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沛脸色一僵,甘棠在旁便道:“二哥这就是不诚心给了,我可是一直和你住在嘉木宫,自那张皮子赐给你起到现在,都没看到你穿,可见就算做好了,如今也还是全新的,五弟这么喜欢,你不如把成衣送给他,最多过几年穿就是,就算这几年里,五弟有了更好的,把你给的东西压了箱子底,到底你这份心尽到了不是?”

太子双眉一扬,笑道:“小五,罢了,既然父皇给了二弟,你这般盯着不放做什么?”

“唉,皇兄这就不对了,小五也是二哥和我的弟弟,看中了哥哥的东西开一声口,也是自家兄弟不见外。”甘沛还没说话,甘棠却眯着眼睛接口过去,微笑道,“皇兄这么说,倒仿佛二哥与我是外人一般,给与不给,像都是生疏了!”

太子笑容不变:“三弟还是这个性.子,怎么都不肯吃亏,孤不过看小五缠上二弟,想替他解个围罢了,你既然要看二弟的麻烦,孤就帮你这一回?”说着,太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脸感慨,“记得小时候,咱们每日都会在上书房里照面,自从孤上殿议事起,咱们兄弟如现在这般小聚的机会却再不多了,也只有年节能到这么齐。”

“皇兄说的是。”甘棠刚刚应了一声,太子便唏嘘道:“一转眼的时间,你们都大了,想着不久后二弟就要去楚地,接下来三弟也要出藩…五弟虽然年纪尚小,但总也有分开的一天,孤这个做长兄的…”太子情真意切,仿佛多么舍不得弟弟们一样。

甘棠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只听甘然悠悠道:“皇兄,两年工夫,足够让弟弟看到如今宫里诸位母妃诞下弟弟妹妹们,可也不算‘不久’,再说,等弟弟去了楚地,皇兄不是还有新的弟弟妹妹们在身边?只怕皇兄到时候,便把弟弟忘记到脑后了!”

太子笑容亲切:“二弟这话说的,孤岂是如此善忘之人?”

“皇兄说的是,弟弟记性也好着,若将来皇兄忘记这句话,弟弟可是要上表向父皇哭诉的。”甘然笑眯眯的接道。

甘棠嘴角撇了撇,对丹朱道:“郡主,不知你们出来多久了?德妃娘娘禀告事情还没结束吗?”

丹朱为难道:“这…有一点时间了吧?”

太子眉头微皱,转过头对刚才陪自己进来的一名内侍道:“再去殿外打听一下。”那内侍领命去了,半晌回来,脸色有点慎重,没提德妃,却道:“回太子的话,德泰殿外的姑姑说,太后着人去请了皇后娘娘并淑妃娘娘、瑞嫔娘娘,还有慧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嬷嬷,另外,好像还有一位御妻!”

一听这个阵仗,从太子到甘美都慎重起来,周意儿也觉得不大妙,丹朱抿了抿嘴,攥紧了帕子,苏如绘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的问道:“哪个御妻?”

那名去打探消息的内侍显然也是知道她身份的,有点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苏小姐想的不错,正是崔御妻!”

暖阁中顿时静了静,周意儿第一个盘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崔氏?”

苏如绘差不多晓得了慧妃差点动了胎气这件事情真正的矛头所向,也意识到这件事情自己绝对不能被卷进去,一瞬间沉住了气,平静道:“御妻里面…好像至今只有崔氏有孕?”

“西福宫的贵妃娘娘,兰秋宫里的徐宝林,她们或身边人可有被召见?”周意儿知道她机敏,干脆去问那内侍。

那内侍立刻摇头。

“如绘妹妹?”周意儿冷哼一声,再次看向了苏如绘。

第三百零三章 脱身

“周家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如绘眉头微蹙,不悦道,“我不过问了一句是不是崔御妻,姐姐这话,怎么仿佛我犯了什么罪似的?”

周意儿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了点,缓和了下语气,依旧道:“我不过是好奇,妹妹一听内侍说御妻,怎么就想到了崔氏?而且偏偏还就是崔氏,可也太巧了!因此我当妹妹是不是知道什么呢。”

苏如绘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袖子,悠悠道:“妹妹这么段时间别说崔御妻了,连修仪娘娘那里都没去过,能晓得什么?只是瞧这位公公去了不多久,就把事情打探得清楚,连慧妃娘娘身边的嬷嬷是不是贴身的都明明白白,又怎么会漏了一位御妻的姓氏?想着也是公公体贴,怕这位御妻与暖阁里的人有些关系,怕听到了挂心,所以才体贴的瞒了,说起来惭愧,当初太后恩惠,许了咱们两个家里送两个人来伺候,偏偏我家里的两个一个没进宫的福气,另一个…”她顿了顿,才道,“此事虽然意外,陛下瞧中,是崔御妻自己的福分,可苏家也不能说就此不闻不顾,因此几回母亲给我捎东西,总也会给御妻带上一份,聊尽心意。”

说着她对周意儿一笑:“御妻从前刚到母亲身边时,母亲还没生我,半女半仆,这事儿,姐姐也是知道的。”

“说起来是公公体贴,却让姐姐误会了。”苏如绘说着,向太子的那名内侍笑了笑,这才对一直不说话的太子欠了欠身道,“太子殿下,臣女可要向您讨个人情!”

太子笑了笑:“苏小姐要什么人情?可是要孤赏赐这奴才?”

“太子身边人,臣女哪里敢说赏赐二字?”苏如绘轻笑道,“臣女想谢谢这位公公,自然要与太子说一下。”

“孤不用出东西,身边人就得了好处,为何反对?”太子淡笑着道,“孙旋,还不谢了苏家小姐?”

那内侍孙旋忙过来行礼,苏如绘侧身让开,抿嘴笑道:“这会儿可还只得先欠着,等臣女回玉堂殿准备好了,送去东宫与公公罢!”

“奴婢哪敢接小姐的东西?小姐方才那番话就折杀奴婢了。”孙旋含糊其词御妻到底是谁,根本就是为了试探苏如绘,却没想到周意儿虽然没用暗示就配合着逼问了,这苏如绘言辞伶俐,几句话一说,竟就脱了身。

孙旋又怎么敢接她的东西?

只是他虽然是太子近侍,苏如绘的身份总比他高贵得多,也不过看着太子的面子给了他个笑脸,转头说了句客气话,便又和丹朱郡主议论起了今冬时兴的装束。孙旋只得退回太子身后。

太子微微一哂,对孙旋道:“你再去问问,皇祖母忽然召母后还有母妃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可能告诉我们?”

孙旋正要出去,暖阁的门却被叩响了,来的是袖香,行色很是匆忙:“太后有口谕!”

众人都放下了茶碗,太子带头欠身领谕,袖香道:“太后有事处置,何况今年腊八本就不打算大办,所以几位殿下、郡主,还有小姐们来请安的心意太后领了,只是太后如今忙着,着几位散了,回头太后忙完了,再召几位陪伴。”

这就是说,不但今天,接下来,无诏叫他们也不要过来了。

太子道了个是字,脸色微带诧异:“姑姑可能透露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如今天冷,皇祖母身子要紧,可不要太过操劳了。”

袖香苦笑道:“太子殿下,此事太后亲自接手,未经太后允许,奴婢不敢妄言!”

这么一说,太子也是一惊,任凭袖香离开,这才转向众人:“这…”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臣女便先告退了。”苏如绘立刻道。

太子那么问也不是问大家对太后如此重视的事情什么看法,问的也是众人是走是留的态度,苏如绘这么一表态,周意儿、丹朱自也要告退,不过走到门边,丹朱忽然站住脚步,迟疑道:“四殿下,方才德妃娘娘说晚一些的时候,澂嫔娘娘是要带荣寿公主过来的,现在太后忙着,公主她身子又弱…”

丹朱细心,且一向喜爱孩童,她自己才六岁时就爱逗着当时才两岁不到的甘沛,荣寿公主身子略好,被太后召见时,丹朱总是不错眼的瞧着,这会这件事倒是她头一个注意到,甘美愣了一愣,目中露出一丝感激:“多谢郡主提醒,我这便回昭华宫去告诉她们!”

甘沛嘴角撇了撇,他从前和丹朱的关系是很不错的,但后来因着沈淑妃不时召见丹朱,渐渐的也疏离起来,此刻看到丹朱又去关心荣寿,心里顿时有点不痛快。荣寿公主虽然是甘沛的妹妹,可上回却害得甘沛被叱责,那以后甘沛对她就没什么耐心,心里竟有点巴不得荣寿再病得厉害点。

太子却不得不跟着开口:“孤等方才不在,原来荣寿已经能够来给皇祖母请安了么?左右今儿无事,孤与小五也随四弟去看看吧。”

太子这么说,一是把丹朱想到荣寿公主而他这个嫡兄都忘记的事情圆过来,二却是因为今天太后忽然召见这么多妃子,连她吩咐养病的皇后以及忙着曲台宫的淑妃都叫了过来,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德妃引起的,澂嫔和荣寿公主如今都住在了德妃的昭华宫里,此事如有什么变故要应付,只怕去昭华宫更容易得到消息,原本别说他这么大的嫡子,就是甘沛如今也不大好往庶母的宫里跑了,如今恰好有个荣寿做借口,当然不肯放过。

甘棠听他这么一说,略一思索,也明白了意思,自然不肯落后:“皇兄说的是,二哥,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甘然点了点头,甘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有点惊讶,但也不能拦着,周意儿露出犹豫的神色,苏如绘已经笑道:“几位殿下要去探望公主,那是兄妹情深,臣女们就不去讨人嫌了,四殿下见着了公主可得帮着臣女们说一说,莫要让公主以为臣女们怠慢,明日若公主精神还好,臣女们再去探望?”

她刚才出言帮着甘美解围,甘美自是晓得,何况苏如绘这话是说今天就不过去了,荣寿公主年纪小,又是大病初愈,太子这些人过去,公主少不得要被抱出来好好敷衍,若苏如绘三人等太子走了再去,说不得又要累病了,明日看着荣寿公主的精神再去,显然是出于体贴。

甘美含笑道:“苏小姐言重了,话我带到,荣寿明儿一准等着郡主和小姐去陪她玩。”

“那臣女明日必定拉着丹朱妹妹一道儿去!”苏如绘笑着应允。

第三百零四章 劝慰

太子带头浩浩荡荡的去昭华宫里对荣寿公主嘘寒问暖,这边苏如绘与丹朱、周意儿说了几句话,也回玉堂殿里去。

今天虽然比往常要冷清许多,但腊八粥却是早早熬好分赐下来的,苏如绘在德泰殿的时候,尚食局已经把她那份送了过来,飞鸥热在灶上,看到她回来,忙去盛了一碗,又配着几碟子小菜端上来。

苏如绘随便用了一点,想起刚才的事,叮嘱道:“宫里出了些事情,太后亲自接了手,把我们都打发回来,外面又修缮着曲台宫,虽然是过节,可也不要到处乱走,若有什么想见的人要做的事情,皆给我拖一拖,等事情过去了再说,否则被卷进去了…”她没把话说完,但飞鸥、白鹭也知道,这番话提点就是尽头了,她们两个是打着出宫的主意,又不是秀婉那样是苏如绘的心腹,若在这时候得了苏如绘的劝说还要出去乱闯惹了事,苏如绘是肯定不会救她们的,皆是一凛,正色答了。

苏如绘对这两个一心惦记着离宫后过回自己小日子的宫女还有点儿放心,但对浮水却不怎么放心,所以得了众人的保证,单独把她叫了出来:“这几天你就在小厨房里,没事不要到前面来伺候,更不许出去!”

浮水有点委屈的应了。

苏如绘这才叫人拿了些点心送进内室,吩咐说自己要看会书,不许人进来打扰。秀婉替她准备好后,自觉拿了绣件在内室外守着。

里面柔淑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抱怨道:“你内室除了那个叫秀婉的宫女又没有其他人进来,做什么非要叫我吃这个苦头?这底下冷冰冰的冻得死人,就是不高兴叫我睡你的被褥,让我躲在屏风后面也好啊!”

“郡主真谦虚。”苏如绘哼道,“这般大风大雪,郡主穿件儿中衣几次跑来跑去,连个风寒都没染上过,在地上趴这么会有什么要紧的?再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几个宫女里,有两个不但私自进内室来,还翻用过我的首饰!若她们再起一回心,我可是一推干净!”

柔淑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苏如绘把点心推了推,缓和了下语气:“你先吃点东西,我原本想带份腊八粥进来的,只是从德泰殿回来冷的厉害,一时间多吃了些,怕她们怀疑,才只拿了点儿点心。”

柔淑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就着茶水咽下,不解道:“今儿是腊八,你怎么会有空回来送点心给我?不是说好了,中间你寻个机会让秀婉回来替你拿东西,再找机会给我送点吃的进来吗?”

“宫里出了点事情,太后要亲自处置。”苏如绘微微一哂,“所以把我们都打发啦!”

柔淑顿时兴致勃勃的问道:“是什么事?”

苏如绘自然不肯告诉她,摇头道:“我怎么知道?”

“那你答应今天的事情…”柔淑警惕的问道,“不会受到影响吧?”

苏如绘瞥她一眼,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柔淑倒犹豫起来:“要不缓一天?我倒不怕连累你,我怕车非他…”

苏如绘瞪了她一眼:“我也知道郡主你不怕连累我!计划不变,还是为了车非考虑,今儿虽然没人进宫来庆贺,冷清了些,可今天太后那边的事情是德妃来禀告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你大概不知道最近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沈淑妃为了曲台宫的修缮已经恨不得自己提了裙子去做事,德妃乍接手宫务,还要查着太后吩咐的事情,忙的晕头转向…今儿太后又把皇后叫了过来,如今德泰殿里乱得紧,你们趁乱见上一面,我可先说好了,时间不许长!”

柔淑满口答应:“你放心,必不会叫你为难的,对了,你打算让我们在哪里见面?裁云阁是肯定不许的,要么玉堂…”

“你休想!”苏如绘叫了起来,“这还叫我事发之后怎么推卸责任?”

柔淑也不计较她的话,只问:“总有个地方吧?你难道不怕我们在外面被路过的宫人遇见?”

苏如绘道:“地方我给你想好了,这么冷的天,御花园那里最是没人,你们去传清阁,因为长泰廿六年的时候,小霍氏同张眷一起坠了湖,被救起来后,当时三殿下硬踹开了那里的门暂时安置,那座阁子孤零零的掩在花木里面,原也只是为了观景所建,并不住人,那之后太后就没叫人锁起来,也是方便出事时可以用上,毕竟那回若不是遇上了三殿下,三殿下又习着武力气大些,单凭那救人的小黄门可没这胆子力气踹开门。”

说着苏如绘用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画着线路给她看:“你想是还没出过仁寿宫,千万把路线给记得牢固了。”

柔淑看了几遍,道:“你晓得我是有嬷嬷盯着的,在仁寿宫里转一转倒罢了,可是怎么出去,更别说去到御花园了。”

苏如绘道:“你到时候只管出来,我会叫人去东北角上最偏僻的角门把人引开,你趁机出去,但记得最多待上两刻就要回来。”

她看着柔淑皱起眉,不带任何感情的道:“宫闱私事,非同小可,你自己心里有数,见这一面,断了念想也好,可别想其他那些有的没的!”

柔淑转着眼珠没口子的答应,苏如绘又道:“我会找借口出宫跟着你,你别想着多待。”

“放心,我虽然不喜欢宋家也不喜欢我父王,可也没狼心狗肺到要拖他们一起名誉扫地的地步。”柔淑知道苏如绘提点的是什么,懒洋洋的道。

傍晚时,苏如绘出了内室,吩咐飞鸥做点心。

秀婉听到她说的名字,顿时一怔:“小姐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很久没尝了,而且自有用处。”苏如绘转着腕上金镯,有些怅然的说道。

秀婉顿时噤了声,飞鸥不明所以,顿了一顿才敢问:“小姐,这玫瑰蜜卷和翡翠天香糕…”

“前几日就叫你开始准备,怎么都没弄好吗?”苏如绘不高兴的扫了她一眼,白鹭忙拉拉飞鸥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多言。

出了小厨房,秀婉默默跟在苏如绘身后,见左右无人,才道:“小姐叫人准备了两份,可要准备些纸钱?”

“你嫌我事情还不够多么?”苏如绘嘴角勾了勾,“去明光宫前烧纸?为了一个连宫女都不算的奴婢?秀婉,我如今,也还看着这宫里的主人的脸色过日子啊!”

秀婉吃了一惊:“小姐是要去明光宫?这怎么行?”

“嗯,你不用担心。”苏如绘眯着眼睛,淡淡的道,秀婉想再问,却见她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知道自己应该闭嘴了。

只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秀婉默了默,还是多了一句:“小姐这段时间变了许多。”

“是么?”苏如绘有点无精打采,“大约思虑过重吧。”

秀婉忍不住道:“小姐自进宫以来,总有许多磕绊,当年迁居春生殿时才不过八岁,奴婢都提着一颗心怕小姐会想不开,没法向夫人交代,可是总也过来了,年初时候,青雀才进宫不几天就被打死,奴婢与红…崔御妻陪着小姐去除华宫,那时候何等孤立无援,奴婢怕得要死,只想着小姐该如何过这道坎?但小姐很快就想清楚了局势,反过来劝慰奴婢们!接着崔御妻得幸…小姐身边只奴婢一个笨的服侍,小姐也过来了,如今又有什么难题,让小姐这般的如临大敌?”

秀婉难得顶撞,一番话倒把苏如绘说的怔在那里,许久才失笑起来:“原来我从前那么厉害吗?”

“小姐聪慧有谋,奴婢不觉得这宫里的事儿能难倒小姐。”秀婉认真道,“何况眼下的情形比前几次可都要好得多,小姐做什么还要累着自己的心?”

苏如绘皱着眉,半晌才道:“我晓得你心疼我,自己去拿副头面算我赏你的。”

“头面奴婢不缺。”秀婉摇头,“奴婢不像白鹭、飞鸥她们那样惦记着家里,先不说夫人已经替奴婢家中安置好了,其实奴婢对家人感情也不是太深,奴婢是姐姐抚养大的,只可惜她已经去了,奴婢只想跟着小姐以后做个嬷嬷,这些东西原也不怎么用得上。只望小姐保重身子,就是赏赐奴婢了。”

苏如绘再是思绪如潮,也不禁被她这番话说进心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允你,最多再烦上三日。”

秀婉还有些不满,但一想,还是莫要逼得太紧,不忘提醒道:“若三日之后小姐还是这般的郁结于心,等光奕长公主归宁,夫人与少夫人进宫来请安,奴婢可是要向夫人告状的!”

“知道母亲如今信你胜过信我。”苏如绘一哂,“你也晓得拿母亲来压我了。”

第三百零五章 小李子

原本心惊胆战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晚太后、皇后和能管事的妃子统统被召到德泰殿去,而其他人虽然不晓得什么事,也感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一座座宫门在主位的吩咐下皆在天黑前就关得严实,宫禁之后,除了打更的人外,更是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秀婉还是头回在宫禁后出行,很是紧张,看到苏如绘一脸镇定自若,顿时怀疑自己伺候长大的这位小姐瞒着自己到底干了多少不合她端庄娴淑身份的事儿?

苏如绘其实也提着一颗心,倒不是怕人撞见她带点心去明光宫,而是怕传清阁那边的两个人可别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明光宫和传清阁是一个方向,小心的把食盒里的点心起出来,早已是凉透了,也因此没什么香气,秀婉只当她要去叩明光宫的角门,然而苏如绘却只是在明光宫前的阴影处徘徊片刻,吩咐秀婉把点心埋在了松软的花土下,又站了片刻,估算着时间悄然而走。

甚至连明光宫角门里守着的人都没有察觉。

秀婉不解其意,苏如绘走到了明光宫不远处,却躲到一颗树后开始耐心等了起来,夜风呼号,雪沙固然及时掩盖了她们的足迹,但打在身上脸上又冷又痛,秀婉满肚子的疑问,却怕被路过的侍卫或更人发现,只得忍耐着不说话。

半晌后,仁寿宫相反的方向,却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溜了过来,正要经过她们藏身的树,苏如绘咳嗽一声,那人立刻站住,回头一看,似乎撇了撇嘴角,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一路跟到地方,却没想到你是在这儿等?”

“快回去吧。”苏如绘也没和她多说,紧了紧披风道。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避着巡夜人回到仁寿宫角门前,角门虚掩,挑着孤灯,秀婉独自进去,过了片刻,苏如绘才对柔淑道:“走。”

门里暂时没了人影,却是秀婉引开了,进了仁寿宫,不用苏如绘催促,柔淑就匆匆忙忙赶回裁云阁去。

苏如绘也忙不迭的回了玉堂殿,刚刚跑进内室,换了一身衣裳,外面白鹭就叩响了门:“小姐,今儿您打发秀婉去办事,她回来晚了,角门那边的人恰好换了新的,不认识她,所以要来请小姐认一认。”

“你们认得不就行了?”苏如绘一皱眉,太后的宫里人,她自然是不会去冒险买通的,这也是她每次出入都让秀婉去打头阵的缘故,秀婉去把人引开,她再偷偷出入,不被明着撞破,事后自好脱身,至于秀婉,每回苏如绘自然也备妥当了理由,像今儿也是一样。

那个角门负责的内监,秀婉早就与他熟悉了,断然没有要找过来认人的理,至于新换的人…秀婉当时怎么没有传个信儿警示一下暗中的她们?苏如绘想到今天太后的反应,心下微微一跳,太后该不会因了那件事,把六宫都疑上了,自己本以为今晚安全,却恰好落进了她的套里?

可这也不对,太后若真的盯上了她,晓得柔淑郡主的所作所为,不说在传清阁里堵人,至少也该拦着柔淑不叫她出裁云阁才对,毕竟柔淑不管要不要去北戎做那颗桃实,怎么说也是皇家郡主,私下密会情郎,还是个秋狄血统的下人,这事情若传出去,没得丢尽了皇家的脸。

苏如绘若不是盘算着太后要把自己指给太子以稳固其储位,加上柔淑知道的秘密,也绝不肯冒这个险。

苏如绘皱着眉思来想去,正想干脆亲自出去见一见来人,秀婉却自己进来伺候了。

“这是怎么回事?”苏如绘瞥了眼她,见她神色平静,不像是受过惊吓的模样,知道事情不大,但还是问了一句。

秀婉先道:“没问过小姐,刚才就叫白鹭拿了六两金子的一个荷包,把那人打发了。”

宫里打赏都是有讲究的,六两金子在年节的时候,也不是人人能够拿到,更别说今年这个腊八是苏如绘进宫来见到最不像腊八的节令,何况一个看守角门的内监,原也不值得这么多,故此秀婉要交代一声,她可是清楚,苏如绘把私房交给了她掌管,自己心里却也有本帐,不说分厘记得清爽,但大体上面是记着的,阀阅里从小教导出来,长大最差也是嫁为家世相当人家做主母的嫡女,又怎么可能被身边人糊弄了去?

苏如绘听了,没有说多说少,只是问:“那人是谁?”

“是小李子。”秀婉也知道苏如绘的性格,解释道,“小姐还记得他么?”

苏如绘略一想,明白过来:“你说的是除华宫那个眼高手低的小黄门?他怎么跑仁寿宫来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秀婉苦笑道:“奴婢前两天打那个门走还是之前的一个内监,刚才才进来就瞧见了他,这小子倒也奸猾,见奴婢要引他走,爽快的很,可是奴婢估计着时间小姐与郡主该脱身了,要回玉堂殿,塞了个荷包与他,他却翻了脸,说不认得奴婢,非要到玉堂殿来请小姐认过了才行。奴婢只当他嫌那荷包里银子少,拔了头上金簪与他,他也不肯要,一直到刚才,白鹭过来问了小姐去说,小姐已经睡下,有什么事情明儿再说,他才走了,那六两金子的荷包还是想了半晌才收下的。”

苏如绘把一根手指点在下颔上,听完之后就笑了:“这小黄门倒是狡诈,只是他这般的寻着我做什么?这宫里够他攀的多得是,我住得这般偏僻,难道他还当我能帮他什么?”

“这小李子本就是宫里最常见的那一种,从前在除华宫里没天没日的,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到了仁寿宫,奴婢看他倒是个有野心的,这样也还不知足,打量着别的主意呢,太后顶不喜欢这样的,小姐可别去理他,看着他倒霉罢,奴婢想那角门的人说不得多久就又要换一个了。”秀婉有些愤然道。

苏如绘沉默了一下,才悠悠一笑:“只怕这小黄门没那么好甩开,你看着罢,他今儿没见成我,接下的荷包,明儿一早准会送过来,也不晓得会配上什么样伶俐的说辞?”

秀婉提醒道:“小姐明儿不是要去昭华宫探望荣寿公主吗?就让白鹭飞鸥陪着小姐去,奴婢留下打发他!”

第三百零六章 阴私

第二日的雪又大了些,北风呼呼的隔着屋子也听得一阵阵凉进心底去。

苏如绘早起梳洗更衣罢,昨晚就准备好了给荣寿的一些东西也让秀婉都装好了,点了白鹭、飞鸥随行,没有直接去昭华宫,而是先去了停芳园。

到了停芳园,丹朱恰好也正要出门,两人相视一笑,丹朱就问:“不知道周家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咱们去看看吧。”苏如绘摸着手中的紫金炉,淡笑着道。

不过她们去到紫潇榭里,留下的新荷却告诉她们:“小姐已经走了。”

两人略一皱眉,虽然苏如绘私下里已与周意儿吵翻,可当着人的面还是心平气和的说着笑的,再说还有丹朱,这个做法怕是要惹出许多流言,虽然如今太后有着事儿,也不可能不留只眼睛盯着她们…苏如绘开口道:“大约周家姐姐急着去探望公主,倒把我们给忘记了。”

新荷不敢接话,丹朱叹了口气:“那咱们赶紧过去吧。”

如此到了昭华宫,自是先去正殿给德妃请安,正殿静悄悄的,门口小黄门进去传话,却是德妃身边的文嬷嬷出来,轻声道:“郡主、小姐是来看荣寿公主的吧?公主就住在那边的暖醉殿里,奴婢让人带两位去,娘娘昨儿在太后那边议事议到了深夜才回来,累得紧,这会还未醒,奴婢斗胆,就不为两位通报了。”

丹朱和苏如绘忙道:“不敢打扰娘娘,多谢嬷嬷指路了。”

文嬷嬷叫过一个宫女带着她们去暖醉殿,其实这座偏殿离正殿近得很,站在殿上就能透过扶疏的花木瞧得见影儿,不过实际上走起来,却是左弯右绕,原是被地上的花草园池给隔开。

到了殿前,那宫女上去与暖醉殿的人说明清楚,就有人进去禀告,不多时便说澂嫔与公主俱请她们进去。

两人打赏了那引路宫女及禀告的宫人荷包,略整衣裙,这才拾阶而上,殿里烧着地龙,沿墙两排一溜儿的花草,俱开得艳丽,不燃而熏,都是花房里特特养出来的。正上面的一张矮榻上,铺着轻软的貂皮,荣寿公主中衣外只着了一套湖蓝绸裙,双颊这两天略瘦了些,却泛着淡淡的红晕,显得气血充沛,及肩的头发被分成两半,挽了两个小巧发鬏,各戴了一朵艳色绒花。

澂嫔许氏不在,却是甘美侧坐在榻边,手里捏着一支大红芍药,正引着公主戏耍,一旁还有两名宫女侍奉着,留意莫让公主不仔细摔了下来。

殿里热闹,不只周意儿,从甘然起,到甘沛都在,只有太子,需要上殿议政,故此未至。

两人上去一一行礼,甘然摆手免了,甘美忙叫人伺候她们入坐,苏如绘和丹朱各自将带给公主的东西递上,自有服侍公主的人上来接了,甘美使个眼色,荣寿公主乖巧的对她们道了谢字,甘美便笑着道:“你素日喜欢的东西里,就有这位苏小姐送的,可要把人记好了。”

又说丹朱:“郡主一直哄你的,可还记得吗?”

荣寿公主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在两人身上滑过,欣然点头:“荣寿都记得。”她吐字清晰,但说话速度缓慢,别有一种惹人戏谑的稚气。

苏如绘见了,悄悄对丹朱道:“公主这模样,活脱脱和你那时候差不多。”

丹朱笑着推了她一把:“哪有的事?你几时见过我三四岁的样子来着?”

正说着,周意儿回过头来,似笑非笑道:“偏你们两个最好,说是来看公主,也私下里说着悄悄话,怎不告诉我们听一听?可别是背后说什么吧?”

甘美微微皱眉,甘棠和甘沛都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三个女孩儿内斗,甘沛还笑着道:“表姐这么酸溜溜的做什么?如绘姐姐一向与你最好不过,你想知道什么,还怕她不回头告诉你?”

“那也是从前的事了,到底郡主比我要招人爱的多。”周意儿揉着帕子淡淡笑着。

苏如绘看了她一眼:“周姐姐就会多心,咱们不过议论了一句公主招人喜欢,你竟想到哪儿去了?”

甘美虽然不住在暖醉殿,但也离得不远,而且这会许氏、林氏都不在,荣寿公主年纪小,若有什么争执,其他人尽可以看热闹,最多一走了之,他却是此地的主人,自然不希望闹出什么事情,故此忙道:“小厨房里给荣寿做了点心,献儿去拿些来给大家尝尝。”

殿下一个宫女答应着出去,被这么一打断,苏如绘趁机把话题转开:“四殿下,澂嫔娘娘不在殿里吗?”

“母妃有些累了。”甘美道。

苏如绘其实也是明知故问,澂嫔虽然年长,但与庶子之间到底也要避讳一些,丹朱顺口就问起了澂嫔的身体,几人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汤药、天气,甘棠和甘沛偶尔插几句话,苏如绘奇怪这些皇子怎么昨天来看了荣寿公主,今儿又跑了过来,但这话也不能直说。

如此说了一段时间的话后,苏如绘便笑道:“殿下们今儿倒又聚齐了,昨儿太子殿下还念叨着呢。”

“昨天皇兄带头来探望荣寿,荣寿欢喜的很,晚膳时多吃了许多,因此大家今天都再来陪一陪她。”甘美解释。

太后和长泰自然都喜欢手足和睦的,苏如绘这才知道,原来昨天几位皇子竟在这里留到了晚膳,方才文嬷嬷说,德妃到了深夜才归,以至于今儿竟有些起不来,也不知道这个局到底是多少人布的?

慧妃被彩雀所惊,动了胎气,当初听齐云禀告太后时,只怕连太后也没想到,此事所针对的不是皇嗣,而是那个在齐云描述里面连名带姓都没提到的太医。

如果苏如绘想的不错,那位太医,应该就是胡太医。

素月馆本就离太液池不远…只是不晓得,慧妃是否参合了进去?算起来慧妃也已经有了五个月左右的身子,这时候太医已经可以断出男女,若腹中是位公主,为了六皇子,慧妃未必下不了这个狠心。

宫里虽然就只一位公主,但公主再怎么受宠,到底不如皇子可靠。何况想的诛心一些,先帝时候,后宫卫淑妃与钱贵妃当权时,嘉懿太后的娘家不显,膝下也才一位公主,那时候长泰尚未出世,谁能想到凤州卫、东胡刘这两大阀阅竟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却教张氏携着幼子登基?

若嘉懿没生长泰,单凭一个仪元公主,任这位太后再怎么厉害不逊男子,仁寿宫也轮不到她来住。

苏如绘在暖醉殿上谈谈笑笑,心里念头转个不停,慧妃如果参与了此事,并不惜拿腹中孩子做筹码来引出胡太医与瑞嫔之事,那么她们所针对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了——皇后,甚至是太子。

慧妃要对付皇后想来也是应该的,当初若不是周皇后和沈淑妃联手坑了她一把,惹了太后发怒,六皇子可是她的亲生骨肉,为了甘露,慧妃未满月就长跪仁寿宫前,才求得出宫抚养甘露,这里面未尝没有想避开宫廷里的算计,让甘露平安长大的心思。却因为周皇后和沈淑妃斗得激烈,不愿意看到新的势力冒出头来,趁着她回宫安胎的时候,夺了六皇子给别人,慧妃岂有不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