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听罢点了点头,“也好…”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元徽帝在世的时候,朝中便有不少声音支持严裕,因他战功煊赫,又能力卓群,是以有几人认为他比二皇子更适合储君之位,上奏恳请元徽帝废除太子,改立六皇子。如今严韬要登基了,想来那些人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后悔呢。

不知道严韬会不会对付他们?

谢蓁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地走近屋里。

应该不会吧…太子和小玉哥哥的关系不是很好么?他们不是一路人么?

正想着,乳母忽然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跪在地上焦急地说:“王爷,王妃,小郡主不见了!”

交锋

谢蓁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震得她整个人差点没站稳。若不是严裕扶着,恐怕整个人都要摔在地上。

她手脚冰凉,嗫嚅着一字一字问:“你说什么?”

乳母也慌了神,撑在地上的双臂还在打颤,说话却很利索:“是,是老奴无用…今天把小世子和小郡主哄睡下后,便到暖阁眯了一会,留葛氏一个人照看。没想到醒来以后,小郡主和葛氏都不见了…”

葛氏是严槿的乳母,当初没想到生得是对龙凤胎,只请了许氏一个人。后来孩子生下来,管事便另外请了葛氏到府上,听说她手脚干净,家世清白,人也活泛,便没太注意她,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岔子!

乳母许氏懊悔不已,直起身自己掌了自己两个耳刮子,“都是老奴无用,不该睡懒觉…”

先不说弄丢了小郡主要受怎样的惩罚,光说这半年来她寸步不离地照看两个孩子,早就有了感情。两只小家伙都生得玉雪可爱,她早就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了。如今弄丢了一个,心里也十分不好过。

但再怎么样,也不及谢蓁难过。

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便已手脚冰凉,要去隔壁厅房看一眼才相信。

厅房里面摆着两张竹编摇篮,一个躺着严肃,一个里面是空的。严肃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还在玩自己的脚丫子,他倒也厉害,居然能掰到嘴里啃脚趾头。看到谢蓁来了,张开手咿咿呀呀要抱。

谢蓁悲从中来,急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早晨还是两个人,到现在怎么只剩下一个?她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块,补都补不回来了。

严裕眼神冰冷,睃向外面跪了一排的丫鬟,语气难掩愤怒:“这么多人看着也能把孩子看丢?你们是废物么?”

丫鬟低着头认错,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忍不住辩解道:“葛氏平常为人和善,谁都没想到她会带走小郡主…小世子和小郡主在屋里睡觉,婢子们守在屋外,以前都是这样的,谁曾想今天却出事了…也不知道葛氏是怎么把小郡主带走的…”

门外有丫鬟,葛氏不可能从门口出去。但是偏厅有一扇窗户是朝东北方向开的,窗子不高,拿开支撑的棍子便能从那里跳出去。葛氏在安王府待了这么久,早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摸熟了,要带着严槿出去想必不难。

严肃叫来管事,让他去门口问问葛氏什么时候出的府,又往哪个方向去了,咬牙切齿道:“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来!”

管事领了吩咐,忙带人下去查办。

谢蓁把严肃从摇篮里抱出来,双臂微微颤抖,额头紧紧贴着严肃的脑门。小家伙就像能感应到阿娘恐惧一样,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醒来后不哭不闹,张开一双短小的胳膊搂着她的脖子,啊啊说话。

那模样,居然有点像在哄她。

不多时,管事从外面回来,到严裕跟前回禀道:“王爷,那葛氏是从角门出去的,当时正好被一个丫鬟看到了,可惜那丫鬟只看到一个背影,没留意她手中是否抱着小郡主…”

严裕凌厉的眼神睃过去,他打了个寒颤,终于说到重点:“不过那丫鬟还记得她是往北边去了。”

严裕的府邸坐落在京城东北方,再往北不远便是宫廷。宫廷和安王府之间,隔着一座太子府。

*

傍晚时分,严裕让人去查看的事情有了结果。

侍卫跪地回禀:“未时左右,太子府确实有一个妇人打扮的人进出。一炷香后府里有丫鬟出入,属下一路跟过去,发现那丫鬟是去街上买半岁孩子穿的鞋子。”

是了,葛氏把严槿抱走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给孩子穿鞋。到了太子府后现做又来不及,只好到街上买现成的。

一定是太子把阿槿抱走了!

谢蓁抹抹眼泪从榻上坐起来,胸腔中凝着一股愤怒,咬着牙说:“我要去太子府把孩子要回来。”

太子打的什么主意她不管,但是他们大人的事,凭什么要把孩子牵扯进去?严槿才半岁,连话都不会说,能妨碍到他什么呢?

可是没走几步,便被严裕拦住了。他从后面拉住她的手,嗓音干涩,“阿蓁,你别冲动,若真是二哥所为,你即便去了也无济于事。”

他从后面看她,只觉得她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两只拳头握在身侧,纤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他走上前握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二哥喜欢阿槿,他把她接过去肯定不会伤害她…”

话说到一半,看到谢蓁泪水涟涟的小脸,一下子愣住了。

他的心抽疼,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许久没见她哭得这么无助,一时间颇有些手足无措,“别哭,别哭…他只是想引我过去罢了。我向你保证,阿槿不会有事的。”

谢蓁两手胡乱抹了一下,抬起红红的眼睛看他:“他引你过去做什么?他后天就要登基了,他难道还不放心么?要把我们逼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原来她都知道,就算他不说,她心里一直跟明镜一样。

严裕把她揽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交给我,我会解决好的。”

谢蓁在他怀里动了动,以前是绝对不会问他这些的,然而今天是被吓坏了,不确定地问:“小玉哥哥,你会威胁到他么?你想做王爷还是…”

屋里的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今天小郡主出了事,虽然是葛氏犯错,但也是因为她们粗心大意。所以严裕每人罚了二十板子,发落出府,让管事另外添了一批听话的新人进来。

严裕摸摸她的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做皇帝要三宫六院,你愿意么?”

谢蓁沉默良久,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下。

她的手劲儿小,拧起人来不痛不痒。严裕抵着她的头顶叹息一声,想起严韬,脸上表情重新变得冰冷。他不是没想过那个位子,权利和地位对于男人的诱惑是无穷大的,能够站在天下人之上,坐拥万里疆土,确实很让人心动。然而如果这一切要用妻子儿女来替换,那他宁愿守在谢蓁身边,教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再跟谢蓁白发苍苍。

严韬这一手做得有些卑鄙,他想拿严槿当人质,威胁他,这跟当初的大皇子有什么区别?

若是不伤害严槿还好,一旦伤害到他的女儿,即便刀山火海,他也不会放过他!

*

当天夜里,严裕让人去太子府打探情况,顺便用他的口谕探一探太子的口风——就说是安王府的小郡主丢了,看严韬有什么反应。

可惜严韬表面功夫做得很完美,甚至派人帮着去街上寻找,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严裕在府上摔碎了三盏墨彩小盖钟,最后定了定心神道:“去太子府。”

谢蓁紧跟在他身后,“我也去!”

他却要求她留在府里,有些事当着女人的面不好说,那场面会把她吓坏:“…你留在府里等我,我一定会把阿槿带回来。”

来到太子府,严韬亲自坐在花厅里迎接他。院外灯火通明,厅里点着通臂巨烛,想必等候他很久了。

严韬就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转了转大拇指上的扳指:“如何,阿槿找到了么?”

严裕上前,也没有行礼,直直地看着他道:“没有。”

他一蹙眉,装得很有些像,“既然没找到,六弟怎么有闲情来我府上?不怕阿槿落入歹人之手么?”

听到这话,严裕反而笑了,不疾不徐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吴泽跟随他进屋,腰上佩刀,贴身站在他身侧。他问道:“二哥要跟我装糊涂么?阿槿去了哪里你不清楚?”

那个所谓的歹人,难道不是他自己么?

严韬露出诧异,“我怎么会知道?”

他的这些个兄弟,一个比一个会演戏,平素都戴着一张面具,端看谁更会演而已。以前他们是一路人,所以关系比别人都亲近,如今到了利益面前,只能撕破脸了。

严裕让人把一个丫鬟带上来,那丫鬟正是目睹葛氏从角门离开的人。丫鬟没见过太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把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严裕才让她下去。

“二哥听见了,从安王府往北走只有你这一座府邸,除了你还能有谁?”

严韬低头不语,少顷微微勾出一抹笑,“仅凭这一番话,六弟便能猜到是我?”

严裕眉梢微扬,“这些就够了。”

他倒也坦诚,挥手支开屋里两侧的丫鬟,让她们都到外面守着。“确实够了,我早就教过你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被我钻了空子,只能怪你不把二哥的话放在心上。”

屋里只剩下他和严裕,还有一旁的吴泽三人。他不担心吴泽动手,因为手上有人质,所以坐得分外安稳。

葛氏是他半年前就安排好的,是太子妃老家的一个孀居妇人。家里两个孩子都死了,邻居说她命硬,再也没人敢跟她说亲。她在家里过不下去,严韬便把她接到京城来,故意接近安王府,做了严槿的乳母。

半年过去了,总算能派上用场。

严裕的手放在雕花扶手上,紧握成拳,“你想做什么?”

严韬以为他妥协了,想想也不意外,他把谢蓁看得那么重要,他们的孩子自然也关爱得很吧。于是笑了笑道:“我同六弟说过,你忘了么?南边那三座城市富饶繁荣,你跟安王妃住过去,三年以后我自会把阿槿还给你们。”

三年以后他的兵力该削弱的都被削弱了,到那时候便是强弩之末,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何况谁知道这三年里,他会对严槿做什么?

严裕愤怒地瞪向他,气得手抖,一挥手把八仙桌上的茶杯砸出好远。茶杯在地上碎成瓷片,茶水溅了一地,他飞快地站起来拔出吴泽腰上的佩刀,架在严韬的脖子上:“你做梦!”

严韬却显得不慌不忙,明明刀刃紧紧贴着他的脖子,脸上却丝毫不见畏色,“六弟想杀我?”

严裕又下了几分力气,薄刃割破他的皮肤,渗出血来,“你以为我不敢?”

他眼神一沉,唇边勾出个讥诮的弧度,“你忘了阿槿还在我手里么,只要我一句话,她就再也回不到你们身边。”

原来是手里握着底牌,所以才显得这么有恃无恐。

可惜他太自大了,又低估了严裕,所以才会被反将一军。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不多时谢蓁抱着襁褓出现在门口,怀里的怀子正是严槿,她眼神温柔地替严槿掖了掖被角,抬眸看向严韬时,眼里只剩下憎恶。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莞尔一笑,眉眼在灯光的映照下分外动人,“二哥没有照顾过孩子吧?给阿槿买的鞋子都不合脚,小孩子的皮肤嫩,不能穿棉鞋,会磨红的。”

严韬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他明明让人好好看着孩子,为何却被轻易找到了?其他人呢?怎么没有来通禀他?

再看严裕,早已不复刚才的愤怒,双目冷静自持,连握刀的手都变稳了。原来刚才的表现都是装的,只是为了让他大意。

契约

院子里的侍卫分成两拨,一边是太子的人,一边是严裕的人,两方对峙,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原本严裕是不打算把谢蓁带来的,但是临时改了主意,要给严韬迎头一击,所以便分开两头行动。他去前院会见太子,放松严韬的警惕,谢蓁则由吴滨护送前往后院,找到严槿,打得严韬措手不及。

一开始谢蓁在后院转了很久,不知道严槿被送到了什么地方。她来过太子府几次,所以记得府里大致的方位,也许是母女心意相通,最后在太子妃的屋里找到了榻上睡觉的严槿。太子妃被侍卫制住,目下已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闹大恐怕是不行了。如果严裕妥协,等待他的将会是深渊万丈,只有趁着这次机会跟严韬好好谈一谈条件,他们才有后路。

严裕握着刀柄的手一动不动,屋里静得针落可闻,他道:“我本不想跟二哥闹得这么僵,可惜二哥总是不信我,要将我逼到绝路才罢休。”

严韬坐在太师椅上,抬头与他对视,脸上不复往昔的温润儒雅,嘴角的弧度颇有些自嘲,“阿裕,你知道生在皇家,有一个默认的规则是什么吗?”

严裕不语,等他解释。

他淡声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这在帝王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可惜最后还是被这个弟弟反将一军,他以为他还是多年前那个从宫外带回来的小少年,其实他早就长大了,长成他不可控制的样子。他替他铲除异己,最后成了他最大的敌人,让他寝食难安,说来也真是可笑。

严裕哦一声,不为所动,“那么今日,究竟是我死还是二哥死?”

太子府已经被安王爷的人包围了,太子府外面看着风平浪静,其实里面早已暗藏汹涌。严裕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可以一刀杀了他,第二天登基大典他不出现,大臣们即便想追究,也会被严裕的人打压下去。到那时候,他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皇位换了人坐,他不过是夺嫡之争中的一个失败者。

思及此,严韬后背一身冷汗。

他抬眼看向院外,估计自己的人早就被控制住了,否则不会在他被人举刀威胁的时候也不出面。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他索性闭上眼道:“是我能力不够,你杀了我吧。”

他表情平静,不像将要死去的人,反而有种超脱的释然。

他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每日都要活在勾心斗角中,算计来算计去,生怕哪一天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委实有些累。以前是跟大皇子斗,大皇子死了,他便开始猜忌起严裕来,其实现在想想,严裕确实没做过什么让他怀疑的事。严裕一直都很淡薄,对皇权不太热衷,大概是从小生长在民间的缘故,比起权势,更向往共挽鹿车的生活。其实跟心爱之人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能儿女绕膝,含饴弄孙…

唯一遗憾的是有些对不起严槿,他是真心喜欢那个粉团子一样的小丫头,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女儿。从宫宴上她抓住他的手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柔软了一块,所以乳母把她从安王府抱回来后,他让人好好地照顾她,怕下人疏忽,还让太子妃亲自看着。

…说什么都晚了,严裕要杀他,他没有反抗的余地。

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疼痛,严韬睁开眼,看向面前面无表情的严裕,“为何不动手?”

严裕一挥手把长刀扔到地上,语气冷淡:“我杀了你,明日谁去登基?”

他怔住,错愕地看向他。

*

严裕不怕严韬起身反击,就算不举着刀威胁他,他也一样逃不出去。

扔开刀,不过是为了方便与他谈条件而已。

严裕让吴泽去拿来笔墨纸砚,俯身在八仙桌上写下一纸契约,递到严韬面前:“我早就说过不会跟你争那个位子,但是既然二哥不相信我,那我便不能坐以待毙。玉玺在你手上么?盖个章吧,我总要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严韬接过那张纸看了一遍,上面写着严裕的条件,他仍旧做他的安王爷,手中掌握二十万兵,安居京城一隅,不问朝中之事。严韬也不能动他的妻子孙儿,世世代代都以亲王之位优待,不得以谋逆之名诬陷之,若有违背,他或者他的后人便可手持这张契约起兵攻打京城,坐实了这造反的名声。反正手里有严韬亲自盖的龙印和手印,道理在他们那一边,别人即便想挑刺也挑不出来。

严韬看了两遍,牵出一抹苦涩的弧度:“玉玺在宫里,不在我身边。”

严裕也不着急,让他先盖个手印。

居然连印泥都准备好了,想来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一切,刚才的举动只是为了逼他就范。

严韬盖上手印,他却道:“我随二哥一起到宫里,只有盖上玉玺,我才能放心。”

是他亲手把严裕越推越远的,这时候不被他信任,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严韬起身,“那就走吧。”

月亮越升越高,这时候已经是寅时了,明日一早便要准备登基大典,这时候入宫并不会引人怀疑,甚至还会被夸赞一句勤于政务。可是谁都不知道,他如今的性命掌握在严裕手中,自由也受制于他。

临走前看了看站在门口的谢蓁,眼神一低,落在襁褓里的严槿脸上。小家伙是醒着的,刚才醒来没有看见娘亲,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消停,如今眼睛红红的,虽不哭了,瞧着仍旧有些可怜。

他停住,想摸摸她,手抬在半空中又落了回去。罢了,有什么资格呢?

*

宣室殿内,严韬在契约上重重盖上一印,看向严裕:“这样六弟可以放心了么?”

严裕抽回纸,看都不看便叠好放入袖中,最后瞥了严韬一眼,“这话应该我问二哥吧?”

他一愣,旋即笑了一下,没有再问。

他确实可以放心了,被逼到这样的地步,严裕居然还能放弃到手的皇权,把他送上皇位,可见他确实对这个位子没有多大兴趣。

这么说来,一直都是他一个人杞人忧天。

天边渐渐亮起来,晨曦冲破云朵,第一缕阳光照在宣室殿琉璃瓦上,早晨要来了。宫人鱼贯而入,跪在他面前听候他的差遣。宫婢上前为他穿上冕服,戴上冕冠,透过面前的十二旒,他看到严裕站在宣室殿门口,身后是越来越灼眼的晨曦,映得他面容不大清晰,但是声音却很清楚:“今日是二哥登基的日子,然而阿蓁受了惊吓,我便不出面了,请二哥替我向文武百官解释一句。”

严韬静了静,颔首道:“回去吧。”

他不客气地转身就走,刚才说那番话不是为了得到严韬的允许,而是需要一句话,堵住其他言官的悠悠众口。

看着严裕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丹陛上,严韬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古往今来,估计还没有一位帝王当得自己这样窝囊,太子府上还有严裕的兵,天明才会撤去。

严裕就是他喉咙里的一根刺,可是这根刺注定要永远卡在那里,拔不出来。因为这个皇位是严裕不要的,让给他的。

*

从宫廷出来,严裕本欲骑马回去,却看到城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面站着一个身姿单薄的姑娘,她前面有两个人,一个是吴泽一个是吴滨。

天气很冷,刚下过雪,她披着狐狸毛滚边斗篷,一张雪白的小脸冻得通红,看到他的时候长长松了一口气。

严裕牵马上前,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你怎么来了?站在这里冷不冷?”

谢蓁摇晃两个脑袋,鼻子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我担心你,所以就叫吴泽吴滨带我来了。”

那时的情况委实有些惊险,好在严韬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最后关头还留着一点良知,没有让人失望透顶。

外面太冷,严裕和她坐进马车里。马车里烧着炉子,四周暖融融的,严槿躺在榻上已经睡熟了,这一天想必累得不轻,回到阿娘身边后便睡得死沉死沉,小小的鼻子一下下翕动,长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下,像两排小扇子。

严裕碰碰她的脸,少顷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盖有玉玺的纸,“你回去把这张纸收起来,严韬应当不会出尔反尔。”

谢蓁展开看了看,上面除了龙印外,还有严韬的手印。

先不说严韬的人品值不值得信任,只要有了这个,便是他们的退路和底牌,不必再担心严韬再做出今天这样的事。

回到安王府,管事在门口等了一整晚,见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还带回了小郡主,不禁放下心来,忙将二人迎入府中。谢蓁担惊受怕一整夜,这会儿一切风平浪静倒,有些扛不住了,回到瞻月院倒头就睡。

心里终归有些后怕,没敢再离开两个孩子,把严槿放在床头,母女俩一起睡了过去。

乳母把严肃从厅房抱过来,严肃也睡着呢,两个孩子紧紧挨在谢蓁身边。三张极其相似的脸,严裕站着看了一会儿,脱鞋上床,紧挨着他们躺下。

长臂一伸,把他们都揽入怀中。

嫉妒

仲尚统共有四个亲姐姐,三个堂姐,两个表妹,还有三姑六婆…因为家中实在女人太多,以至于他对女人一直没有多大兴趣。他认为女人不过是一种玩意儿,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来消遣的乐趣。

再加上父亲和叔父都是将军的缘故,家里的女人都很凶悍,小事动口,大事动手,以至于谁都不敢招惹。就比如他嫁出去的三个姐姐,每一个都把姐夫管教得服服帖帖,三个姐夫在她们面前,那是一点说话的地位都没有…至于没嫁出去的四姐,就更不用说了,换上军装就是个男人,打起架来比他都厉害。

这叫女人么?女人都这样粗鲁么?

十二三岁的时候,他才慢慢懂得男女之别,发现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跟自家里的那几位一样。女人合该是温婉多情、细腻柔媚的,而不是整日想着打打杀杀。

有一段时间,他喜欢看女人抚琴弹筝,绣花唱曲儿,认为这才是女人该有的常态。后来渐渐地又觉得太矫情,柔弱的女人动不动就哭,看多了心烦,还不如他家里的姐姐来得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