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园子修得确实奇巧,难怪嘉德喜欢。外祖母,您也走得累了,就先歇歇,我去逛逛好么?”

季夫人就着旁边的亭子坐下,“瞧,定王殿下就在那边,我便不叨扰你们。待会逛完了,都到客厅去,我备了好吃的。”说罢,笑眯眯的瞧着阿殷,示意她往对面瞧,那眼神儿却带些促狭。

阿殷随之望过去,透过墙上的菱花窗,就见定王立在水畔,正自张望远处。

阿殷遂请季夫人歇着,也不必如意跟随,自穿过垂花门走至定王身畔,“殿下怎么过来了?”

“季先生说起了兄长的婚事,我记挂嘉德,过来走走。”他随手将阿殷揽入怀中,指着层层树影后的凉亭。透过横斜枝桠,古朴的凉亭边上种着两棵老杏树,结着青青杏子,横斜的结实枝桠间扎了个秋千,嘉德公主就在其中,笑声如铃。她的身后,冯远道端正站着,待嘉德公主荡回时,便将她轻轻送出去。隔着几十步的距离,阿殷甚至能看到他唇边噙着的笑意,是相识以来少见的温煦。

秋千架旁还有株流苏树,开得正好,满树繁花衬着嘉德公主的锦绣衣裙,望之如画。

阿殷靠在定王肩上,唇角含笑,“殿下觉得如何?”

“冯远道值得托付。”定王亦带了笑意,“嘉德这回,总算寻得良配。”

“这回?”阿殷侧眼觑他,明眸满含好奇,“难道还有上回?”

定王对上她目光,少见的避开,随即道:“就是先前父皇择定的驸马。”

素来处变不惊的冷肃战神,居然会为这平白一问不自在?

阿殷抿唇轻笑,没再追问,只是道:“这一年多里天灾**连连,都没什么喜事让父皇高兴,所以日渐苦闷,龙体总是欠安。嘉德这一趟入宫去,或许,能令父皇心绪好些了。”

定王会意,揽着阿殷,在水边慢慢散步。

*

孟皇后与太子谋逆的案子,终于在五月廿三日尘埃落定。

那夜附逆之人当晚便被捕了下狱,其他的人亦陆续被查办,刑部和大理寺量刑处置,经与常钰、定王及二位宰相商议后将最终议定的惩处奏报呈上。

永初帝看过,没提异议,只说太子妃常兰芝未曾参与谋逆,可免除死刑,改为在皇家道观出家清修——这几乎等同赦免了。众人虽疑惑,然而既是永初帝亲自赦免,且常兰芝素来行事端正,中书令常钰劳苦功高、定王府长史常荀又在此时中立下汗马功劳,便无人提出异议。常钰的弟弟常钧则由户部尚书贬为六品太学博士,连降数级;远在西洲的常茂虽曾与太子过从亲密,幸未卷入此事,暂时未被波及。

除去那夜谋逆之人外,涉事的官员林林总总,竟有百人,按其过错,惩处不一。

最为惹眼的,还是柱国公崔家。

京城中世家高门众多,平素跟太子往来的也不少,崔家却是此次谋逆中唯一被重处的。除去褫夺府中封号及所有男子官衔、女子诰命外,更以附逆之罪论处,查抄府邸,男丁十六岁以上处斩或流放,女眷发配为奴。据说国公爷崔成化在狱中惭愧羞愤,触壁而亡。那位攀上金枝玉叶的崔恒也未能幸免,随同金城公主被贬为庶人,流放六百里,瘸着腿上路,境况甚为凄惨。

查抄崔家的时候,由定王和高元骁亲自带禁军过去。

时隔数年再度进入这座府邸,定王面色冷凝,自始至终都没说半个字。

幼时跟崔忱交好,他常来此处玩耍,对府中许多地方都颇熟悉。后来崔忱战死,他明知是崔家受命于孟皇后做了手脚,却还是按故友遗愿,极力照拂。然而终究无济于事,太子信重崔南莺,崔家更是想借此机会立功,妄想扶持太子登基,给崔南莺挣个皇后当,给崔家挣来更多功勋。

谁知所有谋算皆是徒劳。

功勋没挣着,却把这祖宗挣下的家业给丢了。

柱国公夫人贵为孟皇后的姐姐,一品诰命,在抄家时放声恸哭,数声而亡。其余女眷各自哀哀哭泣不止,唯独寡居已久的秦姝脸色淡漠,平静的走在众人之后。富贵美梦破碎,从此后便是宫中为奴的漫长人生,唯一可庆幸的,是如松尚且年幼,不足以论罪,被定王带到府中照看,幸免于难。

秦姝随同众人跪在厅前,仰望阶上的定王,蓦然觉得眼角酸涩——

两年前,她还是定王颇为敬重持礼的故人遗孀,受礼遇尊荣,随他北上。倘若不是那疯狂的贪念,倘若不曾撕裂那层遮羞的面纱,或许此时,她早已凭着定王的势力另嫁他人,安稳余生。可惜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煊赫堂皇的公府在禁军的严密搜查下,几乎被清扫一空。

定王同高元骁步出那双扇黑漆大门,瞧着禁军取下黑底烫金的敕造柱国公府牌匾时,到底一声叹息。

翻身上了黑狮子,再瞧一眼故友居住,定王默然握紧缰绳,夹动马腹前行。

高元骁紧随在后,行至路口时,趁着前后无人,忽然开口了,“微臣有件事想求殿下,殿下能否稍留片刻?”

“何事?”定王放缓马速。

高元骁随之赶上,道:“微臣已求得皇上允准,不日即将辞去京中职位,前往泰州戍守。交割的手续也都递到了兵部,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拿到文书即刻去泰州。”

这倒让定王觉得诧异,“泰州戍边?那可比不上禁军的尊荣。”

“可我还惦记着泰州,惦记凉州死伤的兄弟。就算没有尊荣富贵,那边也能让我更自在。”高元骁笑了笑,端方的脸上稍露豪气。他自袖中取出个匕首,双手奉与定王,道:“这把匕首多少寄托旧事,殿下都已知晓,无需细说。微臣冒昧,希望殿下能将此匕首转赠予王妃,算是临别所赠。”

“临别所赠?”定王挑眉,目光陡然锋锐,徐徐道:“高将军这是何意?”

“殿下不要误会,微臣若还痴心妄想,就该带走这匕首,哪还敢来惹怒殿下。”高元骁苦笑。纵然已跟定王共事许久,被他那冷厉目光瞧着,高元骁还是觉得额头汗涔涔的,“王妃身手出众,是女中少有的豪杰。微臣当日有幸与她共事,十分钦佩,多少也能算是旧友。赠这把匕首,也只是觉得,殿下和王妃今日所得,皆是应得的,来之不易,更当珍惜。愿殿下与王妃同心白首,微臣在边陲,也当尽心戍守,为殿下分忧。”

比起前世的残破,此时的圆满确实来得格外艰难。

定王把玩那匕首,将高元骁瞧了片刻,便收了起来。

“不打算辞别了?”

“不必了。”高元骁拱手朝定王行礼,“微臣就在此处,辞别殿下。”

定王颔首,道:“保重。”旋即策马往宫中去复命,高元骁则带着禁军将查抄之物送往刑部。

*

待定王自宫中回府,阿殷正带着如松在府中散步。

纵然没让如松亲眼看到禁军抄家的情形,然而五六岁的男孩子多少懂得事情,知道府中被围多日的紧张氛围。离开时又见母亲垂泪伤心,来到定王府后只管闷坐着不说话,对着桌子想心事,被阿殷劝说了许久,才肯跟着她出来走走。

定王亦陪着慢行,耐心开解如松,答应他明日带他去看崔忱,才让如松小脸儿舒展,跟着蔡高去习武。

待得如松走远,定王才将那匕首拿出来,声音有些别扭,“高元骁给的。”

“给我吗?”阿殷没敢立时接。

定王“嗯”了声,在她跟前一晃,便又收回去,大步往前走,“回头扔到书房。”

阿殷觑着他,分明看到他举止的不自在,却没有从前那点怀疑和醋意。这当然是很奇怪的,定王不自在,必定是因为此物出自高元骁之手,可他又坦然的带回来了,委实与素日行事不符。最可能的是,他知道这匕首的含义,所以即便别扭,却还是带回来给她。

挺拔的背影已然进了月洞门,阿殷唇角漾起笑意,身如玉燕,几个起伏赶上,拦在他跟前。

仲夏浓荫下,娇丽的美人眉目若画,杏眼中蕴满笑意,仿佛玩味,“高元骁送我匕首,殿下竟然不觉得古怪?”

定王对上她明亮的眼神,觉得她这话大有深意。

阿殷笑不容他多想,拉起定王的手,往书房走去。

回眸时,眼底藏笑,声音中带着窥破天机般的得意,“有些东西,我疑惑了很久,今日正好请教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甜甜的结局,后面会有包子和哥哥们的番外~

明天事情比较多,应该写不完,咱们周五早上见哈^^

第128章 结局(终)

到得书房, 阿殷回身掩了门,拉着定王到案后坐下,让他稍待片刻。旋即转到书架后面,飞身跃起,踩着后头的窗台, 自书架顶上取了个二尺见方的檀木盒。

盒子瞧着平淡无奇, 细密的纹路沉亮, 没半点多余的装饰, 虽搁在书架顶端,却不见半点灰尘。

定王原本气定神闲的坐在圈椅中,瞧见那檀木盒时,目光微紧, 脊背不自觉的绷直。

阿殷翘着唇角走过去, 将盒子端端正正放在定王跟前, 就势靠着书案,垂首道:“殿下去南边赈灾安民时,我每日来书房同长史和司马议事, 闲来翻书,无意中发现了它。盒子并没上锁,所以我一时好奇就揭开瞧了瞧, 没想到——”她伸手入盒中,从中取出一摞纸笺,轻轻搁在定王跟前,目光却柔和起来, “殿下要看看吗?”

定王并没去翻看,只缓缓站起身来。

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最初是前年的除夕,他赴宫宴回来后心烦意乱的练字,回过神却只有满篇的陶殷。他当时稍作犹豫,没舍得将这名字撕碎丢弃,便随便寻个地方搁着。后来无数次从阿殷被斩的梦中惊醒,诸般情绪无可排解,便多执笔练字,写满她的名字。纸笺渐渐多了,遂寻了这檀木盒收着,搁在书架顶上,免得被谁翻出。

再后来残梦珠连,愈来愈多的旧事从梦里涌出,冥想思索推敲不透,就只能付诸笔端,以理清思绪。因纸笺上有她的名字,也未丢弃,依旧收入盒中。

前后十数张纸笺,简略写着旧时的事,断续而隐晦,旁人即便看了也未必能理解,而她…

书房里十分安静,窗外树影晃动,似是起了微雨,沙沙的打在叶上。

阿殷眉目间浅笑依旧,却渐渐添了朦胧水雾。她随手取了那张早已看得熟稔的,低声道:“这上面写,永初十年冬月,北庭。十一年三月,桃谷。四月,东襄。六月——”她抬头与定王四目相对,看到他深沉的眼底终于翻起波澜,终至波涛汹涌。

“阿殷。”定王蓦然打断,将她揽入怀中。

阿殷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宽厚而温暖。急骤的心跳清晰入耳,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她也渐渐收了笑意。

这些纸笺代表着什么,两人心照不宣。

泪珠滚出来,渗入他胸前的衣裳。阿殷咬唇强忍,渐渐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抽泣——原以为只是她独自带着惨痛的记忆前行,却原来他也记得。写下这些旧事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心境呢?阿殷并不知道。然而此时此刻,曾在刑场的陌生人竟成夫妻,圆满相伴,阿殷只觉得眼眶酸涩温热,觉得悲伤,却又欢喜。

定王手掌抚她如墨秀发,微微颤抖。

“原本不想让你知道。”他紧紧箍她在怀中,低声抚慰,“就当那是个离奇的梦,尘封久了,你就能忘记,不再被困扰。旧日的事虽苦,眼下咱们却都很好,母妃、岳父、舅兄、冯远道他们都还在,咱们也有了孩子。路还很长,却值得期待。”

阿殷“嗯”了声,在他怀里蹭了蹭,往他腰间抱得更紧。

窗外雨声渐浓,淅淅沥沥的落在檐头瓦上,风却停了,天地间便只有簌簌雨声。

阿殷在定王怀里许久,才抬起头来,泪痕未干,唇边却有了笑意,“殿下素日行事,这些东西本不该留着的。哼,这样要紧的事却瞒着我,真是可恶。”红嫩的唇撅了起来,杏眼里藏着不满,“我做事太明显,殿下必定早就猜了出来,却只将我蒙在鼓里。不行,该怎么罚你才好。”

定王吻她,低沉的笑声带着无奈,“听凭王妃吩咐。”

那宠溺的神态,跟初识时冷肃威仪的杀神迥异。

有什么办法呢?平常行事,他自然冷肃严谨,凡事都不留半点痕迹。

可碰着她,却总有例外。

不肯丢弃她的名字,就只能精心收着;不肯看她委屈不忿,就只能曲意讨好,博美人欢心,连他自己都意外。再往前回想,从那年她纵马入北苑的马球场,飒然英姿落入眼中开始,她便肆意闯了进来,处处令他破例——冷厉凶狠的杀神收了个美貌女侍卫在身边,又将她娶进门捧在掌心,据说这故事在坊间传开,听者如云。

*

这场雨缠绵断续的下了数日,谋逆的皇后和太子喝下了永初帝赐的鸩酒,涉案的官员及家眷也都处置完毕。

永初帝单独召见定王时,露出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被定王婉转辞了——有太子玄仁的前车之鉴,永初帝必会长个教训,对东宫的防备忌惮更甚。定王固然得永初帝其中,父子多年的隔阂防备仍未消除,他如今权位日重,朝堂的事大半付在他手上,实在没必要去招那份忌惮。

而后便是祭天大典。

六月初一开始,永初帝与定王开始斋戒。至六月十五日,时辰一到,斋宫中鸣响太和钟,定王着庄重蟒服出了宫城,代行天子之礼,在鼓乐声中登上祭坛,祭祀天地。随后,永初帝大赦天下,因身体时好时坏,朝堂上的事不能及时决断,便予定王监国之权。

定王也非弄权之人,小事与中书令及诸位宰相尚书商议,大事报给永初帝裁决,得空时,则多陪着阿殷。

两人去岁成婚没几天,就碰上东襄二十万大军南下,夫妻北上抗敌,在沙场烽烟中杀敌擒将。回京没安生两日,定王便南下赈灾,马不停蹄的赶回来,又是太子皇后谋逆,永初帝病卧在榻,将个烂摊子丢给定王。诸事繁琐,至此时才算尘埃落定,定王遂趁着空暇时带阿殷各处游赏,夏日山泉绿溪,秋日古刹枫林,直至入冬,才算消停下来,安心待产。

十一月的京城已很冷了。

几场雪连着降落,连夜的寒风吹过,将府中枯树盘剥得只剩光秃枝桠,银装素裹之下,满目皆白。

至初十那日,天气才算是放晴。阳光破云而出,照在晶莹积雪上,檐头雪水消融,滴滴答答的落下。南边的一丛修竹被雪水洗过,仿佛重焕生机,连嬷嬷养着的猫都在躲寒数日后窜了出来,卧在红漆廊柱旁边,慵懒晒太阳。

静照堂内暖融如春,接产的人自月初便入府候着,随时待命。

诸事既已备齐,阿殷又调理得当,痛了两个时辰,清亮的婴儿啼哭便响彻屋内外。

定王站在院中,原本紧绷的眉目舒展,下令厚赏阖府上下。随后跟阿殷商议,为孩子取名湛儿——是京城连日阴云后,终于放晴的湛蓝碧空。

消息送到宫里去,永初帝和谨贵妃自然高兴,听得阿殷诞下的是个男胎,不待定王府请封,便先降旨封他为世子,连封号都拟好了,在满月那日同庆。朝堂上下百官宗亲几乎都送来贺礼,谨贵妃还亲自命人做了长命锁,在满月那日出宫看望孩子,将长命锁戴在湛儿颈间。

嘉德公主不知是从哪里寻了一整套孩子用的肚兜、虎头鞋、虎头帽,彩绣织锦衬着孩子脸颊,格外显得柔嫩。

她爱极了这孩子,握着那又嫩又小的手,亲他柔嫩脸颊,眼珠子都不舍得挪开,“嬷嬷说湛儿头发生得比旁的孩子浓密,眉眼又像定王兄,长大了肯定英俊。就是这脸蛋,还以为嫂嫂这样好的容色,他也能很白呢。不过男孩子,这样也很好了!”

阿殷在旁瞧着她那模样发笑,“还这么小,哪就能看出来了?”却还是凑过去,将襁褓里的眉眼细细摹画。

指尖勾勒出轮廓,还真是跟定王很像,她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脸蛋,“咱们湛儿其实很白了。奶娘说孩子刚出生都这样,如今才满月,过阵子再来看,必定更加漂亮。”

“再过几个月,湛儿是不是就能说话了?我还等着他叫姑姑!”

“就算说话,也是先叫阿殷和我,你这姑姑等明年再说。”定王自外面走进来,先将带寒的外罩脱去,往火盆旁站了会儿,才走到孩子跟前。他今日应酬宾客,稍微喝了点酒,怕熏着孩子,也不敢凑太近,只将扑在澹儿襁褓上的嘉德往后拉了拉,“有椅子不坐,蹲着做什么。”

嘉德公主不满,回头瞪他,“我就喜欢蹲着跟湛儿玩,皇兄难道还要逐客?”

“冯远道已经在外等着了。”定王果然逐客。

嘉德公主一噎,旋即道:“那就继续等着。”说罢,回身又去逗湛儿,片刻之后到底站起身来,“嫂嫂好生养着,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湛儿要乖,下回带好看的瓷老虎给你玩。还有,别跟你父王学,他这臭脾气没人喜欢。要学你舅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招人喜欢。”又将那嫩嫩的脸蛋亲了一口,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定王待她离开,才到榻边坐了,随手将旁边备着的糕点递给阿殷,“累吗?”

“陪着说说话,哪会累着。”阿殷等定王将湛儿逗得开心了,将湛儿抱到里侧,笑嗔定王,“嘉德喜欢孩子,多玩会儿就是,你故意赶她做什么。”

“怕她累着你。”定王抢了阿殷掰好的糕点吃,“再说,他喜欢湛儿的舅舅不喜欢我,留着做什么。”

“她又不知道表哥的身份。况且我兄长本来就温润如玉,招人喜欢,你还不服气?”

定王今日应酬有些劳累,顺势将阿殷搂在怀里,靠着后头软枕,凑在她颈间偷香,“我有你喜欢就够了。”

温热的呼吸混同酒气扑过来,乱而重,痒痒的落在阿殷颈间胸前。连着数月分床而睡,借着薄酒拥抱,他的情动可想而知。阿殷只能往旁边搡了搡,面上微红,“说了还得几个月。“

“不着急。”定王抬头看她,目光灼灼,如对猎物垂涎已久的虎狼,声音格外暧昧,“攒得越浓,越香。”

这话在床榻间说来,阿殷几乎能想见他解禁后的如狼似虎。

脸上陡然烫热,她只能另寻话题,“兄长和傅垚出京去探病,父亲又不能来这里看我,他还好吗?”

“瞧着健朗如旧,只是心绪似不大好。阿殷——”定王拥着她,脸色却也认真起来,“岳父说他想回南郡。”

“回南郡?到那边可没人照顾。”阿殷皱眉。

“南郡有个折冲府都尉的职位空缺,岳父对禁军统领的位子也没什么眷恋,就想调到那里去。还是跟在西洲的金匮府时一样,平常练兵,寻个宅院住着,那边的刺史自然会照看。何况岳父也正当壮年,不必担心。”

“他这是想回去陪娘亲了。”阿殷靠在定王肩上,将他的手指捉过来慢慢玩,“我跟兄长小的时候,父亲不得不留在郡主府中。后来我长大了些,父亲才算能够脱身,去金匮府做都尉。如今我有了孩子,兄长也成家立业,父亲怕是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娘亲独自在南郡这么多年,他瞧着兄长和傅垚,恐怕也是想起了旧事。”

“他待你的娘亲,情深义重。”定王对陶靖颇为敬佩。

先前的临阳郡主姑且不说,就是这一年里,陶靖高升三品将军,人到中年愈发沉稳,不知多少人想把花朵般的女儿送到他跟前去。换了旁人,发妻过世十多年,总该找个新人成家过日子了。陶靖却是看都不曾多看,每日出了衙署,或是回家看书练武,或是跟友人酌酒出游,却从未碰过哪个姑娘,跟苦行僧似的。同为男儿,定王自然知道这忍耐孤冷之下的深情。

阿殷默了许久,“父亲这些年也很孤独,或许回了南郡,还能高兴些。”

“那这件事,就准了?”

阿殷颔首,“既然是父亲的意思,又不算徇私,难道你还要强留?不过,娘亲在南郡这么多年,我总想着去看看,却始终未能成行,就连去年表哥去时,也没能跟着去。这回既然父亲要回南郡,等我身子好些,也随他去一趟如何?在府中偷着祭拜,终归不及亲眼看看。”

“那得尽早安排,”定王瞧湛儿已在襁褓中睡熟,便压低声音,“父皇身子大不如前,能撑多久,连太医也没数。”

阿殷会意,大约算了算,“等明年二月吧?那时候湛儿也能抱出去了,正好南下赏春——父亲说,南边的春天,可比京城漂亮多了。见过北边的冰天雪地,我正想去瞧瞧南边的温软,途中访古迹名胜,也能开眼界。”

“好。”定王含笑,目光只在她脸上逡巡。

阿殷摸了摸脸,“这样瞧我做什么?”

“没什么。”定王抱着她,闭上眼睛。

南边的春光有多好,他不管。他只知道,阿殷春衫单薄金钗挽发,在郊外踏青赏花的样子,必定极美。

*

出了寒冬入得暖春,京城内外尽皆苏醒。

永初帝有了嘉德公主出降的喜事,又添了个乖巧可爱的皇孙,正月里被湛儿陪了几日心绪甚佳,熬过那冰天雪地之后,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可以过问朝政。太子谋逆虽然牵连许多官员,却也将那些被世家占着的位子腾出来让于贤能,朝堂上提拔了批新的官员,气象为之一新。中书令常钰老成持重,高相和韩相也都是极有才干之人,六部尚书被定王的威仪震慑,也都兢兢业业,十分卖力。

正月开朝的诸般事务安排下去,暂时得了阵闲。定王便同永初帝告假两个月,趁着陶靖南下赴任的机会,带着阿殷和湛儿前往南郡。

陶秉兰在殿试后做了翰林院编修,开春时事情不多,便也告假,带着傅垚同往。

从京城出发,仲春日渐回暖的天气里,柳丝儿抽出新嫩,双双燕儿缱绻游戏其间。

越往南走,天气便越发暖和,离京时的夹衣换作单薄春衫,郊野的风吹过来,海棠娇红的衣袂飘飞。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去年几场冬雪肃杀,此时处处生机勃勃。一路行过去,经过农田,则阡陌纵横,桃李争春;碰见一池绿水,则有野鸭凫水,含春嬉戏;到了前后不着人家的山野郊外,能看到成片的桃林如云霞蔚然,明媚娇丽的颜色衬在脆嫩的草地间,再妙的画笔都难描画。若是碰上那明澈见底的清晰,还能解了罗袜踩水,挑几个鹅卵石来玩。

只是鹅卵石不敢交给湛儿,怕他塞到嘴里吞下去——

这小家伙很喜欢咬人的手指头,将定王和阿殷的指头咬遍了,碰上相似的东西,总要挥着小手臂儿往嘴里塞。

阿殷极惊险的从他口中夺回几颗鹅卵石之后,便再不敢给湛儿玩,只折些春花将他逗弄。

陶靖赴任的事不着急,一行人便走得格外缓慢,赏景之外,还可顺道体察民情。定王此次出行,除了暗卫和家仆打扮的魏清、蔡高,便没多带人手,沿途官员皆不知情,逢村遇镇,同百姓说说话,也能了解当地政情。

后晌投宿客栈,因客房尚未安顿好,阿殷同定王在厅中坐着喝茶,角落里似是两位远途来的商人,正在闲谈。

“…我有个堂兄就在户部,听说这位定王殿下不仅战无不胜,也很有才干,铁面无私。说句冒犯的话,我就盼着他能整治这衙门风气,好好治这天下,到时候天下安稳富足,咱们行商也能更便宜不是。”那声音压得虽低,定王同阿殷耳聪目敏,倒能勉强听清。

另一人也感叹,“从前听说那位定王在墨城坑杀百姓格外凶煞,上回去泰州贩卖皮货,听那里熟人说,其实他治军严明爱民如子。若是这位能登基,必定会是个明君。咱们呢,也就有了盼头。”

因定王监国已有大半年,一路行来,这样的话也已听了数次。

阿殷抿唇微笑,捏了捏定王的手,为免那两位注意,作势去望窗外景色。

外头有极开阔的草地,山路蜿蜒盘旋而上,碧峰耸入云霄。她自怀孕后便小心着身子,几乎不曾畅意骑马过,而今诞下湛儿已有四月,恢复如初,自然如鸟出樊笼,蠢蠢欲动。听得客房已备好,她将湛儿交给乳母照看,将定王特意为她寻来的红马骑着,在四野间畅意奔驰,英姿飒然。

定王待那两位客商走了,便骑着黑狮子来追。

驰过草地淌过清溪,山脚下有成片的桃林,此时桃花正渐次凋落,风起处落英缤纷,飘飞如雾。

阿殷弃马在其中穿梭,灵巧修长的身形如灵狐腾挪,不一时便折了束盛开的花枝,抱在怀中。象牙白的衫子卷了零落花瓣,她的脸颊也热出微红,明亮的眼眸映着四野春光,笑意盈盈,“叫人给湛儿送去吧,他会喜欢。”

定王伸手接过,留了一支在手,余下花束投给远处的魏清。

阳光斜洒下来,照得近处湖上金波微漾,将两人的影子拖得斜长,随水波浮动。

定王的目光落在阿殷如玉脸颊,伸手折了枝头嫩蕊,将艳艳桃花簪在她发间。手指拂过乌发,摩挲脸颊,顺着手臂一路往下,终与阿殷十指交握。定王抬望起伏峰峦,将备好的软暖披风罩在阿殷肩上,“到峰顶去看看。”

并辔而上,至山腰一处凸出的巨石上驻足。

夕阳笼罩下的郊野似被涂了金色,城郭农舍间官道蜿蜒。

旅人匆匆,农夫归舍,炊烟升起又飘散,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樵夫山歌。

定王目光深邃,遥望起伏山峦城郭,似能看到绵延万里的锦绣河山,自北地的广袤阔朗,至南边的奇秀玲珑。

而蕴藏其间的富足安稳,便是沙场将士拼死守护、常钰等良臣劳累持正的意义。

定王目视远方,握紧阿殷的手,缓缓道:“从前想夺得皇位,是为它带来的权位。如今才明白,最要紧的,还是江山安稳,百姓富足。阿殷,待回到京城,我便受父皇禅让,登基之日立你为后,如从前说的,受百官朝拜,万民跪贺。”

阿殷唇角翘起,睇着他打趣,“你不是说,做帝王最为孤独、最为无趣吗?”

定王含笑不语,凑过去亲她脸颊。

你不在时,我是世间最孤独的人,身居帝位也索然无趣。

有你在,就不是了。

——无论在杳渺江湖,还是在辉煌庙堂。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正好作者菌下周要出去玩,写到阿殷阖家旅游心情很好~

以及湛儿咬手指头那里,其实可以脑补无知婴儿观摩爹娘**的场景~嗯,我说的是喂糕点唆手指2333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陪伴,这都是我坚持下来的动力,非常认真的鞠躬^^

番外我慢点写,之后准备个考试,大概7月底开新文,提前求个收藏,希望大家能给我鼓励呀~~

文案:

祖父兵败“投敌”,傅伽罗从淮安侯府千金沦为罪女,奉命随太子谢珩北上,以求戴罪立功。

初见谢珩,伽罗就知道这位新册封的太子对淮安侯府有成见,还很深。不过人在屋檐下,又得仰仗他活命翻案,伽罗只能卖乖自保。

谢珩面冷心硬,美人计美食计皆不奏效,让伽罗伤透了脑筋。以至于谢珩说要娶她时,伽罗下意识觉得——

阴谋!这绝对是阴谋!

千娇百媚美貌小妖女vs临危受命高冷皇太子

名字是笃信佛教的娘亲取的~

继续感谢爱的霸王票,(*╯3╰)

第129章 番外

永平三年仲春, 京城中最受瞩目的马球赛依例在北苑举办。

每年春日的马球赛都是京中大事, 阿殷晨起后,由宫人伺候着梳妆,也换了套劲装应景。玄素已经去勤政殿里商议朝政,她往隔壁宫室去瞧湛儿, 小家伙倒是已经起了, 瞧见她, 便蹬蹬蹬跑了过来,“母后!”两岁半的孩子, 跑起来已经颇稳当了。

阿殷躬身将他接在怀里, “湛儿昨晚乖吗?”

“乖!”湛儿点头, 将两只小手臂搭在阿殷颈间, “父皇呢?”

“父皇还在忙, 咱们去给皇祖母问安。”阿殷就势亲了亲小脸蛋,放湛儿下地,同往长乐宫隋太后处去。

湛儿最喜欢这位皇祖母了,一到了长乐宫, 不待宫人引路,自己就先跑进去问安。阿殷紧随其后进去,给随太后问安过, 将湛儿抱着坐在椅中, “太后前几日凤体欠安,湛儿总惦记着,今日听说要过来, 跑得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