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战持续到下午。东城、北城一无所获,损兵无数,眼见天色渐晚,柴荣才下令收兵。

中军帐前,柴荣细心阅读一堆来自各地的战报,他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哀乐,范质、侯大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等重臣、大将立在两旁,等待着陛下发话。柴荣看完了最后一个战报。这才抬起头来,问范质道:“范相,今日损兵多少?”

“阵亡四百,伤者无数。”在攻城战中,城下军士可以说人人带伤,所以无法准确统计出受伤人数。

柴荣每日处理大量政务、军务,还要亲自在一线督战,眼中隐有一丝倦色。他道:“在楚州城下。我军打了两个多月了。前后阵亡军士有二千多人,还有许多断手断腿军士。失去战力的军士总计不下万人,这一仗禁军啃上了硬骨头,堪比寿州之战。”

范质是宰相,虽在前线,仍是一身紫色蟒袍,腰上挂了一个金鱼袋,显得格外整洁,他上前一步道:“楚州不过弹丸之地。久围必破,陛下可遣一名上将,只须统兵万人,半年即可困死张彦卿。”

范质并不赞成柴荣久在军中,毕竟一国之君,要处理的政务太多,这些征伐之事,交由大将去办理就行了,因此从侧面劝阻。

范质谏言议事,向来直言不讳,独独对于柴荣亲征一事,从来没有力劝,此事缘于显德初年的一件事:当时,柴荣新登帝位,北汉、契丹大军来犯,老相冯道极力劝阻柴荣亲征,冯道用语过激而为柴荣不喜,柴荣北上迎敌之前,把五代不老翁冯道贬为山陵使,冯道为此一病不起,一年后病逝。

范质深知此事的来龙去脉,知道陛下有亲征地特殊爱好,所以向来亲征一事避而不谏,这一次围攻楚州两个多月,范质这才委婉地提醒柴荣。

柴荣听出了范质的话中之意,他取过一份战报,轻描淡写地对众将道:“侍卫马军都指挥命韩令坤已攻破扬州。”

柴荣三征淮南,战事主要集中在淮水西岸,寿州 楚州、泗洲、濠州等城,皆为淮水岸边之坚城,但是,楚州以南的扬州,却是长江沿岸的城池,这预示着周军已越过淮水,向长江北地发起了攻击,而楚州孤悬于淮水,已成瓮中之鳖。

众将闻言,均脸露喜色,纷纷向陛下道贺。

柴荣此时才露出笑容,就对范质道:“就令韩将军暂时知扬州军府事,要时刻提防南唐军北上。”柴荣挨个扫视众将,最后把目光落在赵匡胤身上,道:“赵将军可有破城良策?”

赵匡胤身材强壮,方面大耳,看起颇有幽燕老将之风,他道:“既然我军攻破扬州,断了楚州唐军的退路,不若采用攻心之术,将捉拿而来的扬州军士带到楚州,让他们向城上喊话,让楚州军知道大势已去,动摇其军心。”

柴荣不置可否,转向侯大勇,道:“侯相,你有何计?”

侯大勇来到楚州城以后,也暗自寻思破城之策,南唐军和党项军、回鹘等等军相比,驻城技术、守在的战术都要成熟悉得多,侯大勇设想过无数破城方法,均觉没有成功把握,就老老实实地道:“赵将军所言有理,可以一试。”

柴荣没有继续征求意见,下旨道:“速令韩将军送来两百南唐降兵。”

楚州城城墙之上,防御使张彦卿、兵马都监郑起业带领众将来到南城门上,城下护城河外站着一群丢盔卸甲的南唐军士,扬州兵马都监正在向城下喊话劝降。

城上众将得知扬州陷落,均面露惧色,几名指挥使小声嘀咕着。

长得白白净净的兵马都监郑昭业耳尖,他听到几人所言,大声骂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国家有难,正是用人之际,岂能轻言投降。”郑昭业全家老人都在杭州,若不战而降,只怕全家无一人能活,因此,他早存和楚州同生共死地念头。

步军指挥使淳于良是楚州人士,他向来瞧不起文官出身的兵马都监,手握刀柄大声道:“泗州、濠州、扬州皆破,楚州独木难撑。不向周军投降,徒死无益。”周军三次南征以来,凡是投降的南唐军不仅能活命,往往还能在周军中混个一官半职,而城内百姓也不受侵扰,淳于良并不想拼个鱼死网破。

张彦卿眯着眼并不说话。

另一名步军指挥使张彦宏骂道:“淳于良,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小人。”淳于良和张彦宏素有矛盾,他抽出腰刀,怒道:“张彦宏。老子和你没完。”

在楚州城内,存在着地方派和杭州派的争端,淳于良是地方派的领军人物,防御使张彦卿和兵马都监郑起业都是杭州派,淳于良等地方派在楚州军中多受压制,今日周军破了扬州,断了楚州军的退路,淳于良便跳将出来。和杭州派唱起对台戏。

张彦卿地儿子张保刚满二十岁。是楚州军亲卫队伍长。他认识城下地扬州兵马都监,见其被俘。心中颇为惊惧,就对身前地父亲道:“不若降了周军,或有一条活路,听说寿州刘仁赡降周后,当上了郓州节度使。”

突然,张彦卿眯着眼一睁,一道刀光闪过,淳于良已是人头落地。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道刀光,张保人头也飞落于地,这两刀极为利落,张保人头飞出以后,身体还保持着站立地姿态,喷涌而出的鲜血就如一丛盛开地红色杜鹃花。

众将被这两刀所震摄,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彦卿。张彦卿提着刀,刀尖上还在不断滴血,他看着众人,道:“我等世受李家厚恩,如何能降周军,从现在起,如果谁敢说一个降字,他们两人就是下场。”

兵马都监郑起业素知张彦卿最爱此子,见其毫不手软地杀掉了张保,知其要和楚州共存亡,抽出长刀,道:“楚州城高墙坚,粮食充足,我们和周军决战到底。”张彦宏是张彦卿的族人,他毫气冲天地道:“楚军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

城墙上众将齐呼:“誓死不降周军,决不投降。”

郑起业看着张彦卿的眼光也有了些敬意,南唐国主是个多疑之人,在各军中派出都监,作为自己的代表,监视着将领地行动,而这些都监的家人全部集中在杭州城内,若哪一军将领投降了周军,则都监的家人必死无疑。

由于都监代表着国主,又身负监视职责,许多根本不懂军阵的都监掌握了各军大权,周军兵锋刚至,这些权倾一时地都监也就顾不上南唐主子和家人,投降得最为迅速。

郑起业是这些都监中少有的正直之人,他初到楚州之时,和张彦卿产生了尖锐的冲突。张彦卿最为痛恨都监制度,他无法改变朝廷的决定,因而对新到地郑起业极为冷淡,把他当菩萨供起来,却不让他经手具体之事。郑起业当然不愿意成为傀儡,两人针锋相对较量几个回合之后,都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辈,各自退后一步,这样才总算没有两败俱伤。

可是,张彦卿今天地举动,让心高气傲地郑起业也大大折服。郑起业看城下有十数面黄龙旗随风飘展,对身后两人道:“你们到城楼去,痛骂周主柴荣,给我狠狠地骂。”又对身后亲兵道:“把张保的尸首收敛好,下去准备一口好棺木。”张彦卿听到了郑起业地吩咐,他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城外, 悬出一颗浊泪。

两位受命骂阵的军士是军中最有名的传令兵,也是著名的大喉咙,两人来到城楼上,挺胸站立后,深吸一口气之后,就如骂街妇人一般,酣畅淋漓地把柴荣的女性家属问候个遍。

柴荣等大周君臣听到如此难听下流的辱骂,脸色顿变。柴荣突然扭转头,指着两名骂人的军士,对身后的马仁聘道:“马将军箭法无双,今日就让三军领教将军神箭吧。”

马仁璃骑着一匹不起眼地五花马,走到护城河边,他取下两支弓箭扣在手中,稍稍看了看角度,开弓便射,两支箭如流星一样飞上城楼,分别射在两位大喉咙的咽喉上,咒骂声噶然而止。

周军精神大振,万人齐呼。

侯大勇在高平之战就认识神箭手马仁聘,当日黑雕军击杀北汉第一骁将张元徵之时,马仁聘正守卫在柴荣身后,他跃马而出,连发三十箭,箭无虚发,让北汉军为之丧胆。此时,马仁聘在百步之外射杀敌军,力量之大,箭法之精,让侯大勇也暗自咋舌,心道:马仁聘的箭法不输于刘黑狗。

正在这时,侯大勇身后也跃出一骑,他来到护城河边,拉开弓箭,拉弓便射,二支铁箭直飞护旗军士,两箭如闪电,楚州护旗军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射倒在地。

周军军士再见神箭,大感过瘾,呼声雷动。

此人正是黑雕军第一神箭手刘黑狗,他见到马仁聘箭法了得,手心发痒,也出阵射了两箭。周军军士呼声未停,刘黑狗再次发了两箭,这两箭却是射向高高飘扬的楚州军军旗,由于距离过远,刘黑狗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所以就连发了两箭。城里、城外的军士都眼睁睁地看着楚州军军旗,只见雕翎箭飞过,军旗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

张彦卿等诸将面如死灰,楚州军三军集体噤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庙堂之高(二十一)

楚州城就如一支刺猬,竖起来的尖刺把大周军伤得鲜血淋漓。

大周军伤亡奇重,早期阵亡的军士还能有一口棺木,到显德五年一月,楚州附近的棺木被搜罗一空,到了二月底,阵亡军士只能囊上一张草席,集体葬于大坑之中。

这些军士生前在一起战斗,死后也能聚在一起,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总算不太寂寞。

周军军力占了绝对优势,多次使计不成,也就毫不掩饰作战意图,周军的投石车、临车、冲车、对楼全部集中在东城,一日不停地进行强攻。而南门、北门、西门则极为平静,北门甚至没有驻军。

楚州军只有五千多人,周军人数在六万人左右,周军从人数到战斗力上都强于楚州军,出城野战,楚州军必然败灭得更快,死守楚州城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在都监郑起业的坚持下,楚州军派出城内所有的骑兵,试探性地从北门出击,结果骑兵刚一出城,周军骑兵就从不远处围了过来,两百多骑兵,转眼间就覆没于城下,此战过后,楚州众将便没有人再提出城之计,楚州城建有一个大粮仓,城内居民平时也有贮粮的习惯,楚州坚守一年粮食也不会短缺。张彦卿就下令用巨石封死四个城门作困兽之斗。

周军从显德五年一月起。就在城东修筑土山,在二月底,终于修成一座略略高过城墙地土山,周军在土山上安置了数十架床弩,可以直接威胁东城门的楚州军。

周军把所有的临车也集中在东城外,每个临车上面可以藏兵六人,全是军中神箭手,在东城护城河外还有一架巨型对楼,上面可以屯兵八十。里面是清一色的弩手,土山、临车和对楼都比城墙略高,上面的周军军士利用手中的弓弩,拼命向城墙上的楚州军射击。以掩护城墙下的步军军士。

护城河上,周军用小舟架起了数座浮桥,数十辆愤辒车停放在护城河对岸,愤辒车顶部蒙以生牛皮,可以抵抗檑木、巨石的砸击。也能有效地抵御火攻,军士藏身在愤辒里面。依靠愤辒地保护,来到了城墙脚进行挖掘作业。

虽说周军的愤辒车造得特别坚固结实。而且周军弓弩手们拦命压制城墙上的楚州军,却仍然有二十多个愤辒车被楚州用巨石击毁,还有两个愤辒车被猛火油引燃后发生了剧烈爆炸,每个愤辒车能够藏兵五人,一百多名藏身于愤辒车的周军军士被巨石砸成肉饼或被炸成肉块,但是,在前线总指挥赵匡胤地严令之下,愤辒车仍然前赴后继地抵近城墙。

每个愤辒车里面都装有两桶黑火药。愤辒车里的军士冒着城头密集的石块,在城墙上挖出一个洞,把木桶放进洞口,引燃火线后,军士们就奔出愤辒车,跳进护城河,每一声巨响都能炸毁一部分城墙。

随着周军持续的爆破,二月二十六日,楚州城墙终于被炸出了一个缺口,缺口出现之后,周军并没有急于进攻,在弓箭手的掩护之下,他们继续爆破,城墙出现了一丈余宽地大缺口。

为了这一个缺口,数万周军用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阵亡数千人,耗费粮草无数。

楚州之战尽管激烈,不过尚不及寿州之战,显德三年,周军包围了寿州城一年多,直到寿州粮绝之后才攻破寿州,就在寿州城破之时,守将刘仁蟾忧急交加而中风,其部下与儿子将其抬出城外投降周军,柴荣并没有治罪于刘仁蟾,反而因为其赤胆忠心,授予弥留中地刘仁蟾以节度使之职。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若因为楚州顽抗而给予张彦卿高官,则必然会给南唐诸将传递错误的信息:只要坚决抵抗,就能得到高官厚禄。为此,柴荣力排众议,下达了“屠城令”,警告那些敢于与周军拼到玉石俱焚地南唐将领。

自从东城城墙响起了第一声爆炸声,楚州防御使张彦卿就知道楚州城必失,张彦卿把城内所有男子集中起来,发放了所有库存武器,令他们逐屋抵抗,再把五千楚州兵编成三支队伍,一支队伍由张彦卿带领,据守楚州衙门,一支由兵马都监郑起业为首,以慈恩寺为据点,另一支以张彦宏为首,在东城门处阻击周军。

张彦宏所率军士共六百人,守在一丈多宽的东城缺口处,这六百军士全是训练有素的楚州步军,第一排军士举着方形大盾,其后是长枪兵,弓箭手则夹在长枪兵之间。

张彦宏手提长枪,位于队伍的前列指挥作战。

周军虽然有数万大军,可是缺口只有一丈多宽,又有护城河相阻,为了避免自相践踏而出现混乱,赵匡胤只派出五百军士抢夺缺口。血战半个时辰,五百军士折损过半,仍然没有攻破缺口,周军指挥使阵亡于缺口处。

几名楚州长枪兵把周军指挥使的尸体挑在枪尖上,发出“嗬、嗬”狂叫。

赵匡胤脸色铁青,瞪着牙将王彦升,声色俱历地道:“带一百亲卫,割下敌将首级。”王彦升出身草莽,是赵匡胤的旧部,得令后,举着一把朴刀,气势汹汹地扑向楚军。

楚州军顶住了第一轮周军的攻击,也是伤亡过半,张彦宏脸上被刺了一枪,枪尖把其右耳刺掉,张彦宏顾不得包扎伤口,躲在盾牌手身后,接连刺死了几名周军军士。

王彦升手下有二十名手持巨斧地军士。这些军士专门用来劈砍城门,楚州城门内外皆为巨石封堵,巨斧军士也就没有用武之地,赵匡胤见楚州盾牌兵死守不退,便派出了这一队巨斧手。

这些巨斧手均是周军中地大力士,赶到阵前之后,在周军长枪手的掩护之下,举起巨斧一阵猛劈。楚州军盾牌兵在这些巨斧武士的攻击之下,迅速被劈开了一个缺口。

一名楚州盾牌手被劈倒在地。另一名匹斧手“嘿”地一斧劈下来,这名盾牌手胸膛当场被劈开,巨斧直接劈到了地面。楚将张彦宏趁着这名武士旧力使老新力未生之机,举枪刺向其脸部。这些巨斧武士皆身穿铁制铠甲,只有脸部是其薄弱之处,锐利的枪尖从左眼刺进巨斧武士的脑中,巨斧武士仰头大叫一声,气绝身亡。

张彦宏抬脚把巨斧武士踢开。从其脑中抽出长枪,一名周军短刀手狠狠一刀砍向张彦宏。张彦宏回枪不及,眼看就要中刀。正在危急关头,倒在地上的一名楚军盾牌兵,用尽最后力气,用短刀猛刺周军短刀手,这一刀由下而上,从周军短刀手下身直插而入。

王彦升一心要得敌将首级,此时,他已盯上了身穿将军铠甲的张彦宏。当张彦宏挺枪穿透一名巨斧武士的胸膛时,王彦升赶到了张彦宏身边,举起朴刀向张彦宏劈来,张彦宏急忙抽枪迎击,不料这名巨斧武士紧紧抓住张彦宏枪杆,张彦宏急切之间没有把长枪抽回,眼见王彦升刀锋袭来,被迫放弃手中长枪,往左闪劈。

王彦升在周军中以“奔雷刀”成名,刀势极快,张彦宏已是闪劈不及,左臂被砍了下来,一名楚军短刀手见状,挥刀扑向王彦升,王彦升手中朴刀诡异地在空中划了一个曲线,狠狠地砍在楚军短刀手腰间。

张彦宏弯腰去捡一柄掉在地上地腰刀,正在弯腰之际,一名巨斧武士高举着锋利的巨斧,把张彦宏拦腰劈成两断,王彦升气急败坏地道:“他妈的,此人是我的。”说完,一刀斩下张彦宏首级。

楚州军主将阵亡,余众很快就被周军冲散,六百军士只有数十人退入城中,其余全部战死在城墙处。

气势汹汹地周军杀进了楚州城,周军军士在楚州城下伤亡惨重,陛下颁布“屠城令”之后,素来军纪严明的周军军士在血腥刺激之下,变成了出笼野兽,楚州成为人间地狱。

楚州百姓预感到未日来临,青壮年手持菜刀等各式武器,在大街小巷和周军周旋,虽然给周军带来一些麻烦,可是周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虎狼之师,老百姓的抵抗很快就被扑灭,真正在巷战中给周军带来巨大伤亡的还是由张彦卿和郑起业率领地楚州军。

楚州城内的激战持续了四个时辰还没有结束,不过,楚州军大势已去,慈恩寺已经丢失,残存地楚州军一千多人全部集中在衙门内,楚州衙门的大门极为厚实,外面包着铜皮,楚州军又在里面顶上粗大地圆木,周军一时无法进入衙门。

侯大勇跟随着柴荣进入了楚州城,饶是侯大勇身经百战,城内的惨象还是让侯大勇感到震憾。

楚州城已经成为地道的修罗场,街道上四处躺满了肢残腿断的尸体,里面有楚州军士,也有周军军士,更多的是老百姓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大街小巷。侯大勇骑马经过一些院落之时,从虚掩或敞开的院门看进去,不少院落里都有老弱妇孺的尸体,还看到两个军士按住一个被脱光了衣衫地女子,另一位军士正是发泄兽欲。

侯大勇在马上默然不语,经历了残酷战事的军队,若不加约束,就会成为一群地狱里的魔鬼。侯大勇心中叹息道:若自己不献“火药破城”之计,也许这一场屠杀就不会发生。可是侯大勇随即又想道:若不用火药破城,周军将士必将在城下流更多的鲜血,楚州百姓是人,周军将士同样也是父母所生,正所谓对敌人仁慈也就是对自己残忍,只要有战争,总会有悲剧发生。

只是。柴荣下达屠城令,这多少有些出乎侯大勇意料,他努力回想在另一个世界所学地历史,是否有屠城之事发生,却没有一点头绪。

(注一:《旧五代史》,显德五年春正月乙巳,帝亲攻楚州。时今上在楚州城北,昼夜不解甲胄,亲冒矢石。麾兵以登城。丙午,拔之,斩伪守将张彦卿等,六军大掠。城内军民死者万余人,庐舍焚之殆尽。

注二:陆游《南唐书:张彦卿传》云,及梯冲临城,凿城为窟室,实薪而焚之。城皆摧之,遂陷。彦卿犹结阵城内。誓死奋击,谓之巷斗。日暮。转至州廨,长短兵皆尽,彦卿犹取绳床搏战,及兵马都监郑昭业等千余人皆死之,无一人生降者。周兵死伤亦甚众,世宗怒,尽屠城中居民,焚其室庐。然得彦卿子光佑不杀也。)

柴荣一行很快来到楚州衙门,浑身是血的前线指挥官赵匡胤赶紧迎了上来,行过礼,禀报道:“楚军还有一千多人,张彦卿和郑起业都在里面,人是跑不掉了,只等城外把小型的冲车和长梯运到,我军就发起总攻。”

柴荣、范质、侯大勇等人就在一旁观看楚州城内最后一战。

楚州衙门和传统的衙门一样,是由住房、围墙构成的院落,而且院中有院,周军入城的部队全是步军,冲车、床弩等重型武器仍在城外,周军一时无法越过围墙,又无法推开衙门大门,就在外面挤作一团。

一队杀红眼的周军搭起人墙,想翻过围墙,动作最快的一名军士刚刚在围墙上探出头,数支铁箭就射了过来,军士脸上、胸前各中一箭,翻身摔了下来,再没有周军敢于上墙。

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冲车来了,快让开。”

运进城的冲车虽然是小型地冲车,但是,冲车毕竟是用来对付城门的,院门虽厚,如何经得起这般大力,不过数下,衙门的大门就被撞开。一队周军呐喊着冲了进去,不料,楚州军在衙门的大门后面安放了柜马、胡床、椅子、茶几、胡桌等各式杂物,形成一道简易防线,楚州军趁着周军被阻地短暂时间,箭如飞蝗,百多名周军全部被射倒在杂物前。

周军指挥官作战经验极为丰富,及时下令停止攻击,不一会,数名军士提着大桶,在步军大盾的掩护之下,迅速把猛火油倒在杂物上,很快,门口大火熊熊。

周军又向院内射了一些火箭,由于围墙到院内房屋有百步之远,这些火箭大多射在了空地上,没有能够引燃院内建筑。

院内杂物很快就被烧毁,大门洞开,左手持小圆盾、右手持腰刀的数百周军刀牌手蜂拥而入,随后,弓箭手、长枪手也鱼贯而入,院内喊杀声、惨叫声大作。

柴荣一直面目表情,他听到院内喊杀声渐渐弱了,这才扭头对一边的侯大勇道:“楚州定矣。”

正在此时,在柴荣左侧的房顶上,突然出现了一名手持长枪地楚州军士,他不顾一切地从房顶扑下来,就如高台跳水一般,长枪和身体成一条直线,枪尖对准了柴荣。

房顶距离柴荣甚远,此人无论无何也刺不到柴荣,柴荣根本没有躲避,眼睁睁地看着他扑向地面,只听得“噗”地一声,枪尖扎进了地面,在巨大的作用力之下,枪杆“啪”地折断了,折断地枪杆刺进了这名楚州军士的身体里,这位楚州军士嘴里吐出一些血泡,在地上抽动数下,就不能动弹了。

柴荣平静地道:“真乃勇士也。”

侯大勇惊出一身冷汗,抬头见临街房屋密布,多为二层小楼,若有箭手藏匿其上,后果不堪设想,虽然他并不负责柴荣地警卫,仍然大声对身后的禁军将领道:“赶快派人逐屋搜索,不能让一个人留在房内。”

禁军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高怀德负责保护柴荣,听到侯大勇的命令,飞快地看了一眼赵匡胤,这才拱手道:“接令。”两队禁卫军迅速冲进了街道两旁的房屋,不一会,听见房屋内不断响起了惨叫声。

这时,从楚州衙门涌出了数十人,当先一名赤膊大汉提着两个首级,快步来到柴荣面前。

张彦卿眼睛一只睁得圆圆的,一只半眯着,他平时有一个习惯,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眼睛总是半眯着,当双眼猛地睁开之时,便意味着下定决心了,此时,张彦卿失去了生命力,所有的思考和决心都随风而逝,两只眼睛也就各行其道了。

柴荣久久地看着张彦卿的首级,柴荣年轻之时,家庭贫贱,曾经到南方经商,当时张彦卿还是南唐军中小校,两人曾有数面之缘,张彦卿还出手相助过柴荣,此时,见到故人首级,万般滋味涌上了柴荣心头。

柴荣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冷冷地道:“把张彦卿、郑起业的首级挂到木杆之上。”

城内地杀戮仍然在继续,禁军军士三五成群在城内乱窜,只要看见没有穿军服杀,立杀无赦,天将晚时,城内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天黑之时,中军传来停止屠杀之令,城中之民,早已十室九绝。

第一百九十四章 庙堂之高(二十四)

夜已深,楚州城一片黑暗,没有灯光跳动,没有夫妻呢喃,没有小孩哭闹,没有看门狗狂吠,只有零星的惨叫声、重伤军士的呻吟声、军营里此起彼伏的鼾声。

血腥、浓重得让人窒息的血腥,铺天盖地笼罩着楚州城。几匹快马在城中奔驰,马上是中军传令兵,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大呼:“屠城结束,各军回营。”

各、军、回、营,这几个字在血风中渐渐远去,隐隐约约又在城内回荡。

城南有一个干净整治的小院,为都监郑起业居所,柴荣入城后,就暂时住于此。其实,城内最好的院落为防御使张彦卿的府弟,只是张府人口颇多,大屋小厅血腥气太重,而郑起业是都监,家属均为人质在南唐主手中,府里只住了一个小妾和三个奴仆,人少,血腥气就稍稍少一些,军士们提水冲掉地上的血迹,燃起禅香,郑起业的院落就恢复了往日的雅致和干净。

在郑府的大厅里,摆了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有一个烧锅,烧锅下面是做工精致的小铁炉,铁炉里燃烧着红通通的木炭,烧锅里盛着暗灰色的热汤,在炭火的烧炙之下不断地翻滚着,破裂的气泡中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羊肉香味。

柴荣专心致志地吃着肥嫩的羊肉,似乎没有理睬众臣的激烈争论。

范质是老资格的宰臣,虽说大周朝实行的是首辅宰相轮换制,可是凭着其资历,他在几位宰相中说话仍然最为分量,他不紧不慢道:“契丹新主耶律述律年少执政,朝政颇为荒废,据传他每夜招来众臣酣饮,经常是通宵达旦,第二天白天才起床。辽人称之为睡王。辽之燕王牒蜡被杀以后。继燕王牒蜡镇守幽州的是南京留守萧思温,萧思温是公主驸马,为人不修边幅,最是怯懦无能,此时,正是夺回幽云十六州的大好时机,正可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错失良机,等到辽人恢复了元气,则北伐定然难上十倍。”

范质所说之事,涉及在辽国的内乱:内乱始于辽太宗耶律德光之死,耶律德光当年率失兵攻入大梁之后,灭了后晋,耶律德光却在北归路途中。病死在河北在杀狐林,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翰共同拥立永康王兀欲为帝,是为辽世宗,而辽国述律太后喜爱幼子李胡,拟立为帝,太后、李胡率军与辽世宗战于潢河,辽世宗胜利,不过亦留下许多暗流和政争。最后辽世宗也被谋杀,于是睡王耶律述律即位,他即位以后,又杀掉了密谋反叛的燕王牒蜡。

大周一向以辽国为主要敌手,因此,众位大臣对这一段历史都知之甚深。不过,相同的历史因为不同人来解读,也会有不同的看法和结论。

侍卫军主帅李重进是皇亲,更是重将,他素知辽军地战斗力。和范质两人意见完全相左:“辽人朝政虽然有些乱,可是辽军军威极盛,远非南唐、西蜀所能相比,我军如果要北代成功,必须要动用最精税地人马,还有分兵防守南部边境,中原腹敌只怕空虚异常。若此时北汉军从泽州南下,直袭大梁,和辽军形成夹击之势,则大周朝就十分危险了。”

李重进加重语气道:“我的意见仍是先南后北,趁着我军接连攻克楚州、扬州、濠州的威势,扫平南方,然后再攻打西蜀和北汉,等到中原大定,我军再和辽人决战不迟。”

范质不以为然地道:“大周四面皆敌,不论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面,如终要面临两线作战甚至三线作战的困境,如将军所言先南后北,在南线作战之时,若辽军和北汉军南下中原,我军岂不是也会陷入两线作战?”

李重进向来心高气傲,只是此时有陛下在场,说话者又是老资格宰相,他才没有发出尖酸之语,不过,范质话音刚落,李重进似笑非笑道:“这四年,我军先和西蜀决战在凤州,然后三战南唐,怎么没有见到北汉军和辽军南下?”他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道:“北汉刘崇若没有辽人支持,早就被我军的灭掉,所以,北汉和辽人也算得上唇齿相依,所以我敢肯定地说,我军若攻打辽人,北汉必然出兵。但是,我军攻打南唐,和辽人没有利害冲突,他们自然不会出兵相助。”

北汉是大周的世仇,北汉主刘承均依靠着在契丹军的保护,占据了山西,就如一把长弓一样对准大周朝的软胁,随时都有可能制大周于死地,因此,李重进地假设极有道理。

柴荣登基之时年仅三十三岁,称帝后在高平打败了北汉和辽的联军,由此信心大增,满怀雄心壮志,道家高人陈抟通过无极图,算定柴荣在位三十年,柴荣更是信心百倍地许下三十年帝王鸿图:“十年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为了达到十年拓天下的目标,柴荣和范质、王朴等等心腹重臣多次探讨平定天下的战略,关于平定天下的战略,重臣们分为“先南后北”和“先北后南”两派,战略方向事关全局,重臣们互不让步,已经争论过数次,柴荣鼓励双方争论,但是一直没有明确自己的主张。

范质是坚定的“先北后南”派,王朴、李重进、赵匡胤是坚定地“先南后北”派,王薄、张永德并无定见,时常在两派中游离。

范质和李重进激烈交锋之时,殿前司主帅张永德只顾低头吃菜,对战局不发一言,张永德的夫人就是著名的寿安公主,与寿安公主性格相反,张永德性格颇为优柔寡断,因此,在前线的殿前司禁军实际上是由赵匡胤指挥,对于“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这种涉及全局的战略,他没有自己成系统的认识,听双方争论,一会认为范质有理,一会又认为李重进有理。

赵匡胤见张永德并不发言。看到柴荣的眼光扫向自己。就道:“在下觉得统一天下还是先易后难为妥,辽军战斗力甚强,如果我军不能迅速破敌,而与辽军僵持不下,南唐与西蜀极有可能趁着中原空虚之际,出兵袭扰边境,我军分兵应付,局面难免就会糜烂。南唐、西蜀相对较弱。只要灭掉南唐、西蜀等南方势力,再掉头北上,此时可以利用南方充裕的钱财物质,为北伐提供军资,这样我军必然实力大增、势气如虹,破北汉也就顺理成章。”

侯大勇以前没有参加讨论过这种事关全局地战略,因此没有急于发言。只是静静地听。

当赵匡胤说完之后。侯大勇心道: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中,赵匡胤就是按照先南后北的战略,平荆南、西蜀、南汉和南唐,最后又灭掉了受到契丹人保护地北汉,基本实现了统一,可是北汉灭亡之后,宋人从此与契丹全线接壤,也就失去了缓冲之地。北方边患由此兴起,高梁河、歧沟关等战役惨败之后,宋军在北方全线被动,仅能自保。从此,北方边患不断,随后,党项建国,女真兴起,宋朝被轮番欺凌,最后。蒙古崛起于大漠,横扫了亚欧大陆,灭国无数,宋亦不能免,终被来自北方地游牧民族所征服。

想到这里,侯大勇神情就有些凝重。

柴荣把目光转向了侯大勇,道:“侯爱卿。你怎么看此事?”

侯大勇虽是新任的宰相,但是在朝中时间极短,率军来到楚州以后,除了献计用火药破楚州城以外,基本上没有对国事发表意见,此时,柴荣点名,侯大勇也只有拿出自己的观点。

侯大勇来自现代社会,对于判断历史发展方向上,比范质、李重进、赵匡胤等人有先天的优势,他知道在座每一位重臣的观点,都有可能影响了社会历史的发展,因此丝毫不敢怠慢,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这才道:“总体上来讲,臣赞成先北后南地主张。”

范质是孤独的“先北后南派”,见侯大勇开宗明义地支持自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高平之战时,李重进的地位远远高于侯大勇,曾短暂地做过侯大勇的上司,不过,侯大勇很快就被柴荣调到了张永德的手下,当时张永德和李重进的矛盾极为尖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地地步,李重进颇为恼怒侯大勇由侍卫军调至殿前司,曾经借故多次刁难过侯大勇。

李重进万万没有想到,数年时间,当年的一名中级军官居然一跃而成为了皇亲国戚,官职也是一升再升,不过五年时间,就由黑雕军都指挥使变成了大周朝宰臣。此时,听到侯大勇地表态,李重进英俊阴冷的脸颊轻轻抽动了数下,随即又平静了下来,此时的侯大勇已非吴下阿蒙,轻易树强敌是极为愚蠢的。

“臣所说的先北后南,准确来说应是先北后南再北,分四个步骤,第一步,扫平长江以北的残敌,趁胜夺取舒州、蕲州、黄州等地,彻底将南唐势力赶到长江以南;

第二步,集中我军主力,夺取幽云十六州,只要能够夺取这十六州之地,以此为屏障,辽人就难以轻易跃马中系,臣所说的向北,主要就是夺取十六州这个战略要地,而不是与辽人决一死战:

第三步,稳住北方之后,就可以再次挥军南下,先攻稍弱的西蜀,次攻南唐、南汉等南方势力,南方大定之后,再返身向北;

第四步,统一天下之日,便着手与辽人决战,此时挟全国之人力物力,周军必将纵横大漠。”

侯大勇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提高声音道:“不出十年,陛下必将扫平天下,建立不朽之功勋。”

柴荣不动声色地听完侯大勇地陈述,仍然没有表态,他自己动手,舀起一碗滚热的肉汤,随意道:“今天这羊肉汤还真香,大家别愣着,都喝一碗吧。”柴荣是马上帝王,多年军中生活让其形成自己动手的习惯,特别是在重臣议事之时,柴荣特别不喜欢太监、宫女站在身后。总是把他们赶到屋外等候。

范质等众臣也依葫芦画瓢。舀起了肉汤,一时之间,屋内“呼哧”声不断。

柴荣放下汤碗,这才询问范质,道:“范相,侯相之策你意下如何?”

范质身材瘦高,面貌清秀,穿着宽大的紫色官服。颇有些仙风道骨,“侯相之策甚合臣意。”

柴荣又问,“李三郎,你意下如何?”柴荣是太祖郭威的养子,李重进的郭威的外甥,柴荣未称帝前,一直以“李三郎”称呼李重进。此时如此称呼,也是亲近之意。

李重进相貌和党项房当族鹰帅房当明有些相似,都有一只鹰钩之鼻,盯着人看时颇有威势,李重进把头稍稍扬起,道:“幽云十六州是战略要地,在此地的争夺战必定十分激,!等同于和辽军决战。我军必然要集中大量精税于此,我还是哪个意见,若北汉军趁机南下泽州,或是南唐军趁机渡河而击,我军必定被动,这个问题若不能妥善解决,匆忙北上实在不智。”

在侯大勇知道的历史中,柴荣选择了先北后南地战略,而赵匡胤最终选择了先南后北地战略,侯大勇从内心深处是支持柴荣的抉择。他不愿意和李重进纠缠在这些细节之上,走到大厅中间,取过一块黑木炭,几笔就画出一个简要的地形图,指着图道:“中原是否稳定关键在于北方是否稳定,北方不稳的主要原因是由于石敬瑭把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使中原失去靠山而芒刺在背。因而难以得到安宁。中原要统一,必须要拿夺回燕云十六州。”

侯大勇拿起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围住燕云十六州,语气有些激昂,道:“燕云十六州!是所有战略的重中之重,比西蜀、南唐重要十倍,失掉了燕云十六州,中原毫无屏嶂可言,契丹铁骑就可来去自如,而我们却要费尽脑汁耗费大批军队搞防守,被动不堪,这也是石敬塘最可恨的地方。”

侯大勇在灵州带兵之时,养成了挥手习惯,这是大人物决定重大事项常用地手势,此时说到兴致处,右手不禁又抬了起来,可是立刻意识到坐在对面地是大周皇帝,就把右手放在腿边,道:“南方诸国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各自为政、互相牵制,根本不能对大周形成威胁,北方一平,南方自可传缴而定。至于北汉,臣也认为不足为惧,高平之败已让其税气顿时,这数年来,刘承均始终龟缩在太原,再也不敢南下,而延州军、灵州军等西北诸军在其侧翼,东南的潞州李筠部实力也是不俗,若北汉军当真敢于南下,诸军夹击之下,只怕北汉军占不到任何便宜,根本不用中央禁军出面。”

侯大勇讲完,对着柴荣道:“臣愚昧,所说为抛砖引玉,请陛下明鉴。”

柴荣长声大笑,道:“侯相之言,句句都说到了朕的心窝里。”柴荣对众臣道:“众爱卿所言,均为金玉良言,朕一直没有表明态度,今日侯相所献之策,就算是我的态度,先北后南是国策,就于今晚定下,不必再议了,至于具体执行,则由枢密院精心畴谋。”

李重进心中犹有不服,又见侯大勇受到陛下的推崇,脸上笑容就一点一点阴了下来。

赵匡胤爽快地笑道:“天下大定之时,楚州夜谈之盛事,必将流传千古。”

第三天,大周军就开始南下,扫荡南唐在长江以北的残兵。

大周禁军尚槽运河道南下,三天后来到了扬州,然后向东到泰州,再到銮江口。

来到銮江口时,右武卫大将军李继勋率领着大周军舟师早已列阵于长江之上,正在等待着与南唐水师决战。

侯大勇来到大周以后,长期在北方作战,还没有机会接触到水军,今日一见,不觉吃了一惊,大周水师规模之大,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大周舟师共百余船,分为三种:

一种是巨型战船,名为玄龙船,是从隋代“五牙”战船演变而来,当年隋将杨素灭陈时动用地“五牙”楼船,就是无可置疑的巨舰了,隋之“五牙”楼船高达30米,有船楼5层,拥有800人的海量吞吐,上面安置抛石机用于远程攻击。隋朝水军在信州岸边与陈水师对阵之时,“五牙”船抛出的大石击碎陈舰十余艘,陈水师为之胆寒,遂大败。

另一种是体型稍小一些的战船,样式和和玄龙船相仿,名为玄蛟船,玄蛟船仿制于隋之黄龙船,可容纳士兵百人,在吃水较浅的河岸行驶,比玄龙船更为灵活,是大周水师的主力船舰。

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型船支,比如平乘,蒙冲等等船。

李继勋水师阵形严整,六艘玄龙船一字排开,船上战旗随着江风发出“猎、猎”声响,战船前端、后端均设在投石机,就如近代战船上地前甲、后甲火炮一般,船舷站着一些身穿藤甲的弓弩手,这些弓弩手同时又是格斗兵。在玄龙船两侧,是五十多艘玄蛟船,玄蛟船的装备和玄龙船几乎一样,只是略小一些,在玄龙船、玄蛟船两种主力战舰周围,还有一些平乘、蒙冲等只能乘坐十数人的小船。

柴荣性格认真,办事喜欢事必躬亲,到了銮江口,根本不休息,坚持要上战船,众臣也劝阻不了,只能看着威风凛凛的陛下上了战船。大周水军纪律严明,主将、副将不能同时上一条战船,这条规距是柴荣亲定,他自然要遵守此项规定,侯大勇和赵匡胤等分别上了另外的玄龙船,而范质、李重进诸人没有上船,率军守卫在岸边。

范质小时候被落水,差一点丧命,从此不敢下水,此时,看着对岸的战船和滚滚长江水,不觉双腿发软。

侯大勇上船之后,立刻由都指挥使邓铁陪着巡视整条战船,邓铁长于淮河,是大周水师的元老,他所在的战船是大周水师第二大战船,最大容量在千人以上,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每条船限装八百人。

侯大勇虽然是陆军特种部队的指挥官,对大型战舰并不熟悉,但是特种部队里有内河巡艇,有一段时间,特种部队在太湖基地训练之时,天天就伴着这两只巡艇,对船只构造略知一二,在玄龙船巡视过程中,有什么不明白地地方,马上向邓铁询问,邓铁是个言语爽利的战船专家,又颇会比喻,往往几句话就把复杂的问题说清楚。

因此,侯大能对大周战船有一个初步的判断:大周造船技术已经相当精良,船身普遍使用铁钉钉合,用石灰桐油添塞船缝,因此,结构十分坚固和严密。此外,战船还广泛使用了轮桨、水密隔舱和水罗盘。轮桨的样子很像水车,安装在船舷两侧,每对为一车,以轴相连,水手踩动轴上的踏板,轴转带动轮桨划水,推进方式极为有效。水密隔舱技术,则利用彼此隔绝的船舱,使漏水地舱室不至轻易危及整条船的安全,这项技术至今仍是船舶不可或缺的。

有了这个初步判断,对于马上开始的水战,侯大勇多多少少增添了一些信心,他站在玄龙船顶部平台,观看李继勋率领水军出战。

长江下游水面宽阔,既是天堑,又是水军一决高下的良好战场,长江对岸,南唐船只也列阵等候,不过,南唐舰船显然准备不足,虽然有数十艘战舰,却没有大型舰船,最大一艘不过仅仅相当于玄蛟战船。

指挥船上战鼓大作,五色彩帜不断变化,一艘玄龙船、二十艘玄蛟船以及四十式各式小船在江面排成一列,缓缓向对岸攻去,玄龙船、玄蛟船上的投石机、床弩已全部准备就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庙堂之高(二十五)

銮江口已在长江下游,江面极为宽阔,几只鱼鹰在不知疲倦地在江面飞翔,发出清脆的叫声,穿透了清晨的霜雾。

在长江南岸的水军大营中,南唐兵部郎中张河源起得很早,上了楼船的顶部,他伸出手,搓了搓有些紧绷绷的脸,看着滚滚长江缓慢向东而去,心中若有所思,低声吟道:“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

站在一旁的参军张林杨身上的厚裘似乎也被这浓雾所浸湿,他接口道:“这长江如此雄浑,又如此的让人心生愁绪,难怪杜子美会写出‘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诗句。”张林扬是张绅休的侄儿,两人年龄相差不大,没有外人的时候,说话向来直来直往,又道:“长江以北看来是保不住了,幸好大周军水师弱小,否则,恐有亡国之祸。”

张河源个子瘦小,脸上神情却甚为坚毅,他曾是南唐军中著名的将领,和吴越、大周作战屡有战功,不料却突然被调到兵部任郎中,虽说职务升了,却如龙困浅水,有力使不上了,就颓然道:“你看我干的是什么事情,堂堂的兵部郎中,周军南侵之际,不是率兵迎敌,反而是向周军上贡求情,周军虎狼之师,又不是草原的胡人,区区财物岂能打发,柴荣是冲着江北之地而来。”

张林扬深有同感,忿道:“这三年来。年年上贡不断,这一次又送了罗敷绢布三千匹,乳茶三千斤。以及香药犀象无数,数年间上贡的财富,加上修筑宫殿地耗费,若是用来制造战船,大唐水师至少可以多造百艘楼船,你看看现在大的唐水师,可乘坐百人的战船已经寥寥可数。长江天险,看来很快就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