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都是哭泣的百姓。而宗室王公,尽皆殒命。

将时间回溯至那时候,正是染血的盛京城。

七位皇子中,大皇子带着弟弟们,个个都手握宝剑。他们有的习武,有的只是有些力气罢了。他们已经守这一座没有人救援的孤城一年多了,再多的希望,也都成了绝望。此时只有此时战死,或者是晚些战死。

只有多拉着几个敌人与少几个的区别罢了。

“今日若是城破,你我为国战死也罢。”大皇子眼神沉痛:“你我贵为皇族,誓死不能降。”

几位皇子在没有平时的尊贵,一个个都是精神不好,但是却也没有人心生退意。

事到如今,就是逃也来不及了。盛京城三面被围着,涪城也丢了。只有沥城尚在,可是沥城也正在交战,根本不可能来支援的。

“皇兄,虽然你我平时也不算多好,但是此时,弟弟愿意与您一起战死!”三皇子举起宝剑。

四皇子到八皇子都是一样的话语,甚至唯一一个习武的公主也迟一步赶来。

事到如今,他们都不怕死。

盛京城已经是一坐牢笼,谁也出不去,他们不能,他们的子嗣也一样不能。

最小的七八皇子尚未婚配,两位公主也不过是才是及笄只年。出嫁的两位公主都有了孩子,驸马却已经战死了一位。

宫中尚有两位嫔妃刚产子,那是建文帝都不曾见过的两个小公主,而几位已经大婚的皇子府中,也有怀孕的姬妾。

正因如此,除了死战,别无他法。

似乎没有悬念,盛京城破,是在那一年盛夏的夜里。

皓月当空,城门终于从西北开始溃败。

塔族人举着弯刀进来的时候,遇到了强烈的阻拦。

可惜……守了一年多,城中早已弹尽粮绝。

无望的皇族,无望的百姓,无望的将士们。

东门也溃败之后,盛京城的防守如摧枯拉朽一般被摧毁。塔族人占领了这座城的所有地方,像是将所有能逃出生天的出口一一堵上,开始了他们的屠杀。

七位皇子,一位公主,他们各自带领着几十人,在盛京城中穿行。

他们穿上代表身份的礼服,他们将代表身份的玉佩挂在腰间。他们举起本来是用来装饰的宝剑。

虽然是装饰的宝剑,可每一把都是好剑。

巷战素来残酷,可是他们别无他法。

他们是裴氏皇族,他们就算是死,也不能窝囊。

他们互相之间来不及联系,也并不知道是谁先战死。

而一处巷尾,四公主重伤,连举起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侍卫含着泪,满脸血:“公主,属下该死,属下送您一程吧。”

四公主没有哭,只是笑着看他:“好,你送我,免得我更难堪。你也活不了了,但是答应我,就算死,也一定多拉几个垫背的。”

“好!好,属下一定遵您的话。属下……属下送您。”侍卫跪倒,对着重伤的四公主,磕了三个头。

一群人似有所感,都跪了下来。

四公主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笑了一声:“大晋不会亡的。”

随即,便闭上眼。

侍卫拿着宝剑的手颤抖了一瞬,到底还是准确的击中了四公主的脖子。

到死,四公主不曾再睁眼。

任何一个人,濒死的样子都不会好看。哪怕是曾经风华绝代的四公主。

可是这残存的十几个人没有人觉得她难看,都是热血儿郎,此时浑身浴血,却都泪如雨下。

这位公主注定死后都不得好好入土,可是她却也得到了最真心,最真挚的敬意。

那侍卫扯下自己的里衣一角,那是唯一没有浴血的地方。洁白的里衣一角将四公主的脸盖住。他又掬起一把土,轻轻的盖在那白布上。

然后郑重其事的道:“恭送镇国公主上路!”

十几个人,喊出了几十人,几百人的气势:“恭送镇国公主上路!”

自古能得封镇国二字为公主的,寥寥无几。自然没有人册封过四公主。但是此时,在这些人眼里,她就是尊贵的镇国公主。

即便死在这肮脏的小巷子里,注定不会有葬礼,可是至少,有他们追随她。

十几个人,很快便陆陆续续死在了塔族人的弯刀之下。离他们尊敬的公主都很近。就像是他们都在四公主的亡灵。

☆、第117章 番外:旧事二

素来与太子不合,因为是长子,也一直想要皇位的大皇子此时全然忘记了这些。

他眼前只有对面的敌人,以及手中的长剑。

可惜,一国皇子,便是习武,又能有多高的武艺呢?

他又不是后来那位他不曾得见的小弟裴珩。他小时候,没有经历国破,没有经历伤痛。没有人觉得皇子需要武艺。

所以,他这样的武艺在彪悍的塔族人眼里,实在是不够看。甚至像是笑话,被塔族人嘲笑着。

可是他不肯退后一步。他身后,有侍卫,有盛京城里残存的将士们,也有不肯看着国破家亡的百姓。

大皇子死的时候,天正在亮。

他是力战不敌,失血过多而死。

也没有四公主那般运气,能死在自己人手中。

身后众人,保护他的,力战的,最终被另一伙塔族人围攻。两面夹攻中,全部战死。

宽阔的朱雀街上,还能看见皇宫。大皇子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被塔族人擒获。

可惜,就是想要当俘虏,也是没机会的。他浑身都是血口子,不等被抓到目的地,就已经断气了。

来不及说什么豪言壮语,却比什么都壮烈。

这一战,从那一日夜里开始,直到三日后的午时。

最终皇宫被攻破。

皇宫破的时候,是另一场炼狱。

盛京城的皇宫,经过几代的返修,奢华无比。

而彼时的塔族人并没有要长久驻扎的心思,所以他们进了皇宫中,就只有烧杀抢掠四个字罢了。

太监一照面,就被砍死。宫女以及宫妃们就更是不必言说的凄凉。

生育了小公主的丹妃与胡昭仪双双身亡。

都是因为护着自己襁褓中的幼子,被塔族人杀死。

最终,两个懵懂不知的孩子也没有逃过一死。

有几个太监力气大,阻止起来与塔族人对抗,倒也杀了几个塔族人,可最终,却死于乱刀之下。

建文帝后宫中嫔妃很多,除了早逝的皇后免了这一劫之外,如大皇子的母妃贤妃,三皇子的母妃贵妃,五皇子的母妃淑妃,七皇子的母妃德妃,全部自缢身亡。

至于后来临京城中的德妃,不过是后来的罢了。

四妃全部自缢,自然小嫔妃们也不肯活着遭受侮辱。

来得及的,都自尽了。可终究有人犹豫过,有人来不及。

曾经尊贵无比的皇妃们,成了那些粗俗的塔族人的口中猎物。

多数被折磨致死。

宫女更是不计其数。

昔日辉煌的皇宫,成了这群女子逃不出去的炼狱。诗书不曾记载,可是总有人清楚。

当年的盛京城破,那座巍峨的皇宫,曾经一度成了塔族人的**。

后来的好几个月,塔族人驻足盛京城,一边捕杀剩余皇族以及大臣,一边用宫中女子犒赏三军。

最后,偌大一个皇宫,活着的人竟不过百人。

皇宫如此,各家王府,以及臣子府上就更可以想象了。

从大皇子起,所有的皇孙皇孙女被塔族人杀了个遍。宗室里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孩子们,也统统被捕杀。

而时间再次回溯,剩余的三位公主,两位自尽,而一位不幸落入了塔族人之手。被百般折磨,最后不知所踪。

而皇子们,纷纷战死。死无全尸。

最后一个战死的,是七皇子。

他坚持了一个月,可终究还是在塔族人无处不在的捕杀之下,无可奈何的看着身边人全都死了。

最终一战,他与塔族一位将军同归于尽。

至此,裴氏皇族留在京城的宗室九成全部战死。

能在塔族人如此残酷密集的捕杀中存留的,是极少数。

而最终也很难逃脱。

当然,世事无绝对,并非没有人逃走。

只是当时情形实在骇人听闻。塔族人攻下了盛京城之后,并未停止脚步。

直到他们攻沥城的时候,被沥城守备将军宁湛重重一击之后,才堪堪停住脚步。

塔族人虽然骁勇善战,可毕竟人少。段时间内,吞掉一个盛京城已经是艰难,再要南下,只怕是得不偿失了。

国君莫汗蒙及时停住脚步,反思起来。

而等他回头的时候,盛京城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歌舞升平的国都。

满目疮痍,血流成河,便是残忍的莫汗蒙,也是心头一惊。这也不过才过去半年而已。

任何一个国破的时候,有人浴血奋战,誓死不降。也就势必有人为了活命,肯为敌人卖命。

一旦莫汗蒙停住了杀伐的脚步,自然就有大晋人赶着上前愿意伺候。

盛京城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到底曾经是几朝古都。远比遥远的北方塔族的故地好的多。

莫汗蒙大手一挥,便占据了这座古城,定为了塔族的新都城。

直至此时,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

别说是皇族与大臣,就是一般百姓家,能杀的壮丁也死的差不多了。也就是这时候,那残存的一二裴氏皇族的人,才能活下来。

就此,原本别处都尊贵的盛京城百姓一夜之间成了次民。

无论何时何地遇见了塔族人,都要行礼问好。不再有做官的资格。不再有科举的出路。

甚至几家几户被归类在塔族贵族的治下。

家里的收成一半是贵族老爷的,家里的女儿要是被贵族老爷看上了,也只能送去。

反抗的后果就是死。

塔族人不在乎大晋遗民的命,死的太多了,国都城破太久了。渐渐的,再不复过去的宁死不屈了。

这一忍耐,就是二十来年。

而此时,他们的国君建文帝,已经在江南建立了新的国都‘临京’。

临京,临京,临时京都。

可这个临时的国都,皇帝一呆就是二十年。

甚至他似乎认命了,从不提起他过去死去的那八个儿子,六个女儿。十几个皇孙。

就当他们从不存在。

于是,裴珩这个本该排行九的皇子,顺理成章的成了二皇子。

也于是,他默认宁家,贺家,彭家将军权揽着。至少这样,十几年来,除了最后丢失的沥城之外,在没有一城丢失。

建文帝不提不说,他……只想这样安然到死罢了。

☆、第118章 苍天弄人

“竟是叫九姑娘挖出个好法子来了。”上官纪看了信,笑道。

“只是这霍美人,就这般报仇,是不是太过浪费?”裴珩也失笑。

女子的报仇,这般软绵。自己牺牲了自己,还给彭家生了孩子,图什么?

“咱们的人不敢深挖,殿下想,要是这霍美人也有这个意思,咱们顺便利用一道好不好?”上官纪是问,可是心里已经是有了计划了。

裴珩沉吟了一下:“不能太信这个女人。”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为孩子,很多事也可能就妥协了。

“是,那这件事您看?”上官纪看裴珩:“就能利用多少算多少?”

“听闻彭寿很是惧怕他的兄长?倒是不防将这件事告诉他。”告诉他还有一个小儿子。

“先告诉他了,然后……那件事也可以做了。”裴珩道。

上官纪应了是,就出去吩咐了。

不出三日,裴珩的话就带到了左洲。

左洲城是彭家的天下,左洲是有父母官的。也就是左洲太守。只是这位宋太守是个极其没脾气的。

十几年来被彭家压着,致使整个左洲的百姓只知道有守备将军府彭家,倒是对正经的父母官宋大人陌生的很。

而宋大人本人,不是隐忍,是确实……无能。

所以一开始裴珩也想过利用这位大人,可接触过就知道,那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就放弃了。

左洲在大晋中部偏东南。腊月里的天,就很是冷了。

彭寿裹着狐皮大氅缩着身子,骑马小心翼翼的往霍美人的地方去。

他昨儿个接到了霍美人的消息,叫他今日来。

他与霍美人的关系有八年了,一开始也不知怎么就来往开了。偷偷摸摸的,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主要是他打小被自己的亲哥哥压着,又不能反抗,又不真的尊重。

被比的一无是处不说,如今一家子还得借着哥哥的光过日子。

他也就在军中有个不大不小的闲职。想上进都不行,大哥不信他的。

他两个儿子也是军中闲职,一天起来游手好闲的没什么本事。

私心里,他就是觉得是哥哥的不信任害了他一家子。

所以与霍美人交往,他一边享受刺激,也一边自己觉得报复了他大哥彭年。

至于霍美人这个女人么,他当然也喜欢啊。

霍美人生的是真的美,又是西域那种样貌,他头回见就喜欢的不得了。

到了霍美人的小院子里,迎面就见一个小男孩嘻嘻哈哈的跑来。

彭寿见这孩子,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是他大哥的种,偏也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对他还挺亲。

这不,这会子见了。就扑上来叫叔叔了。

他倒也不是个对小孩子也狠心的,没推开,倒也没多热情。

霍美人披着厚厚的棉斗篷:“你可来了!怎么才来!等你好着急。”

没人嗔怒,真是叫人看的心都酥了。

彭寿很美出息的赔笑了半晌。

霍美人拉着他进了屋里,又叫人把孩子抱进来。

这小孩叫霍思仲,乖乖被他娘拉进来。就靠着彭寿坐下来了。

彭寿也习惯了,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就很是亲近他。

“我今日叫你里,是有话与你说。”霍美人咬唇。

她想着那个陌生人与她说的话。要想叫彭家兄弟反目,就要说出来。

“什么事这么要紧?你只管说。大哥不是去巡军了么,没有五六天回不来的。”彭寿只当她是玩儿个情调。

霍美人轻轻叹气:“我要说的是大事。你……”

“你说吧。”彭寿见她这般,还以为她是有为难的事了。

不过只要不是叫他娶她就好说。

他虽然不是大哥那么对嫡妻好,但是也不敢轻易接一个女人回去。何况,这是大哥的女人。

他就是那种没有胆子,只能偷摸的来的人。

就是那种怂的这么些年,都不敢把这女人的事说出去,叫大哥大嫂闹的性子……

“仲儿是你的孩子。”霍美人直接。

霍思仲也七岁了,这时候抬头看她娘亲。其实他去年就被娘亲告知是彭寿的孩子了。

小小的孩童,倒是能接受自己是私生子的事实,故而一直很亲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