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苍下了城楼,直奔赵匡胤府弟,按例送上了半贯周元通宝,赵府守门亲卫这才进去通报,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时赵匡胤恰恰被柴荣叫到宫中去了。郭苍是值勤军官,不能离开城墙过久,等了一柱香地时间。还不见赵匡胤回来,只好回到城墙之上。

郭苍虽然不愿意得罪当朝宰相。可旦得罪了当朝宰相,最多是升官慢一点。若得罪了赵匡胤,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掉脑袋,郭苍无奈之下,只好对不起侯大勇了。

侯大勇也知道城门不能轻启,没有刁难郭苍,掉转马头向西而去,那里有较大的驿站,名为望城驿站。专为那些夜间到达大梁城的官员居住。

罗青松、封沙等人都愤愤不平,大声地咒骂着城墙的禁军,侯大勇沉着脸道:“别吵了,那些军士也是职责所在。”

侯大勇被拒入门,心里也是沉甸甸的,不断转着心思:“晚唐藩镇割据,武人骄横,文官毫无地位,五代较晚唐更甚,积习日久,这些禁军眼中只有他们地长官,这也正是陈桥兵变能够顺利进行的深层次原因。”

“如今殿前司兵强马壮,和侍卫司一同护卫着大梁城内,自己虽然贵为宰相,其实手中除了两百亲卫和飞鹰堂的一百多人,根本调不动禁军一兵一卒,在大梁城内能够制约殿前司地只有侍卫司,换一个说法,能够制约侍卫司的也只有殿前司。”

“柴荣是武将出身,参与了当年郭威登基地全部过程,从理论上来说,他一定对武将很不放心,所以,当黑雕军连胜诸胡声威大振之时,柴荣让我弃武从文,另外,禁军分设为殿前司和侍卫司两部,殿前司主帅张永德和侍卫司主帅李重进搞得势若水火,而柴荣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是有意为之。”

“制衡,是帝王驾驭手下的一个重要手段。”侯大勇似乎揣摩到柴荣内心深处的想法:“尽管禁军分设互不统属的两部,不过,侍卫司有八万之众,殿前司也有五万之众,两位主帅仍然手握重兵,现在若从侍卫司和殿前司各抽一部分兵力,成立一支汴河水军,即能满足北伐时对水军的要求,又能削弱侍卫司和殿前司的力量,这一策定然暗合柴荣心中最隐密地想法,至于水军人选,按照柴荣的用人特点,最好选用皇族成员。”

“风之子”跟随侯大勇近二年了,也懂得揣摩主人的心思,走得极为平稳,不再如当初那么急躁。

就要来到望城驿站之时,侯大勇突然灵光一闪:“郭炯,郭炯是太祖郭威的族人,郭迥的父亲郭行简和柴荣关系良好,现在郭炯为朔方军节度副使,若由他来当汴河水军统领,柴荣或许能够同意此事。”

进入望城驿站,驿丞听说是侯相到来,带着众驿卫连滚带爬地连滚带爬地出来,已在驿站安顿好的众官,很快就听到侯相住进了驿站,这时地方官员,平时难得见到中央大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天赐良机,纷纷穿上官服,递上名刺,等待侯相的接见。

第一百九十八章 庙堂之高(二十八)

望城驿站地处大梁城西,一直以来均是西北、西南等地官员大概的落脚点,侯大勇刚刚在上房坐下,不断就有官员递上名刺,很快,侯大勇房前就聚集了十来个官员,这些官员经过长途跋涉,一个个风尘仆仆,在门前伸长了脑袋,或者低头观地,希望能够得到当朝宰相侯大勇的召见。

侯大勇起初也没有在意,随手接过封沙递过来的名刺,里面竟然有好数名熟悉之人,颁州节度副使吉青阳、凤州辎重官王高、还有环县县令公孙维扬,见到这几人的名字,侯大勇就对封沙道:“这里有好几名旧识,太累也得见,不过,依次见面太累,你让驿站准备一桌水酒,我和他们边吃边聊。另外,驿站里养了几十头山羊,你去买几头给亲卫们做汤。”

安排完诸事,侯大勇坐着养了一回神,封沙回来,道:“驿站没有什么菜了,只有几样卤菜,我让驿丞切了几大盘。”侯大勇点头道:“出门在外,有卤菜就行了。”

侯大勇随即走到门口,爽快地打了一个“哈、哈”,再对着众官作了一揖,大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今日相聚在望城驿站,实是有缘之人,在下已备下一席薄酒,大家边喝边聊。”

侯大勇曾任过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一职,这些西部官员或直接或间接都受过其节制,面对昔日大帅,今日之侯相。都不敢有丝毫怠慢,或行过军礼或跪下磕头,好一阵才把仪式行完。等到礼毕。酒水也备好,大家就簇拥着侯大勇围坐一起。

西部贫瘠而多战,这些官员久在西部,大多养成了相对豪放的性格,初上酒桌之时,因为有侯大勇在场。还有些拘束,可是几杯老酒下肚,见侯大勇没有架子。在席间谈笑风声,很快,大家就开始端起大碗敬起酒来。侯大勇是宰相之尊,众官自然不敢劝酒,侯大勇和每人碰上一杯之后,便鼓动众官互相敬酒,气氛便热烈起来。

晚宴吃到亥时才结束。好几个不胜酒力的官员,蹲在院墙角落,开始“哇、哇”大吐起来,满院都飘着经过肠胃发综合地酒臭味。

吉青阳为了极为机警,见侯大勇看了他几眼,就控制酒量,始终保持着清醒,酒宴结束之后,便来到了侯大勇房间。

坐定,吉青阳不等侯大勇询问。主动禀报道:“下官这次是奉调进京,任侍卫司龙捷左厢都指挥使。”

侯大勇正愁禁军中没有自己的嫡系,听闻此言,心中暗喜,却不动声色,随意道:“禁军是大周军主力,军中将领升迁远比各地边将快速。龙捷左厢都指挥使虽比泾州军节度副使要低一些,但是此职位常常跟随陛下征战,只有立有战功,受到陛下赏识,开节建牙易如反掌,此次南征就有数位禁军将领出任节度使。”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禁军可是一块风水宝地,没有相当机遇难以进入,不知吉郎是走的什么路子。

这些情况吉青阳心中非常清楚,白重赞战死之后,他就出任泾州节度副使,到如今已有两年多了,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由副转正,南征以后,吉青阳以前地手下竟被派到泾州任节度使,成了他的上司,这让吉青阳郁闷异常。侍卫军副都指挥使韩通是吉青阳的老上司,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得知此事后,就多次向陛下柴荣提到吉青阳,吉青阳这才能够调入了侍卫军。

侯大勇任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时,对吉青阳有恩,吉青阳也就没有隐瞒,道:“侍卫军副都指挥使、在京巡检韩通和在下关系甚好,这次进京,他出力甚多。”

韩通是侍卫军李重进的副手,颇得柴荣赏识,在高平之战时,侯大勇就认识韩通,只是两人没有私交,关系一般,听到此言,侯大勇暗自留心,却并不多说。两人随意聊了些当年房当军之事,说到兵威强盛的房当军竟然落到全军覆没地境地,两人都唏嘘不止。

正在此时,院子里响起了几句清脆了女子的数落声:“酒量不行,就少喝一些,你吐出的东西能醉死老狗。若不是今日高兴,我才懒得管你。”侯大勇听闻此言,笑道:“这是公孙维扬地夫人,她可是一个妙人。”

第二天一早,侯大勇依例早起,走出房门,仍然能够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这个味道让侯大勇难以在院中锻炼,就和林中虎、罗青松三人信步走到院外。

院外是一条经过细心辗压的官道,两旁多是杂草和树木,却没有一块稍为宽敞的地方供三人锻炼,侯大勇等人便回到院中牵出战马,准备趁着清晨官道人少之机,在官道上溜一圈,回城之后,要溜马就必须要禁军军营中去,很难尽兴。

侯大勇的百名亲卫们均住在望城驿站的外院,这是专为各地官员的随从准备地通床,每一间房子挤了二十多名亲卫亲卫。刘黑狗、江小六等亲卫队正副指挥使,原本可以住到内院,可是两人习惯和军士们住在一起,仍然住在外院,只不过,他们两人没有和军士挤在一起,而是两人合住在一间房屋内。

罗青松和林中虎进外院牵马的时候,刘黑狗正好也在外院,他就让江小六留在外院,自己牵着战马跟随着罗青松和林中虎一道走出了望城驿站。

黑雕军亲卫队跨下坐骑均是来自若尔盖的强壮战马,特别是“风之子”,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清晨奔驰在平整的官道上,真如风一般灵动,跑了约莫一里。马力犹健,侯大勇一时兴起,快马加鞭。继续在官道上驰骋。

跑到约两里之时,官道上突然出现一支骑兵队伍,这支队伍四人一列,速度极快地向大梁方向驰来,官道虽宽,四名骑手并排行驶却把官道全部堵住。侯大勇等人连忙勒住战马,但是这支铠甲整齐的骑兵队伍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朝着侯大勇等人便冲了过来。

罗青松提马上前。喊道:“来骑停下,这是”

骑兵队伍没有任何反应,仍然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侯大勇久习《天遁功》,视力极佳,他已经看到了领头一名军官脸上挂着冷酷地笑容。

好汉不吃眼前亏,侯大勇大喊一声:“快闪。”带马跨入官道旁的草丛之中,刘黑狗、林中虎两人也跟着窜进草丛之中。

罗青松也意识到危险。他连忙把朝路旁掉转马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战马刚好转身,战马的尾部已被来骑狠狠撞上。罗青松遇险不乱,在战马倒地地瞬间,借着被撞之力,极快地往路边滚去,他在草丛中抬起头时,只看到无数马蹄从眼前晃过,自已心爱的战马也被撞到了路边。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

骑兵没有旗帜,可是从盔甲来看,必是禁军无疑。

侯大勇和罗青松、林中虎是出来溜马,长弓就放在望城驿站,而亲卫队所佩发的五虎上将弩是巷战利器,侯大勇不愿轻易示人,就让亲卫队把五虎上将弩全部集中放在大梁侯府。因此,侯大勇、罗青松和林中虎只是带着随身腰刀。

侯大勇骑马立在草丛中,颇有些狼狈,更是怒火中烧,他恶狠狠地对弓不离身的刘黑狗道:“射马。”

刘黑狗取下长弓,也不瞄准,对着骑兵队连珠般发射。

这一支骑兵队是殿前司的人马,领头之人是殿前司散员都骑指挥使王彦升,王彦升是蜀人,从小习武,长于用剑,有“王剑儿”的美称,是赵匡胤手下有名地悍将,他最喜欢带着骑兵队在官道上横冲直闯,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老虎嘴里拔牙。

刘黑狗左右两个箭匣,共六十支雕翎箭,转眼间,就射出十支箭,箭箭不空,有十匹战马被射倒在地。

罗青松如猛虎一般从草丛中跃起,对着倒地地军士一阵拳打脚踢,罗青松的搏击之术在两万黑雕军也属顶尖,此时闪电般出手,落地地十名军士被打得昏头转向,满地找牙。

侯大勇喊道:“快抢弓箭。”罗青松抢过三柄长弓和箭匣,飞快地朝侯大勇身边跑去,把长弓和箭匣扔给侯大勇和林中虎。

此时,禁军骑兵队已经发现异常,在远处停了下来,王彦升见数匹战马倒地,顿时勃然大怒,禁军骑兵队迅速掉转马头,向着四人扑了过来。

罗青松极为机灵,他见禁军骑兵冲了过来,立刻钻在路旁的草丛中,向着不远处的密林跑去,禁军注意力全在射箭的刘黑狗身上,无人理会遁入密林的罗青松,罗青松钻入密林之后,知道骑兵在满是灌木丛的密林中难以发挥作用,就回身观看双方交手的情况。

侯大勇、林中虎和刘黑狗已重新上了官道,三人并排而立,等待着禁军骑军过来。禁军骑兵奔到遇袭地时,受到倒地战马地阻拦,速度慢了下来,侯大勇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三人张弓便射,箭如流星一样射向来骑,侯大勇、林中虎两人的箭法虽然不如刘黑狗那么神奇,却也极为出众,禁军骑军战马接连倒地。

禁军没有想到偷袭之人如此历害,眨眼间,四十多匹战马被射倒在地,禁军骑手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在官道上乱成一团。王彦升急忙下令道:“分成两队,从两旁绕过去。”禁军骑手分成两队,绕过倒地的战马,向三名骑手扑来。

侯大勇、林中虎、刘黑狗趁着禁军出现短暂混乱,掉转马头,在官道上疾驰,三人骑的都是若尔盖战马,而且身上均无铠甲等重物,此刻打马狂奔,很快就把禁军仍在脑后。禁军被射得人仰马翻之际,罗青松在树林里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三人掉转马头狂奔。知道凭着他们精绝的骑术和极为神骏的战马,禁军绝对无法追到。罗青松也就拼命地朝望城驿站方向跑去。

禁军骑手追赶无望,只得回到遇袭处。

王彦升看着倒地地五十多匹战马。心如刀绞,眼中喷火。

一方面是心痛这些战马,晚唐之时,中原牧马之地尽被胡人所占,中原极为缺马,更缺优秀的战马。战马的价格因此长期居高不下,这五十多匹战马实是一笔极为昂贵地财富。

另一方面是恼羞成怒,这五百铁骑均是禁军精锐。竟然被区区三人就莫名其妙地射杀数十匹战马,而自己竟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甚至连对手的相貌也没有看清楚。

王彦升得知对方还有一人躲到林中,就命令那些落马军士进树林围剿,落马军士有十几人被摔断手或脚,另外的落马军士均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们抽出腰刀。杀气腾腾地进入密林,不过,哪里还有来人的影子。

禁军骑兵又在附近搜索一会,仍然一无所获。

王彦升暴跳如雷地骂了一会,指挥使王彦虎突然道:“这几人箭法十分了得,只伤马不伤人,而且落马之人似乎在队伍前想要说什么,如我没有料错,这几人定是军中之人,前面就是望城驿站。说不定这几人住在驿站中,是早晨出来溜马的。”王彦虎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接着道:“望城驿站多是西北各节镇官员,西北边将常年和胡人交战,身手着实不错。”

王彦升歪着头想了一会,恶狠狠地道:“俗语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若真是这些边将所为,定然要讨个说法。”

禁军呼啸着向望城驿站扑去。

望城驿站里,罗青松已将此事告诉给参军封沙,封沙吃惊得眼睛差点掉出来,他在屋内转了一会,不断揣摩侯大勇地心思:既然节度使要跑掉,自然不想张扬此事。

封沙想清楚这一点,对罗青松道:“射杀了禁军数十匹战马,这是一件大事,我想节度定然不愿意声张此事,你脸上被树枝划了这么多伤口,把江小六叫进来后,就不要出来。”亲卫队副指挥使江小六进屋之后,封沙道:“江小六,你让亲卫队披挂整齐在外院等着,侯相随时都有可能要回大梁城。”

江小六出去不久,门外就响起了急促地马蹄声。很快,一伙禁军闯进外院,王彦升大喊道:“驿丞,给我出来。”

驿丞昨夜也参加了酒宴,他喜欢喝酒,但是酒量不行,如昨夜这种狂饮已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禁军闯进共地时候,他在床上睡得知死猪一样,王彦升的呼喊,对于驿丞来说纯粹共耳边风 而驿站里的其他人员,见到凶神恶煞的禁军,都识趣的躲在一边,虽说驿站直属兵部,禁军并没有权利管理驿站的事务,可是这些禁军从前线回来不久,脾气大得惊人,若话不投机,被禁军军士揍一顿,也只有自认倒霉。

王彦升见驿站之一个都没有出来,反而从房间里涌出来上百名全身披挂的军士,也是一惊,却并没有在意。

一名文官面色严肃地走了出来,道:“你们是殿前司还是侍卫司地,为何在此喧哗?”

王彦升正准备咒骂,王彦虎见势不对,就在后面拉了拉他的手臂,走上前来,拱手道:“我们是殿前司的,奉命捉拿几名强盗,快让驿丞出来。”王彦虎是王彦升的堂弟,素来多智,碰得这种复杂的局面,一般都由王彦虎出面。

出来的文官正是封沙,他心知肚明这伙禁军所为何事,就淡淡地道:“侯相在内院睡觉,你们莫要扰人清梦。这是兵部的驿站,里面住的都是各地进京在官员,哪里有什么强盗,你们莫在这里闹事。”

王彦升是个典型的楞头青,除了陛下、张永德、赵匡胤等少数几人,天王老子都不怕,并没有听清楚谁在里面,见封沙啰嗦,骂道:“谁是驿丞,赶快出来,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边说边往里闯。

封沙面色顿变,退后数步,手往上一举,只听抽刀声不断,黑雕军亲卫队快速地集结在封沙面前。

王彦升也抽出了腰刀,眼见就是一场火拼。

王彦虎急忙拦住王彦升,低声在耳边说了一会,王彦升脸色数变,最后还是狠狠地看了封沙一眼,道:“哼,山不转水转,说不定那天还要见面。”说完,扭头朝门外走去。

侯大勇、刘黑狗和林中虎甩掉追赶的禁军,侯大勇直呼:“过瘾,真是过瘾。”以前每一次冲锋陷阵,亲卫队就把侯大勇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让侯大勇总是意犹未尽,这一次虽不是真的对敌,却也是斗智斗勇,三人让数百禁军束手无策,这让侯大勇扎实地过了一把瘾。

行了一会,官道上村民越来越多,三人放慢速度,林中虎是当地人,道:“这是大梁城外的一个草市。”

第一百九十九章 庙堂之高(二十九)

唐朝以来,商业已经颇为发达,帝国境内的商业市场分为几大类,一是两京市,也就是长安城内的西京市和东京市,其中东京市是四方财物的聚集处,有二百二十个行,商业繁盛之极;二是州县市,在州县市中也有广州市等极大的市场;三是草市;其他还有行市、墟市、亥市、庙会等等。

侯大勇等人无意中进入的就是草市。

此草市位于两条官道的交接处,虽然时间尚早,却已聚集了不少村民,有的挑着担,有的提着几把青菜,有的在买农具,还有的背着碗或其他杂物,林林总总,都是百姓家中常用之物。草市多是在交通便利的地点自然形成,是村民们交换财物的场所,同时,也是村民重要的社交场所。大周朝颇有盛唐遗风,男、女之妨并没有如宋朝以后那么严格,草市熙熙攘攘,有老有幼、有男有女,和现代社会乡镇的自由市场颇为接近。

侯大勇、刘黑狗和林中虎牵着马,穿行在草市当中,这个草市就在大粱城外不远处,每年春天,总是众多的达官贵人要到郊外来踏春,这一带的村民们自然比偏僻地区的村民见多识广,此时,见三人虽然没有穿官衣。但是长得天庭保满,脸上皮肤虽黑,却黑得油光水亮,所牵马匹,四肢发达有力,眼睛锐利,一看就知道是来自草原的战马,这些村民不用猜想。也知道三人定是来自大梁城,非富即贵。于是,纷纷给三人让路。

草市有好几处热气腾腾地小餐馆,小餐馆极为简单。几张木板撑成一个矮木台,再用圆叶扇把炉火扇得火光四起,就算是一个临时餐馆,这些小餐馆多是面食,而且多是刀削面。随着一条条雪白的面条飞入滚翻的锅中,香气也就弥漫在草市内外。男女老少都站在木台旁,捧着粗瓷碗。“悉悉、呼呼”地喝着地道的面食。

看着这一幕极具生活景致的画卷,侯大勇突然想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两者对比起来,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侯大勇停住脚步,看着一名肥胖汉子,托着一块椭圆形的白面,面条如飞天的仙女一样,在腾腾上升地水汽中反弹着琵琶。

“真的要三碗。”胖男人没有想到这三位城里人居然真要吃自己地刀削面。感到很是光荣,兴奋地对着同样肥胖的女人道:“放点小菜叶子,多放点老汤和猪油,要让几位贵客尝尝老刘家的手艺。”

灰色地粗瓷碗,雪白的面条,绿色的小菜叶子,让还没有吃早饭的侯大勇等人食欲大开,侯大勇吃饭向来以风卷残云著称,谁知他放下粗瓷碗的时候,林中虎和刘黑狗碗中早已空空。

“最早跟着我地亲卫是杜刚和陈猛,他们两人吃饭也着实历害,和你们两人也相差不多。”侯大勇满嘴是油,回忆着他们初在大名府的日子。

远处传来一个村妇的喊声:“黑狗,黑狗,快点回来。”

侯大勇和林中虎有些诧异地看着刘黑狗,刘黑狗在大梁并无亲朋好友,只以为是另有同名同姓之人。村妇地喊声突然变成了怒骂:“黑狗,怎么又去吃屎,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真是恶心。”

一条大黑狗惨叫着跑了过来,一名强壮的村妇手持一根大棍,猛追大黑狗。

这一幕极为有趣,侯大勇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刘黑狗,“哈、哈”大笑起来:“刘黑狗,你这个名字太过土气了,今天我给你改一个字吧。”

刘黑狗现在已是亲卫队指挥使,也是有身份之人,可是刘黑狗这个名字让他常常羞于启齿,只不过父母取的名字,他本人不能轻易改掉,否则为大不孝,可是,若由侯相这等贵人改动自己的名字,则又是家族的荣幸。

侯大勇咬文嚼字的本领并不高,他想给刘黑狗取一个表示擅长射箭的名字,“刘弈,太文雅了,刘黑弈,也不太合适。”苦思一会,没有想到贴切之名,侯大勇突然想起在《太白阴经》中看到地彀,就蹲下来,用石块在地上写了一个彀字,对刘黑狗道:“狗和彀的音相同,彀意为善射之人,不若就将刘黑狗改成刘黑彀,既不忘本,又能登大雅之堂。”

刘黑狗默记了一会,认真地把这个生僻字让了下来,然后对林中虎道:“从此,我就叫刘黑彀了。”林中虎“噗”地笑出声,道:“刘黑彀还是刘黑狗啊。”

正在这时,一大群人从草市东面穿了过来,有几个粗吼声:“大家快来看奸夫淫妇,机会难得,大家快来看。”一个嘶哑的声音拼命叫道:“恩将仇报,天理不容啊。”没喊几句,似乎就被堵住了嘴巴。

草市本是一个大的自由市场,来草市的村民看到有热闹可以看,就全部围了过来,胖汉子也是极喜欢看热闹之人,恰好此时面馆无人,就对胖女人道:“你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胖女人倒是一个温和的娘子,知道郎君喜欢热闹,也不说话,过来守在面摊前面。

正在这时,又有两个村民来到了面摊前面,胖女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三郎,你们两人稍等一会。”说完,就跑去叫自己的丈夫。

胖男子满脸红光地跟着胖女人回到面摊前,道:“想不到陶郎中竟然勾引李家小娘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胖女人脸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道:“陶郎中是行善事的人,医术也这么好。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一定不会。”胖男人摇头晃脑地道:“这种事也是丑事,家丑不能外扬,现在既然说了出来,自然是真的,李家是有名的大户人家,出了这种事情,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胖汉子想起娇嫩地李家小娘子。禁不住有些羡慕陶郎中。

侯大勇在凤州、灵州之时,深感医生、工程师等各类专业人才严重缺乏。招揽这些人才总是不遗余力,此时听到这胖子夫妇的对话,随口问道:“这个陶郎中医术如何?”

胖女人似乎对陶郎中极有好感。抢着答话道:“这陶郎中祖上是大唐的医学博士,医术高明得很,这十里八村谁没有受过他的好处,说他勾引小娘子,真让人难以相信。我看定是那家长舌妇乱嚼舌头。”

侯大勇等人就牵着马来到人群之中,老实敦厚的村民看到三人的模样,自动地让开一条通道。

出现在侯大勇面前的是极为熟悉的一幕。一对披头散发地男女被五花大绑,男的身上有许多伤痕,被堵住嘴正在“呜、呜”叫喊,女的则把头深深地埋下来,也看不清面目。

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正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这一对狗男女是如何通奸,这名奴仆口才甚好,活灵活现、唾液横飞,宛如一切事情都在他眼前发生。

一名旁观的村民讽刺道:“陶郎中即使真地通奸。也一定会偷偷摸摸,你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邓管家在吹牛吧。”

另一名口尖舌利的小娘子接着道:“对啊,陶郎中若与小李娘子在院中私通,俗语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为何当日不把他俩一起拿了,而非要等到此时?”这名小娘子的父亲是一位读白了头也没有功名的读书人,平日最喜欢和家人饶舌,因此,这位小娘子说话也伶俐得紧。

这个陶郎中看来颇有些女人缘,围观人群中不少女子纷纷帮着他说话,嘤嘤喳喳,就如一群闹山的麻雀,邓管家当然没有诸葛亮舌战群儒地本事,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侯大勇听见不少娘子七嘴八舌地帮着陶医官说话,感觉有些奇怪,他看到胖汉子又挤了过来,悄悄问道:“为何这些娘子都帮着这位陶郎中说话?”胖汉子很乐意回答这位照顾了生意的城里人的问话,道:“这个陶郎中最擅长看小孩子地病,附近村庄小孩子生病,都找陶郎中,去年,我家的二小子生病,就是吃陶郎中抓的药。”侯大勇心中一动,前一段时间小璐和宗林一起得病,吃了好些药,却一直没有好转,最后还是拖好了,这个陶郎中既然长于儿科,倒是一个用得着的人才。

侯大勇来到大周已有数年,对大周朝的社会情况颇为熟悉了,大周朝官府的正式组织只设到县一级,县以下的社会主要是由家族势力在维系,象这种男女关系闹出来的问题,多半是自行处理,官府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到这儿,侯大勇没来由想到了春兰,虽说春兰做出那样地事情,很难得到原谅,可是毕竟罪不至死,如今春兰香消玉损,一切罪过也就随之赎清了,她本身没有亲人,或许过不了几年,就成为一丝被狂风吹散了轻烟,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丝痕迹。侯大勇以前做梦很少梦到春兰,甚至梦到阿济格的次数都多过春兰,但是自从春兰自杀身亡后,侯大勇已经多次梦见春兰。

人这东西其实很贱,轻易得到的东西就并不懂得珍惜,而失去了才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同样,若一个人为另一个付出太多,往往获得的不是尊重,而是忽视。

侯大勇暗道:明年春兰的祭日,一定要记住去烧一柱香。

想到这些,侯大勇有心要帮助这陶郎中和这名小娘子,身为宰相也有好处,除了为数极少的人,没有多少值得顾忌之人。

那个管家站在高处,道:“我们家少郎说了,把陶七绑在这里示众,就是要让大家知道,陶七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勾引他人之妇,为人最是无耻。”

正在这时,响起了一些女子高亢的声音,道:“陶郎中的母亲和娘子来了。”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分开了人群,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子扑向陶郎中,却被几名强壮地家丁挡住了。

中年女子冲了几次没有成功,回头对着围观的众人哭道:“各位乡亲,你们要说句公道话。陶七为人处世大家都知道,你们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那名管家振振有词的反驳道:“若是按照规距。这等奸夫淫妇是要被沉水塘的,但我少郎念到陶七也曾经行过善事,只是绑在这里示众。等集散了,就放陶七回家。”

中年女子跪在地上,对着邓管家道:“陶家可是有脸面的人家,你们这样做,是软刀子杀人啊。”见邓管家不为所动。中年女子拉长声音哭道:“各位相亲,看到陶七多年行善的份上,帮我们孤儿寡母说一句话。啊、啊。”

不少村民们脸上都有些羞愧之色,有几人想上前,可是想了想李家的势力,又看了看邓管家身旁的几个牛高马大地家丁,均打消了上前帮忙的念头。

侯大勇对刘黑彀使了一个眼色。刘黑彀统率亲卫队已有一年多时间,早非吴下阿蒙,他马上领会了侯大勇意思,走上前去。很威严地对邓管家道:“刚才那位娘子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说他们通奸,到底捉住他们没有。”

邓管家留着两片小胡须,他见出来打抱不平之人身材魁梧,牵着高头大马,气度着实不凡,就拱手道:“这三位好汉定是路过此地,我们是李家庄地,这位陶七和我家少郎的三娘子有奸情,故而略作处罚。”

陶七见有人出头,猛地吐掉了布团,大喊道:“一个月前,小李娘子生病了,我去给她看了病,不过就开了两个药方子,今天一早,这伙人趁我不备,在我行医的路上把我绑到了这里。”

邓管家轻蔑地看着陶七,道:“别在这里吼叫,一年前,就有人风言风语说起这等脏事,这几天府上地人都说陶七和小李娘子有私情,这还能有假。”

一直低垂着头的小李娘子听到此言,猛地抬起头,道:“谣言,全是谣言,就凭着这些无凭无据的谣言,居然坏了两个人的清白。”

邓管家对刘黑彀道:“这小李娘子本是买来的奴仆,现在她做出这等事情,少郎也就不要她了,这是她地书契,谁若有十贯钱,就带她去。”

胖汉子盯着小李娘子直流口水,他盘算着自己的腰包,这十贯钱对于胖汉子来说可是一笔巨款。胖娘子对于胖汉子的心思揣摩得极准,她一把握住胖汉子手臂,用力拉着,道:“想都别想,跟我回去。”刚才胖娘子还表现得颇为忠厚,此时面临着可能成为自己对手地小李娘子,立刻变得极为凶悍,胖汉子极不情愿地散开了。

那一群七嘴八舌的的娘子,听到邓管家以十贯钱要卖掉小李娘子,顿时神情不自然起来,就暗中拉着夫君,四处散开,剩下一群垂涎三尽的单个男子。

刘黑彀回头看了看侯大勇,侯大勇点了点头,刘黑彀从怀里取过十贯钱,扔给邓管家,道:“钱给你,文书和人给我。”邓管家接过钱,对着小李娘子道:“算是运气好,以后好好伺候这位大爷,别再去干那些丢人的事情。”

小李娘子看着刘黑彀拿到了文书,也就对邓管家没有了顾忌,站起身来,对着邓管家呸了一声,骂道:“你们都是李家的狗,我知道,所有的诬言秽语,都是大娘子编出来的,可怜少郎,自认为聪明万分,其实蠢笨如猪,竟然相信如此拙劣地谎言,枉我如此疼他一场。”

邓管家没有想到文书刚刚易手,小李娘子就翻脸不认人,不过看着一脸严肃的刘黑彀,却也不敢造次,上前狠狠地踢了陶七一脚,道:“以后要把你下面管紧一点,别到处惹祸,今天给你一点小教训,以后可就没有这么轻松。”说完,邓管家礼貌性地向刘黑彀拱了拱手,就扬长而去。围观的村民们见这三个带着腰刀、牵着大马的异乡客买走了美貌的小李娘子。心犹不甘,却无可奈何,只有无趣地散去。

陶七的母亲和娘子解开了陶七地绳索,陶七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侯大勇看了看陶七和小李娘子,道:“陶郎中,你跟我过来,我要单独问你几句话。”

“既然发生了此事,你不若离开李家庄。跟我在大梁城里去。”

陶七神色呆滞、答非所问地道:“先祖本是大唐医学博士,曾有遗训。陶家子孙后代不得在官府为医官。”陶郎中祖上曾有两兄弟,都是宫中太医,专治小儿。后来因为莫名其妙死掉了一位大唐皇子,陶家祖先因此获罪,大哥被杖杀在宫中,后来朝政混乱,二弟就逃到了李家庄。以后子孙都居住在李家庄。

“陶郎中不愿为官也可以,我在大梁城里有一间小铺子,闲着也闲着。不若让你在小铺面开一个诊所,悬壶济世,也不违你先祖之遗训。”

此时,陶郎中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早就想在大梁城内行医,只是大粱城的铺子价格惊人,他无论如何也没有买铺子的钱,因此。陶郎中虽有一手好医术,却只有在郊外行医,此时,只到面前的城里人愿意出一个铺子给自己行医,不觉有些心动,不过,陶郎中为人方正,无功不受禄,让他内心总不踏实,就道:“在下和先生无亲无故,不知先生为何如此帮我,在下斗胆,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听说陶郎中善治小儿,我正好有一子一女,前一段时间生病,久拖未好,有陶郎中在,也不至于此。”

陶郎中知道越是富贵之人越是怕死,心道:原为是看中了我的医术。陶郎中对自己的医术颇有自信,就道:“既然如此,全凭先生差遗。”

侯大勇看了看小李娘子,道:“小李娘子已被我买下,就跟了陶郎中吧。”

陶七连连摇头道:“在下确实和小李娘子没有芶且之事,这是一个天大的谣言。

在另外一边的小李娘子此时已把披散了头发简单梳理一番,来到刘黑彀身前,道:“奴家见过阿郎。”刘黑彀连忙道:“我可不是阿郎。”

刘黑彀把小李娘子带到了侯大勇身前,小李娘子跪下道:“奴家见过阿郎。”侯大勇此时才看清小李娘子地面容,确实是一个未施粉黛的美女,虽说比不上符英、师高月明,和秋菊相比确也不差。

侯大勇扭头问道:“陶郎中,你可曾娶亲。”陶七对着站在一旁仍在哭泣地年轻女子道:“这是我的娘子。”侯大勇对两人道:“既然有了今日之事,我也不管你们两人是否有私情,干脆陶郎中就把小李娘子收到房中,一齐到大梁城去吧。小李娘子是我十贯钱买来的,你付十贯钱,就可以从我手中把她赎回去。”

陶郎中此时并不知道侯大勇地身份,就拱手道:“母亲就在身边,若要纳妾,须得母亲同意。”刘黑彀呵斥道:“我家主人好心救得你们两人,你去在这推三阻四,别不识抬举。”侯大勇打断道:“陶郎中所言有理,就让他去征求母亲的意见。”

陶郎中走到中年女子和少妇身边,三人说了一会,少妇就开始抹眼泪。过了一会,陶郎中回来道:“母亲同意此事,只不过现在身上没有十贯钱,等我回去取来。”

小李娘子听到陶郎中同意此事,一时之间心中百味俱全。李家少郎本和自己情投意合,误听谣言,居然同意大娘把自己卖掉,虽说此时情分已断,但是想到往日欢好,仍然心如刀绞。

另一方面,对于小李娘子来说,成为陶郎中的小妾,总胜过给大户人家当奴仆,这个结局或许是较好的一条出路。小李娘子抬起头时,正好遇上了陶郎中的眼光,小李娘子苍白地脸上泛出一丝娇羞,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侯大勇笑道:“十贯钱不过是区区小数,不用急,陶郎中回家安顿好以后,自到大梁城找城东的富家商铺,到时会有人给你安排。”

富家商铺在大梁城可谓鼎鼎大名,陶郎中顿时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几人是富家商铺的人,怪不得根本不在乎一个小铺子。陶郎中拱手道:“在下被李家庄地少郎如此羞辱,也没有脸面在李家庄久呆,我这就跟着先生进城,等到安顿好以后,再回去接母亲和娘子。”

“也行。”

侯大勇、刘黑彀、林中虎加上陶郎中、小李娘子,就慢悠悠地朝着大粱城内走去,不过,经过草市这么一折腾,侯大勇几乎把射杀禁军战马的事情忘掉了。往回没有走多远,就看到参军封沙、亲卫队副指挥使林小六带着亲卫队出现在眼前。

陶郎中听到“节度使”这个称呼,吓得腿肚子开始转筋,一是节度使对于陶郎中来说,已是大得无法再大的大官,二是节度使据说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等到亲卫队牵过一匹马,陶郎中还没有从震惊中醒悟过来,反而是小李娘子在背后用手指使劲捅了捅陶郎中的后背,陶郎中这才伸手接过了马缰绳,可笑的是陶郎中居然不会骑马,反而是小李娘子曾在李家庄里骑过大马,就由小李娘子上马持缰绳,而陶郎中则坐在小李娘子身后。

谣言,竟真的成就了一段或许前世就注定的姻缘。

侯大勇想到“谣言”两个字,突然心有所悟。

有话无法说出口,是一件让人极为郁闷地事情,侯大勇这一段时间正处于这种痛苦之中。

三年征淮之战,赵匡胤多次充当先锋官,在清流关、六合、紫金山等战役中屡破强敌,可谓功勋着著,成为大周禁军中威望最高的将领,深得柴荣信任,若不出意外,赵匡胤定然会按照历史的固有轨迹登上殿前司都点检一职,为其陈桥之变奠定基础。

侯大勇知道事情发展的轨迹,却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个轨迹,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时赵匡胤确确实实没有夺位的野心,他夺位之心是随着形势变化而逐渐产生的。

若直言赵匡胤之事,侯大勇在柴荣心中必然会成为一个挑拨君臣关系的小人,所说,侯大勇处于有话不能话的状态,只能眼看着事情朝着令人不安的方向发展。

今日在草市所遇之事,突然如一柄闪电照亮刺穿侯大勇的脑袋,灵感,就在不经意间迸了出来:只要是皇帝,就天然的会对手握重兵的大将产生戒备心理,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样才能防患于未然,确保帝位安全,此种心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这也是反间计屡屡能够奏效的重要心理基础,

而谣言,因为具有似是而非,来无影去无踪的特点,却最容易在人们心中扎下根来,对于手握重兵的大将来说,谣言,就如细菌一样,往往是极为致命的毒药。

侯大勇回到了大梁侯府以后,立刻把孟殊召到了书房中面授机宜。

十月底,天气渐渐冷了,疏通永济渠的河工,突然在河中挖出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六个字“香孩儿坐天下。”

第二百章 庙堂之高(三十)

显德五年十一月,西部边境战云密布,凤州节度使冯继超所部、凤翔节度使王彦超所部,已经开始了紧急动员,所有休假的将校全部被召回部队,每天都有大量的侦骑和细作在大周和西蜀的边境线上活动。西蜀军队不敢怠惰,慑于大周军兵威,就以汉中为据点,沉兵十万,节节设防,以抵抗大周军队随时可能会发起的进攻。

侯大勇从凤州调到灵州之时,就有一大半商人跟随侯大勇的脚步迁往了灵州,留在凤州的商家多是在经营西蜀买卖。此时双方不断调兵谴将,眼看着大战再即,不少商家就悄悄地把大笔的资金转移到灵州,这样一来,曾经火红一时的凤州市场已是人前冷落鞍马稀。

显德五年十一月中旬,坐镇潞州的昭义节度使李筠派兵突袭了北汉的长清寨,攻占长清寨以后,李筠部东进碰州,围城不久,北汉碰州刺史李再兴就向大周军队投降。

长江之上,大周水师上百艘玄龙战船游戈自如,不断向南唐水师挑衅,南唐为数不多的西江战船也被击沉两艘,每次击沉一艘西江战船,大周水师总会砍掉几个死囚的脑袋,再送上一些银子,给南唐国主送过去,南唐国主深惧大周,明知大周水师是有意为之,根本不是什么“误会”或“擅自行动”,无奈南唐水师实力不济,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自己吃,从此南唐水师更加保守。龟缩于金陵等水寨中,不敢轻易和大周水师交锋。

所有这些进攻,都是由侯大勇暗中部署,目的是欺骗和麻痹契丹人,让其摸不透大周军的作战意图。不给其调兵谴将地时机。

夺取幽云十六州,是楚州夜谈制定的第二步重大战略,这是大周朝最高军事机密,除了柴荣、范质、王溥、魏仁浦、侯大勇、王朴、李重进、张永德和赵匡胤等人知道此事,在施放烟幕弹麻痹契丹人的同时,作战意图也瞒住了大周绝大多数重臣和前线将领。因此,不少耿介之臣、有识之士对于大周军队四面出击的战法,表示了强烈的质疑,纳谏声不绝于耳,相关奏折也着实不少,这些纳谏声和相关奏折都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反响,却也没有大臣因为纳谏受到处罚。

十一月二日,轮到侯大勇担任宰相执笔,也就是当天地首席宰相。

宰相轮流执笔制度举起于唐肃宗至德二年。此项制度的主要目的是平衡宰相的权力,以免出现宰相个人专权的情况,宰相轮流执笔制度在晚唐受到破坏,从晚唐到梁、唐、晋、汉,不断有宰相独断乾纲,比如后汉杨颁,以宰相之职兼任枢密使,权倾朝野,也为后汉灭亡奠定了基础。柴荣在后汉朝时不过是中级将领。曾经见识过杨颁的飞扬跋扈因此,称帝以后。贬斥了专权地宰相王峻,力披众议,恢复了宰相轮流执笔制度。

既然实现宰相轮流执笔制度,也就意味着宰相要集体办公,宰相办公的地点就设在中门门下。

唐初,宰相常于门下省议事,谓之政事堂,至唐高宗永永淳二年(683年)七月。中书令裴炎执政事笔,遂移政事堂于中书省,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年),张说奏致政事堂为中书门下,其政事堂印亦改为中书门下印,同时在其后堂列吏房、枢机房、兵房、户房、刑礼房等五房,分曹处理政务,中书门下于是成为了宰相的日常办公机构,“中书门下”之名相沿至大周朝而没有改变,中书门下即宰相的办公机构宰相衙门。

按照柴荣的要求,三品以上的大臣的奏折、谏官的奏折,都要由执笔宰相来处理,三品以下的奏折则由其余宰相来处理。

侯大勇恰好轮到宰相执笔,就坐在前堂的一间宽敞地房屋内,专心致志地看着小吏送过来的奏折。奏折很杂乱,既有兵部、吏部等各部的重要事情,又有各地的天气、灾害、兵祸、治安、粮食丰欠等事,还有一些谏官的奏折,侯大勇到了大周朝以后,先后在郑州、凤州、灵州担任过地方长官,对军事、政事都不陌生,披阅这些奏折也算是中规中距。

令侯大勇颇为恼火的是不少奏折卖弄学问,用典太多,用生僻字太过,人为地给侯大勇的阅读制造了不少困难。侯大勇数次想定下“有事说事,不许用典”的规矩,可是转念一想,自已本就是武人出身,一些酸文人对一介武人入相还颇有微辞,而用典过多是多数文人的通病,若由自己定下规矩强力纠正,说不定会被不通时务地文人们耻笑,凭白落一个不学无术的话柄,所以,侯大勇也就放弃了定规矩的想法,继续忍受着让其头痛万分地典故和生僻的用语。

今日除了三十四份普通奏折以外,还有三份特殊的奏折。

这种特殊的奏折装在黑色木盒里,木盒正面雕刻着一条威风八面的狮子,背面是一只上古异兽,木盒开口处用封胶封住,封胶上盖有印章,同时还有四根头发,若盖章后有人擅自打开木盒,这几根头发一定有所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