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不是想报复她吧?谢蓁忽然想,把她娶回家,不就可以好好折磨了么?这么一想,不禁打了个哆嗦。

严裕猛地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到了适婚的年纪,没有中意的人,只能娶你先将就着了。”

“…”

他说:“你放心,我不碰你。”

谢蓁消化半天,磕磕巴巴地问:“你能不能让我考虑几天…”或者跟爹娘商量一下也行…

然而他却站起来,语气一点也不温柔:“你若是再考虑,就要嫁给二哥做良娣,你看着办吧。”

说罢抬脚就要走。

谢蓁慌忙站起来,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柔软的手指钻进他的掌心,一下子就让他站在原地。她好商好量的口气:“那你说娶我就能娶我么?皇上能同意么?”

她以为他们还是小时候那样,可以毫无顾虑地牵彼此的手。

严裕用了好大的劲儿,才没回握住她的手,“我会有办法的。”

谢蓁看着他的侧脸,看着看着,忽然有点伤感,她抽了抽鼻子:“除了嫁给你,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感情她还很不愿意?委屈她了?

严裕有点生气,回头瞪她:“嫁给我你就是皇子妃,比太子良娣的地位高多了。”

她当然也知道,就是仍旧有点不真实感。

明明前一刻他还是普普通通的李裕,怎么下一刻,就成了圣上宠爱,百姓爱戴的六皇子?

她还没接受他这个身份,就要开始学着接受他另一个身份。

赐婚

走出萃英楼,就看到严瑶安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一见严裕出来,她便兴高采烈地围了上来,一脸的好奇与求知:“六哥你跟阿蓁认识么?你们何时认识的?你跟她说了什么?”

严裕根本不打算回答她这些问题,绕过她走上马车,等她上来后,对车夫说一声回宫,便坐在车壁上闭目沉思。他要娶谢蓁,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如果太子已经跟元徽帝开了口,那他便要跟兄长上演争夺一个女人的戏码。如果太子没开口,依照谢蓁的庶女的身份,做皇妃恐怕有点困难。

但是好在他出征前,元徽帝曾允诺过他一个条件。

他需善加利用才是。

正在严裕条分缕析地分析时,严瑶安不死心地凑了过来,还是跟刚才一样的问题:“六哥,你们究竟怎么认识的?”

他的思绪被打断,不仅想起小时候的事,慢吞吞地说:“我们以前是邻居。”

严瑶安恍然大悟,她知道严裕回宫以前,曾在宫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饶是如此,得到这个答案还是有几分稀奇,“那上回我们在明秋湖,你为何要装作不认识她?”

严裕不出声。

不是他装作不认识她,而是那个小混蛋压根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他当时太过生气,转身便走了,后来一直在暗处看着她,一个没忍住便把她抓了过去。按理说等了这么多年,他不应该着急才是,但是他等得太久了,迫切地想从她那里寻找温暖,所以当她没有想起他时,他才会那么生气。

严瑶安没在意,因为她还有很多疑惑:“你跟阿蓁说了什么?你不是在下面等着,为何要上去找她?”

严裕阖上眼,许久才再度睁开:“和仪。”

他很少叫她的封号,一般这么叫的时候,便是有非常严肃的事情。

严瑶安登时挺直了腰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什么?”

马车行走在宽敞的道路上,车轱辘发出沉闷的响声,车厢里却很平稳,感觉不到一点颠簸。沉默良久,严裕才缓缓道:“我要娶谢蓁。”

严瑶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下巴掉到脚底下,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你,你说什么?”

他没有重复,而是直接说:“我回宫后便会求父皇赐婚,若是他不答应,你便替我说几句话。”

元徽帝爱惨了惠妃,于是对他们两个也格外疼爱。如果一个人去说没有用,那么两个加在一块,终归是能把他说服的。

严瑶安惊愕地说不出话,“你…为什么要娶阿蓁?”

从来没听他说起过谢蓁,而且每次面对谢蓁也都不冷不热的,今天不是他们重逢后第一次见面么?怎么就要成亲了?二哥怎么办?

严瑶安还有一点理智,知道这事不那么好办,“二哥都跟皇后娘娘说好了,你横插一脚,他能愿意么?若是父皇已经把阿蓁许给他了怎么办?”

严裕乌瞳一沉,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如果真这样…他不能想象谢蓁嫁给严韬是什么场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大抵成为疯子,不顾一切也要把她夺过来。

思及此,严裕掀开布帘命令车夫快马加鞭,速速赶回宫中。

*

昨日欢歌宴舞一整天,元徽帝今早退朝后,便一直留在宣室殿内休息。

严裕听老公公说后,不问缘由,掀开长袍便跪在殿外的丹陛上。他身躯挺得笔直,眉眼坚定,即便是跪着,也有种不卑不亢的味道。

老公公吓坏了,忙上去扶他:“殿下这是做什么?您若是有急事,老奴进去通禀一声便是,何必下跪呢?”

然而扶了半天,也没成功把人扶起来。严裕此人顽固无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更别提一个老公公了。他一动不动,直视前方,“不必告诉父皇,他何时醒,我便在这里跪到何时。”

老公公要愁坏了,哪里像他说得这么简单。若是圣上睡醒发现最宝贝的儿子跪在外面,他们做下人的都不好过啊。

老公公眼角都挤出褶子来,既着急又无奈,“您究竟为何要跪?也让老奴好跟圣上交代一声,地上石板凉,免得膝头子跪出病来。”

好说歹说说了半天,他还是不为所动,就像没听到老公公说话似的。他不让任何人叫醒圣上,铁了心要一跪到底。

老公公劝不动他,最后只好任由他去了,端着拂尘在檐下长吁短叹。

这一跪便是两个时辰,直至日落西山,薄暮暝暝,才听下人说圣上醒了。老公公片刻不敢耽误,忙进去通禀。

元徽帝此刻刚起来,正在由宫婢伺候着穿衣,他到了不惑之年,鬓边已有几根华发,然而他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十分精神。一抬眼见俞公公进来了,随口一问:“朕不是让你在外面等着?”

俞公公叫一声圣上,“六殿下来了,已经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元徽帝皱了皱眉,不大理解,“为何不进来,跪在外面做什么?”

俞公公哪里知道原因,他问了严裕不下十次,但是他都不肯说。“奴才也不知…圣上还是亲自去问吧。”

元徽帝穿戴完毕,这才举步走出宣室殿,一眼便瞧见直挺挺跪在丹陛上的严裕。

他登时竖起眉毛,让人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你做错了什么,来跟朕认错的不成?”

他不为所动,侍卫到底不敢真拿他怎么样,虚扶了两下没扶起来,反而被他呵斥了声“退下”。

侍卫为难地看向元徽帝。

元徽帝又问:“难道还要朕亲自扶你起来么?”

严裕摇摇头,唇瓣干涩,声音也有点沙哑低沉,“我出征前,父皇曾允诺过答应儿臣一件事…这话还作数么?”

哪曾想他居然是为了这个,元徽帝既好气又好笑,“当然作数,朕一言九鼎,还会赖你不成?”

他抿了下唇,跪得太久,两条腿都麻木了,身子很沉重,头脑却很清醒,他说:“我有一件事,想求父皇同意。”

元徽帝不急着问他什么事,反而饶有趣味地问:“你跪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这件事?”

他也不觉得丢人,干干脆脆地点头,“是。”

“说吧,何事?”

严裕垂眸,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要谢蓁。”

元徽帝一懵,“谁?”

他咽了咽唾沫,不知为何忽然有点紧张,喉咙火烧一般生疼,“我要娶谢家五姑娘为妻,求父皇成全。”

元徽帝听明白了,也有点乐,感情跪了这半天,就是想求自己赐婚?

原本赐婚不是什么麻烦事,他难得有中意的姑娘,当爹的应该尽量满足才是。但是好巧不巧,前天太子刚跟元徽帝说了这事,也是定国公府家的五姑娘,搞得元徽帝非常好奇,这五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他两个儿子都惦记上?

*

元徽帝迟迟没有表态,严裕就一直跪在原地。

宣室殿底下,一干宫婢公公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生怕打扰了两人的思绪。一时间风静云止,好半响,元徽帝叫他起来,“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严裕倒是想起来,可惜两腿已经失去知觉,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

侍卫从左右两边搀扶着他,才勉强把他从地上捞起来。

元徽帝好整以暇地问:“你为何要娶谢五姑娘?你认识人家,何时认识的?”

这明摆着是要逼他老实交代,他只得道:“幼时我住在青州,与她家是邻居。”

元徽帝哦一声,没有怀疑他的话,只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关系。谢立青之前在青州担任知府,他又在青州住了七八年,这一切可真巧。元徽帝心里这样想,表情却很严肃,“你是不是从小就看上人家了?”

“…”

严裕顿了顿,别开视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七八年下来,这个儿子的性格元徽帝已经摸得十分清楚,口是心非,面冷心热,典型的死要面子。就比如现在,明显对人家姑娘很有好感,却偏偏不肯承认。他要是直接承认,他就同意他了,说句实话有这么难么?

元徽帝没舍得为难他,负手在檐下踱了两个来回。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委实是一对良配…

就是谢立青庶出的身份有点尴尬,他的女儿嫁给严裕做皇子妃…他看向严裕,问道:“先做侧妃行么?”

严裕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儿臣要娶她为妻。”说着又要跪下。

不是侧妃,更不是妾。

元徽帝让人拦住他,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语气也严肃起来,“要朕答应你并非不行,只是你二哥前几天也跟朕要了人,朕允诺他考虑几天…你若执意要娶谢五姑娘,想好日后怎么面对你二哥了么?”

严裕迟疑了下,缓缓点头,“儿臣想好了。”

看来他是已经有主意了,元徽帝惆怅地叹一口气,“容朕再想想,你回去吧。”

一般元徽帝这么说,便是同意的意思。

严裕懂得见好就收,弯腰一拜:“多谢父皇。”

元徽帝又叹一声,终于知道儿子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

不出几日,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

俞公公跟礼部的人一块来到定国公府,让谢家二房的人前来领旨。

圣旨

圣旨到时候,谢蓁正端着一碗酸枣汤坐在桐树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最近天越来越热,即便只穿着薄薄的罗衫也无济于事,她热得蔫蔫的,开口让两旁手持团扇打风的丫鬟用力一点。

谢荨一身的汗,躺在她旁边的竹簟上翻来覆去地问:“阿姐看看我熟了吗?”

谢蓁咽下一口酸枣汤,摸摸她嫩藕似的胳膊,捏了捏:“快了,已经八分熟了。”

她翻个身,打算烤得更均匀一点,“那我再晒晒。”

谢蓁被她逗笑了,把手里的酸枣汤送到她嘴边,喂她一口,“你打算烤熟了把自己吃掉吗?”

谢荨倒也不客气,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碗,鼻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撅着嘴说:“我不好吃。”

末了吸吸鼻子,好奇地往谢蓁身上凑了凑,“阿姐,什么味道?”

谢蓁被她弄得莫名,也跟着闻了闻:“什么?”

她总算找到源头,拦腰抱住谢蓁:“阿姐身上好香。”

“…”

天气一热,谢蓁身上的熏香就像从骨子里蒸出来似的,随着高温蒸腾而出,旁人若是凑得近了,鼻子里都是她的香味。往常不会这么浓郁,或许今儿天实在热得厉害,才让谢荨觉得稀罕。

本来就热,两人挨得这么近,谢蓁更是受不了。她一手举着瓷碗,一手推搡谢蓁的脑袋,扁扁嘴故意嫌弃:“你快起来…汗都蹭我身上了!”

谢荨不听,抱着她不撒手。

两人便在美人塌上闹了起来,前院来人时,谢蓁正被谢荨压在身下讨饶。谢荨拿脑袋蹭她肩窝,她笑得一双眼睛都弯了,“阿荨,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可惜语气太较软,又含着笑意,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前院的老嬷嬷紧赶慢赶地过来,看到这一幕差点跪在地上,“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怎么还在闹呢,圣旨都下来了!”

对面两人霎时停住。

谢蓁眼里的笑意尚未来得及退去,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圣旨?”

老嬷嬷让人把她俩扶起来,又另外叫人去通知冷氏和谢立青,急得跺脚:“老奴也不清楚,您先跟老奴过去看看吧,宫里的人送来了圣旨,可千万不能怠慢!”

谢蓁慢慢收住笑意,从美人塌上坐起来,让双鱼去拿一件苏绣牡丹纹褙子披上。

不一会冷氏和谢立青从屋里走出,神情凝重,领着她们和谢荣一起前往前院。一路上谢蓁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总觉得这圣旨似乎跟她有关…她想起前阵子在萃英楼,严裕曾经跟她说过的话,该不是皇上赐婚的圣旨吧?

如此一想,手脚都有些发软。

来到前院,定国公和老夫人都已经到了,旁边还站着大房三房四房的人。

听说皇上赐下圣旨,他们的眼神都透着惶惶。

人齐以后,定国公领着他们跪下,俞公公往二房那边看去一眼,打开圣旨,缓缓念道:“谢五姑娘端庄贤淑,蕙心兰质…特赐六皇子严裕为妻,于十月初六完婚,一应事宜交由礼部打点。”

言讫,看了看地上呆住的众人,咳嗽一声:“谢五姑娘还不接旨?”

谢蓁脑袋空空如也,只能凭着本能上前,双手接下圣旨,“民女接旨…”

*

俞公公回去后,定国公府就跟炸开了锅一样。

尤其老夫人和徐氏脸上,可谓精彩,青一阵白一阵,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吴氏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不过还是强撑着上前贺喜:“五姑娘好福气…”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怎么偏偏就是你?

以前也没听说六皇子的事,一点风头都没有,怎么忽然就要娶妻了?还娶的是二房的女儿?

谢蓁也懵懵的,没想到圣旨下来的这样快,她以为起码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严裕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圣上的?她真的就要嫁给他了?

比她更错愕的是冷氏和谢立青两人,这毫无预兆的,闺女还没养大怎么就成别人的了…

旁人对他们贺喜,他们自己都有些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回应。

唯有定国公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摸着胡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家羔羔有福气,有福气!”

谢蓁捧着圣旨不知所措,看向冷氏,迷茫地叫了一声“阿娘”。

冷氏把她拉到跟前,勉强笑着回应了其他几房的问话,先将他们打发走了。临走时谢莹复杂地看了谢蓁一眼,嘴唇紧抿,嫉恨又不甘。

待人都离开后,冷氏才一本正经地问:“你告诉阿娘,这是怎么回事?”

谢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久久才道:“我见过六皇子了…”

一听这话,连冷氏这样冷静的人都着急了,恨不得让她一次性.交代清楚:“何时见过的?你们说了什么,跟皇上赐婚有什么关系?”

谢蓁一想起那天在萃英楼的对话,就无助得厉害,她明明谁都不想嫁,却不得不答应严裕的提议。其实她既不想给太子当妾,也不想嫁给他当皇子妃,她只想在爹娘身边多待几年,然后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从此过一辈子顺心顺意的小日子。

她想起这些,心里泛起一阵阵委屈,双手抱住冷氏,像小时候那样往她怀里拱了拱,“阿娘,六皇子是小玉哥哥。”

冷氏跟她当初的反应一样,一下子没想起是谁,“谁?”

她闷闷地重复,“李裕。”

这下冷氏想起来了,李裕就是当初邻居李家的孩子,彼时李家无声无息地走了,冷氏还当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目下听谢蓁这么说,不免错愕,“他怎么会是皇子?”

这些事情谢蓁也不知道,没法解释,“我问过他了,他不说。”

冷氏与谢立青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

谢蓁还挂在她身上胡思乱想,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阿娘,我觉得他跟小时候比起来变了很多…对我更凶了,他那么讨厌我,为何还要娶我?”

冷氏摸摸她的头,从最初的震撼中缓过来,得知对方是李裕后,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你们从小就认识…如今多年不见,感情应该比以前好才是。”

谢蓁说:“一点也不好。”

他们每次见面,他都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哪里好了?

一想到要他过一辈子,她就忧愁得很。她觉得自己得想一个法子,为日后的生活想一条后路。

*

宣读圣旨的俞公公回到宫中,像元徽帝回禀了一下结果:“谢五姑娘已经接旨谢恩了。”

元徽帝坐在龙椅上,随手翻阅了一下奏折,偏头问站在一旁的少年,“满意了?”

这小子大清早就来书房等着,除了刚进来时说了句“我来看望父皇”,接下来几个时辰一句话都没有,谁不知道他是等结果的!来看父皇?元徽帝冷笑一声,傻子才会信呢。

严裕站在背光的地方,阳光从槅扇流泻进来,照在他的下巴上。他薄唇罕见地翘起一丝弧度,他很少笑,笑起来极其赏心悦目。可惜只那一瞬,便收了回去,很快恢复冷傲的一张脸,“多谢父皇。”

哼,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