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众大臣和禁军军士全都发出了震天的吼声。

柴荣脸上并没有现出得意之色,这一箭原本是要射马鹿的脖子,不料马鹿往前一跃,此箭射中了马鹿的身体,听到四起的“万岁”声,柴荣暗叫可惜。

大梁城外十里,有一座皇家狩猎场,没有田土,全是树林和草地,里面放养了不少大型动物,每年秋季,柴荣都要带领着京城百官到这里狩猎,大周朝四面都是敌人,特别是北面的契丹人更是军锋极盛,没有尚武精神则很难自保,从太祖郭威开始,每一年秋季都要在郊外狩猎场举行一起大型的狩猎活动。

柴荣见侯大勇箭壶还有十几支箭,就道:“侯郎,今日收获如何?”侯大勇也不刻意示弱,爽郎地笑道:“今日收成也不错,射了三只青羊,还有一只狐狸。”柴荣纵马驰骋了半天,只觉秋高气爽天高地阔,心胸为之一阔,心情也略为好转,他回头对宰相范质道:“范爱卿,还是壁上观吗?”范质恭敬地摇头道:“臣可没有陛下的本事,拉不动这硬弓,只能跟在陛下身后摇旗助威。”王朴也跟在柴荣身后,他是枢密使。也想趁着这次田猎看看禁军的操练情况。一天以来,王朴也是未发一箭,虎着脸一言不发,好在众臣们已经习惯了人这一幅马脸,也不觉为异。

这一次秋猎,范质、侯大勇、王朴和李重进等四位重臣和数十名朝堂官员跟随着陛下,而留守大城的是宰相王薄、殿前司主帅张永德和侍卫司副帅韩通留守大梁城。侍卫司副帅韩通是柴荣澶州旧人,既是侍卫军副帅。又兼任大梁城总巡检,负责大梁城内的治安,手中握着侍卫司一部分兵力,也是一位实权派人物。柴荣安排这三位重臣留在大梁城,大梁城自是风平浪静。

天晚之时,狩猎队伍就在郊外宿营,负责安全的侍卫军都指挥使李重进精心布置了一个宿营常用的圆阵,以柴荣的营帐为中心,最里面是柴荣和柴震率领的五十名禁军,第二圈是范质、侯大勇、王朴和李重进四位重臣地营帐。第三圈就是侍卫司禁军。第四圈是殿前司禁军。

这般布置,就算一只老鼠也不能溜入陛下柴荣的营帐。

侍卫司都指挥使李重进是一个阴狠之人,侍卫司众将对对其又恨又怕。敬而远之,而殿前司都点检张永德则是一个散淡爱享受之人,他虽是殿前司最高长官,陛下却把整训新禁军之权交给了赵匡胤,禁军中的骄兵悍将被赵匡胤恩威并用,收拾得服服帖帖,此时赵匡胤北上德州,张永德又留在大梁城,殿前司群龙无首,李重进实际掌握了调动两支禁军的权力。

这一次安营扎寨。殿前司诸营被安排在最外围,没有一部人马靠近柴荣大帐,营地内圈全是侍卫司的人马。殿前司诸将对此极为不满,脾气最火暴的是王彦升已经借故和侍卫司禁军搞了数次摩擦,若不是柴荣在军中,大家有所顾忌,侍卫司禁军和殿前司禁军定然已经大打出手了。

营帐安置完毕之后,侯大勇还是按照在黑雕军的习惯,在各个营区四处走了走。也算是查看营帐,侯大勇已经发现了李重进扎营的奥妙,他在营区转了一圈,正欲回帐,回头看见王朴从营区回来,就停下脚步等着他。王朴黑着脸来到侯大勇身边,两人目光相交,眼光中就有些意味深长,可是两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面对面站了片刻,王朴转身就走。

李重进将安营情况向柴荣报告之后,柴荣只是“嗯”了一声,未置可否。李重进退出柴荣营帐之后,回到自己地营帐里,他衣甲不解,坐在宽阔的营帐里,侍卫司和殿前司争斗了数年,如今侍卫司总算全面压倒了殿前司,为此,李重进颇有些志得意满,他暗自琢磨:也不知是谁扔了两块石碑到永济渠,如此一来,张永德、赵匡胤定然会受到陛下的猜疑,而侯大勇这个小儿主持修建永济渠,也难逃其咎。

正在得意之时,侍卫军参军王增挑开门帘走了进来,李重进疑心很重,心下心腹甚少,而王增是少有的几个心腹之一,他神色有些忧虑坐在李重进下首。李重进心中正在得意,见王增的模样,询问道:“王参军为何忧愁?”王增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大祸不远矣,在下如何能够不忧?”李重进原本背靠着胡椅,闻言一下直起腰身,“此话怎讲?”

王增似乎下了决心,沉声道:“陛下英明神武,是少见的明君,在显德元年,力排众议,御架亲征,在高平一战定国,战后整肃禁军,连斩七十余将校,在显德二年不顾绝大多数重臣反对,毅然下诏毁佛,显德三年起,三次亲征淮南,长江以北尽归大周。”

王增口才甚好,说话总是抑扬顿锉、语调铿锵,极有煽动性,他见李重进听得专心,突然语调一转,“大帅想过没有,陛下如此英明神武,为何能够容忍侍卫司和殿前司两军相斗?”

王增不等李重进回答,“依在下看,陛下是有意纵容两军相争,这是相互制约的平衡之策,侍卫司和殿前司表面上是仇敌,其实唇齿相依。目前,殿前司两名主帅因为石碑受到猜疑,实是破坏了难得的平衡之局。今晚的布防,殿前司禁军被排在了最外围,内层全是侍卫司禁军。如此布置显然违背了陛下平衡之道,若有人挑拨是非,则将军大祸不远。”

王增刚才见到侯大勇和王朴都在军营内巡视,两人面色凝重,显是发现了李重进的小聪明。

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李重进楞了半响,双手放在冰冷地铠甲之上,使劲搓了搓。道:“事已至此,只有明天再重新调整兵力布置。”

王增拱了拱手,道:“但愿没有人注意此事。”这一番话王增早就想给李重进说,只是李重进极为自傲,而且心胸狭窄,因此一直忍着未道破此事,目前政局十分敏感,若再不说破,恐怕李重进将莫名其妙地受到连累。

王增见倨傲地李重进居然能够接受意见,暗道万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到王增退下之后。

李重进在帐中不停地转来转去,侍卫司和殿前司的种种往事就如满天繁星在脑中一闪一闪,暗道:王增所言不虚。

柴荣称帝之时。侍卫司士兵人数众多,有八万之众,殿前司不过万人,殿前司的长官殿前都指挥使地衔位也只相当干侍卫司的马军都指挥使或步军都指挥使1更别说这两个都指挥使之上的马步军都虞候和更在上面的正、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了。高平之战后,柴荣改革禁军1裁切侍卫司的老弱士卒之后1仍有六万人殿前司一再扩充达到了三万多人1陛下又在显德三年置殿前都点检之职,令寿安公主的丈夫张永德任之,并明确都点检职位在侍卫军马步军都指挥使之上。

这样一来,尽管殿前司人马没有侍卫司人马多,却因为殿前司主帅的职务却比侍卫司主帅的职务高,两支禁军就这样长期分庭抗礼。

李重进正欲休息,柴荣又派人相请。

柴荣大帐里燃着几枝大油灯。柴荣居中,范质、王朴、侯大勇分坐两列,每人桌前都摆着些今日才猎到地野味。李重进进入营帐时带入了一股冷风,吹得油灯火光摇动不止。

李重进位置在侯大勇的后面,他一脸阴沉在入座,没有正眼看侯大勇一眼。在高平之战时,柴荣把侯大勇从侍卫司调入殿前司以后,其实这是柴荣地决定,当时侯大勇不过是下级军官。哪里有说话的资格。但是,李重进从此就对侯大勇记恨在心,尽管侯大勇现在已是当朝宰相,他仍然对侯大勇从来没有好感。李重进看着这个昔日的下级,心里冷哼了一声:一个北地贱民,就靠着和陛下的连襟关系,竟然当上了当朝宰相,什么玩意儿。

柴荣满脸春风地和四位重臣随意聊天,兴味盎然地吃着野味。但是,从永济渠中挖出的两块石碑,如两座大山一样压在了柴荣心中,让他内心充满忧虑:柴家在大周朝根基太浅,浅得如浮草,大风一刮,或许就会连根吹走。

唐太宗李世民重修家谱之后,颁行了新的《氏族志》,把天下氏族排成了数个等级,而且提出了尚官原则,宰相、知政事等位居三品以上的高官,可提挈到《姓氏录》的第一姓或第二姓,以往地世家,没有在朝中担任高官,则渐渐降低等次。

这种做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抑低山东士族族望、抬高关陇贵族的威望,但是,山东士族在社会上拥有极高的威望,家族极为重视教育,又与新贵们不断联姻,几经沉浮,仍然是大唐地一等族姓,以崔氏为例,终唐一代,崔氏十房共出二十三个宰相,数量之多仍然令人咋舌。真正给予世族以巨大打击的是晚唐以来的乱世,武人当道而世族不存。不过,经历了数百年的望族,虽死不僵,仍然在社会上有不可低估的影响力。

大周朝第一代皇帝姓郭,第二代皇帝姓柴,柴荣本是养子,若不是许多偶然因素,根本轮不到柴荣来坐天下,柴家历来贫寒,柴荣称帝前,在社会上基本没有影响力,只是在柴荣称帝之后,柴家才算得上新兴的士族,不过柴家人丁稀薄,柴荣的三个儿子又丧命于乱世,宗训等子尚年幼,柴家的统治根基还远远没有深入到大周朝的土壤之中。

柴荣政权的中坚力量有两类人,一类是称帝前地旧部,主要是澶州旧人。比如王朴、向训、赵匡胤、曹翰、郑起、王著等人,另一类是皇亲国戚,比如李重进、张永德、侯大勇等人,而永济渠的两块石碑,就牵连到一员重将,一员皇亲。

柴荣的目光依次从四位重臣面前扫过,油灯在不断摇晃,昏黄地灯光让四位重臣的脸色阴睛不定。柴荣扫视了两遍端坐于下首的四位重臣。放下手中碗筷,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问道:“一月之内,永济渠里接连挖掘出两块石碑,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尽管众臣都知道石碑之事,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大家只是心知肚明,却并没有人敢于公开议论此事,这是柴荣第一次以公开的形式来讨论此事。四位大臣都低着头,仿佛地面上绣着花朵一样。不过。陛下已经发话,总得有人要首先回答,三位大臣经过短暂的低头。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了负责永济渠工程的侯大勇。

柴荣也把目光转向了侯大勇。

黑雕军在西北发展过于迅速,屡败胡族,甚至打败了兵力强大地契丹人,侯大勇在西北是声威赫赫,正因为此,侯大勇就变成了不带兵的宰相,当侯大勇毫无怨言地回到了大梁之后,柴荣对侯大勇恩宠有加,虽然黑木盒子多次密奏侯大勇暗中掌握地富家商铺富可敌国,柴荣也置之不理。在柴荣心目中,爱钱的大臣总比爱权的大臣更加值得信赖。

侯大勇见到众人的目光,只好干咳了两声,道:“依臣的愚见,这件事情肯定有人捣鬼,其用意十分阴险,就是想搞乱朝政。”

侯大勇知道第一块石碑的来历,而确实不知道第二块石碑的来历,所以就说了一句费话。柴荣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仍然盯着侯大勇不转眼。侯大勇只好继续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这件事情谁能从中受益,谁就最有可能是主谋。”

听闻此语,三位大臣眼睛一下就睁圆了眼睛,紧盯着侯大勇。

侯大勇不紧不慢地道:“最大的受益者是西蜀,现在我军大兵集结于凤州,西蜀当然希望我们内乱,所以,此事最大可能是西蜀的奸细所为。”

范质是资深宰相,处事极为老道,他赞许地看了一眼侯大勇,心道:若因为两块石碑而大动干戈,轻无数人头落地,重则引起朝堂动荡,侯大勇把此事推到西蜀身上,倒不失为一条妙法,侯大勇能快速崛起,看来也有些真本领。

李重进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王增之言让李重进第一次认识到侍卫司和殿前司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两块石碑锋芒都指向殿前司,这让李重进有一种做贼心虚地感觉,虽然他对侯大勇不满,可是对于侯大勇这种解释还是很极为欢迎地。

侯大勇的解释,也正是柴荣最想要的答案。

当柴荣的目光转向范质的时候,范质接着侯大勇的话题道:“西蜀的离间计,就如南唐的手法如出一辙,他们打不过我们,就妄图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只不过这等小儿般的离间计,怎么能够骗得了英明的陛下,从这一点我们也看得出,西蜀对战事毫无信心。”

范质眼睛余光见柴荣脸色平常,知其没有反感,又道:“石碑事件,朝廷应当淡而处之,正所谓见怪不怪,其怪必败。至于挖出石碑的民工则全部处死,免得他们四处播弄谣言。”

柴荣也不想因为两块莫名其妙的石碑破坏北伐大计,就道:“范相所言是老成谋国之道,石碑之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后大家再也不准提及此事。”又对着李重进道:“李将军,此事就由你来办,凡是知道石碑地村民,悄悄集中在一起,全部处死。”

侯大勇命令飞鹰堂在河中投放石碑之时,只是想到如何赶走赵匡胤,并没有考虑到会连累到如此多的河工,此时柴荣话已出口,皇帝金口玉牙自然无法更改。

回到营帐之时,侯大勇想着无辜被处死的河工,心里不免有些内疚,虽然并不是自己下令处死河工,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河工也是由于自己而死。侯大勇并非婆婆妈妈之人,此时知道事情已无法扭转,稍稍有些难过之后。也就把此事抛在了一边。

按照惯例,侯大勇坐在帐中练习《天遁功》,他练习此功法已有五年时间,虽说一直没有练成传说中的内功,身体却受益多多,耳聪目明,侯大勇初期也没有感受到此功法的妙处,但是。随着功力日渐加深,侯大勇对天遁功理解得越来越深。

天遁功开篇引用了老子的一句话:“有物混成,先天地生。萧呵!寥呵!独立而不改,可以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强名之曰道”,侯大勇原本对此并不了解,这些“道”之类的话,对于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侯大勇来说,实在是有些玄乎。

可是练习天遁功后,侯大勇每日精力旺盛。可以说是百病不侵。他对于“道”仍然没有深刻地认识,却从天遁功中切切实实感受到古代道家“整体”理论地妙处。人是一个复杂的整体,任何局部病变都和整体有着密切的关系。因此,在认识疾病时,道家需要始终从整体出发,天遁功并没有针对特有的疾病,但是固本强源,也就间接对付了所有的疾病。

侯大勇来到大周已有六年多时间,岁月似乎没有在其身体上留下丝毫痕迹,侯大勇甚至比六年前的身体状态还要好一些,侯大勇知道这要归功于天天习练的天遁功,正因为此。对于陈抟这类神神秘秘的高人,侯大勇也有那么一丝高山仰止。

正在灵台空明之时,侯大勇忽然一阵细微地脚步声音传入耳中,若不在练功状态之中,这类细微的声音他也听不到。侯大勇仔细分辨了一会,这是二人的脚步声,而且这个脚步声和巡逻军士的脚步声音不同,巡逻军士十人一组,脚步声既响又有节奏。而这个脚步声音细微且无节奏,料是夜行客所发出的脚步声。

平常时候,侯大勇及众位大臣在距离柴荣如此近的时候,都是不能拿武器的,只是在狩猎期间,所有的近臣都充许带武器,侯大勇随身武器是一张大周禁军制式长弓和一柄飞龙刀。

柴荣以及几位重臣的营帐都有前后两道门,前门是大门,后门是小门,小门也就是预留的安全通道,只能从里面打开。侯大勇轻轻地拉开小门,通过一条小缝向外观察,在柴荣大帐外围,有四支点燃地火把,照亮地营帐四周。

侯大勇观察了好一会,这才看见伏在草地上的夜行人,这两人均穿着禁卫军灰色军服,伏在草丛中,躲在火把阴影处极难发现,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

侯大勇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这两人怎么通过重重禁军防线,来到了柴荣帐前,莫非是李重进要反?

侯大勇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侍卫军聚于柴荣大帐四周,如果李重进要谋反,柴荣和众大臣都是瓮中之鳖,毫无还手之力,根本用不着派人暗杀?想通了此节,侯大勇立刻大喊道:“有刺客。”

守卫在柴荣帐前的军士有五十人,领队地是柴震,他是柴荣的一个远房侄子,孔武有力,被选来做柴荣的护卫,柴家人丁一直稀少,因此,柴荣也有栽培柴震,先让他在自己身边充当护卫,等立有功勋之后,再委以重任。

两名刺客见行迹暴露,跳将起来,发声喊,朝柴荣帐前奔去,帐前亲卫听到喊声之后,正在惊疑地查看刺客,因为两位刺客趴在草丛中,又恰在火光的阴影之中,亲卫们一时没有发现刺客,此时刺客主动跳起来,反而暴露了目标,亲卫们立刻围了过去。

柴震见到只有两名刺客,也就放下心来,他大喊道:“一火迎敌,其余人围住大帐。”火是大周军最小编制,一火十人,以十名百战余生的军士迎战两名刺客,料来没有多大问题,此时柴震最担心的是刺客还有后援。

侯大勇手持大弓已从大帐后门走了出来,他怕被亲卫误伤,就着在自己的大帐外看亲卫和刺客对峙,侯大勇看到柴震临危不乱,暗自赞叹:柴震颇有临机应变之才。

亲卫们作战经验极为丰富,他们并不冒进,围成一个极小的半弧形,等着刺客进攻。两名刺客运刀如飞,转眼间便刺伤了三名亲卫,却没有冲破亲卫们的防守。

一名刺客左手一扬,黑暗中也不知是什么暗器,一名亲卫惨叫一声摔倒在地,另一名刺客见状再次攻上,在火光中,只见刀光闪烁,一柄普通的腰马竟如游龙一般,亲卫们一时手忙脚乱。外围地刺客接连出手,又有三名亲卫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眼见两名刺客就要攻破亲卫们的防线,突然“飕、飕”两声响,在外围正准备扬手的刺客只觉后背一阵锥心之痛,眼前的火光突然变得异常刺眼,刺客一咬牙,用最后的力气扔出了锋利的飞刀。

柴震下令道:“捉活的。”

十多名亲卫把负隅顽抗的刺客团团围住。刺客眼见难以得手了,放弃了抵抗,长笑一声,把腰刀扔在地上,然后就站着不动,由于柴震已下令活捉刺客,一名亲卫见刺客扔掉腰刀,一个虎扑,抱住刺客双腿,把其摔倒在地。

柴荣、侯大勇都快步来到了刺客身旁,第二名刺客露出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口角有一丝鲜血,已服毒身亡。这种表情侯大勇极为熟悉,在郑州过的第一个中元节,刺杀侯大勇地刺客自杀身亡之时,正是这种表情。

柴震跪在柴荣面前,“小人无能,没有捉到活的。”柴荣突然怒道:“混帐,赶快起来,让军士们搜索现场,除了几位大人,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话音未落,营帐外的平地上,突然跃起一名灰衣人,他手持一张上好弦的手弩,抬起手弩对准了柴荣,事起仓促,柴荣已来不及闪躲,跪在身旁的柴震正在起身,听到数名军士的惊呼,他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假思索地扑到了柴荣身上,后背已中了一枝弩箭。

发完此箭后,灰衣刺客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等到随行太医箭开柴震的军服,箭伤处已是一块黑色,太医急对徒弟道:“箭上有毒,快去取解药。”由于陛下站在一旁,徒弟就有些惊慌,道:“取哪一种解药。

”有数种毒药会让伤口发黑,太医一时也拿不准应该用哪一种,侯大勇见状,道:“此伤应是乌头毒。”

第二百零四章庙堂之高(三十四)

柴家历来子嗣单薄,柴荣封为晋王以后,多次到邢州老家寻访柴氏族人,族弟柴贵、族侄柴震等十几名柴氏族人这才陆续来到大梁城。

柴震是柴氏家族年轻一辈的骄骄者,柴荣把柴震放在身边悉心调教,是柴荣心目中未来的统兵大将。生龙活虎的柴震此时面色苍白地躺在帐中,出气容易进气却已经十分困难,太医听到侯大勇之言,再次察看了伤口,果然和乌头毒相似,太医连忙取过七八粒黑色药丸,化入水中,用铜尺撬开柴震嘴唇,用一根漏斗状的铜管插入柴震口中,把药水强行灌入,同时,用清水不断冲洗着伤口,清洗到伤口发白之后,用黄色的粉状药济包住伤口。

太医清理完伤口,已是满头汗水,他神色不宁地站在柴震身边,细心地观察着柴震的伤情,乌头毒心尽管毒性很强,却是可解之毒,但是柴震中毒部位距离是人体要害之处,乌头毒渗入身体的速度极快,能否解毒太医心里没底。

柴荣震怒地在大帐内走来走去,一怒在禁军中居然遇刺,二怒柴震生死不知,他抽了李重进一皮鞭,抽完就把皮鞭扔在一旁。侍卫军主帅李重进知道闯了大祸,他的脸色原本就隐有青色,此时青得愈发明显,他跪在柴荣大帐里,脸上有一条鞭痕,鲜血不断流下来。范质、侯大勇、王朴都默不作声在站在一旁,没有人敢于劝解盛怒中的柴荣。

中军官王进走进帐中,他是极为精明沉稳的军官,他此时已把基本情况查清楚,“三名刺客均是侍卫司龙捷左厢的军士,他们都是在显德二年从磁州军中选入禁军。”

侯大勇没有想到王进这么快就把刺客的身份查了出来,略为有些吃惊,看着一脸沉稳的王进,心道:“这倒是一个极为历害的中军官。可堪大用。”

柴荣用手指了指李重进,半天没有说话。李重进脸如死灰,以头触地,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柴荣没有理睬李重进,他怒道:“柴贵是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此事他难逃干系。”柴荣说到这,顿了一下。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是柴贵是显德三年底才从邢州军调入禁军,柴荣料来和这三名刺客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三名军士都来自龙捷左厢军,不处理柴贵难以服人。柴荣看着王朴道:“此案涉及禁军,就由王枢密使全权来处理。”

雷霆之火发过,柴荣对跪在一旁的李重进,道:“李将军,起来吧,明天回城之后,把所有磁州籍的禁军军士全部遣散。”

就在柴荣在大帐发怒之时。龙捷右厢都挥挥使张令铎神色紧张地守在柴震身旁。柴震在编制上属于龙捷右厢营。虽说张令铎从来没有把柴震当作下属来看,可是从理论上说张令铎是柴震地主官,因此在柴震受伤之后。张令铎就守在柴震身边,祈祷柴震大难不死。

约一柱香以后,柴震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大喊一声,头向左侧一偏,就没有动静,太医手中的汤碗“砰”地摔落在地上,张令铎头脑嗡地响了起来,他禁不住叫道:“柴震可不能死。”大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太医及时对伤口进行了清理。可是柴震中毒部位紧靠着心脏,毒素得以迅速侵入了心脏,太医的努力没有能够挽回柴震的生命。

张令铎和太医神色惊慌地走进了大帐,两人跪在了柴荣面前,张令铎颤抖着道:“柴震死了。”

柴荣脸色刷地变得灰白,他重复了一遍:“柴震死了。”

柴震、柴贵两人都是人丁稀少的柴氏家族最优秀的子弟,此时柴震护主而亡,刺客又出自柴贵军中,柴贵肯定难辞其咎。想到这里,柴荣手抚刀柄,恨不得杀掉所有磁州籍军士泄愤,可是冰冷的刀柄让柴荣迅速清醒了过来,现在局势一片混沌,不知道刺客地主使是谁,也不知刺客还有无后手,所以目前宜稳住局面,不宜节外生枝。

柴荣迅速调整了心态,对李重进下令道:“再调一队澶州籍军士到帐前护驾,约束各营不得擅动,明日辰时,朕就回大梁城。”

众将散去后,大帐中只剩下宰相范质、侯大勇和枢密使王朴,范质见陛下脸带怒容,就上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息怒,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若让御厨送上了新鲜的野味,我们君臣继续饮酒,天很快就要亮了。”柴荣明白范质的意思,今夜无法再睡了,就在心中叹息一声,脸色平静地点头道:“朕已很久没有和你们夜饮了,今日就慢慢喝吧。”

很快,诱人的香味重新飘荡在大帐之中。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柴荣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他举着酒杯,一饮而尽,感慨道:“没有想到禁军中居然会混有刺客。”

柴荣早年经商,走南闯北,多次遇到过强盗山贼,他对于强盗山贼的勇悍印象颇为深刻,高平之战后,柴荣就开始整顿禁军,为了提高禁军战斗力,曾招募了一批强盗土匪,后来这一批人出了不少问题,柴荣这才停止直接从民间招募勇士,而是在各节镇军中选调武力强悍者补充禁军,柴荣平静下来之后,断定这几位刺客定是最初所招募的强盗。

范质、侯大勇、王朴各怀心事,听到柴荣发出感叹,都没有说话,抬起头等着柴荣的下文。

“侯郎毕竟是带过兵的人,感觉极为灵敏,若不是侯郎示警,又射杀了一名使飞刀的刺客,后果实在难料。”柴荣心情平静下来,便夸了侯大勇一句。

侯大勇假意自嘲道:“臣有一个坏毛病,睡觉前必须要如厕。这军帐中摆个尿桶,味道实在难闻,这天地广阔,随处不可以如厕,因此臣就没有在帐中摆尿桶,内急之时就在帐外解决,今晚我正准备打开军帐后门,恰好看见了两个匍匐前进之人。”

侯大勇这一番话。半真半假,却又合乎情理。柴荣举起酒杯道:“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中原尚未一统,阎王爷还不肯收留我,众爱卿举杯,干了这杯酒。

柴荣似乎突然又想起一事,对着侯大勇道:“侯郎,你如何识得乌头毒?”侯大勇知道柴荣会有此问。已经有所准备,就原原本本讲述了当年在郑州屡次被刺地经过,这一直是悬在侯大勇心中地迷案,他虽然怀疑是礼弥教所为,却并没有最终揭开迷底。

柴荣没有想到事情还如此复杂,他用刀细细地切割着一腿青羊,半响才道:“看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梁城内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我们轻视不得。”柴荣用力在羊腿上割了一刀,“北伐是大局。距离河水解冻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无论大梁城内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动摇北伐这个根本。追查刺客之事也不必由王郎来办,王郎须负责枢密院之事,不能因此这些细节未节而分了神,追查刺客一事还是交给刑部。”

王朴原本担心柴荣盛怒之下大举清查禁军,若如此一来,则会让北伐主力禁军人人处危,战斗力必然要受到影响,听到陛下表态,就不断点头,道:“刺客一事不可大动干戈。但是也不能淡然处之,臣建议,一是把所有磁州籍的军士全部赶出禁军,多补充一些青州老军,山东弟子向来忠厚仁义,勇猛善战,是禁军最好地兵源,二是李重进为侍卫军主帅,出了这种事情必然要给予处罚。否则就是赏罚不公。”

李重进是太祖郭威的外甥,以皇族身份掌握着大部禁军,权高位重,实是柴荣的一块心病,王朴跟随柴荣时间极长,对柴荣心思摸得很透,就想趁着刺客一事,变坏事为好事,趁机削弱李重进的兵权。

侯大勇心中一动,王朴深得柴荣信任,是柴荣地铁杆心腹,他这一番话大有深意:看来,柴荣有意调整李重进的职务了。

柴荣并未采纳完全采纳王朴意见,他仍然用刀慢慢切着羊腿,羊肉已被切成细细的一堆,柴荣慢慢摇头道:“第一件事情可以马上办理,至于第二件事情则不必再提。”

第二天一早,柴荣就带着众臣回到了大梁,刺客一事就交给了刑部,因为三名刺客都当场死亡,没有更多的线索,刑部忙了数天,此案仍是一头雾水,除了李重进、柴贵、张令铎等少数当事人,此事似乎就如一块小石块,被扔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除了几圈波纹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侯大勇没有忘记此事,他一直记着王朴的最后一番话,王朴当上枢密使以后,成天虎着脸,不露一丝笑容,话也越来越少,和当年石虎颇为相似,不过,他话少却字如千斤,王朴在朝堂上所议之事,无一例外地得到了柴荣地支持,王朴虽是枢密使之职,实际上已经分夺了一部分相权。这样一位重臣在非常时期向柴荣的建议,定然是有地放矢,侯大勇脑海中一直浮现着王朴的建议和柴荣当时慢条斯理切肉的表情神态。

十二月六旬,禁卫中一百六十五位磁州籍的军士,全部被遣送回磁州,这些军士被一队禁军押解到相州,交给了彰德军节度使的人马,随后,这一百六十五位磁州军士,全部被秘密处决。十二月十日,一千青州军补充到禁军中。

磁州籍军士的悲惨结局,只有几位宰臣和具体执行者知情。对于此事的结局,侯大勇一点都没有意外,杀人灭口,虽然残忍,在看不清局势地情况之下,确实是极为有效的办法,这也是大周权贵们的习惯性思维,侯大勇杀赵普同样基于这样考虑。

当侯大勇回到安宁和平地府弟之时,当侯大勇抱着宗林,牵着小璐在花园内玩耍之时,想到自己手上也沾上浓浓的血腥,侯大勇内心也有一隐隐的焦灼,一句遥远而清晰的歌声在侯大勇内心深处响起:是我改变了这个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你和我。

不过,当参军封沙一脸严肃地递过来一张纸条时,侯大勇内心深入地柔软也就荡然无存了,他又变成了一个冷静、果断极有杀伐之气的宰相,侯大勇此时并非一个流浪汉,他身后是符英、秋菊、师高朋明、是小璐、小清和宗林,是富家商铺、飞鹰堂、黑雕军、里奇部、颇超部和浑未部。若他真的倒下,或许就是这些至亲好友忠心的军士鲜血纵横。

在这个强权世界,人,必须有选择,要么生,要么死!

十二月十一日,符家六女正式被册封为贵妃。

符皇后死后,符家六女就已经进宫。转眼间就是两年时间,柴荣忘不了符皇后,又不愿违背符皇后之遗愿,就以符家六女年幼为名,把符家六女养在深宫,一直没有册封。

符家家教极严,子女们都受到了充分的教育,符家六女虽然比不上符皇后,可是言行举止也极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每次柴荣来到符家六女居住地侧宫。符家六女都是盛装相迎。没有丝毫马虎,随着时间推移,符家六女相貌也和符皇后相似了。柴荣有些在恍惚间,把符家小女也当作了符皇后。

经过两年观察,柴荣最终认可了符家六女,等到符家六女满十八岁之时,也就是十二月十一日,柴荣突然正式册封符家六女为贵妃。

大周的后宫制度和唐朝后宫基本一样,皇后之下,有四妃,即贵妃、德妃、淑妃、贤妃,皆为正一品。四妃之下有昭仪、昭后等九嫔,为正二品,其次有婕妤九人,为正三品,再其次为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符皇后逝去后,皇后之位一直就空置着,贵妃实际上就是后宫的最尊者。

册封之日,皇亲国戚都入宫参加了仪式,侯大勇再次成为柴荣的连襟,自然也入宫参加了册封仪式。所有仪式结束以后,寿安公主等皇亲都围坐在贵妃宫里,柴荣等人则围坐在福元殿内。

柴荣此时已脱去了龙袍,穿一身仕子们常穿地青色圆领长袍,他兴致颇高,和几位头发苍苍的老者讲着一些奇闻逸事,几人不时发出“呵、呵”笑声。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柴荣对诸人道:“昨日符皇后托梦说雨水浸身,今日思来,料是懿陵受风雨所侵,故而有此梦,朕欲修缮懿陵,在外面刻石留念。”

侯大勇听见柴荣说起逝起的符皇后,仍然充满着留恋,心道:“以柴荣九五之尊,能如此思念亡妻,也是一个异数,柴荣真是一个情真意切之人,若是历史知道的轨道发展,柴荣也不过还有数月的时间,这倒应了那句好人活不长、祸害命千年的古话。”

柴荣镇守澶州以来,为修身养性,就迷上了书法,特别喜欢唐时书法名家欧阳询的书法,他兴致极高地道:“朕无意中找到了一个书法大家,此人没有任何名气,其字笔势险劲,结构严谨,森森焉若武为矛戟,风骨直追唐时大家欧阳询,此次石碑就由此人来写。”

一名体态骄健、脸色微黑的年轻人跟随着太监走了进来,侯大勇微微有些吃惊,此人居然是里奇部诸子中的陈子腾。陈子腾已见过柴荣一面,他天性洒脱,见到天子也并不畏缩,大大方方上前行礼。

陈子腾不卑不亢地态度很对柴荣的胃口,等到陈子腾行罢礼,柴荣指着侯大勇道:“这位大人都认识吧?”陈子腾微笑道:“在下一路跟随着侯相从灵州过来,当然认识。”

由于事务繁忙,里奇十五子中,侯大勇关注得较多的是柳江清、吴越州、吴若谷等几名比较出众的弟子,对于其余诸子则了解不多,见到陛下推崇的书法大家居然是陈子腾,他不觉有些吃惊又有些惭愧,连陛下都知道地书法大家,自己居然毫不知情,这是极为典型地灯下黑。

柴荣看到侯大勇有些尴尬,“哈、哈”大笑,“灵州数十年没有出过进士,这次一下出了两位进士,还中了两个武举,两位进士不仅文章风流俊逸,而且时务及策论也极佳,均是上佳地人才,侯相实有伯乐之能。”

这样说,外人听了,似乎会觉得侯大勇有以权谋私的嫌疑,柴荣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笑着补充道:“如陈郎这般天纵之才。却也落弟,这说明侯相也没有循私情啊。”几位礼部主官手中都是黑木盒子,柴荣有旨,凡是有重臣来走门子,一律用写上黑木奏折,今年科举,黑木奏折中就有王薄的名字。知贡举刘涛是礼部侍郎,他犯事后。供出一批说情打招呼的朝官,黑木奏折和刘涛的供诉都没有涉及到侯大勇,因此,柴荣这才对灵州几位才子颇为青睐。

几位太监很快就辅上了书桌和文房四宝,柴荣想了想,吩咐道:“朕素喜曹公之诗,你就书一首《龟虽寿》吧。”

陈子腾站在书桌旁,抬头望着天空。把《龟虽寿》在心中默背一遍。然后一边吟诵一边书写:“神龟虽寿,献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杨。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侯大勇听到柴荣选了一首《龟虽寿》,心中又泛起一丝莫名其妙的预感。暗道:柴荣年纪轻轻,总喜欢这种有些苍凉的东西,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支看不见地手在主宰着事间万物。

陈子腾一挥而就,他的笔力险劲,确有欧阳询之风骨。整幅字犹龙蛇战斗之象,云雾轻宠之势,风旋雷激,操举若神。柴荣站在桌旁,细细品味着其间意境,等到字迹干透。柴荣对一旁的太监道:“把这幅字裱好,挂到广政殿。”

柴荣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陈子腾,对侯大勇道:“陈郎算得上一代收法大家。 朕不能让其逸落在民间,就让陈郎进翰林院,明年春季开科之时,再去参加考试。”今日进园的都是皇亲国戚,但是并非所有地皇亲国戚都是如侯大勇、张永德、李重进这样地高官,有好几位皇亲是读书人,虽是皇亲。却因为屡试不中,身份不正,只做到区区五、六品的小官,他们听见柴荣这样安排,知道陈子腾铁定是明年春季的新科进士,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福元殿用过午餐,李重进等人就散去,符英仍在六妹符贵妃宫中,柴荣就把侯大勇一人留在福元殿。两人随意聊了一会,柴荣脸色慢慢严肃起来,道:“福元殿不是议事之地,侯郎跟朕到广政殿去。”

广政殿是柴荣私下议政之地,类似于侯大勇的书房,只不过规模气度是小小书房所不能比,侯大勇听到柴荣邀请他到广政殿,大脑立刻开始飞快地运转:柴荣有何要事,就不能在福元殿商议,而非要一本正经地到广政殿商议?

来到广政殿,气氛较福元殿为之一变,虽然花草相仿,可是来来往往地太监和亲卫都面色严肃,不敢带一丝一毫的笑意,柴荣更是收敛了笑容,闷声不响地在前面走。

王朴在殿内等候多时,看到柴荣走进来,赶快站了起来。

三人坐定,柴荣开门见山地道:“秋猎之事,应该有一个说法了,今日招两位来,就是拿出来一个具体的方案。”

侯大勇和王朴都没有说话。

柴荣指着侯大勇道:“侯郎是当朝宰相,又曾是节制一方的大员,你说此事如何了结?”

当日王朴在郊外所说的话,这一段时间经常在侯大勇脑海中回荡,侯大勇不断地置换角色,站在柴荣地角度思考问题:若我是柴荣,面临晚唐留下来武人当道的局面,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持军力地情况之下,削减军中重将的权力,禁军虽然分为侍卫司和殿前司两部,可是这两部实力极为雄厚,侍卫司虽然几经整训,仍有六万余人,实力之强令任何地君主都要天然地生起防范之心,看来柴荣是想借刺客之事改变这种局面。

侯大勇心中已有定见,“侍卫军李重进都指挥使负责整个秋猎活动地安全,出了刺客之事,他难辞其咎,臣认为应把李重进调出侍卫军,恰好青州节度使安审琦被部曲所害,不如就让封李重进为陈王,到青州出任节度使。”

柴荣飞快地和王朴对视一眼,然后笑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王枢密院也是这个意思。”

侯大勇此时心情才轻松下来。

柴荣手抚龙椅,龙椅两侧各有一个栩栩如生的龙头,柴荣用手掌轻抚着光滑如玉的龙头,若有所思地道:“现在殿前司、侍卫司地主帅都离开大梁,这十万之众由谁来统帅?”

王朴和侯大勇交情不错,颇为惺惺相惜,十分担心他说错了话,听到侯大勇的想法果然和陛下一致,甚至调李重进到青州任职都想到了一起,也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陈王安审琦之死是一个偶然事件,说起来极为类似侯大勇在后世看过的连续剧,安审琦征战沙场英雄一世,近晚年时讨了一小妾,估计是体力有限没有满足小妾的性需求,因此小妾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小妾勾引上的就是安审琦地亲卫,亲卫当然均是年轻力壮之辈,于是,男壮女貌,就如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安审琦无意撞破此事后,亲卫就来了一个先下手为强,杀掉了安审琦,此案很快就水落石出,三天后捉住了肚大妄为地亲卫,安审琦的儿子把亲卫剁成了肉浆。

此事在大周朝野中引起极大地轰动效应,特别是大周官员的妻子们,都拿此事来教育自己地郎君,柴荣、侯大勇、王朴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让李重进接替陈王的位置,陈王原本是功勋老帅,让李重进接替青州节度使,也配得上李重进的身份。

王朴见话已说透,也就不再顾忌了,道:“臣建议十万禁军一分为四,由韩通、石守信、李继勋、高怀德分别统领,这样每一军只有二万五千人,而且形成互相牵制之态,禁军尾大不掉之势就可以完全解除了。”

侯大勇摇头反对道:“从晚唐以来,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实是极大的弊端,王枢密一分为四之计,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臣觉得事情要做就做得干净彻底,不留隐患。臣建议把十万禁军一分为十,每部一万人,分为铁骑左右厢、控鹤左右厢、龙捷左右厢、虎捷左右厢和水军左右厢,每军主帅直接受陛下指挥,中间不必另设大帅,若要出征则另建行营,择重将、授兵符率各部禁军参战。”

这是改变军制的重大决定,柴荣一时下不了决心,他站起身来,在广政殿转来转去,他走到侯大勇面前,道:“一分为十,每部力量都削弱了,若要北伐,如何调兵遣将?”

第二百零五章庙堂之高(三十五)

广政殿层高极高,正殿当中有六根巨大的圆木柱头,凭侯大勇目测,这些圆木柱头至少在七、八米以上,由于层高很高,就使得大殿顶部有些阴暗,大殿两侧还垂吊着一些布幔,布幔上有一些怪异图像,使大殿凭空增添了些许神秘和威严。

侯大勇的提议涉及禁军体制的重大变革,柴荣一时下不了决心,禁军一分为十,对柴荣很有些吸引力,可是柴荣没有急于下结论。

面对柴荣咄咄逼人的目光,侯大勇没有退缩,胸有成竹地道:“若遇到战事,则可以挑选德高望重的将领统领禁军出征,这在前朝也有例可循。”

设行营出征是唐朝的一项重要用兵制度,贞观以后,内地都督府大多撤并,每遇战事发生,就由朝廷另行调发府兵、兵募,派遣大将统率出征或备御,这些大将称为行军总管,规模较大的战役,又设置行军元帅或行军大总管统领诸总管,而唐朝在经营中亚的时候,更是经常抽调胡兵蕃将组成临时的大军。侯大勇知道柴荣和王朴对这项制度都很熟悉,也就没有过多解释。

柴荣是平民皇帝,同时也是一位马上皇帝,柴荣称帝前,曾长时间在军中任职,在后汉时期,曾任过左监门卫将军、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广顺元年(951),大周立国后,又出任镇宁节度使,广顺三年,擢开封尹,封晋王。显德元年(954)正月,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侍中,总管内外兵马事。称帝后,柴荣又先后四次御驾亲征,打败了北汉和南唐,奠定的大周中兴之局。

柴荣多年征战,战争经验极为丰富,当侯大勇提出把禁军一分为十的新方案以后。他立刻发现了此方案的问题,针锋相对地道:“行营是以府兵为基础,府兵不复存在之后,行营制度也就失去了实用性,现在禁军这样的体制,若临时选将出征,则必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而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将帅若不对自己的部队了解指掌,如何能做到知已知彼,又如何能让各位禁军将领心服?”

柴荣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却非常尖锐,侯大勇所知道的历史中,宋朝用兵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就是实行“更戍法”,实行“更戍法”法以后,经常变换禁军的戍守地区,造成兵不识将。将不识兵。而且大将出征之时,深宫中地陛下还要授予阵图,强令前线将领按照阵图排兵布阵。这两种做法。实是赵氏兄弟吸取了前朝经验,对手握重兵将领进行限制的结果,只不过赵氏兄弟娇枉过正,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种做法,致使宋朝富甲天下、兵器犀利,却成为武力极弱、从来没有解决边患的一个王朝。

侯大勇对于柴荣的心态摸得很准:柴荣现在进入了两难选择,要想军队打胜仗,则必然要给军事将领极大的自主权,但是。军事将领权力增加以后,又会对皇权造成极大的威胁。

侯大勇假意为难了一会,又道:“十支禁军可轮流到京城守卫,没有守卫任务的禁军则集中在城外军营,由陛下亲点大将轮流到营地主持训练,这样一来,即能避免统兵大将尾大不掉,又能让统兵大将们了解军队的基本情况。”一直以来,侯大勇对于解决禁军问题做过很多思考。这是一套适合柴荣心理状态地方案,也是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案。

侯大勇这个建议有一定的可行性,柴荣有些心动,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朴,询问道:“王郎觉得此议如何?”

王朴一直在静听着陛下和侯大勇的议论,他的想法是把禁军一分为四,却没有想到侯大勇的提议更加彻底,王朴同样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缓缓地道:“侯郎练兵着实有一套,当日在郑州之时,创立了嵩山书院,让黑雕军的中下层军官都到书院接受了培训,黑雕军几年来迅速成了一支赫赫有名的强军,稳定了大周朝的西部边境,嵩山书院的功劳不小,侯相训练禁军的主意恐怕也来源于此。”

三人又议论一会,柴荣最后也没有对侯大勇的提议下定论,当侯大勇、王朴准备离开的时候,柴荣不经意地对侯大勇道:“侯郎是第一次到广政殿来议事,出了广政殿,就要把在殿里发生的事情统统忘掉。”

侯大勇心中一喜,柴荣此话有两层含义:一是要绝对保守秘密,凡是第一次到侯大勇书房议事的下属,侯大勇也会叮咛相同的话;二是意味着侯大勇已经真正得到了柴荣的信任,成为能够进入广政殿单独议事的心腹。

一名太监总管恭敬地在前面为侯大勇和王朴带路,接连走过两个大殿,再往前就是福元殿,福元殿东面就是贵妃的福齐宫和德妃的福全宫。侯大勇眼尖,看到几名太监和宫女匆匆向东而去,里面还有两名穿着道袍的男子,这几人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在青灰色的围墙里,其中一名道袍男子身形瘦高,如竹竿一样,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侯大勇一瞥之下,这个瘦高身影也印在了脑海之中。

柴荣素喜黄老之术,他对于道法高明的陈抟青眯有加。显德三年,陈抟从华州来到宫中,在宫中住了将近一个月,每日柴荣都要抽时间和陈抟讨论道家之事,柴荣慕其才,想任命陈抟为谏议大夫,陈抟不愿受到约束,婉拒了柴荣地任命。 显德五年,朱宪被任命为成州刺史,就在赴任之时,柴荣让朱宪专门给陈抟带去帛五十匹、茶三十斤。

这两件事情,在大梁权贵家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侯大勇回到大梁之后,很快也就听说了此事,因此,在皇宫中见到道士,侯大勇也就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这几人面色凝重、行色匆匆,和宫中或优雅或小心翼翼的走路姿势不太一样,侯大勇不禁多看了两眼。王朴常年在油灯下看奏折,眼睛一向不太好。按后世的说法,就是王朴是个近视眼,此时,他和平常一样,心事重重一本正经地走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匆匆进宫的两位道士。

佛、道两家,在大梁城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间或还有佛、道之争。也算是各领风骚十几年。

柴荣即位后,曾经下过毁佛令,禁止私自剃度出家,命令一些假和尚还俗,废除了三万多所寺庙,还毁掉了铜佛像来铸钱币,用来促进商业发展,在显德四年,柴荣又根据老百姓的现实需要,在各大城市恢复了一些寺庙。大梁城内天静寺等四座寺庙也就是在显德寺年得以修复。从大周全境来说。寺庙多于道观,但是由于柴荣更喜欢道家,因此大梁城内权贵更推崇道家。而百姓则多信佛教,大梁城内佛、道两家都颇为兴盛。

侯大勇和符英原本一同到宫中参加符家六妹的册封礼,随后,柴英到了妹妹的福齐宫,而侯大勇则跟着柴荣到了广政殿,侯大勇回到府中之后,才知道符英仍旧在皇宫之中。

侯大勇在书房回味了一会在广政殿的谈话,再取过“郑和号”信鸽从灵州带回来地几封密信,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随后又在院中看着林中虎和罗青松两人练习了一会拳棒。

符英仍旧没有从宫中回来。侯大勇平常很少在府中闲逛。今日久等符英不回,心里又总是莫名其妙地想着在宫中行走匆匆地两个道士,就信步走出主院。大梁侯府占地颇宽,有好几个独立的院落,其间用青石砌成的小道连结起来,曲径通幽,颇有江南园林的风韵。主院围墙右侧是一条清扫得十分干净的青石小道,小道两旁种了许多花草,虽是冬天却仍然有许多绿色。侯大勇出了主院。就沿着一条弯曲的小道,一个人随意地散步。

自从柴荣得胜回朝以后,侯大勇渡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宰相日子,开始主持北伐诸事,这是一个涉及全局的战略性任务,进入角色后就如上了一架狂奔地战车,很难刹得住脚,今日因为柴荣册封贵妃,侯大勇诸项杂事都安排在明天处理,所以回到府中居然偷得浮生半日闲,侯大勇就如后世写了《漫步沉思录》的法国名人卢梭一样,在小道上或走或停,任思绪如脱缰的野马,在天空中任意逍遥。

侯大勇意外地发现了小道两旁居然种了许多珠珠草,这些珠珠草的适应能力极高,逐渐在侵吞着一些杂草的地盘,黄黄的叶子随风摇晃,格外显眼。侯大勇摘下一珠叶子,放在嘴里嚼烂,珠珠草特有的又苦又涩的味道,让侯大勇禁不住想起了同心城外、清水河畔那金戈铁马、纵横疆场的日子。

“也不知师高月明和小清过得好不好。”想起师高月明天蓝色的眼睛、挺直地鼻梁、细长挺拔地长脚和成S型的柔软腰肢,侯大勇突然特别地想抱她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