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重视容止,对于皮相过人者总是颇多美誉,便是女子当面赞之于口也是寻常,慕仪此举并不算出格,秦继却仍觉讶异:“小姐这是在赞某?”

也不怪他惊讶,时下推崇的美男子多是走阴柔儒雅路数的,不然便是姬骞那种风流俊逸,这秦继的五官却是英挺刚硬,如一柄锋芒大露的宝剑一般,处处都是寒光冷冽。

敛衽一福,慕仪给这位美男子致以最大敬意:“然。小女子自知时人皆喜潘安仁①的阴柔俊美,可我却偏爱嵇叔夜的昂藏轩朗。”语气陡增追慕向往,“史书上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小女子以为,阁下风姿气度,不下嵇叔夜。”

秦继闻言沉默不语,良久方慢慢道:“小姐谬赞。”顿了顿,“却不知小姐对某这一番溢美之词,所为何事?”

慕仪一点没有计策被人拆穿的窘迫,笑得万分坦然:“自然是请教玉郎尊讳啊!”

他凝视那张笑吟吟的小脸片刻,终是轻启薄唇,语气淡淡:“秦继,草字绍之。”

慕仪含笑欠身:“原是绍之君。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望绍之君可以解惑。”

秦继不置可否,慕仪自顾自地说了:“以绍之君的身手要想甩掉我与世兄二人实非难事,却为何要使令妹候于青凌江畔,徒添危机呢?”

秦继本以为她会问自己窃宝的理由,却没想到她开口竟是问的这个,思忖片刻答道:“非是某使舍妹候于江畔,实是她偶然察觉我欲以身犯险,担忧之下自作主张跑来助我,却又不知我意欲何为,才弄出这样的事情。”

合情合理,慕仪直觉这个解释应该是真的,满意地点点头,再接再厉:“那,绍之君为何要窃那太祖御书呢?”

还是问到了。秦继默默看她片刻,忽地扬眉一笑,这回没了面纱斗笠的阻隔,慕仪看得真切,这冷口冷面的秦绍之笑起来眼睛处居然有一圈笑纹,配上他秋水般的眼眸,温柔得直似要将人溺毙了一般。

慕仪看得愣了愣,猛地伸手推他一把,怒道:“不想说便不说!你不要给我使美男计!”

秦继措不及防,后退了一步,便听得“嗒”的一声,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掉出,慕仪随之低头,只见一枚圆形玉佩正静静躺在船上。秦继见状本想立刻拾起,怎料慕仪却先于他弯腰捡起了玉佩。他顿了顿,索性由她去了。事情若这样发展,也算不得错了。

慕仪借着月光打量,只见玉质莹润通透,玉身雕刻着一个繁复的图案,瞧着像是家徽。她觉得这图案有些眼熟,凝神细看片刻,忽的轻抽一口冷气,一抬头便见皎皎月色下秦继正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她镇定地把玉佩递过去,秦继却不接,只是问:“小姐没什么想说的?”

“没…”

“方才小姐问某为何窃宝,我想小姐此刻大略已经猜到了吧。”

“…”

秦继笑起来:“小姐这个表情,是在害怕?”

慕仪知道逃不过了,深吸口气,道:“是,小女子心中惶恐。”

“为何惶恐?”

“唯恐绍之君杀人灭口。”

“哦?我为何要杀人灭口?”

“只因那玉佩,乃是那被太祖诛于琼华楼的太守赵舜之物!”慕仪心一横,直视着秦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秦继沉默,继而道:“你识得赵氏家徽?”

慕仪颔首:“幼时曾在书籍上见过。”

“竟有书籍会记载一个被太祖用来祭旗的宵小的家徽?”秦继语气微讽。

自然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野史杂谈…慕仪默了片刻,斟酌道:“我这个人,素来博览群书,博览群书…”

看秦继情绪不稳,她柔声细语:“敢问绍之君与那赵…赵太守,是何关系?”

秦继闭眼:“实乃先祖。”顿了顿,“某奉家慈遗命,务必要从琼华楼取出那使先祖蒙羞百年的御书,焚于墓前,告慰亡灵。”

“可我,不曾听闻赵太守留有后嗣…”

“先祖过世时,曾外祖父尚未出世。”秦继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了。

慕仪思考了一瞬,立刻在心里暗骂自己蠢货。史书记载赵舜未有妻室,也没有孩子,那么这秦继的曾曾外祖母多半便是赵舜的外室或者红颜知己了。无名无分便生了孩子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难怪他不愿意多讲。

脑中猛地划过一个可能性,她抬头,看着秦继紧张道:“你你你,告诉我这些,不会是已经拿定主意要杀人…杀人灭口了吧?!”

秦继愕然地看着慕仪,半晌笑起来:“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小姐…”

慕仪一步步后退:“你不是说,你抓了我只为了换回你妹妹么?我跟你保证,我要是死了你妹妹肯定活不成了!剩下你一个,余生也准备好应付皇家和温氏的双重追杀吧!”

秦继笑意更深,看在慕仪眼里只觉得诡异:“姒墨若是不在了,我在这世上也就了无牵挂了,还活着做什么呢?自然得随她一起,好在黄泉路上继续照顾她。这样也好,反正我这二十几年活得忒不痛快,早恨不得了断了才好。如今御书也拿到了,母亲的遗命已经达成,与其活着应付没完没了的追杀,倒不如死了痛快。二十年后一切重头来过,没准会是一番无忧无惧的快意人生。”

“你,你不要想得这么开——啊——”右脚忽然踏空,慕仪猛地向后仰去,眼看便要掉入江中——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秦继飞身一闪,瞬间便到了慕仪身边,手臂一伸便揽住她的腰肢,牢牢接住她将坠未坠的身子。

明月。碧波。轻舟。

少女长裙飘飘,双脚虽然踩着船舷,身子却是半倾,立在她身侧的男子伟岸而英俊,有力的臂膀扣住少女的纤腰,使她不至于那掉入深不见底的江水之中。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微微灼烫的体温,闻到他身上隐约传来的翠竹清韵。

夜风微凉,拂动二人的鬓发,乱了思绪心潮,乱了红线命盘。

仅仅一瞬。

慕仪猛地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朝秦继的方向一个翻身。这个翻身的姿势她做得万分连贯迅捷,活了十四个年头再没有一个姿势她做得这么让自己满意过。她本来是躺在秦继臂弯,两人面朝同一个方向,这么一翻身,两人眼看着就要面面相触了!然而就在她动作的同时,又把双手按上秦继胸口,使劲往下一压,等于是把秦继当成了一根栏杆,借助这根栏杆让自己从半倒的窘境中重新站直。而方才为了救她,秦继双脚只有一半踩上了了船舷,足跟处已经凌空在外。此刻慕仪这般在自己臂弯内翻身还同时把他往外面按,他一下没有稳住,竟就被这么硬生生地按到了江中!

随着响亮的水声响起,慕仪看着面前四溅的水花,咬牙切齿:“登徒子!”

片刻后,秦继浮起来,却不急着爬上船,就这么浸在冰凉的江水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慕仪。

慕仪在这样的目光中背脊依旧挺得笔直:“是你冒犯本小姐在先!要在家中,你早被拖出去杖杀庭下了!”

秦继默然,摇头苦笑:“是,是。是某冒犯,怨不得小姐。”

慕仪冷哼一声,便听得秦继继续道,“小姐可否往旁边让一让?某一会儿上来时,不要让水花溅到了小姐才好。”

慕仪往旁边挪了挪,秦继右手扶着船舷,用力一撑便坐上了船头。

他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慕仪看他湿发贴面,英俊的五官浸了水显出几分柔和,高大挺拔的身子上贴着薄薄的夏衫,身形毕露,简直还不如不穿。

脸颊猛地烧红,她一跺脚:“我,我进去了!”便要掀帘入内。

“小姐且慢。”秦继看着前面淡定道,“某衣衫湿透,还请小姐允某先进去换过裳服。”

“不可!断断不可!”慕仪斩钉截铁,“这船舱是我今晚要歇息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可在里面换装!”

秦继笑了起来:“那我往日在里面换装的次数可多了,这该怎么算呢?”话一出口就觉异样,不由一怔。

这位温小姐会有这样的看法情有可原,如她这般闺训森严的大家小姐自然是时刻谨记男女大防,方才被自己抱住恼怒之下推他入江、此刻不让自己在她将要歇息的船舱内换裳服都是正常反应,怪不得她。可自己此刻这般言辞轻浮孟浪,却大大失了素日的沉稳,让他一时有些迷惑,又有些不安。

再会

微微抿唇,秦继歉然道:“某言辞无状,小姐勿恼。”

慕仪看都不看他,掀帘进了船舱,片刻后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一个包袱被掷了出来,直直砸到他身上:“你的裳服!”顿了顿,“怎么你们这些武林高手衣服湿了不能用内力烘干的么?传奇里写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秦继抱住包袱,无奈摇头,又听到慕仪恨恨道:“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起要杀人灭口的话,随时可以进来取我性命!”

秦继这才想起适才自己一时性起跟她开的那个玩笑,又是大大一怔。

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他都太过失常。

忽的想起一事:“方才小姐说,我若伤了小姐,余生便会被温氏与皇家共同追杀?怎么,小姐不是只是聚城温氏一个旁支庶女么?”

里面沉默了半晌,传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族中长辈做主,待我及笄适年之后,便要将我嫁给一位王爷,为…为贵妾…”

秦继闻言沉默,心头莫名的一阵烦躁。随手将包袱抛到一旁,坐回船头拿出陶埙又开始吹奏。慕仪坐在船舱内,听着埙声高高低低地传进来,庆幸地拍拍胸口,好险好险,差点就圆不过去了。

埙的音色自带一股悲戚、哀婉,秦继的埙声更是无奈又彷徨,慕仪听着这绵绵不绝的埙声,摸摸还有些灼热的脸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阖眼靠在舱身上,本想休息一下,但许是这一日太过劳累,不一会儿意识便模糊了,竟就这样在这简陋的船舱睡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慕仪才深深地领悟到自己昨夜的错误。因着自幼身侧仆婢成群,导致她从无独自在外过夜的经验,更不知道原来没有躺在高床软枕上安睡通身便会疼痛到这般地步,连稍微活动一下手臂都让她觉得骨头像碎掉了一般。

秦继立在舱外,听着里面小姑娘的惨呼连连,忍不住道:“舱内备有床铺,你怎地也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慕仪不愿让他知道自己蠢得靠在舱身上睡了一晚,只是咬牙不答。秦继得不到回答,无奈道:“舱内备有舒经活血的药酒,小姐可要某进来找给你。”

“不不不!你不可进来!”慕仪惊叫,“我,我尚未理妆,怎可见外人!你要敢进来我就立刻投缳缢死自己。”

同一个威胁用第二次明显不如第一次好用,秦继平淡的声音隔着船舱传来:“此处是青凌江江心,小姐恐怕难以找到地方自缢。”

慕仪恼羞成怒:“那我便一头扎江里,淹死算了!”

秦继沉默片刻,还是给了她面子:“床头的木匣内有铜镜木梳,陶罐内有清水,可供小姐理妆之用。”

里面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秦继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才问道:“小姐可好了?”

素手挑开布帘,慕仪低头而出。一头乌发梳得微湿,柔顺地披散肩后,裳服虽是昨日的,却穿得十分整齐,半分看不出凌乱。

她镇定地走上船头,看着徐徐而升的朝阳,微笑道:“旭日壮阔,真是世间美景。”

秦继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感叹,似有所悟:“小姐为何不曾梳髻?”

慕仪神色不变:“出门在外,梳髻太过麻烦,且青丝合该任其披散,盘发结髻失了自然之道。”这是秦姒墨的口吻,她也算现学现卖。

秦继唇畔慢慢浮起笑意:“小姐莫不是不会梳髻?”

“胡说八道!”慕仪斩钉截铁地否认,“本小姐就是不喜欢盘髻,有何不可!且我尚未及笄,不梳正合适!你不要以为长得好看几分就可以对我随意猜测,当心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

秦继看她小脸微微涨红,知情识趣地住嘴,扭头看向朝阳,道:“小姐说得是,此间确有壮阔美景。”

慕仪见他摆明不信的神色,暗暗咬牙。天知道方才她忍着一身剧痛对着镜子纠结了多久才把头发梳成了这个可以见人的模样。从小到大走到哪里身边不是一堆人伺候,她从来不知梳个发髻竟这般困难,早知道定要学上一学,不然今日也不会这般丢脸了!

脑中忽又闪过昨夜那个阴差阳错的拥抱,心头更是羞愤气恼,暗下决心,一定要赶快忘掉忘掉忘掉!

正胡思乱想,却听到秦继说:“某已与小姐世兄联系,约好今日巳时三刻于枫华亭相见,届时小姐便可安然回到兄长身边了。”

联系?他们不是在江心漂了一晚上么,这个混蛋是怎么跟那个混蛋联系上的?

秦继看出了她的疑惑,微微一笑,把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便见一只通体青碧、尖喙血红的小鸟从船舱后猛地冲出,兴奋地绕着慕仪飞来飞去,翅膀扑腾鸟鸣啾啾,十分欢快的样子。慕仪被它绕得眼花,又有些高兴,伸出手指让它落上来。

“它叫小青。”秦继轻声道,“它好像很喜欢你。”

慕仪抿唇一笑:“小青,你好啊!我是阿…阿蕗!现在我们是朋友啦!”看向秦继,“所以是小青替你去给我世兄传信?可它要如何找到他们呢?”

“姒墨在的地方,小青就能找到。”

“那你就不怕对方循着小青的痕迹,找到我们?”

秦继第一次露出了傲然的表情:“这天下能追踪到小青的,无论是猛禽还是轻功高手,怕是都还没生下来呐!”

慕仪看他这副模样,就像一个为子女自豪的父亲一样,直白狂妄得让人忍不住喜欢。

秦继似乎也觉得自己失态了,轻咳一声俯身拾起竹蒿用力一撑:“半个时辰后我们便可上岸了,届时小姐可用些早食,此时还请进舱内休息吧。”

慕仪想到马上就要上岸,实在不愿还是这副样子,闻言正中下怀,立刻一瘸一拐地进到船舱内继续跟三千烦恼丝搏斗。

所谓枫华亭乃是聚城之外一百里之地的一处石亭,因亭周遍植枫树,每到秋季便是枫叶红于二月花,绚丽华艳,故此得名。

青凌江纵贯盛阳与聚城,秦继停船的江岸距离枫华亭已经不远,慕仪用一根白绢带把长发束起来,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江畔景色,不像是被挟持,倒好似出来踏青览胜一般。

秦继走在她前面,侧眸打量身后女子一脸自在,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她才好。一会儿灵慧通透得了不得,一会儿又呆钝到这个地步,莫非真的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要到枫华亭,必得先穿过环绕亭周的一大片茂密的枫树林,慕仪一路左顾右盼,但见绿草如茵,繁花如簇,有潺潺流水穿过林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和拂面的清风让二人心头微微放松,就连秦继的表情也都柔和了几分。跳过三条小溪之后,终于透过树木间隙看到前方空地上,一座古朴的石亭安静矗立。

时辰已到巳时两刻,慕仪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枫树后,远远看到姬骞换了一身藏青曲裾深衣,玉冠束发,立在亭内显得十分俊逸潇洒,秦姒墨则是一身秋香绿云锦曲裾,乌发绾成灵蛇髻,佩点翠镶蓝宝蝴蝶插梳,坐在亭内的石凳上,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禽兽!她咬牙切齿地腹诽。自己生死未卜,连头发都没得梳,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换装打扮!这么招摇站在那里是要做什么?说书么!

他自己换了便罢了,居然连秦姒墨也换了裳服!至于这么优待俘虏吗?她这边可是连个梳头的婢女都没有啊!

秦继本来立在她身后,此时忽然提步而出,直接朝枫华亭走去,慕仪愣了一下才想这人怎么这么放心,难道看我一路配合就觉得这会儿我不会逃了?他就不怕姬骞已经在周围埋伏了绝顶高手、只待他不注意便直接将她抢走?没了筹码他还怎么交换啊!

还没想完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寒光冷冽,直直朝秦继了招呼上去…

所以,他直接走出去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埋伏的高手,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么…

黑色的身影是许知,白色的则是周映。两人皆是眼神冰凉,挥出的每一剑都透着昭然的杀意。秦继手执长剑与二人缠斗在一起,虽暂时难分胜负,但就算是慕仪这样毫无武功之人也能看出秦继取胜只是早晚的事。

慕仪眸光一闪,觉出几分异样。周映会被派来保护她只是因为她是姬骞手底下身手最好的女子,许知则强在轻功,素日专司的是监视追踪之事。这两人都不是姬骞豢养的影卫中身手顶尖儿的,对上武功卓绝的秦继就算是偷袭也胜算无几,遑论是这样明明白白的硬打?可他为什么没有召回武功更高的几个影卫,依然选择让他们来打这必输的一场呢?

尚在思索,却见两声兵刃相击的声音,周映手中长剑已经飞出,钉在一株枫树粗壮的树干上。许知剑虽在手,脖颈上却已架上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刃。

败局既定,一直含笑旁观战局的姬骞依旧不急不恼,唇畔微提,笑意吟吟地朝秦继微一拱手:“久闻秦君武功盖世,今日领教,果不其然!”

说得好像自己跟人家打过一样…

慕仪鄙夷。

姬骞虽素有“精于骑射,每发必中”的名头在外,打架的功夫也够得上一声高手,但对上秦继这种级别的就根本连瞧都不够瞧了。难怪他都不好意思出丑,只肯让手下来丢这个人…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腹诽,姬骞仍旧眼神温和地看向慕仪,柔声唤道:“阿蕗妹妹,一切可好?”

慕仪扯起唇角干笑三声:“呵呵呵,一切都好,有劳世兄惦记。”

姬骞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看向秦继:“昨日情况危急,多亏秦君照拂小妹,某在此谢过了。”

秦继长剑慢慢从许知脖颈上收回,神色淡淡:“兄台客气了,舍妹不是也给兄台添了许多麻烦么?”看向秦姒墨,“阿墨,今日晨起抚的是何曲子?”

秦姒墨语气平静:“《芙蓉花事》。”

秦继也满意地点点头:“如今正是芙蓉花开之时,此曲很是应景,甚好。”

慕仪被这诡异的对话给噎到了,正打算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却见姬骞朝自己招招手:“阿蕗,过来。”她懒得看秦继的面色,直接走到姬骞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以手支颐自顾自进入冥想状态。

“既然我与兄台的妹妹都安好无恙,可否兑现昨夜的诺言?”秦继慢慢问道。

姬骞微笑:“秦君要带令妹离去从来不需要某的准允。以秦君卓绝天下的身手如果想要离开,没人能够阻止。”

枫林四周传来林叶簌簌之声,秦继凝神听了片刻,沉声道:“既然兄台这般认为,却不知此刻枫林之外正整肃接近的人马是怎么回事?”

沈翼

“秦君误会了,此刻围上来的非为某的人马。实是某因秦君之故被疑为窃宝贼人,盛阳兵卒追逐不休,堪堪摆脱旋即又被咬住。某本拟处理妥善之后再赴秦君之约,然爪牙难缠,与君之约近在眼前,某便说不得带他们一并过来了,也让秦君切身体会一下某这两日的辛苦。”

姬骞言笑晏晏,蓄意报复被他说得这般坦然,倒让秦继露出几分意外,正色打量他片刻后终是施礼道:“某窃宝原属情非得已,不想连累兄台,抱歉。”

姬骞大笑:“秦君这么讲倒让某不好意思了。昨日便打算掳劫令妹,今日又是兵戈相向,还以为是要结成生死之仇了,此刻却听到秦君的致歉,倒让某如何反应才好?”

秦继摇头:“原是某窃宝连累兄台在先,之后种种也怪不得兄台。”

听这两人的对话居然向“一笑泯恩仇”的方向发展了过去,慕仪无力望天:“两位公子,你们就算要结拜也请先搁置一边可否?先想想怎么对付五百步之外的那些要捉我们去府衙的人好么?我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去见识盛阳的大牢的!”

实在不行就亮出身份好了,她这个盛阳翁主也不是白当的。还没见过在领主在自己的汤沐邑被抓起来的,她可没兴趣当这古今第一人…

秦继略一思忖:“不若我带小姐逃出去?”

“然后再继续被到处追捕?”慕仪摆摆手,“算了吧,此非长久之计。我估计我们的画像都已经做好了,这回还抓不住就得发海捕文书了。就算我丢得起这个人温氏也丢不起啊!”

“那小姐的意思是?”

慕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要让那盛阳府衙的人知道窃宝的是你,我们只是被无辜连累,一切就都解决了啊!反正你武功那么高,越狱什么的还不跟玩儿一样!”

秦继看着慕仪晶亮的眼眸,慢慢道:“小姐说得是。只是敢问小姐,要如何让那些人相信此事的确与你们无关,而不是我三人相互勾结、彼此脱罪呢?”

慕仪眨眨眼:“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放弃你的妙计吧。”姬骞带几分冷意的声音传来,“这回恐怕什么计策都不管用了。”

慕仪微诧,却见枫华亭四周的枫树之后潮水般涌出上百兵卒,队形整肃,呈环状包围石亭四周,似乎是与昨夜竹楼相同的情况,但今次的领头之人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已然不同。

服绯袍,缠金带,面容冷凝,器宇轩昂,正是前东宫侍卫头领、现任执金吾沈翼沈仲卿。

他怎么会在这里?慕仪心头大惑。

执金吾身负统帅禁军保卫京城及宫城的职责,无大事不会离开煜都,怎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这里?太祖御笔遭窃的消息尚被封锁,纵是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也不该这么快便赶到。而且看这军容整肃,无论如何也不像匆匆前来的样子。

沈翼几步上前,直直朝他们跪下,朗声道:“执金吾沈翼参见吴王殿下!参见盛阳翁主!”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秦继陡然变冷的目光,以及秦姒墨难得一见的诧异。慕仪无力地闭上眼睛,暗道一声沈仲卿算你狠!拆穿姬骞的身份便罢了,竟连她也不放过,还拆穿得这么彻底!不唤素日唤的温大小姐而称盛阳翁主无非是担心温氏分支众多,大小姐也众多,怕那两位不能直接迅速地领会她的显赫身份,故而搬出了这个天下只此一家的敕号。

“吴王殿下?盛阳翁主?”秦继慢慢重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竟是这样…”

“绍之君…”慕仪想说句什么,却见秦继身形一闪便一把抱住秦姒墨,纵身跃起似欲逃走。

“拦住他!”沈翼冷声令道。其实无需他命令,早在秦继动作初起的时候便有多名兵卒朝他出手。昨晚竹楼的追兵已然身手了得,今日沈翼带来的更胜一筹,秦继与秦姒墨联手而战却也一时脱身不得。

慕仪看着激战成一团的众人,心头担忧。她与这对兄妹虽然相识不过一日,昨夜又被秦继那般狠狠得罪过,却明白这二人品性磊落,绝非阴毒之辈,会窃宝也是有情可原。本打算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敞开心扉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出解决之法,如今这沈翼横插一脚,令她处处掣肘不说,怕是他们也再难相信自己了。

那厢秦继终于摆脱身侧之人,揽住秦姒墨的腰肢便要带她以轻功逃走。沈翼看着半空中的两个身影,一个眼神使出去,便见密密的箭矢从枫林各个方向射出,直直朝二人呼啸而去!

“住手!”慕仪见状立刻喝道,看沈翼等人皆不理睬遂提高音量,“沈将军,我以盛阳翁主的身份命令你及你的手下,通通住手!”

她语气凌厉而强硬,带着世家贵女不容辩驳的赫赫权威,众人闻言不由地动作一滞。便这么一瞬的功夫,秦继便已带着秦姒墨飞身而出,消失在枫林之外。

沈翼终于扭头看向她:“翁主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此人胆敢窃宝对太祖大不敬,其心可诛!翁主此时阻止以致放跑贼子,这罪责翁主担待得起么?”

慕仪淡笑:“担待得起担待不得起都不重要了,反正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罪责我已然担待定了。”琉璃般的眼眸带着一股子冷意凝视沈翼,“既然如此,那么便请沈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