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帝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太子立即噤声。

席上众人沉默,皇后想救场时,被永初帝以眼神挡回去。

老皇帝自命魏善斟酒,见定王杯中酒液尚满,只一杯杯喝茶,便缓声道:“怎么不喝酒了?”

“儿臣…”定王似尴尬般避开他的目光,“不便喝酒。”

永初帝何等锐利的眼神,细察旁边阿殷神情,便猜出些端倪。

遂笑了笑,紧绷的神情也松弛下来,“你这性子,倒也算变了些。”他亲自含笑打趣,旁人总算松了口气,随着另一波歌舞的上场,方才的紧张对峙荡然无存。

只有太子心虚,只觉方才永初帝那一眼满含告诫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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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3.27

次日,原本被永初帝压得没露半点风声的私藏军械案, 被搬上了台面。

先前因定王手握兵符在外, 永初帝查探得小心翼翼, 此时没了顾忌,便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及高相、中书令常钰等人召集齐全,由中书令常钰主持, 大理寺卿负责查办此案,有司配合。

彼时太子也在殿中,待常钰等人退下, 永初帝单独留了太子,沉默着翻看奏折。

昨晚那满含告诫的冷厉一瞥令太子至今忐忑, 因前晌被永初帝召至此处, 他也没机会去跟皇后讨教,只能摆出恭敬态度, 端端正正站在御案跟前。殿中诡异的安静, 除了永初帝翻奏折时偶尔的悉索声音,便没半点动静。

太子不知永初帝何意, 因还是跪安的礼数,双膝跪在冰凉坚硬的金砖, 却不敢挪动分毫。

几番想要开口说话,瞧见永初帝那紧皱的眉头, 太子也未敢则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善,那位正专心致志的研磨,也未有半点表示。

好半天, 永初帝才抬起头,仿佛才想起太子在此处,慢慢喝了口茶,“私藏军械的案子,你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太子跪地许久,已将永初帝奇怪的态度细细琢磨过。此时对上那道深不见底的目光,按下了进言的心思,只缓声道:“私藏军械案,父皇已派了中书令和大理寺卿,自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儿臣所知晓的,已尽数禀报父皇,没有旁的。”

“没有了?”永初帝俯身,目光重重压下。

太子不解其意,犹豫片刻之后,笃定道:“没有。”

永初帝眼中似掠过失望,转瞬即逝。他沉默着将太子瞧了片刻,没再多说半个字,起身便往内间而去,也不知是不是近来劳心太过,背影竟自有些疲累之态,微微佝偻。

太子跪地恭送,没得到永初帝半个字的回应,在空荡的殿中跪了片刻,起身走了。

*

案子很快就有了头绪,私藏的几处军械早已被永初帝查明并派人控制,这回兵马司出动,自是轻易将罪证尽数带入大理寺中。刘慈先前被秘送入宫审问,此时也移至大理寺狱中,审问出来的结果与从前无异——刘慈在宫中早已心胆俱寒,自是将事情供认得干干净净。

余下的人虽也各自招认,却没什么要紧的发现。

种种供词,皆指向兵部右侍郎武道的管事贺正,而贺正依旧不见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常钰将进展奏至永初帝处,老皇帝只是皱眉不语。

倒是太子先前不知刘慈吐露的消息,听他将供词指向贺正,震惊万分。在听说永初帝召武道入宫审问的时候,太子更是满头雾水,匆匆跑去皇后处商议。

孟皇后也才刚得知消息,仓促间虽不知其中就里,好在贺正下落不明,便只让太子做不知情,让武道咬死是贺正擅自行事,与他无尤。更叫太子小心行事,近来勿与武道来往,免得将祸水引向东宫。母子二人本是得了密报,认定是定王藏了军械,而今虽觉疑惑,却寻不出头绪,只叫太子派人四处搜寻,务必将贺正寻回。

私藏军械之事,遂成悬案。

永初帝震怒之下,命将刘慈和涉案人等判了斩监候,下令各处缉拿贺正。

公案暂时搁置,于私,老皇帝毕竟另有判断。

从最初太子咬定是定王藏私,刑部侍郎孟应瀚查出此事与定王府长史有关,至御史无意间揭出刘慈和贺正,甚至牵连武道,其中蹊跷之处,颇耐人寻味。最令老皇帝疑心的,是此时出现的时机——定王才在边陲立下大功,手握兵符,京中就有他私藏军械之事,若非那御史奏报,此时,定王即便不受谋逆的罪名,也该是遭了猜忌冷遇,难以再回朝堂。

这件事受益的,便只有皇后和太子。

况武道的夫人跟太子侧妃崔南莺从前私下里往来颇多,如今忽然断了联系,太子又在明面上跟武道做点头之交,其中蹊跷,则更耐人寻味。

疑心加上推测,种种迹象让永初帝几乎认定,此事是皇后与太子合谋,栽赃定王。意图蒙蔽君上,借他的手,除去定王这个劲敌。

永初帝自然不甘被如此欺瞒利用,虽因贺正失踪而难以定案,不好处置太子,待东宫却是愈发冷淡。

待定王,却比从前更器重了许多。

定王也没去插手那私藏军械的事,因东襄这场战事耗费甚巨,战事虽定,还有许多余下的事要处理,回来歇了没两天便开始忙碌。倒是阿殷得空,回京后请了太医诊脉,得知胎像极好,便放了心,每日遵从太医的嘱咐散步赏花,趁着暮春光景,还往静安巷去,看望父亲和兄长。

*

静安巷中,春意未凋,巷子两侧人家门口,紫藤花次第绽开。

陶靖因战事中骁勇,受赏之余,还得了二十余天的休沐。

兄长陶秉兰既已得了春试名次,等候殿试,便从监中搬回,常往季先生府上去请教学问。

这一日恰是天暖气清,阿殷许久未见季先生和季夫人,便跟陶秉兰同去季府问候。到得那里,季夫人自是恭贺她有孕之喜,听阿殷说她在北地荒芜了数月,未能赶上京城的春光,便提议去郊外踏青散心。

这也正是阿殷所盼,回来同定王说了声,又因惦记许久未见的好友傅垚,便也约她同去。

谁知傅垚那性子倒是跟季夫人十分投缘,途中谈笑,格外和睦。

待踏青归来,阿殷自派人送傅垚回家,至季府中,正巧陶靖在同季先生说话。季夫人提及陶秉兰春试得意,却尚未定下婚事,阿殷见机便将傅垚提起。因陶靖在南衙中跟兵部多有往来,傅垚的父亲又是兵部左侍郎,两人相熟,商议之下,便将目光投向傅家,只待殿试之后安排。

回去将此事说与定王,他也颇高兴,因手上事务少了许多,打算次日再带阿殷出游。

阿殷如今怀着身孕,不便骑马各处游玩,两人商议过后,便决定往城郊的别居去小住几日。临行之前,却听人来报,说是嘉德公主前来。

嘉德公主的心绪似乎不大好。

她平常出门总是前呼后拥,将宫人侍卫带上一堆,十分的威风。这回身后却没带几个人,除了贴身的两名女侍卫再不肯带旁人,永初帝哪里放心,当即派了冯远道随行,又派宫人来传口谕,令定王好生照拂。

定王领旨,命人送走内监,旋即带两人出门。

到得府门口,那里却只备了一辆供他和阿殷乘坐的马车。定王只当嘉德公主也是乘车而来,叫她自去乘车,才将阿殷扶上去,就见嘉德公主往身边凑来,撅着个嘴,颇忧郁的模样,“定王兄,我想跟嫂嫂同乘。”

她自幼受宠爱,性情也活泼,极少如今日般情绪低落。

定王正要上车,闻言顿住,“你的车马呢?”

“我骑马来的,不想再骑马去郊外。”嘉德公主往车厢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骑着黒狮子,让我跟嫂嫂同乘好么?”大约是看出定王有些被打搅的不悦,当即道:“我就蹭个车罢了,又不是要时刻缠着嫂嫂!”

这是什么话…

定王退后半步,“阿殷怀着身子,你别乱折腾。”

“嗯!”嘉德公主稍露笑意,抢着进了马车,而后吩咐冯远道和那两名侍卫,“你们——跟在定王兄后面吧。”说罢落下车帘,同阿殷对坐在车厢内。

车厢内备着极精巧的桌案,阿殷此时已将它摆好,取了蜜饯放着。

自那晚宴上见过嘉德公主之后,两人并没再见过面。先前阿殷入宫给谨贵妃问安时,听说嘉德公主也是出城游猎去了,再往后诸多琐事,未及拜会,此时既然同乘,便将那蜜饯推过去些许,“公主近来频频出城,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嘉德公主似是叹气,“不高兴的事,不说也罢。我今日过来,是想听嫂嫂说故事。”

“说故事?”

“定王兄和嫂嫂在北边的事情,我在宫里也听说了,后来出宫听见外头的传言,更是佩服。”嘉德公主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我也想跟嫂嫂似的各处走走,哪怕不能征战,看看也是好的。定王兄必定没耐心跟我说这些,所以…嫂嫂说一些给我听好不好?”

一声声嫂嫂撞入耳中,令阿殷不自觉的微笑。

她跟嘉德公主的来往不算多,却总是颇为投契。

从前身份有别,毕竟要顾忌尊卑,而今这位公主成了小姑子,倒觉亲近许多。她虽猜不出嘉德公主为何不悦,却很愿意逗她高兴,遂将北边的趣闻和经历拣了要紧的给她听。

嘉德公主原本的忧郁渐渐淡去,听阿殷讲了一路,也不肯开口说她为何郁郁寡欢。

到得别院,因嘉德公主从前常来此处,也不等定王分派,便往惯常住处去。

定王吩咐那两名女侍卫跟从,却将冯远道留下,一道入厅,“嘉德这孩子,今日是怎么回事?”

事涉公主,自然不许旁人在场,随行的蔡高亲自守在门外,令旁人在院外伺候。

屋内,冯远道自是正色应答。

“殿下不在京中,怕是还没听说。皇上给公主择定的那位驸马,前阵子南下游历,被塌落的山石埋了。公主为此心绪不佳,已有许久。”冯远道原本是定王旧属,自到永初帝跟前当差,两人虽断了往来,交情却是依旧。他提的是驸马的事,步入内室之后,却朝定王拱手,神色颇为严肃,“殿下,终于回京了。开春的这两个月,北边有战事,南边也不安稳。不知殿下可曾留意?”

“曹衍跟我说了些。南边闹春荒,饥民不少,让户部很头疼。”

“不止如此。”冯远道随定王入厅,因外面别无旁人,便少顾虑,只低声道:“自入春以来,南边饥民闹事已有数次,只是地方官员没敢上报,皇上虽从别处得知,但因北边战事正急,所以未曾处置。那位——”他心照不宣的比个手势,“在春试上做功夫之余,也往赈灾的事情上插了手,结果办得不好,让皇上很不悦。”

“父皇可有什么打算?”定王立即嗅到冯远道的言下之意。

“殿下也知道,这几年灾情就没断过,这回东襄战事又令朝野震动,前阵子朝中司天台说星象有异,外头有流言传出是主位失德。主位是指那位,卑职不敢妄论,然而皇上对太子不悦,其实在殿下回京之前,就已很明显了,只是未在朝臣跟前表露。皇后和太子不可能察觉不出这态度的变化,也不会坐以待毙。我看皇上的意思,是想去祭祀天地,以振民心。届时銮驾出宫…殿下该当早做准备。”

这消息委实太重要,定王不由肃然,“特地祭祀天地?”

“皇上曾提过此事,只是还未向外宣布。”冯远道因在永初帝跟前当差,平常为免让定王受疑,几乎断了来往。这会儿说罢要紧事情,也不多耽搁,便起身道:“还请殿下早作决断。”

定王沉默,面色更见冷肃,片刻后道:“你在宫中,更应谨慎。”

“卑职明白。”冯远道随同定王缓缓向外走,立时改了话头,“…公主这已是第五回出来散心,王妃既与公主交好,或可劝解一二。皇上国事劳累,难以为公主分心,叫微臣转告殿下,还请照拂公主。多留数日也可。”

屋门打开,阿殷方才听得胆战心惊,这会儿也自露出笑意。

“别苑本就空着,我也想多住几日。殿下——不如我过去瞧瞧嘉德?”

定王颔首,“好。有劳冯常侍。”

“殿下客气。”冯远道拱手行礼,随同阿殷往嘉德公主处去。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地雷~~~

第113章 3.28

定王别居坐落在京城南边,离翠鸾峰不远, 可供游玩之处甚多。

如今已入初夏, 近处水流清澈, 远处满目绿意随峰峦起伏,翠鸾峰中还有极好的瀑布,观之不尽。定王清晨带着阿殷和嘉德公主出门, 走走停停的直到傍晚时分,叫冯远道打了些野味来烤了果脯,而后踏月而返, 至别居已是星夜。

嘉德公主玩得高兴,将先前的愁绪冲散许多, 次日清晨便又精神奕奕的来扣门。

早饭已经备好, 阿殷才梳洗罢,见嘉德公主面带笑意, 自是含笑引她坐下。

嘉德公主今日换了劲装, “嫂嫂精神不大好,是昨天累着了?”

“许久没这么走路, 是有些不适。我瞧你倒是精神挺好,看来昨晚睡得也香。”阿殷颔首, 双眸含笑——昨日一趟游玩着实路远,嘉德公主疲累时还可纵马前行, 她此时胎象虽稳,头几个月里毕竟不敢骑马,只能坐着肩舆慢慢晃。一整天晃下来, 虽说腿脚不觉疲累,却也难熬。

嘉德公主闻言便笑着打趣,“嫂嫂从前打马球捉土匪,那么厉害,我还当不知疲累呢。”

“阿殷现在怀着身子,自然与平时不同。”定王才从内室走出,听见这话随口反驳。瞧着嘉德公主又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你这是想去哪里?”

“去北边的曲苑射猎!”嘉德公主看向阿殷,“嫂嫂要去吗?年节的时候,我还想着等嫂嫂回来一起打马球射猎去,盼了许久呢。”

“曲苑离此处怕得有四五十里,来回路途奔波。射猎的事我如今可是不敢做的,只好等到明年。”阿殷纵然很想骑马兜风,却也只能忍着,笑着摆手,看向定王,“殿下陪公主过去吗?我在别居散散心,叫如意做酸笋鸡皮汤来吃。晚上咱们就在后面的水榭听琵琶,已经请了乐坊的人过来,就等着殿下宣召了。”

定王倒不知还有这些安排,随口问道:“酸笋鸡皮汤?”

“嗯,特地叫如意准备着的。”

“那就留到晚上。至于嘉德——”定王侧首看着阴云散尽的妹妹,昨日的些微担忧便荡然无存,“曲苑那边自有卫军,便叫冯远道随你前往,我令派蔡高带人过去就是。”

“皇兄!”嘉德公主立时不满。

“听话,我今日还有事。等阿殷身子好了,再陪你射猎去。”

“就知道护着嫂嫂…”嘉德公主不满的嘀咕了一句,皱眉道:“我一个人射猎多没意思,就算嫂嫂不能骑马,皇兄也能陪我同去。到时候射了猎物回来,正好做些野味。”

“就你那箭术,还要我陪?”定王挑眉,扬声道:“冯常侍!”

冯远道本就跟随嘉德公主而来,此时就在院里站着,应命入内,抱拳见礼。

定王头也没抬,“嘉德去曲苑射猎,你陪她同去。晚上算各自猎物,赢的重奖。记住——凭真本事,不可谦让。”见嘉德公主张口要说话,当即打断,“你先赢了他,再来找我。”

又是这样蛮横!嘉德公主气哼哼的看向冯远道,那厢却视而不见,只拱手道:“微臣遵命。”

说罢,竟自告退出去。

嘉德公主哪料他二人如此默契,瞪圆了眼睛将定王盯了片刻,见他岿然不动,泄气般怒咬糕点。

阿殷笑意朗然,“好了,殿下今日确实有事不能去射猎。明天再陪你去?”

“当真有事?”

“嗯。”

嘉德公主竟觉得阿殷比皇兄可信许多,犹豫了片刻,“那好,不为难皇兄。不过冯常侍的箭术是父皇都夸赞的,我只要能射到他的一半,就算我赢!而且皇兄说的重赏,要我来提!还有,皇兄不派人跟着,我若是有半点擦伤,就算冯常侍不称职。回了宫里,定要禀报父皇罚他!”她特意说得骄横含怒。

定王事不关己,满口答应。

外头冯远道只觉眼皮乱跳,却无可奈何。

*

待冯远道陪同嘉德公主离去,阿殷这厢也换了身便于行路的衣裳,同定王出门。

别居往南十里,有一处向阳的斜坡,背靠翠鸾峰的秀绝景色,面朝京城起伏迤逦的城郭。斜坡在数年前被定王买下,在其中风水最好的地方,睡着已离去多年的故人——崔忱。那是按崔忱的遗愿择定的墓园,里面埋葬他的衣冠。

每年四月初,定王但凡在京中,都会来别居住上几日,独自来看崔忱。

今年,他带了阿殷同行。

两人步行而去,陪着崔忱坐了许久,便起身折返。

斜坡上长着许多青松,皆高丈余,这时节里郁郁葱葱,迎风挺立。定王闷头前行,眉头微皱,似是在筹算什么。阿殷不会在此时打搅,便只在青松之间穿行,遥望京城内星罗棋布的殿宇屋舍,猛然瞧见远处有个颇眼熟的人影行来,不由放慢脚步。她并不知来者何人,只是好奇心起,加快脚步行了一阵,借着地势之便细瞧,面露诧异——

那独自上山来的,竟是金城公主的驸马崔恒。

这可是个阿殷最不待见的人,想了想,随手折了树枝,袖箭般掷向定王身侧的青松。

定王为这动静所扰,抬头瞧过去,就见阿殷背靠青松,正在朝他招手。快步行到身边,就见阿殷指着坡下蜿蜒的小径,“殿下瞧那位是不是金城驸马?他居然还有脸来这里。”

“崔恒?”定王亦皱眉。

两人站了片刻,那头崔恒只顾闷头行走,身上打扮简素,周遭也没带随从,必定是为祭崔忱而来。

定王原本烦乱的心绪在此时却忽然窥见一隙亮光,他稍作思考,便朝阿殷道:“你先找个地方躲着,别叫他瞧见。”

“殿下要做什么?”

“稍后便知。”

又卖关子!阿殷抬头瞧见青松茂密,是绝佳的藏身之处,便想纵身而上,隐入其中。定王面色一黑,当即将她拦住,打横抱起,跃上松间寻了个结实的枝干将阿殷藏起来,沉声叮嘱,“等我。不许自己跳。”

阿殷眼瞧着定王的背影消失在层叠的青松背后,看不清那边情形,好奇心便按捺不住。太医说她孕中虽不宜剧烈交战,寻常的腾挪并无大碍,只是在府中被定王小心翼翼的看着不敢乱动,此时没忍住,便纵身往另一株松树跳过去。如是三次,终于瞧见定王和崔恒狭路相逢,然而隔得远,在山风中几乎听不到半点动静。只能看到定王的背影将崔恒整个挡住,岿然如山岳。

她有些泄气,放弃偷窥,因那松枝极粗,便寻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

初夏的阳光极好,漫漫洒在坡上,令人心生倦懒。

她折了松枝在手,猜度定王可能的打算,渐渐觉得眼皮子酸累,见定王还在那边站着,便闭目养神。

这一闭眼,在参差漏入的阳光下,更觉暖意融融,惬意之极。

阳光温暖,微风和煦,如温柔的梦境缓缓降临。

林间鸟鸣隐约入耳,夹杂着定王的声音,搅扰清梦。阿殷懒懒的想要翻身,察觉身侧不似床榻般踏实,梦境中觉得危险,下意识的攀住旁边的东西。触手是粗壮的树干,她犹自懵懂,便觉腰间被人揽着,下一瞬,双脚便落在踏实的地面。

睁开眼,定王的脸色黑沉如墨。

“殿下?”她迷迷糊糊的叫了声,似是不解。

定王只管沉着脸不说话,却将她腰间搂得更紧。

阿殷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继而将身子站直,“殿下方才跟崔恒,说得如何?”

“还有空关心这个!”定王继续黑着脸,扬开披风将她裹在怀中抱住,隐隐的怒气自双臂传达。

胸膛相贴,宽厚而温暖,只是有些僵硬。阿殷自然明白他在生气什么,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不小心的。而且没有睡得太沉,不会摔下来…”她从他怀中抬头,看着冷硬弧线,显然他依旧不悦。于是又往定王怀中钻了钻,“上面日头很暖的,晒在身上很舒服。殿下要不去试试?嗯?上去试试吧?”

即便不看她的表情,也知她此刻满眼狡黠,那声音更如蛊惑,一声声撞入心底。

定王黑着脸低头,目光与阿殷对视。

她的眉眼明朗,唇边挑着些微笑意,那眼神似是试探,似是忐忑。

定王心里软了一下,随即绷得更紧——她离最初那棵松树已颇远,显然是自己腾跃过去的,且藏身隐蔽,连远处守着的暗卫都没留意到她动静。最可恨的是她就这么在野外睡着,害他找了好半天,又担心又害怕,她却只顾沉浸美梦。

不能放纵!

见定王依旧沉着脸,阿殷将双臂环在他腰间,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一看他没消气,又亲了下,再亲一下…如是数次,她眼底笑意愈来愈深,定王面上寒色却是愈来愈淡。最终定王没能忍住,在她凑过来的时候,就势扣住她脑后,含着柔软的唇舌狠狠掠夺。

阿殷乖巧温驯得像只猫,攀在定王肩上,眼底光彩微漾。

“殿下到底跟崔恒说了什么?嗯?”睁圆的杏眼里满是好奇,含着定王的唇轻轻吮吸。

定王的回答几乎是被她吸出来的——“约他初八那日打马球。”

“打马球做什么呀?”

“报仇。”定王低声,扣着她后脑压过来。

阿殷很配合的探入他唇齿间,小心嬉戏,却被他擒住,不肯放开。

好半天,阿殷才察觉定王抵在下腹的异样,忙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这个时候的定王很危险,阿殷几乎能从他的眼神嗅到。况且这儿地处隐蔽,连暗卫都在几百步外,天时地利人和,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事。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阿殷退后半步将定王披风合拢,“风凉了,咱们先回去吧?”

定王窥出她的小心思,故意要去捉她的手,被阿殷抢先发觉,斜跨两步避开。

两人你追我逐,到得接近暗卫处,阿殷也不再逃,任由定王捉着她,并肩往回走。方才定王面上的阴郁一扫而尽,反添几许笑意,初夏黄昏的金色光芒笼罩在他脸上,为冷峻的眉目添几分柔和。

直至走到坡底,定王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来——

方才的账还没算完!

想要旧话重提,阿殷仗着他已经消气,只一句“知道错了”略过去。且定王跟崔恒的事已然被她套出,其后的打算自然也能推测出来,暂时没什么要求着定王的,当即露出本来面目,笑得十分得意。直到回到别居住处,定王趁着四下无人将她按在榻上强吻,才算是服软认错。

*

至晚间嘉德公主回来,她和冯远道都射猎不少,嘉德公主以一只野兔险胜。

定王带着阿殷将各自战果检视完毕,冷笑着看向冯远道:“冯常侍号称宫中第一神箭手,就只得这么点猎物?”

冯远道拱手不跟他对视,只道:“回禀殿下,微臣要分心护卫公主安危,且公主本就身手矫健,箭术不凡,故未能得胜。请殿下责罚。”

这还能责罚什么…定王冷笑不语。

嘉德公主满面笑容,得意洋洋的将手中弓箭晃了晃,“皇兄自己说的,只消赢了,那份重赏就由我来提。曲苑的猎物今儿打了不少,既然嫂嫂不能多动,明日就由皇兄陪我去骑马。骑多久,我说了算!”见定王皱眉,忙抢着打断,“皇兄今早亲口说的,不能赖账!嫂嫂,你说是不是?”

定王将目光投向阿殷,方才被逼服软的阿殷才不肯帮他,只缓声道:“公主言之有理。”

定王原不过是拿冯远道搪塞嘉定公主,哪只这宫廷拔剑的射箭手竟真会败给嘉定这么个小姑娘?以嘉定仗势欺人和耍鬼心眼的性子,冯远道如何落败,几乎想都不用想。既然已成定局,他也不能递来,只好应了嘉德公主说请,只将冷厉的目光投向冯远道。

冯远道将身子躬得更低,两边都不敢得罪。

还是阿殷同情表哥,吩咐人去拾掇野味,叫冯远道先去歇息。

夜宴甚欢,阿殷白日小憩,晚间回到住处也无甚睡意,靠在定王肩上看书。书卷翻到一半,忽然又想起白日定王说要“报仇”的话来,终究没能猜得透彻,遂道:“殿下今日说要报仇,是为了当年墨城的事?崔恒毕竟是皇后亲自择定,当年的事也有不少人之情,这仇一报,外人都能看得出来,殿下是想翻出旧怨了。”

“就是要他们这么想。”

“哦?”阿殷觉得有趣,翻身攀在定王肩上,“殿下这招,难道又是冲着太子和皇后去的?”

“太子和皇后嚣张,仰仗的无非是夫妻父子情分。”定王搁下书卷,看向阿殷时,眸中映出烛台上窜动的火焰,“若这一道情分被挑破呢,他们还能有活路?”

作者有话要说:定王:TNND,在家被媳妇坑完被妹妹坑,只能出去坑太子了!

第114章 3.29

私藏军械的案子搁置后,永初帝连着数日未入皇后寝宫, 连同对太子的态度都比从前冷淡了许多。

父子多年亲近, 永初帝也曾对太子寄予重望, 在贬谪了兵部右侍郎武道之后,数次暗中点拨,等着太子认错, 却没等到任何回馈——太子做事愈发勤恳谨慎,甚至据东宫属官奏报,每晚为国事操劳至深夜, 以期为君分忧。只是父子数次单独谈话,太子都绝口不提与武道相关的任何事情。

永初帝日益失望, 甚至为太子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隐瞒而愤怒。

进了四月没两天, 又一封南边的灾情飞报到案上,令永初帝大为头疼。

南边的龚州与并州交界之处, 遭受了次极严重的地动, 山岳崩塌、大地撕裂,损伤民房人畜无数。其后两日又连着出现大大小小的地动数次, 百姓深受其苦,据地方官员奏报, 死伤者愈千人。

户部的存粮在北边战事中几乎消耗殆尽,先前的春荒又将国库家底儿掏了一遍, 如今朝廷想要赈灾,已是捉襟见肘。

然而南边的灾情每日接连数封由驿站快马飞报到京城,递到永初帝案前, 老皇帝这半年本就心力憔悴,被这难题一熬,头上新添了许多白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与中书令常钰商议,由常钰和户部侍郎、京兆衙门一同出马,请京城各高门贵府和有钱商户义捐,筹集钱粮为南边赈灾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