人以为苏筱喜欢卫简怀想要入宫,一个等着叶慕彦上门提亲久候不至,这一来二去,倒是误会大了,“你们两个就在我面前说句心里话吧,苏筱,你是不是喜欢我六哥?”

苏筱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想入宫那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慕彦哥哥,我…我喜欢你,自打你从大虫口中救了我,我就喜欢上你了。”

“好了,六哥,你就说实话吧,刚才你说你喜欢的那名女子看不上你,是不是就是筱筱?”叶宝葭好笑地问。

叶慕彦的目光从怔愣转成懊恼,好一会儿才道:“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陛下…我…赶明儿就让我娘去定国公府提亲!”

“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不喜欢我,你来提亲了我也不嫁给你。”苏筱气恨恨地道。

“我…”叶慕彦的耳根渐渐泛红,结结巴巴地道,“娘娘…娘娘在这里呢…”

“娘娘又不是外人。”苏筱小声道。

“自然是喜欢的…要不然去提亲做什么…”叶慕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她明媚张扬的眉眼上,低声道,“那日在行宫中,我才发现,你和我想象中的苏筱…完全不一样…”

叶宝葭长舒了一口气,眼看着两人四目相对,快要旁若无人了,她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好了,你们俩的事倒是一清二楚了,现在我倒有件事情弄不明白了,从大虫口中救人,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两人重新坐了下来,一五一十地将那天的事情和叶宝葭说了一遍。

苏筱能说会道,将叶慕彦那日的英勇眉飞色舞地道来,听得叶宝葭心中一阵后怕。

“你好端端的,去猎场里做什么,这要是有个万一…日后千万不要如此鲁莽了!”

“我…我其实…”苏筱迟疑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何丽娘那时候的谋划说了一遍:“皇后娘娘,你一定要小心她,她那时候给了我一包药,说是要让你和秦桓在一起出丑。我觉得不对劲就扔了,那种龌龊的药,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叶宝葭怔了一下:“那药…长得什么样的?”

“是白色的药粉,用纸包了几层,闻起来有一股浅浅的甜香。”苏筱仔细回忆着。

叶慕彦和苏筱初通心意,情意绵绵,叶宝葭也不多打扰,让他们告辞出宫了。

送走了二人,叶宝葭坐在凉殿中沉思。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道霞光,洋红、浅金、粉蓝…各种颜色空中争妍斗艳,就连远处的青砖碧瓦仿佛也被带出了一份流光溢彩。

瞬间的绚丽过后,天边渐渐暗了下来。

几名宫女一直静静地候身后不敢打扰,眼看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旁的琉紫忍不住提醒:“娘娘,已经酉初了,该回去用膳了。”

叶宝葭猛地站了起来。

带着浅香的药粉。

卫简铎逼秦桓吃的药也是这样的。

何丽娘和卫简铎有瓜葛。

因为秦氏和何丽娘马上要走,鹿鸣宫中并没有彻底清查过内侍和宫女。

“琉紫,走,快些,”她匆匆便往外走去,“去找陛下,就说我有急事要找他。”

还没跨出门槛,外面卢安过来了:“娘娘,原来你还在这里,我刚刚去了毓宁宫不见你,又找到这里来,这都晚了。陛下让我过来和你说一声,今晚晚膳他不过来用了。”

“陛下还在南书房吗?”

“不在了,明日宣华夫人就要出宫了,今晚请陛下过去用膳道别。”

第96章 同心锁(二)

秦氏遣人过来相邀时已经申初了,卫简怀正在南书房批阅奏折。

看着那名鹿鸣宫的内侍,想起这些日子几乎悄无声息的秦氏,卫简怀轻叹了一声,凝神沉思了片刻,淡淡地点头应允了。

鹿鸣宫没怎么变样,还和从前一样的格局。

一入门的照壁后,有个宽敞的空地,小时候他经常和几名武师一起在此处摆马步、练摔跤;正殿原本是他读书习字的地方,现在秦氏住着;园子里的草木葱茏,选的都是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就算在深秋也能满目碧色。

秦氏早早地就站在了门口相迎,她身着贡缎如意纹妆花褙子,收拾得十分得体,头发全都拢到了后面梳了一个单环高髻,远远的看去,倒是有了从前年轻时候的模样。

卫简怀在原地顿了顿,看着这位打小伺候他的奶娘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一时之间,心中有些酸涩。

那是他曾经最幸福的时光,父母双全、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从前鹿鸣宫中的老人,剩下没几个了,看到秦氏,就好像那段时光还留在原处不曾远离。

秦氏上前见了礼,欢欢喜喜地将卫简怀往里迎去:“陛下,今日我亲手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还记得五香猪手吗?那会儿我生日,自己做了这一道菜犒劳自己,陛下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非要尝一口,结果吃得停不了手了,还让我瞒着先后不要说,我一连好几天都提心吊胆的,深怕陛下出了什么岔子。”

“怎么不记得,后来朕隔三差五便求着奶娘做给朕吃,”卫简怀想起从前的旧事来,嘴角微微勾起,“今日有吗?朕要多吃几块才行。”

“有,怎么能没有。”秦氏忙不迭地道。

许是因为天子驾临,膳厅中伺候的内侍有五六个,何丽娘也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秦氏请卫简怀上座,她站在卫简怀身旁,示意内侍们可以上菜了。

“奶娘,你也坐下,陪朕一起吃吧。”卫简怀吩咐道。

“不敢和陛下同桌共食。”秦氏慌忙道。

“朕让你坐下你就坐下吧,”卫简怀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过了近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奶娘再聚在一起吃口饭了。”

秦氏闻言便顺从地坐在了下首,垂首了一瞬,抬头定定地看向卫简怀,眼中泛起了一层泪花,声音有些哽咽了起来,“陛下,以后我不在陛下身边了,陛下千万要保重身子,国事固然重要,却也不能太过操劳。”

卫简怀点了点头:“奶娘以后也保重身子,若是有什么难处,遣人送个信来,朕自然会关照一二。”

“多谢陛下恩典。”秦氏谢恩。

备好的菜一个个上来了,何丽娘上前替卫简怀斟了酒,轻声道:“陛下,从前我不懂事,对皇后娘娘多有冒犯,幸好娘娘和陛下宽宏大量并未怪罪,这两个月我闭门思过,这才恍然大悟,出宫后必然日日为陛下和娘娘诵经祈福,以赎从前的罪过。”

何丽娘当日掌嘴后红肿得不成样的脸颊已经恢复了原状,杖责过后的臀伤也已经好了,走起路来还是那样袅娜。

这些日子她的确是足不出户,至于有没有真的在悔过,那就不得而知了。

身后的李德按照惯例上前,一一用银针试了毒,卫简怀这才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淡漠地道:“你知错便好,若你不是奶娘的女儿,只怕有十个脑袋也都掉了。”

何丽娘垂首应了一声,侍立在了下首秦氏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