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婉听了,忙道:“那该怎么办?”

“这就是我留下张眷用饭的缘故了。”苏如绘淡然一笑,附在她耳旁轻声说了几句,秀婉露出惊色,待要询问,却被苏如绘摇头止住:“不要多嘴,有什么想问的,回头再说,先给我把张眷招待好了。”

“奴婢省的。”秀婉忙持守心神,三人匆忙回到玉堂殿,里面早已烧起熊熊炭火,浮水、飞鸥迎上来替她们解了裘衣,接过暖炉,苏如绘见张眷已经在客座上坐着吃茶,担心她身子太弱,故在远处把寒气散尽才走过去,在主位上坐下,瞥了眼她茶碗里,道:“这是什么?”

“是你平时喝的,刚才她们问我要喝什么茶,你知道我身子不好,茶这东西清热解毒,我已经好几年都不碰了,那小宫女说你也不是喝茶的,我便好奇你平时都喝什么,叫她照样弄了一盏上来。”张眷淡淡的道,“我记得早些你是不爱吃甜腻的东西的,怎么现在改了吗?”

苏如绘没想到当年霍清瀣无意中说过的一句话她竟然记到现在,这张眷倒比苏如绘想象里要细腻的多,再一想,张眷的病,可不正是因当时那番话引起的么?

“你说的宫女是浮水,我瞧她年纪小,也不怎么拘束,倒是越发没规矩了,原先我想到底是李公公选来的人,如今看来也该敲打敲打了!”苏如绘先说了一句,谢过她的提醒,这才道,“我平时喝会多兑些水进去,太甜的东西我总是喝不惯的,浮水给你的这碗甜腻么?我瞧瞧。”

张眷却掩了碗口道:“我知道了,定是你平素喝的清淡,这小宫女打量着我头次来,又是你要留饭的,惟恐我误会了她有意怠慢,所以刻意多放了些蜜。”

“叫浮水来回话。”这时候浮水已经在小厨房里帮忙去了,苏如绘可不想刚才周意儿的话被张眷上心,因此坚持要把事情弄清楚,秀婉忙亲自去了。

张眷见状,也不拦阻,只是一笑道:“这几年我还道太后膝下这些人里,就许你和周意儿关系最好,那时候独自纳闷了,怎么丹朱郡主那么好的性儿,也只是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偏偏你和周意儿就那么投缘?”

苏如绘不想多说此事,于是道:“这大概因为我们住的近,故而往来方便,就这么渐渐的比旁人亲近些吧,如今住远了,自然往来也不如从前方便。”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张眷冷笑,“当年一起被接进宫,后来却被赶出去的那一位,从前何尝不是住在我隔壁?你当我和她关系好么?”

苏如绘心道,当年在长乐偏殿,咱们两个是一起领教过那一位没事找事的本事的,和那一位做邻居,别说你了,只怕丹朱郡主也要犯愁。不过张眷这么说,苏如绘正好拿来做个话题引子:“当年虽然被赶出去,可开了春却是正经秀女身份进宫来了,宋家到底是阀阅,他们家女儿总是要得份体面的。”

“宋家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张眷小时候在宋采蘩手里吃了许多亏,尤其在头次觐见皇后时还被她摆了一道,所以两人住的近,反而矛盾更多,闻言撇嘴道,“虽然她是宋英唯一的嫡女,可是宋家其他房里还有好几个应选的女儿呢!”

“话是这么说,但尚书令宋大人可是连太后也极看重的能臣。”苏如绘淡然道,“再说,我当年就听说过,修礼郡君的手段。”

“哼,卫夫人死的不明不白,这几年两家适龄的子弟成亲,都是从其他人家访问合适的媳婿,数百年交情,就这么断了。”这种话题,在寂寥的深宫里,从来都不怕没人接口,张眷自然也不例外,眉宇之间浮起厌恶之色,“叶氏贱女,生的女儿也是一般泼辣货!”

其实卫宋之间世代联姻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女儿完全没有证据的早逝就结束,卫夫人之死不过是个引子,这里面情况说起来颇为复杂,有一部分固然是因为如今还未正式浮出水面、但早已暗流汹涌的夺储之事,卫家嫡子卫羽青,乃太子伴读,是最紧紧站在太子这边的,他的态度,也代表了家族。

而宋家嫡系六房的嫡子,宋书却是甘棠的伴读。这些伴读,虽然当初都是长泰亲自挑选定下来的,里面却未尝没有卫、宋两家的意思。

本来,即使分别支持两位皇子,但两家这么多年交情,阀阅大家的做派,从来都是要留一手的,这也是他们偶尔站错了队还能够继续翻身的缘故。卫宋关系因卫夫人而冷淡,据苏家收到的消息,却是因为宋英一时言辞失措,让卫家下不了台。

卫家暗示宋英另娶高门为继室,甚至愿意再嫁一个旁支女儿过去,可宋英却坚持不愿,力保修礼郡君的地位,这件事情,不只是卫家恼怒,宋家也觉得没必要,虽然卫家的要求有些失礼,但既然卫家愿意为此再嫁一个女儿过来,宋家族老认为也可以接受了。毕竟卫宋两家交好,已经是好几代,这样的关系是前面的祖先小心维护下来的,两家的利益早已密切相关,不容破坏。

何况,宋英身为如今宋家实职最高之人,其正妻,哪怕是继室,出身仅仅是平民,哪里有卫家女儿来的体面?阀阅对于血统以及出身的看重,非常人所能想象。

在叶氏与卫家旁支之女面前,宋家族老全部选择了后者,而卫家也认为此事不会有什么难度。偏偏宋英对修礼郡君情深义重,说什么也不同意,甚至当众拂了卫家前去转达此意的人的脸,卫家家主为此大怒,曾对前去赔罪的宋家族老有如此的言辞:既然宋家视庶民之女更甚于卫家女儿,那么卫宋两家的通婚之谊到此为止,卫家之女严秉闺训,家族之中苦心教导长大,可不是为了让人糟蹋的!

从旁人的目光来看,宋英此举可谓是重义,不肯为了自己的利益抛弃陪伴自己的女子。但从卫家的角度,他们不明不白死了个嫡女,连个子嗣都没留下,从前女儿身边的奴婢倒占了女儿的位置,风言风语满城,不做点什么,已经嫁出去的、还没嫁出去的女儿,将来该如何自处?岂不是叫人以为,谋害了卫家女儿,只要手脚利落点,也没什么?

因此,即使只是谣言,卫家也非出这个头不可。

苏万海同为阀阅出身,当年使人散布谣言时就料到了这一点,后来虽然暂时被骠骑大将军之女周青燃入宫、引起的废后传言冲淡,不过卫家却不能因此就敷衍过去,即使是一个态度,也必须拿出来!

而且为了不伤宋家的面子,卫家已经提出可以再嫁一个女儿过去做继室,哪怕是旁支之女,可也比修礼郡君出身高得多。谁知这样还是被宋英拒绝,这等于是整个卫家女子都被打了脸,卫家岂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这一步,即使卫、宋两家明知道两家百年交谊,不可轻断,但卫家骑虎难下,与宋家翻脸的姿态那是说什么也要做出来,否则从此卫家女儿都要低人一头了。要知道隆和八年后,因为卫淑妃被指谋害皇嗣,甚至所出的皇子都被逐渐剥夺皇家身份,卫家受到惩罚的同时,那几年女儿都纷纷低嫁,即使侥幸嫁到了门当户对,也极是抬不起头。

如今再有宋英一语,虽然宋英事后也颇为后悔,甚至再三登门赔罪,可他坚持不弃修礼郡君,此局却是怎么也解不了的。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又不是两人能够随便议论的了,尤其是苏如绘,她是后来才晓得当年谣言的由来,自不会去多嘴,免得泄露消息传到卫、宋两家耳朵里,到时候反是帮了这两家寻到机会和解,一起来对付苏家。

因此苏如绘听了,只笑道:“算了,这回她进宫来,咱们离得远点也就是了,当初她被赶出去,是太后亲自下的旨,太后不喜欢她,就算给她体面,想也和咱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这话是怎么说的,倒像是咱们怕了她一样。”张眷哼了一声。

里面浮水恰好就出来了,上前行礼,不解道:“小姐?秀婉姐姐说你找奴婢?”

第二百九十九章 芝芝

“方才张家姐姐的蜜水是你兑的?”苏如绘敛起了笑容问。

浮水闻言,顿时一怔,才道:“是!”

“为何与我平时喝的相去甚远?甜了许多?”苏如绘沉声问道,浮水见她脸色难看,也紧张起来,偷眼看了看张眷,见她坐得稳稳的,也不见喜色也不见怒色,只好道:“奴婢想着小姐口味向来就要淡一些,而且也没听小姐提过张家小姐是喜欢淡些的味道,所以就…”她自从到了玉堂殿来,很做过几件自作主张的事情,上一回苏如绘因被柔淑郡主胁迫,翌日发怒,秀婉把她狠狠敲打了一次,虽然中间周意儿进来打断了,但事后秀婉还是没放过她,收拾得不轻。

浮水至今身上衣服遮盖处还有被秀婉拧出来的伤痕没褪尽,她进宫年数不多,又一直在飞兰苑那个形同冷宫的地方伺候,与秀婉出身仁寿宫,又在宫里待了许多年,各种手段没见过也听过一二不同,被秀婉折腾得现在乖巧了许多,所以这会听苏如绘这么问,立刻想到自己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了。

这惴惴的模样倒让张眷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行了,这么弄下去你都要不敢留我吃饭了,我可不想饿着回未央宫。”

浮水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依旧望着苏如绘等她示下,苏如绘皱眉道:“下回记得问清楚了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再动手不迟!”

浮水赶紧答应一声,见秀婉示意她下去,忙溜回小厨房去了。

看到这一幕,张眷便道:“你这个宫女倒有趣儿。”

“有什么趣儿,一个呆子。”苏如绘不高兴的说道,“自来了我这里,蠢事儿可没少做,偏生人倒是老实得过了头,就是不看李公公面子,就这么撵她出去我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如今倒变成我在忍了。”

苏如绘当着张眷的面说出这么一番话,显然也是对这浮水厌恶起来了,若此人不是甘然特意弄过来,苏如绘又一时忘记没寻甘然问清楚,早就打算打发出去了。

张眷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也不用忍太久。”

苏如绘一皱眉,张眷继续道:“也就明年开春后的事情。”

“开春?”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忽然问,“对了,你…”她沉吟着没说下去,张眷却明白她的意思了,收了笑色,冷冷道:“罢了,我不过随口调笑你一句,何必就要戳我心?”

“我也只是想起来问一问,到底咱们当初一起进宫的,说情同姐妹那是假的没了边,可在这宫里一起待了这么些年,难不成还不许关心一下?”苏如绘忙按住她,“你又多什么心?”

张眷本来赌气要走,这会被她按住,芝芝也不敢因为一两句口角上来帮她拉扯,只得垂手侍立在旁担心的看着,张眷挣扎了几下,她是久病的人,哪里比得上苏如绘,被按在椅子上起不来,索性怒叫道:“你哄我过来不就是为了打探一下楚王的消息么?假惺惺的摆什么关心的面孔!”

“既然这样,那你走吧!”苏如绘听了,立刻松开手,头也不回的吩咐秀婉,“你去取个小巧的食盒,装些热的点心给张家小姐带了,暖轿就在外面,芝芝把手炉里的炭换些新的,这便请回你的未央宫去,玉堂殿地方小,怕是留不起!”

张眷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但她脾气原本就娇纵,坠湖后更加变得敏感多疑,这会自然也不肯服软:“不必了!我虽然身子弱,还不至于一顿不吃就冻死了在路上去!芝芝咱们走!”

芝芝忙不迭的劝道:“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苏小姐也只是随口一问,小姐可别误会了啊!”

这边秀婉也急得连连道:“小姐,张小姐想是身子不大爽快,这么冷的天,又是你请了张家小姐来玉堂殿的,怎么小厨房里都快要准备好了,小姐却不留客了?那道鹿脯炙可是飞鸥拿手的绝活,奴婢刚才去叫浮水时还特意叮嘱她们取了最好的菌菇加进去佐鲜,即刻就可开席…”

她话还没说完,里面浮水已经出来询问是否立刻摆膳。

两个贴身宫女正松了口气,以为正好让两边下台,苏如绘却压根没有改口的意思,张眷也铁青着脸吩咐芝芝取裘衣和暖炉过来替自己穿戴。

芝芝无奈,只得磨磨蹭蹭取了东西过来,这边浮水被苏如绘冷着脸吩咐去准备食盒,秀婉硬着头皮上前夺过张眷手中已经冷下来的暖炉,倒进旁边炭盆,另外加进新的。如此,食盒拿过来,最后还是芝芝接过去,苏如绘沉着脸披着狐裘倒是送出了殿门,到台阶下,太后派来的暖轿在殿门外的侧室里等着,看到张眷这么快就出来,很是惊讶,抬轿的一个内监奔出来试探的问道:“张小姐可是要回未央宫?还是去其他什么地方?”

“回未央宫!”张眷不耐烦的说道。

那太监碰了个钉子,不敢多问,忙招呼同伴一起去抬过暖轿,芝芝扶着张眷进了轿子,想把食盒塞进去,免得太快冷掉,张眷却用力一推,喝道:“丢了!”

芝芝尴尬的回头看了眼苏如绘,苏如绘吸了口气,上前温言道:“张家姐姐身子不爽快,偏偏我这里没有所要的药材,饭菜也未备好,委屈姐姐了,这些点心都是刚起锅的,姐姐好歹用些垫垫,不然回去空腹喝药,也伤脾胃。”

张眷把头一偏不去看她,口中催促着内监起轿速速离去,芝芝无奈,到底没照她的吩咐丢了食盒,就这么拎着跟了上去。

这边秀婉陪着苏如绘目送暖轿远去,回到玉堂殿,苏如绘跺去靴上雪花,就听秀婉一边给她解下裘衣,一边小声道:“小姐不是计划好了…这张家小姐的性儿向来都是如此,比起那位宋小姐,她的心思可好猜多了,怎么刚才却不松口?”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是不想让她…”苏如绘悻悻道,“再说她那么样说话,就算旁边只有你在,还有芝芝呢?若传出去,叫我名声怎么办?这张眷脾气当真越来越怪了!”

秀婉见状,只好反过来宽慰她道:“时间还有,小姐莫要愁烦,回头慢慢计较吧。”转头对还怯怯站在殿上等待吩咐的浮水道,“张家小姐走了,咱们小姐难道不要用膳了?摆上来吧。”

浮水忙应了一声去准备。

苏如绘正要起身去摆膳的地方,虚掩的殿门忽被推开,一个人影飞快的闪了进来!

第三百章 雪夜

苏如绘和秀婉都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柔淑,这位郡主,秀婉却是没见过的,但见柔淑身上没有穿裘衣,只裹着单薄的月白衫子,脸色倒比衣裳和外头的雪还要惨白的厉害,冻得瑟瑟发抖,秀婉正要呵斥,苏如绘已经飞快的向她打了个暂且住声的手势,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柔淑冷的厉害,一时间连句子都说不全,殿中烧着炭盆,也不过让她缓了口气,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出来,也不及多说,一个箭步冲向了苏如绘的内室,让两人面面相觑。

“小姐,这…”秀婉诧异之极,看着苏如绘,苏如绘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低低道:“那是柔淑郡主…你不要作声,一会把饭菜留一份悄悄送进去。”

秀婉上回审问浮水时就听说过柔淑郡主来寻苏如绘的事,此刻听到她的身份也不意外,只是有点忧虑的道:“她不会给小姐惹来麻烦吧?”

这时候浮水等人已经过来禀告晚膳摆放好了,苏如绘过去,在她们的服侍下匆忙用毕,白鹭在旁道:“小姐可要现在沐浴吗?”

苏如绘想了一想:“略等一等。”

打发走其他人,苏如绘进了内室,柔淑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早就钻到她床上去了。内室早先没人,自然没有烧炭,苏如绘进来,浮水等人才搬了两盆炭进来,也没注意帐子角落的柔淑。

苏如绘当先进来时低咳了一声,这位郡主还算聪明,没有贸然出声答话,隔着帐子看她挑了张椅子坐下,拿过一旁的闲书看了起来,过了半晌,外面秀婉悄悄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四五碟小菜与一钵碧梗米饭,另外还贴心的烫了一小壶荔枝绿驱寒。

放下后,秀婉见苏如绘没有留她下来的意思,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内室的门再次关上,苏如绘这才叫出柔淑:“你怎么又跑过来了?还这么光明正大的?”

“你这内室怎么才烧两个炭盆,尚寝局想必还没这个胆子克扣到你头上吧?”两个炭盆让内室怎么说也还得穿身夹衣,苏如绘没受冻,身上衣服也够厚实,倒不觉得什么,柔淑是冻得半死过来的,这点时间在这内室自然还缓不过来,抱怨着拖着被子出来。

苏如绘刚刚和张眷闹翻,心情正差,瞥见这一幕,不由皱眉:“我给你拿件狐裘,你拖被子做什么?”

“算了,好容易我把被子捂热了一点。”柔淑厚着脸皮道,“你若嫌弃,一会换一床就是。”

苏如绘想想也是,她自小生长富贵,这些东西上头一向不大计较的,便道:“不论你晚膳是否用过,趁热吃些,别积了太多寒气。”

柔淑臃肿的在她对面坐下,不在意的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反正我迟早都要嫁到了北戎去,那里比帝都天晓得要冷多少?你知道么?裁云阁里从前被整过的那个嬷嬷告诉我,那边儿一年到头,连夏衣都不需要置的。”

苏如绘皱起了眉:“那人存了心要叫你不痛快,何必理她?再者,如今太后和陛下既然对有安排,想必不会继续拘束你下去,回头尽有办法把她赶走!”

“赶走?”柔淑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不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已经告诉了她,我若北上,定然要带着她陪嫁!”

苏如绘揉了揉眉心:“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不大对劲?对了,你这么不顾死活的跑过来做什么?外人进宫不是小事,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柔淑倒没和她吵闹,先替自己斟了壶酒喝了,苍白的脸色逐渐泛起了红晕,长长嘘了口气,道:“我知道。”

“那你来是…?”苏如绘不解的看着她。

柔淑眯了眯眼睛:“你到底什么时候安排?我想知道个确切的时候。”

果然是来催促的!

“腊八节,你看如何?”苏如绘沉吟道,“如果那天不合适,那就只有等光奕长公主回来时,总是要趁宫里忙忙碌碌才有机会。”她不放心的继续问,“只是见一面,你可不要替我惹出事来!”

“你放心。”柔淑淡淡的道,拿起牙箸慢慢吃着菜,评论道,“这鹿肉做的不错。”

苏如绘兴致不高,没有接话,柔淑顿时感觉出来了:“我来时发现你在送人走,莫不是和人吵架了?”

“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张眷。”苏如绘闷闷的道,柔淑性.子的跋扈,与怀真郡主却有着微妙的不同,尤其是双方如今的处境,苏如绘倒也不怕和她诉几句苦,“早年一起被召进宫的,当初头回见面,就被一个宋采蘩弄的大家都不痛快,接着出了长泰廿六年那件事情,宋采蘩被赶了出去,张眷也因为药引的缘故,与我、小霍氏、周家,统统存下心结,上回荣寿公主生病,我去探望时撞见了她,到底过去了几年,倒还能聊几句,今儿小霍氏忽然回宫来,太后就把我们打发出来,我瞧她身子弱,别饿着回去容易惹病,因此请了她来…”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个痛快,柔淑吃得不亦乐乎,等听完了,才放下牙箸道:“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端着贤惠的架子去应付?这是你自找的。”

苏如绘自嘲道:“是啊,我也这么想,是我向太后请求带她来玉堂殿招待的,结果她晚膳没用不说,还气冲冲的走了,若回去小病一回,天晓得会传出什么样子的谣言来…我这到底是作了什么孽,怎么尽碰上这些人?”

“谁叫你要贤惠的名声?”柔淑一点也不安慰她,懒懒的捧起茶碗,“我与怀真虽然嫡庶有别,可性.子却是一样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再装也难装的长,只不过嫡母实在厉害,怀真到底拗不过她,否则,你还有的烦呢。”

“是吗?”苏如绘瞥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又竭力忍下去,见柔淑还要再说,顿时有点阴恻恻的道,“所以你们现在…”说了这么六个字,她就不再多说,柔淑面色一窒,却被堵得心口慌张。

“这天下的规矩,许多都不尽如人意。”苏如绘悠悠说道,“而且这些规矩沿袭了上千年,早已是深入人心,一旦打破,总是要付出格外巨大的代价,躲在规矩里,纵然少了许多恣意的乐趣,却也能够受到它的保护。我没有两位郡主的勇气,两位郡主,也没我的忍性,路是自己选的,谁也笑话不了谁。”

柔淑不甘心落在下风,便道:“你的下场未定,话还不好说,怀真虽然有代嫁的名声,可她是嫡出郡主,与刘四之间又是太后亲自赐婚,嫡母看中这门婚事,一是因为刘家的门第,二是因为以后怀真她跟着刘四回东胡,将很难有机会与楚王见面,时间久了,总会把不切实际的心思收回到做好刘家主母上,纵然不及你前程高贵,可如今周皇后的处境我也听到些风声…似乎未来太子妃还轮不到你吧?”

苏如绘慢悠悠的道:“你这般断定小霍氏的命大?”

柔淑嗤笑了一声,两人话不投机,柔淑又坐了会,就趁人不注意离开了。看着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融入雪中,苏如绘愣了许久,神色复杂无比。

第三百零一章 孤忽

光奕长公主到底没来得及赶上腊八节,不过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了,曲台宫的修缮进度却极不如人意,这是因为雪越来越大的缘故,帝都各大望族里常用的匠人都被抽调过来,沈淑妃急得几乎没抓狂,差不多是白天都待在了曲台宫,倒把许多事情丢给德妃去处理。

德妃乍接手这许多宫务,也忙了个天昏地暗,偏偏她还要认真查着慧妃之事,这天起早来给太后请安与道贺,脸色都憔悴了不少,反而她带来的甘美,从前在许氏身边时的谨慎胆怯去了不少,身姿挺拔矫健,显露出少年人与天潢贵胄应有的气势来。

因曲台宫之事,加上光奕长公主没法赶至,太后有意取消今年腊八的命妇觐见,长泰却是考虑到了太后的身体,过几天光奕长公主归来,前朝后宫,想不热闹都难,他虽然有意要把皇后放出来主持,可许多场合到底还是要太后去镇一镇,生怕累坏了嘉懿,所以太后和长泰一商议,都觉得腊八只吩咐尚食局那边做好了腊八粥,着内侍分赐六宫和诸臣就是了。

因此今年格外的不热闹。

“德妃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小四也过来了?”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甘美,才道。

甘美对这个从小对自己不冷不热的祖母到底有些惧怕,被她这么一看,原本在德妃膝下才养出的几分昂然立刻有点缩了回去,德妃看得心疼,脸上笑容也有点影响,道:“太后吩咐妃妾彻查慧妃动了胎气之事,妃妾侥幸,在齐嬷嬷的协助下,却有了些眉目,因此来向太后禀告,至于美儿,却是他前几日功课紧,未曾得闲给太后请安,今儿缠着妃妾要一起来给太后道个贺呢!”

“不过是个腊八…”太后有点意兴阑珊,“年年都要过的,有什么好希奇的?早先还以为光奕能够赶回来一起,倒是存了个心思,哀家上了年纪,到底是没那精神头了,这些东西以后能免就免吧。”

德妃赶紧道:“太后说的这是什么话?太后哪里就上了年纪?寿安郡太夫人如今都还不要人扶着出入呢,说句大不敬的,太后论着年纪,哪儿能占个老字?可不正是壮年?”说着又故意作出委屈的模样嗔道,“妃妾却是听出太后方才的意思了,太后定然是因为光奕长公主没能来过这个节的缘故,长公主当年是太后亲自调教的,又远嫁多年,怨不得太后疼她,可怜妃妾们却这般被太后忘记到了九霄云外,真真是委屈的紧!”

太后扑哧一笑:“当着小四的面,你竟也能说得出做得出,还赖着小四叫你母妃听你教导,合着你就不怕日后教导出一个比你还要赖皮的皇子?到时候只看澂嫔和你拼命吧!”

德妃听出太后这话里似乎有默认甘美养在她身边的意思,倒有点欣喜,越发撒娇道;“只要太后疼妃妾,妃妾随时都能这般儿赖皮,美儿学了去,也是指着妃妾疼他,做母妃的疼孩子,那也是应该的,妃妾可不觉得不好意思。”

德妃假装没听到太后提到澂嫔,太后却偏偏要继续说下去:“算起来荣寿到昭华宫也有好些天了吧?到底如何了?哀家就这么一个孙女,她年纪又小,若再不带来看看,只怕都要不认识哀家了。”

“太后这话可说错了。”德妃笑着道,“公主可也惦记您惦记的紧,这不,澂嫔今儿寻妃妾传了太医替公主诊脉,若是大好了,澂嫔替公主装束好了就要过来请安呢。”

“是么?”太后一喜,德妃讪讪道:“自然是真的…太后,慧妃的事…”

德妃今日来,除了节日的缘故,其实主要就是为了汇报慧妃之事,方才哄太后欢喜不过是顺带,如今淑妃一门心思扑在了曲台宫上,大有恨不得亲自下场去动手的意思,其他事情一件件堆积如山,德妃可不比从前有那个工夫在这里陪着太后慢慢磨牙,故此寻到个机会就提了出来。

太后哦了一声:“险些忘了!你说罢。”

德妃看了看旁边比她才早来一小步的苏如绘等人,三人立刻识趣的告退。

出了德泰殿,照例到东暖阁里暂坐,三人刚刚坐下,就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才关上的暖阁门又被推开,和着寒风露出一张脸,扫了眼暖阁内,人也跟着跨了进来。

三人忙起身行礼:“五殿下!”

却是甘沛。

甘沛过了年就快十岁了,男子身量本就高挑些,如今比苏如绘和周意儿也矮不了多少,甚至和丹朱差不多,穿着玄狐裘,踩着登云履,清脆的说了个免字,问道:“我听殿外的姑姑说德母妃正在与太后说些事儿,里面没有旁的人吗?”

他这么一问,三人倒是醒悟了过来,苏如绘和丹朱也罢了,周意儿是他的表姐,又怎么会不告诉他:“四殿下是随德妃娘娘过来的,刚才我们告退,四殿下他…”说到这里,周意儿迟疑了一下,问另外两人,“四殿下好象没出来?”

苏如绘心里记挂着昨天和张眷闹翻的事情该怎么交代,却没注意,所以是丹朱开口,也不大确定道:“这…好像是吧?”

甘沛脸色顿时沉了沉,丹朱细声问他:“殿下是一个人来的吗?太子和其他皇子可也是这会要过来?”

“到底是个节,虽然皇祖母与父皇都说今年免了许多繁缛,但总要来闹一闹皇祖母。”甘沛随口道,“你们可知道德母妃与皇祖母说的是什么事?怎么你们都出来了,四哥还留在里面?”

苏如绘其实也觉得奇怪,德妃与太后说的是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这事必定是牵扯到宫闱阴私,加上又是妊娠之事,未出阁的女儿家听了,又是节下,到底晦气,可甘美怎么说也是个皇子,这些事情,也不是他好听的。

周意儿已经把自己说的在告诉他:“德妃娘娘是来禀告上回慧妃娘娘动了胎气一事的,说是已经查到了些眉目。”

“没有别的事吗?”

“没有。”

甘沛皱了皱眉,暖阁里气氛正有点尴尬,外面又传来脚步声,却是太子和楚王、甘棠一起到了。

“五弟来得这样早!”一进来,甘棠一边让人替自己解裘衣,一边笑眯眯的招呼道。

苏如绘三人忙不迭的上前行礼,都被免了。

周意儿又回答了次刚才的问题,太子究竟比甘沛镇定许多,闻言笑道:“有道是母为儿胆,从前小四跟着澂母妃身边,澂母妃人是极好的,只是性情柔善,教导公主倒是恰好,教导小四,却似乎嫌过柔了,如今小四换到德母妃膝下,不过短短数日,倒是越发出彩了。”

甘沛撇嘴不语,甘棠笑眯眯的也不接话,甘然便开口接道:“德母妃乃武将之女,确实比澂母妃飒爽些。”

“皇兄,不知光奕皇姑行程到了什么地方?”甘棠岔开了话题。

几人中,太子身份最高,年纪也最长,十二岁上殿议政,如今许多不大紧要的折子长泰已经让他独自去批了,因此可以提前看到许多消息,包括这回光奕长公主沿途的驿报。

太子听了,叹道:“两个时辰前的消息,栾城大雪盈尺,难以行进,而且孤忽在前几天骑马时不小心摔了一下,皇姑担心他,所以想要在栾城暂留几日,寻个好点的大夫替孤忽看了,再等人把官道雪清一清再走。”

甘棠暗替自己母妃松了口气,苏如绘三人不比皇子在前朝知道的多,丹朱晓得太子一向和气,便好奇的问道:“孤忽是谁?长公主为何要等他?”

太子温和的笑了笑:“是述平最宠爱的一个儿子,这回也跟着过来了。”

“不是长公主所出?”丹朱听太子这么说,也有点明白了。

“孤忽只比皇姑小四岁。”甘然轻声道,“他的母亲是述平从前的那位阏氏,那阏氏已经在皇姑嫁过去的第三年去世了,述平就把他放到皇姑名下,因此也算是皇姑的儿子。”

苏如绘三人都微微皱眉,才小四岁…

第三百零二章 事发

孤忽是述平之子,事涉前朝,加上他又是男子,苏如绘三人自是立刻住了口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未免嘀咕秋狄到底是蛮夷,就算述平特别宠爱这个儿子,想要借着光奕长公主的身份来抬高他,区区四岁之差,这么寄过去,到底也会惹人闲话。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秋狄那边风俗与大雍不同?

正在寻思下一个话题,暖阁的门倒又开了,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却是甘美进来,看到太子等人也不意外,忙过来行礼。

太子温和的说了免字,甘然、甘棠自也不能为难他,甘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甘美身上转了几圈,忽然道:“四哥,皇祖母要和德母妃说话,把表姐她们都打发了出来,却留下你,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弟弟可能听一听?”

甘沛是中宫所出的嫡次子,太子的地位到现在都还很稳固,前朝后宫,谁也不敢小觑了他去,因着这个缘故,自他进了上书房后,甘美这个四哥,却反过来要看他的脸色,甘沛一则是年幼淘气,二则甘然、甘棠这两个,身后都是四妃之一,皆不是好惹的,他也欺负不到,这甘美仿佛是天生留给他取乐的一般,许氏也从来没敢拿这些事情去告状,所以甘沛很是看不上这四哥,平日里没少作弄他。

前段时间,甘美被换到德妃名下去抚养,越发精神了许多,周皇后私下里也告诫着甘沛莫要再动甘美,德妃可不是许氏,如今旨意都还没下去,可太后只要没有明确反对,甘沛再欺负甘美,叫那林家悍妇知道了,带着人闹到未央宫去要说法的事情,周皇后相信德妃绝对做得出来。

现下光奕长公主要携秋狄右单于归宁,大雍素来自诩天朝上国,正是可着劲儿要展示一下泱泱大国气度的时候,闹这么一出,德妃固然也讨不了好,可周皇后无疑亏的更大。

甘沛虽然听着劝说,这段时间对甘美不闻不问,但今儿兴冲冲的过来给太后请安,先在德泰殿外碰了个钉子,又听到甘美被留在里面,这嫉妒到底是要发作出来。

他问的不客气,甘美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尴尬,甘美自小被许氏叮嘱得谨言慎行,不敢多走一步路,不敢多说一句话,小心翼翼,惟恐被人寻了错处,他今年十二岁,半大不小的年纪,却是早早就知道,一般是皇子,可自己总和其他兄弟不一样,德泰殿上的那位老人对自己谈不上坏,却无端的冷落着。

这里面的缘故,是他这两年才隐约晓得了一点的,因此他格外感激许氏,认德妃为母妃,这条生路,是许氏呕心沥血,替他筹划了多年才得到的,可不是德妃一个人想找个依靠。

因此德妃接了太后给的差事,甘美想了又想,还是把自己偶然撞见的事情告诉了她,这才是今天他陪德妃前来的缘故。但这件事情方才太后与德妃都叮嘱暂且不要外传,何况甘美也觉得不是什么光彩事,如今甘沛这么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甘美不擅说谎,踌躇了片刻,才支吾道:“这…皇祖母是问了几句荣寿…”

“四殿下,方才咱们还没出来的时候,德妃娘娘不就告诉太后,荣寿公主好着吗?”太子和其他的几位皇子不知道,周意儿等人可是很清楚的,苏如绘和丹朱自是明哲保身,也犯不着为了甘沛去得罪甘美,周意儿却不一样,立刻出言提醒表弟,故作讶然,“莫非公主还有什么事儿?”

“荣寿很好!”甘美与荣寿公主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却一般养在了许氏膝下多年,感情分外深厚,荣寿平时也粘他粘得紧,这会听周意儿这么说话,纵然不爱惹事如甘美,也不禁不皱眉,不悦的道。

周意儿仗着太子和甘沛在,也不惧怕,只是欠了欠身表示赔罪。

甘沛便哼了一声,道:“四哥不愿意告诉我们便不说罢,兄弟之间何必还要扯谎,倒仿佛是弟弟逼迫了你一样!”

甘美张了张嘴,他从小被刻意冷落忽略,许氏又一再强调慎言,并不擅长言辞,便有点僵住。

苏如绘暗捏了丹朱一把,笑着道:“今儿雪可真大,难怪长公主的行程会在栾城受阻,殿下们过来时可冷么?”

“裘衣穿着,能冷到哪里去?”甘沛不喜苏如绘替甘美解围,不高兴的道。

甘棠目光一闪,似笑非笑道:“五弟不冷吗?我原想着上回二哥得的那件紫狐皮子听说五弟很是喜欢,还在父皇面前特意求过,只是父皇已经答应给了二哥,兀自恋恋不舍,还以为五弟今儿得趁着大雪的机会向父皇撒娇,趁机再讨件更好的皮子去?”

“那件紫狐皮罕见的紧,却不知道哪来更好的?”甘沛脸色有点不快,很勉强的道,“弟弟也只是一时瞧见喜欢上了,若早知道父皇许了二哥,便不去开这个口了,弟弟身上的玄狐也不差多少。”

他话这么说,便是还是很想要了,甘然如何听不出?

“五弟既然喜欢,孤身为兄长,自然不能吝啬了。”甘然淡笑着道,甘沛面上闪过分明的喜色,正要说话,却听甘然继续道,“只可惜那张皮子已经被孤叫人裁了制成了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