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宫变与谋逆毕竟是大事,两相权衡,他们未必愿意冒险。”

“不愿意冒险也得冒!宫变势在必行,就看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我。这些年跟东宫往来密切的那几家,都做过些什么,你我都清楚。哼,既然最先就想从东宫捞好处,这个时候就别想撇干净!你只告诉他们,倘若你我事败,这些年的往来,就会全捅到皇上跟前,连同嘉德的事和宫变都算,谁都别想逃。若明哲保身,等着他们的只有死路。若拼死一搏,保住荣华富贵不说,还有机会立个从龙之功,叫他们掂量着办!”

这般说法立时令太子拨云见日,当即道:“母后高明!”

“早些安排试探,别闹出大动静,紧盯着要紧的人,不许他们走漏风声。四五日内,我要听到结果。”

“儿臣遵旨!”太子悬空的心终于归在原位。

*

承乾殿中,前来禀报的侍卫一直等到子时将尽,才见魏善推门出来,说皇上醒转,要见他。

那侍卫忙入殿叩见,禀明前后经过。

永初帝卧在榻上,小睡后脸色颇好。他自嘉德出事后也不曾安睡过,夜半醒来无寐也是常事,听罢侍卫禀报,沉吟片刻,才挥手道:“退下吧。”

“那太子殿下?”

从戌时到此刻,三个时辰过去,那边就算要商议什么,也早该商议完了。此时再逐太子出去,又能如何?

永初帝挥手,“不用管。”

等那侍卫出去时,永初帝对着顶帐上的绣纹,又开始出神,满心疲惫。

这等要紧关头,太子做出孝顺姿态强行留在皇后殿中,他们要商议何事,永初帝几乎都不用猜。敬重了许多年的妻子,疼爱了多年的儿子,到头来却送了这样一份大礼。谋害公主不说,趁着他病了难以主事,竟还违抗禁足之令暗里通气谋划,毫无悔改之意。

也是他当时气急了疏漏,虽禁足皇后,却忘了下令让旁人不入昭仁宫,反被她钻了空子。

永初帝病中叹息,知道此时的皇后与太子,早已脱出他的掌控,尾大不掉。

连谋害公主的事都敢做,又不加掩饰的母子深夜同谋,他们会做些什么,永初帝实在不敢小觑。然而他病中精力有限,内外布防在不知不觉中受孟皇后蚕食,此时对于宫廷内外的掌控早已大不如前。皇后和东宫的凶态已现,这么多年的扶植培养之下,他这个做皇帝的想要剪除,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若稍有失当,激起他们凶性,局面会如何演变,还不好说。

白日里阿殷的那番话依旧令他心惊。

倘若嘉德当真遇害,团团糟的局面下,他病重在榻难以主事,未尝不会被皇后趁机做手脚。嘉德的丧事必得交给皇后操持,外头的事又只能是东宫储君与众臣商议。案子会查成什么结果,禁军中会安插哪些人手,朝中又会怎样震荡,他哪里还有精力去掌控?彼时皇后和太子分别掌控内外,他身边有兵却无将,连病榻都离不了,谈何废东宫、废皇后?

祭天事情上的暗流涌动只是表象,却原来致命杀手,是在这平淡无奇的端午宴上。

如此险恶用心,东宫和皇后必得除去!

然而永安王玄夷素性文弱不擅此事,能帮他稳定局势的,竟然还是只有定王。

定王,定王,当年赐封号时不过临时起意,却原来这封号竟真如其人。

永初帝沉着脸想了片刻,既然没了睡意,索性叫魏善取了幅棋盘过来。黑白二子错落的摆在棋盘上,永初帝细算他手中和东宫手中的力量,脸色愈发难看。

窗外雨声依旧潺潺,滴打在檐头瓦上,夜空阴沉如墨。

*

定王府,阿殷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皇后和东宫布下的大网渐渐收拢,从祭天的安排到上林苑的事情,隐藏的势力和阴谋浮出水面,东宫和孟皇后在朝中、在内廷仗着永初帝的信重经营多年,几乎能与老皇帝分庭抗礼。可惜那老皇帝只看到太子的庸碌孝顺,提防了定王的锋芒,却没察觉孟皇后在背后的经营。而今的局面固然是他咎由自取,定王府却不能束手就缚。

府上人手就那么多,常荀虽渐渐从祭天的事抽身,据说最近常家也是风波不断,着实忙碌艰难。

曹长史固然忠心,却只精于朝堂的事情,在内廷能用的手段少得可怜。

谨贵妃倒是在内廷,可惜地位虽尊荣,却没半点实权魄力,比起孟皇后来,几乎没半点反抗之力。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押在定王身上。看老皇帝何时能够正视危险召他回京,看定王何时能够赶回京城。

连着数日的阴雨,断断续续的下个不停,太阳稍稍露脸便被阴云遮着。

明明是盛夏时节,却还是凉风阵阵。

阿殷怀着身子,起居格外精心,虽不能在这节气里用火盆,却还是叫人换了被子。夜间怕受凉,还叫人备了手炉搁在脚边,只消掌心暖热,浑身便能舒适许多。

晚间照常翻了几页书,外头雨声淅淅沥沥的令人心烦,索性早早的搁下书卷,躺在榻上发呆。

宽敞的榻上唯她一人睡着,总归有些不习惯。阿殷将手落在平常定王睡的地方,慢慢摩挲,许多事情浮上心间,想到曾经那些凶险,渐渐又觉得无所畏惧,遂将定王从前送的那麒麟玉佩按在掌下,阖眼安睡。

夜半梦回,朦胧中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她住入王府后,夜间自然不似行军做侍卫时机警,朦胧片刻后才清醒起来,然后听见极轻微的门扇响动。那响动淹没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令阿殷心头警声大作——会是谁突破外头层层防卫,悄无声息的夜闯静照堂?

防身的匕首是时常备在榻下的,这是定王多年的习惯,阿殷也有沾染。

不动声色的翻身握住匕首,阿殷紧盯帐外,极昏暗的烛光中,看到一双黑靴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她猛然想到什么,有个清晰的猜测涌上心间,几乎能够认定来人是谁,却还是不敢置信,更不敢掉以轻心,只死死盯着帐外。

屋内极为昏暗,那双黑靴绕到内间,阿殷总算能借着极微弱的烛光,看清那一角墨色的衣裳。

警醒防备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她松开匕首,难以置信的看着来人走入帐中。

高健挺拔的身材黑睽睽的,轮廓在暗夜中十分模糊,他浑身裹着雨气,像是有些犹豫,只慢慢的解开夜雨浸透的外袍,丢在地下。随即除了鞋袜,只剩中衣长裤在身。

阿殷侧卧在榻上,强装了片刻,到底难以装睡,扬手掀开锦被,便坐起身来。

定王小心翼翼的动作默然顿住,下一瞬,他便扑入帐中,将阿殷重重拽入怀中。结识的胸膛撞在阿殷脸侧,他想心跳在那一瞬间如战鼓擂动,双臂紧紧箍在阿殷背后,不由分说,低头便含住了阿殷的唇。

久别的思念,昼夜不同的疾驰,悬着的心在抱住她的时候归于原位。

定王用力的吮她唇瓣,轻易撬开阿殷唇齿,攫取般抢入,攻城略地。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急切的吻还不够,他扣紧了阿殷后脑,唇舌用力辗转,像是要把她吞入腹中。阿殷身上只是单薄的寝衣,被迫承受,连呼吸都不能够。

惊喜铺天盖地,她紧贴在定王怀中,双臂藤蔓般缠绕在他腰间。

好半晌,定王才松开她,声音微颤,“阿殷。”

他单手抚着阿殷小腹,又在阿殷唇上眷恋的亲吻,哑声道:“你没事,就放心了。”

阿殷的双臂滑到定王颈间,唇瓣也凑过去,亲吻他的唇瓣,甚至那扎人的青青胡茬。熟悉的气息包裹,宽肩瘦腰就在跟前,所有的担忧不安早已烟消云散,她对上定王的目光,心中无比踏实,笑生双靥,“殿下回来,我也放心了。”

相视而笑,目光交缠。

阿殷跪坐起来,又亲了亲定王,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段时间,十分想念殿下。”

定王狂喜,翻身上榻,将阿殷揽在怀里。她的身孕才四个月,并不明显,雪峰却比从前丰满了许多,抱在怀中,前后的凸翘比从前更加令人心动。柔软的寝衣被剥落,定王即便冒雨而来,除去湿透的外衫之后,一近阿殷身畔,身上便是火热。

阔别近月的红绡软帐,玲珑身段,朝思暮想的美人在怀,她将阿殷圈在怀中,俯身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定海神针归来~~

(*^ω^*)

蟹蟹baibai的地雷,muaaa!

第124章 4.9

清晨阿殷醒来,窗外雨声依旧淅沥。

帐外的夜烛早已燃尽, 因天阴着, 屋内颇为昏暗,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靠在定王怀中,夜里睡得安稳,此时自是精神奕奕。只是定王昼夜赶路回京, 未曾有过片刻休息,此时睡得正香。

阿殷从他怀中退出,小心翼翼的要下榻, 手腕却忽然被定王握住。

他睁开眼,睡意依旧朦胧, 将阿殷拽回去, “陪我睡会儿。”遂将阿殷再度揽入怀中,闭上眼睛, 片刻后又睁开眼, 叮嘱道:“我趁夜回京的事极隐秘,别叫人知道, 府里的人也不许。”

阿殷“嗯”了声,靠在他怀里, 即便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定王想必是累极了, 昨晚回来后折腾过,这会儿没躺片刻,就再度睡着。

阿殷等他睡熟了, 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只起身穿了衣裳,而后将帐子重重拉上。见地上还扔着定王的衣裳,又一件件拣起来收好,这才走到外间。如意等人未得命令不敢擅入,此时都恭恭敬敬的在外面候着,见阿殷早已穿得严实,如意才抬头道:“王妃可要洗漱?”

“去西次间候着。”阿殷目光扫过几位贴身的人,又吩咐道:“里头丢了一样东西,后晌我慢慢翻找。任何人不许进去,奶娘请盯着些。”她说话时神情肃然,又是亲自穿衣掩帐,众人料得是丢了要紧物事,皆应命。奶娘在府中身份颇跪重,就住在外院厢房里,如意命人请她过来,旋即安排伺候阿殷洗漱的事。

阿殷洗漱罢了,将备好的早饭用了两口,称胃口不好,叫另备几样开胃的菜,又要了几样糕点打发时间。

如意自去安排,将糕点呈给阿殷后,在外间止步。

见阿殷示意,便带着众人退到屋外,掩门恭候。奶娘也无需盯着了,搬了张椅子在廊下,坐着观雨。

阿殷回到内间,定王还睡着未醒。

她放轻脚步坐在榻边,低头瞧定王的眉眼。英挺如剑的眉,刀削的侧脸,还有那一圈青青的胡茬,他比离京前消瘦了许多,眉头微皱,睡得颇沉。南下赈灾安民,却还要留心京城中的变动,确实极耗费心神。比起那靠着一副孝顺面孔就换来十年东宫尊荣的太子,定王能到今日,确实太过辛苦。

像是孤独负重前行,看着云淡风轻,其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

阿殷只觉得心疼无比,坐了会儿,自往西次间去备了洗漱的温水软巾。行军在外,早已做惯了这些事,她也不会觉得手生,将这里备齐,又去寻了定王换洗的中衣外裳,等定王醒来后,便陪他洗漱,又拿了糕点给他充饥。

待晌午时分,如意带人将八样开胃菜并汤羹奉上,阿殷也无需人伺候,命人退出,只同定王对坐用饭。

定王一路疾驰,为赶着夜深人静时悄无声息的进城,昨晚的饭都不曾好生吃。对着满桌的菜风卷残云,餍足之后才往椅背靠着,餍足道:“有了王妃,就是不一样。阿殷——谢谢你。”

阿殷正低头喝汤呢,闻言抬头,笑着觑她,“殿下竟要谢我?是为何事?”

“京中事情多,那日端午的事情,我也听来传旨的人说过了。嘉德对弓马射箭虽有些兴致,却不会去讨教隋铁衣,还有冯远道及时赶到,那是你的主意吧?”

“是啊。定王妃机敏之名在外,殿下又不是没听过。”阿殷翘着唇,笑容明朗。

定王最爱她这般态度笑容,也自露出笑意,徐徐道:“倘若嘉德出事,以父皇的性子和皇后的手腕,京中局势,不堪设想。那时即便我抗旨私自回京,怕也难以挽回局面。”

“不然皇上怎会突然召殿下回京?”阿殷将碗勺搁下,“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殿下回来得竟然会这样快。箭已经在弦上,殿下可有打算?”

“先找常荀,傍晚我会入宫。”定王起身走过来,将阿殷揽入怀中,在屋里踱步消食。

久别之下,自有许多话可说。

厮磨到午时将尽,阿殷起身往定王书房中去,屋门紧掩,依旧不许人入内收拾。

*

常荀应命赶到书房的时候,定王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也没料到定王竟然会回来得这样快,在门口呆站了片刻,才迅速掩门,强压惊喜行礼。

定王挥手示意他先别出声,带着阿殷进了内室,才挑眉道:“你也觉得意外?”

常荀难得的小心翼翼,“殿下是私自回京,还是…”

“奉旨!”定王没好气,示意他入座,道:“京中情形如何?”

常荀便将京中如今的情形简略说来。先前定王府几乎将全幅精力放在祭天的事情上,而今局势陡然折转,发现孟皇后和东宫真正图谋的并不在祭天仪式,难免仓促。等他说完,阿殷又将端午那日的经过简略说了,提起那送锦囊提醒之人时,阿殷依旧皱眉,猜不出是何人。

定王倒是眉目微皱,看向了常荀。

两人自幼相交,不止彼此性情熟悉,对彼此常来往的人,也了解得不少。况且定王自幼长在王府,又在宫廷朝堂往来,熟谙其中习惯和规矩,经验也不知比阿殷老道了多少。听得阿殷说过疑惑,稍加思索,便有了猜测——谋害嘉德关乎孟皇后和东宫的成败,所以谋事之时必定极为周密,恐怕连那金城公主都未必知道。

他在东宫安插的眼线都在外围,不可能知晓如此机密之事。

而那锦囊提醒的言辞含糊,应当是只知道有人要对嘉德不利,却不知具体手段。

算遍所有可能知晓此事,又可能善意提醒阿殷的,唯有一个人——太子妃常兰芝。

常兰芝心性随了其父常钰,颇为端正,永初帝当初择她为太子妃,一则是因常钰中书令的地位,再则也是她心性确实比旁人端正,将来可堪母仪天下,规劝君王。东宫这两年察觉危机后,使了不少阴狠手段,几番闹下来,太子妃渐渐失宠,反倒是带着崔家投其所好的崔南莺得太子和孟皇后看重。这也是因常兰芝劝太子当以储君身份行事,不可用龌龊手段,才被渐渐冷落。

这回密谋,孟皇后自然不敢让常兰芝参与,所以具体手段,她必定不知。

然而东宫行事,总需假人之手安排,常兰芝居于太子妃之位,会听到风声,也是理所应当。她原本待人宽厚,身为太子妃,平常总规谏太子,劝他行胸怀天下的大道,得知他竟要用谋害公主继而背君欺父的龌龊手段,岂能安心?

常家的权势、地位固然要紧,常钰教给她的底线,却也不会触碰。

难以劝得太子悬崖勒马,她所能做的,也唯有设法保住嘉德的性命。

所以锦囊传讯,又将痕迹抹得干净,便顺理成章。

定王看着常荀的神情,亦从中肯定了这份猜测。

常荀叹了口气,面上是少见的忧愁。姐姐的心性,放在明君身边,是相得益彰,可放在那心术不正又庸碌无能的太子身边,就格格不入了。这回暗里提醒,原本是救嘉德的性命,却又将东宫和孟皇后陷入险境,她的心中当是何等煎熬、矛盾?倘若被太子得知,她哪里还能有活路?

这样的好意,常荀真是盼着永远不要被人知道的好。

定王在常荀肩上拍了拍,沉声道:“救命之恩,咱们必当回报。阿殷,锦囊的事,你可对旁人说过?”

阿殷对常兰芝了解太少,只当东宫沆瀣一气,根本不曾往她身上想过。见常荀叹气,还当他是自愧无能,只是道:“除了常司马,没跟任何人提起。”

“那就永远不要再提。”定王肃容,旋即道:“傍晚我会入宫。”

常荀自知言下之意,缓缓点头,“殿下务必当心。”

“你们也是,令尊那边如何?”

“父亲不会插足此事,近来我家中矛盾,也是因父亲劝叔父安分守己,叔父不服所致。”常荀笑了笑,“殿下放心,父亲与我,都分得清楚局势。”

定王徐徐点头,旋即吩咐常荀加强府中戒备,叮嘱他若遇急事,当如何处置。

他的安排多是为了定王府,阿殷在旁听罢,依旧不敢放心,“府中的事,有常司马在,左右典军也都在,不会有什么大事。我怕的,还是宫中。这回嘉德的事情,宫中阴谋算计的厉害我算是尝到了,殿下在宫中,务必要小心。”

“阴谋固然厉害,却也都是铺垫,最要紧的还是最后的真刀真枪。放心。”

阿殷对上定王目光,深沉冷厉,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杀神风采。

她轻了口气,缓缓点头。

*

傍晚时分,散骑常侍冯远道奉圣旨携数名御前骁骑营来到王府,声称有事请教定王妃。如今正是严查嘉德公主案子的要紧时候,曹长史和常荀忙将一行人迎至厅中,冯远道依礼拜见定王妃,因事关重大,掩门相询。

半柱香的功夫后,冯远道告辞离去。

阿殷送他们出厅,瞧着冯远道身后那道渐渐远去的背影,暗暗捏了把汗。骁骑营是由永初帝亲自点选,不过五十人,负责殿中护卫和外出随扈。因职位要紧,寻常都穿重甲,带头盔,威武而神秘,只需携带令牌,出入宫门便不受盘查询问,身份格外特殊。

冯远道今日所挑的,尽与定王身形相仿的人。

定王混入其中,又是骑马而行,那些微身形差别,便看不出来。即便宫中防卫甚严,各处宫门盘查仔细,用这种手段,也无人能够察觉端倪。

顺利入宫后到得承乾殿中,冯远道依命入殿中拜见,骁骑营的数人归队。

待酉时轮值,定王在隐蔽处卸下那一套重甲头盔,才避过旁人,悄然奉命入殿中拜见。

永初帝自察觉孟皇后险恶用心之后,便停了殿中的龙涎香,只是红漆柱和垂落的帐幔久经熏香,那味道还是幽微不散。魏善在门外奉命把守,殿中不见半个旁人,定王行至永初帝榻前,跪拜过后,目中终究露出担忧,“父皇龙体欠安,可有好转?”

“你及时回来,便稍有好转。”永初帝面露欣慰,“一路可有异常?”

“儿臣已做了安排,无人察觉。昨晚深夜入城,在府中藏身,除了司马常荀,无人知晓。”

永初帝闻言颔首。

有了这颗定心丸,老皇帝悬了多日的心总算归于原位。他虽卧病在榻,这些天却也没闲着,将宫中布防及主要将领的底细又摸了一遍,趁着孟皇后和太子尚未发难,拿捏着分寸抢时间做了些安排。父子二人商议对策,又将永初帝信重的冯远道召入殿中,定下策略之后,又召魏善入内,吩咐他先行安排。

至夜,定王藏身承乾殿中不露面,永初帝派魏善传旨,封锁外面各处宫门,召太子入承乾殿见驾。

派出去的内监已走了多时,外头却还没有半点动静。东宫就在皇城边上,一趟来回,哪还需要那么多功夫?

永初帝脸色黑沉如墨。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定海神针就是可以自由生长变化的神物金箍棒呀~当然目前没有用武之地(污污的飘走~~

第125章 结局(预热)

永初帝没等到太子应召来承乾殿的消息,却等来侍卫的奏报——昭仁宫中禁足的孟皇后带人强闯外出, 因她身份贵重, 负责看守的侍卫不敢伤害, 又难以阻拦,孟皇后已出了昭仁宫,往东宫去了。

随即, 魏善入内禀报消息,说派去东宫召太子的内监,被东宫以矫诏的罪名捉了起来。

两处公然抗旨, 其意自明。

永初帝躺在病榻上面色极差,倚着靠枕歇息, 紧握的骨节几乎泛白。

从他意识到东宫尾大不掉, 着手安排开始至今,也不过三天时间而已。双方都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 便抢着时间安排, 孟皇后急着笼络策反,永初帝这里最要紧的却是清查, 将身边稍稍可疑的人尽数拔除,免生意外。负责殿中护卫的骁骑营, 由最初的五十人裁减成了三十五人,殿前、殿后及承乾殿左右护卫的羽林卫由北衙六卫大将军窦玄亲自接手, 迅速做了一番安排,在承乾殿四周布防。

偌大的皇宫,永初帝病中缠绵在榻, 如今能够据守的,也只承乾殿而已。

老皇帝歇了片刻,才问道:“外头都已布置妥了?”

“窦将军和左右散骑常侍皆在殿外把守,左右银台门由左右羽林卫将军守着,光顺门和崇明门由左神策卫分兵看守。”魏善躬身禀报,见老皇帝那喘气的毛病犯了,又手忙脚乱的帮着顺气递汤,将地下跪着的太医院判狠狠瞪了一眼——自永初帝病后,太医院几乎使尽浑身解数,依旧未能令他好转多少,甚至还有太医的药方于龙体不利,被下令杖毙。若非形势紧张,这位院判的脑袋恐怕也已搬家了。

永初帝只是喘气,“吩咐窦玄,光顺门处,务必加紧布防。”

“守卫光顺门的是陶靖和高元骁两位将军,皇上尽可放心。”

陶靖是定王的岳丈、高元骁是高相之子,素日忠心也无半分动摇,永初帝是信得过的。

正想再说什么,就听外头窦玄求见。

永初帝忙命他进来,窦玄浑身盔甲俱全,进门时也不忘将配刀解下,拱手道:“皇上,东宫动手了。”

“情形如何?”

“东宫声称魏善与微臣、冯远道合谋,勾结定王谋逆,谋害圣上、禁足皇后,借着太医院之手麻痹圣上,威逼圣上下旨令废除东宫。威逼不成,今日又在承乾殿设伏,矫诏诱太子前来,欲图将其击杀。皇后娘娘也在其中,说微臣等把守承乾殿,挟持皇上,不许任何人觐见。她与太子要清君侧,救皇上,诛杀微臣等。那位传旨的内监已被当众击杀,东宫卫军已整队进了昭庆门。”

“诛杀你们?”永初帝冷笑,“昭庆门如何?”

“守将听说微臣谋逆,便奉了东宫旨意,已放任东宫卫军进门。”

“朕的右神策卫,倒去奉东宫的旨意,哼!”永初帝冷声,“传朕旨意,皇后与太子犯上作乱,任何人皆可诛之——等等,留着他们性命,朕还有用处。能重伤他们的,皆有重赏!”

窦玄应命而去,永初帝遂看向定王,“德音殿外朕已加了戒备,无需担心。玄素,朕如今病着,承乾殿外的局面,只能托付给你。务必将乱贼拦在承乾殿外,明白?”

“儿臣遵旨!”定王未穿甲胄,是寻常的墨色衣袍,抱拳躬身之时,面目沉肃。

极远处,争杀之声已隐隐传来,在极度安静的殿中,清晰可闻。

永初帝阖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不是为情势,而是为那对母子。

最亲信的妻儿合谋夺位,即便早有预料,在真正面临的这一刻,老皇帝还是忍不住的心寒。从前的所有父子夫妻温情尽皆化为利剑刺入胸膛,那对母子恐怕还不知道承乾殿中有定王坐镇,只想趁着他无力坐镇大局,打着个清君侧的旗号,攻破宫门将他诛杀。

杀夫,弑父,背君。

他曾给予他们的地位、荣耀,尽皆反噬。亲自养出的猛虎,凶性大发。

*

迥异于承乾殿内的安静,承乾殿以南的光顺门和崇明门外,杀声正浓。

太子和孟皇后皆穿了护身软甲,遥遥立于光顺门外,被太子亲卫军层层守卫。东宫位于皇城西南侧,建制几与朝廷相仿,文武官员俱备,东宫守军亦有两千人,都是孟皇后授意挑选的精锐。此次附逆的右神策卫将军段元杰,娶了崔家女儿,是太子颇为信重的连襟,最先被孟皇后策反,仗着所守卫的位置之利,开了昭庆门后反手攻打光顺门的卫军。

仗打得很艰难。

光顺门的卫军人数不算多,然而带兵的陶靖和高元骁却是此次在泰州和北庭沙场上立了军功之人,非段元杰所能相比。宫内各门没有城墙可以据守,数千禁军混在门外厮杀,陶靖与高元骁如同两尊门神,骑马牢牢把守在门外,将近前的叛军尽数斩杀。

然而对方人数确实太多,太子卫军两千,加上被段元杰调集过来的右神策军,几乎杀得人手酸。

军士们不知承乾殿内情形,所能做的,唯有听从主将号令,冒死拼杀。

不久,左右银门外,亦陆续响起争杀之声。负责戍卫北侧宣武门的龙武卫将军也在听说窦玄勾结定王谋逆后,奉东宫之命前往承乾殿“救护皇上”,被两侧的羽林军拦在门外。

威仪堂皇的宫廷之内,除了把守最外围宫门的禁军未被调动之外,余下的禁军几乎倾巢而出。

永初帝坐在承乾殿中,听着隐约传来的动静,目光愈发阴沉。

他并不愿在这时候起身耗费体力,却又挂心光顺门的情形,焦灼之下,还是让宫人敞开南面窗扇。被信重的妻儿率兵逼宫,守卫在侧的却是从前时时提防的定王,这多少有些讽刺。

外头的动静入耳,让从未经历过战事的永初帝心惊不已,老皇帝眉目阴沉的听了许久,稍露焦急,道:“如此攻杀,何时才能结束?”

“禁军共两万余人,若如此攻杀,恐怕两个时辰也不能停止,伤亡也会极重。”定王拱手,适时道:“儿臣以为,可暂时将太子和皇后放进来,余下的拦在外面。届时太子和皇后反而被困,父皇再适时放出太子和皇后已被诛杀的消息,外面的叛军,不攻自破。”

这是个速战速决的法子,风险却是永初帝最初不愿承担的——

太子和皇后兵临承乾殿,老皇帝的危险难免更增一分。

定王在后晌商议时就已提了此法,永初帝顾忌着危险未曾首肯。定王背负了老皇帝多年的猜忌,若执意建言,老皇帝恐怕还会怀疑他有私心,是以当时没有再提。直至此时永初帝面露焦灼,他才旧话重提。

魏善为永初帝着想的,又不曾见过杀伐阵仗,想法跟永初帝一致,当即跪在榻边,迟疑道:“皇上万金之躯,若容叛逆之人到了承乾殿外,恐怕,会更加凶险。”

永初帝不语,看向定王。

他知道面临的风险,也确实想尽快了结这场宫变,不愿闹出更大的动静。

犹豫许久后,老皇帝最终按下了那些许担忧,道:“就按玄素说的办。玄素,由你领军,如何?”

定王当即道:“儿臣愿与众位将军合力,将作乱之人斩杀在承乾殿外。只是,无论情势如何,父皇万万不可走出这承乾殿,刀剑暗器防不胜防,父皇不能有半点闪失。”

“好,让窦玄去传旨。”永初帝看向定王,“殿外的事,尽托付给你。”

“儿臣遵旨!”定王起身,大步出了承乾殿,执剑立在殿外,黑衣猎猎。

天依旧阴沉,不过戌时初刻,就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承乾殿外的地方不算宽敞,五百名精锐整齐列队,四周则点满宫灯。

定王在殿前玉玠上按剑站定,夜色之中,背影如天神英武。

窦玄的命令传出去,左右银台门和崇明门依旧死守,光顺门的陶靖和数百士兵却被窦玄以救急为由,调往临近的崇明门。皇后见之大喜,当即令人猛力冲杀,将高元骁团团围住后,两千名东宫卫军冲开宫门,将太子和孟皇后围在中间,迅速冲入光顺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