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桂嬷嬷毕竟是有经验,快步走到夏丽雅身边,拉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如母亲的轻歌:“娘娘,别怕,我们都在。”她摸着夏丽雅的后背,舒缓她的心情,又倒了杯水给她压惊。

“妍美人,眼下雨势太大,更换帐篷实在不便。”林承泽抹一把从头发上淌下的水,为难道:“这里也不算安全,还请您上车,我们找个安全点的地方吧。”

那边他走过来时已吩咐将马车驾过来。

夏丽雅点点头,阿玛勒忙找了披风给她披上,这才扶着她往外走。

雨越来越大,夏丽雅只觉得迎面一股水汽,瞬间那披风便湿了。再看眼前停的并非自己用的紫金紫檀车,而是阿玛勒他们用的普通双驾马车。

“怎么是这辆?”阿玛勒吃惊道:“这么小,公主怎么坐?”

林承泽根本不想与她废话,雷声隆隆霹雳闪闪,映在众人脸上都是惊恐,此刻安全最重要,谁在在乎舒服不舒服呢。

“妍美人,”他的声音在风雨中依然坚定,根本不理一旁的阿玛勒:“还请美人上车,安全重要。”

“公主,雨这么大,咱们还是先上车吧。”娜托雅劝道:“想来林大人一会儿会给您换的。”

桂嬷嬷也劝道:“是啊,娘娘,快上车吧,这里太危险了。”

话说着,又有树木倒下的声音。夏丽雅只觉得心提到嗓子眼,风吹得她浑身发抖,也顾不得什么马车大小,由着桂嬷嬷与娜托雅搀扶着上了车。

阿玛勒深深看了眼林承泽,眼里都是不满,一扭头也上车了。

“你去帐篷里拿公主的东西。”是阿玛勒在马车中:“车上这么挤,公主身边有我和嬷嬷就可以了。”

娜托雅下车来,脸色稍稍苍白,低了头跑进帐篷中,不一会儿裹了些东西拿过来,递进马车中,这才退到一边。

林承泽见她连蓑衣都没穿,一身单薄衣裳紧紧贴在身上,发髻被大雨打歪,散下几缕在脸上。她站在雨中,似也不知该往哪里去,看着夏丽雅的马车驶出林子。

“姑娘,这里危险,你与其他人赶紧离开吧。”林承泽道:“我让那边空出三间帐篷,你们今晚勉强休息一下吧。”之后吩咐一个侍卫带他们过去。

林子里因为是夏丽雅安置的地方,所以一共也就12个侍女与侍卫近身伺候。此刻大家听了林承泽的安排,便都走了。

“林大人,”娜托雅并未跟着一起走:“公主只穿了寝衣,奴婢怕她着凉,进去再收拾几件衣服吧。”

林承泽正想劝她,远处有几个人影跑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侍卫匆匆来到面前:“那边,那边几个帐篷都塌了。”

“什么?可有人受伤?”林承泽焦急道。

“是咱们储藏食物的帐篷。”那侍卫气喘吁吁,“就在岸边,我们正收拾着。可是……”

他话还未落,另一人也跑上来。

“林大人,”是哈尔巴:“大人可见到我们白大人了?在下找了许久都没有看到,只有这个。”哈尔巴说着举起一支熄灭的风灯。

“白大人先前出去查看了。这是你在哪里找到的?”林承泽认出那是他帐中专有的四角镶金风灯。

“在河边。”哈尔巴眼神一黯,脸色灰败:“我是在河中一处浅滩上发现的。”

“也就是说,已经涨水了。”林承泽只觉得一阵阵惊雷都是打在心上:“我们的食物……”

“咱们的食物都放在河边的帐篷里。”先前的侍卫几乎带了哭腔:“我们抢救食物时,已经有一半被冲走啦。”

这时,远处传来“轰轰”之声。这声音令林承泽汗毛耸立,心跳加速,他几乎已经意识到这声音是什么,当下便朝营地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快跑,快跑,山洪来啦!”

他的声音在如野马奔腾咆哮,挟泥沙山石奔流而下的洪水中,几不可闻。

细雨霏霏,轻轻洒落在树梢上,凝成圆珠顺着翠绿的叶片滚下,“啪”地打在夏丽雅的脸颊上。东方天际微微发亮,但天上依旧层云密布,这雨怕一时三刻是停不了了。

此刻她与阿玛勒、桂嬷嬷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泥路上,娜旁边的一侧车轮陷在沟里,车前一棵倒下的大树,树梢正正搭在车篷上,又探进去几枝。车夫扶着手臂席地而坐,娜托娅正帮着他包扎腿部。

夏丽雅不敢看,扭过脸去想与阿玛勒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先前发生的一切太突然,她此刻慢慢反应过来,只觉得恐惧从脚底蔓延上来,方才,若是再快一点点,就会被树砸下。或者,若不是车夫技术高超,此刻他们也许会翻落山崖。

此刻她抚着自己被探进的树枝划伤的脖子,一点皮外伤,流了点血就止住了,虽然阿玛勒为此担心,可她心里清楚,比起没命来,一点小伤已是万幸。

蕙兰从下面上来,手里一个提篮,面带焦虑之色。

“娘娘,伤药拿来了。还有点干饼,您先垫垫。”她说着拿出一瓶白药递给阿玛勒,又取出一壶水,几张饼。

“我不饿,你放着吧。”夏丽雅看看天色:“怎么没有其他人过来?”

“不瞒娘娘,下面发了山洪,林大人带着大家抢救伤员,一时抽不出人手。”蕙兰说得战战兢兢,生怕引来夏丽雅的不满。

夏丽雅还没表态,帮她上药的阿玛勒先说话了。

“伤员重要还是公主重要?”她的语气凌厉:“我们困在这里,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派2,3个人过来把车子扶起来就好了。”

“阿玛勒姐姐,奴婢刚才看了,下面确实情况严重,加上白大人昨晚出去巡视,现在都没回来,林大人已经焦头烂额。”蕙兰想到先前看到林承泽双眼充血,声音嘶哑,心里泛起一阵不忍来。

“那也……”阿玛勒还要说什么。

“行了。”夏丽雅发了话,语气严肃:“山洪可怕,孤知道,就先不给林大人添乱了。”她看了看四周:“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公主,雨不知还要下多久,这马车里也不能待了,您这样淋下去可不行啊。”阿玛勒一心为夏丽雅,此刻担忧道。

“前面有处山洞。”是车夫:“奴才驾车时看到,虽然不大,但是足够娘娘在里面躲雨。”他说着指着前方一处凸起的山石:“就在那边,顺着路下去就能看到。”

“奴婢先去看看。”蕙兰福福身:“娘娘稍等。”

不久蕙兰回来,一脸喜色道:“确实有个小山洞,容纳三四人不是问题。只是路滑,娘娘小心些。”

夏丽雅点点头,对娜托娅道:“孤与阿玛勒、嬷嬷先过去,你和蕙兰去取些火绒干衣服来。”

车夫看了看道:“还请蕙兰姑娘帮我取件蓑衣,我这腿怕是走不了了,就在这里看着吧。”

蕙兰点点头,与娜托娅先扶着夏丽雅、桂嬷嬷到了山洞,这才又回去营地取东西。

山洞还算宽敞,里面散着些石头,地上些须积水,倒还算可勉强停驻。

桂嬷嬷四下里查看了一圈,这洞不深,分了前后两部分,中间较矮需弯腰才能通过,再往进走,稍稍宽敞又干燥,只是气味有些潮闷。

“娘娘,里面好一些。”桂嬷嬷出来:“我们进去收拾一下,您稍后移驾过来吧。”

夏丽雅乖乖点点头:“辛苦嬷嬷了。”

桂嬷嬷带了阿玛勒进去将石头搬开,又简单收拾一番,这当儿,蕙兰与娜托娅也回来了,不仅带来了火绒、食物、干衣,还从马车上取来一些软垫。

“娘娘,林大人一时半刻还过不来。他听说这边有山洞可以暂歇,请您委屈一下。晚点他处理完那边的情况,立刻过来向您请罪。”蕙兰恭恭敬敬道。

“无妨的。”夏丽雅淡淡道:“孤知道山洪的厉害,想来那边状况也是麻烦。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于是他们四人升起火堆,围坐在石头上。四周温暖起来,之前被淋湿透的衣服也逐渐干了。夏丽雅只觉得一颗心随着那温暖的火焰落下,整个人也慢慢放松。

“公主,这一晚您都没合眼,不如现在休息一会儿吧。”阿玛勒看夏丽雅一脸憔悴,不忍道。

“嗯,若是林大人来了,唤我一声。”夏丽雅偎在软垫上,眼皮沉重。

“公主放心。”阿玛勒将披肩盖在她身上,四下只余火焰的“噼啪”之声。

不一会儿,夏丽雅便沉入梦想。桂嬷嬷朝阿玛勒使了个眼色,看一眼面色沉重的娜托娅,轻声嘱咐蕙兰在这里看好夏丽雅。三人走到了外面。

“那边什么情况?”桂嬷嬷见到蕙兰与娜托娅自回来便一直眉间带有忧色,便知一定出了什么事。

“昨夜因为公主住在了树林里,原本放在树林里的食物被移到了河边的帐篷。”娜托娅叹了口气:“半夜山洪来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换地方。”

“那现在?”桂嬷嬷深知在外行路,尤其在这莽莽山间,供给是有多重要。

“还好白大人将尼婆罗的食物安排在了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这才保留了一些。”娜托娅说到“白大人”时,眼中又添了一层悲伤。

愁云蔽日万里凝4

“除了食物,人怎么样?”桂嬷嬷想到那些兵士的帐篷也多驻扎在岸边,此刻心都提了起来。

“林大人发现的早,但还是有数十名侍卫被大水冲走,几十位侍卫受了伤,轻重不一。”娜托娅看看外面,压低声音:“马匹也被惊散,只有几匹回来了。”

“没有马,往后的路怎么走啊。”阿玛勒惊呼道:“公主那辆车就得4匹。”

娜托娅点点头:“好些伤员腿受了伤,怕是一时半刻走不路啊。”

“出了山就好了。外面是京南,彰轩境里一等一的繁华之地。”桂嬷嬷嘴上这样说,可看着外面青山连绵,苍峰巍巍,自己也觉得走出去怕是很难。

“若是在这里休整几日,不知会不会好一点。”阿玛勒此刻也觉得情势紧迫,她虽不愿公主远嫁,背井离乡。但更不愿香消玉殒在这样荒凉的山中。

“下面河滩已被水淹了,林大人正派人找其他落脚的地方。”娜托娅对阿玛勒说:“听说前面十几里有一处寺庙,林大人派人过去看看是否可以接应。“

“阿弥陀佛。”桂嬷嬷念了句佛:“十几里也不算远,倒是可以先请娘娘过去歇下呢。”

众人脸上带上点喜色,也不如之前那般焦虑。只是娜托娅依旧不展愁眉,眼里也是伤悲。

桂嬷嬷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异常,轻声问道:“可还有什么事么?”想了想又道:“方才一直没听你提起白大人。”

娜托娅深深叹一口气:“昨夜白大人出去巡视,至今未归。他们在河中浅滩上发现了他遗落的风灯,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娜托娅说到此已带了哽咽:“有人猜测,可能白大人已遭遇不幸。”

桂嬷嬷听到最后,心头震荡,想到虽然接触时日不长,但白鸿轩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若真是遭遇不幸,实在令人惋惜。

她身边的阿玛勒却几乎不能相信,一把拉住娜托娅:“你说白大人他怎么了?”

娜托娅被她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见阿玛勒一夜未合的眼睛此刻充满血丝,满是不可置信,震惊、疑惑,还有一点点的……

“他们说,白大人可能在上游突遇山洪,来不及躲避……”娜托娅垂下眼帘:“昨夜山洪来势汹汹,林大人已安排了侍卫们去寻找,只是至今还未有消息,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阿玛勒不敢相信,如果白鸿轩就这样被天灾除掉,那么是否也太得来全不费功夫了。让人难以置信外,也难以接受。

“真是可惜。”桂嬷嬷摇摇头:“那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你们说谁没了?”一个声音,带了惊讶与疑惑响在身后。

三人回头,夏丽雅披了件墨色优昙披风,被蕙兰扶着弯腰出来,一双疲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娘娘,您不是在休息么,怎么出来了?”桂嬷嬷连忙走上去:“您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夏丽雅摇摇头:“刚才你们说,谁没了?”

“回公主,是白大人,他昨夜巡查至今未归,想来是被阻碍了。”阿玛勒见也瞒不了,索性说了。

“能被什么阻碍?”夏丽雅坐在一块圆石上:“你们一直说那山洪来得突然又凶猛,怕是寻不到了。”她无意识地翻弄着披风一角,显出心里的犹豫与不安。

“娘娘,相信白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也许躲过了,只是还来不及回来呢。”桂嬷嬷猜测她十分在乎白鸿轩,劝道。

夏丽雅嘴角缓缓朝上,露出一个艳绝的笑容:“是吗?吉人自有天相?”她心里的纠结犹豫不比阿玛勒少,于她,其实还带了一层解脱。如果白鸿轩因天灾而亡,自己就不用违背心意,费尽心思去害他了。

桂嬷嬷被她这带了纯真与一点邪气的笑容震慑,这样的美,如同一件稀世珍宝,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想要将其珍藏吧。

只是,若论妩媚惑人,恐怕这位妍美人并不如那薛美人,可这份纯真,仿佛温室娇花未经风雨的美,却是宫中独一份。

桂嬷嬷微微眯了眼,恐怕待这身份尊贵的妍美人入宫,后宫又要掀起一轮皇宠之争了。

妍美人没注意桂嬷嬷带了深意的眼神,她望向阿玛勒,从对方眼中也看到一点如释重负,微微叹了叹气道:“孤睡不着,也不知那边什么情况了。蕙兰,你去看看,回来报我。”

蕙兰依言出去了,夏丽雅欲站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袭来,身子晃了晃,好在阿玛勒及时扶住她。

“娘娘的脸色怎么这么红?”外面逐渐亮起来,桂嬷嬷仔细看了夏丽雅,惊道。

阿玛勒也注意到,探手一摸,只觉得夏丽雅额头滚烫。

此时夏丽雅也觉得酸软无力,一阵阵寒意袭来,头也隐隐作痛。

“娘娘怕是淋了雨着凉,染了风寒了。”桂嬷嬷一脸愁色:“得找太医诊治才好。”她看看外面,又下起了霏霏密雨,为难道:“又下雨了,咱们没有蓑衣了。要不娘娘先进去休息。”

“奴婢去请巴尔库来。”娜托娅自告奋勇道:“嬷嬷与姐姐照顾公主吧。”

夏丽雅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你去吧,路上小心些。”

桂嬷嬷解下身上一件短披肩递给夏丽雅,关切道:“拿这个遮着,小心点。”

娜托娅见那披肩质地优良,刺绣了淡色兰花,还镶了水晶石,忙摇手道:“这么贵重的披肩,挡雨太糟蹋了。”她说着笑一笑道:“这点雨不用遮没关系的。”

桂嬷嬷看着她的身影在雨中消失,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看阿玛勒一副无关自己的模样,想到一路上阿玛勒的张扬比妍美人还过,不由又皱了皱眉。

只是面上还是温柔与关心,扶着夏丽雅走进里面安顿好,自己坐在外面等娜托娅回来。

约莫一个时辰,期间雨越来越大,夏丽雅体温越来越高,整个人缩在阿玛勒怀中瑟瑟发抖。阿玛勒与桂嬷嬷都把最外一层衣服脱下盖在她身上,又用雨水浸湿手帕搭在她额头上,可都不顶事。

阿玛勒着急得眼睛都红了,不时望向外面,希望随便谁回来都好。

可是只见雨丝从细到粗,从稀到密,风也越来越大,刮得外面树木四处摇摆。虽然已是白天,可铅云低垂,天际间黑压压一片,令人恐慌。

“阿玛勒姑娘,这样下去可不行。”桂嬷嬷一边用手帕为夏丽雅擦拭手脚,一边皱眉道。

夏丽雅脸上醇红,眼睛紧闭眉头紧皱,发出低哑的声音:“水。”

“我们没有水。”阿玛勒这才惊觉。

“是啊,刚才只拿了食物和一壶茶,都喝了。”桂嬷嬷也意识到这个棘手的问题。

“雨这么大,恐怕他们阻在路上了。”阿玛勒几乎哭出来:“要不我过去?”

“你更不能走。”桂嬷嬷摇头,一脸严肃:“你守着娘娘,我去接点雨水过来煮,只能委屈娘娘了。”

阿玛勒点点头,此刻也不是讲究的时候了,她心疼地看着夏丽雅因高烧干裂的嘴唇,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娜托娅一路冒雨前行,里里外外都淋湿透了,只是雨越下越大,她有点辨不清方向,只觉得越走仿佛越荒凉,四下里除了雨声、风过树林之声,再无其他,心底渐渐涌起害怕来。

走着走着,忽见林间闪过一道白影,心中一紧,壮胆呵道:“谁?”

“你是谁?”那白影隐在树后,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

娜托娅听到这声音只觉心中一松,脚下一个踉跄朝前扑倒。

“白大人。”她几乎栽在泥地里:“奴婢是娜托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