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你说得很对,没有根基的孤儿寡母,如何能在这个世道上存活,宗训长大还有十几年,这十几年,必然有人会取而代之,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柴氏、侯氏、符氏,恐怕都难逃灭族之祸。”

“这个道理你明白,我也不想多说,只是有一点你千万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道义是靠不住地,谁掌握了军队,谁就能主宰世界。”

符英其实也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每次进宫见了妹妹,心中便会没来由地生出些悔意,她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这一次澶州事件,中书门下已经将整十情况都呈到了宫中,六妹见淹死了这么多人,也很是着急,她说着你地意思,是要杀几十人吧。”

侯大勇对于选位皇太后暗暗生出些警惕,道:“澶州司马郑有林的母亲是范质的奶妈,他们两家时常有来往,看来范质与此案脱不了关系。”

符英靠在侯大勇身前,轻声道:“范相是百官之首,牵一发动全身,只怕没有选么好扳倒。”

第二百六十八章鹿死谁手(三十一)

刑部侍郎薛居正穿着绯色官服,威严地坐在堂上,他把惊堂木重重的往下一拍,历声道:“王德成,你枉为朝廷命官,却贪赃柱法,害得十数万百姓葬身洪水之中,杀你一百次也不足以平息民愤。”

刑部为大周朝最高司法机构,其职掌为律令、法法、徒隶等政,所属亦为四部,分为“刑部”、“都官”、“比部”和“司门”,各置郎中为主管。

澶州刺史王德成和司马郑有林被带至大梁以后,就由刑部侍郎薛居正审理此案。

薛居正刚当上刑部侍郎不久,就遇到了这一个大案,令他欣慰不已的是这样一个大案审得极为顺利,在众多证人的指证之下,澶州刺史王德战痛快地承认了朝廷今年春天下拔的修堤钱粮没有用在了河堤之下,王德成承认了此事,薛居正心目之中,澶州一案已是板上盯钉,成为一件铁案。

薛居正又用力碰了一下惊堂木,这惊堂木十分实沉,敲在桌面上会发出闷响,和杀威棍拍在屁股上的声音极为相似,“王德战,看在同年份上,我对你不曾用刑,既然你承认了钱粮没有修堤,那这一笔款项如今在何处?”

王德成早已由刺史变成了阶下囚,脱下官服换上了囚服,此时跪在堂下,脸色如澶州城消毒所用的石灰一般苍白,听到薛居正所言,就抬起头,道:“我有误皇恩浩荡,悔不该轻信了司马郑有林,将所有的钱粮都交由他经手。”

薛居正没有想到他这样说,道:“胡说,你是澶州刺史,这么大一笔款子竟然不经过你手?说破天也没有人相信。”郑有林被拘到大梁以后,至少有好几位朝中大臣或明或暗地为其说情,此时王德成把事情推向郑有林,让薛居正心中猛地一惊。

王德成眼神空洞。有气无力地道:“下官无能,名为澶州刺史,却并无刺史之权,任由那个飞扬跋扈的郑有林在澶州妄为,我没有尽到刺史之职,辜负了圣恩浩荡啊。”

王德成揉了揉眼晴,又道:“至于说到贪赃,却和在下没有任何关系。郑有林此人是个不读圣贤书的无赖,下官无能,贪其收藏的唐人画,为其所制,在澶州,真正做主的其实是司马郑有林,请大人明查。”

王德成所说是实情,郑有林和朝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能耐极大,澶州刺史到户部要不来钱粮。由郑有林出面。每次都锉满载而归,因此经,郑有林到了澶州不久。就上下打点,操纵了澶州的经济命脉。

薛居正眼见着王德成横生枝节,不由得怒道:“刚才为何不说此事,分明是在抵赖。”

王德成依然是有气无力道:“薛侍郎带了这么多人证到堂上来,只是为了证明朝廷地钱粮没有用在河堤之上,此事我已经承认了,只是薛侍郎刚才并未问起钱粮的去向。”

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道:“薛侍郎和我是同年,你是知道我的,何时听到我说过慌话。”

薛居正压了压心中的怒火。道:“带郑有林上堂,就和你当面对质。”郑有林被押至天牢以后,数次审问,都不发一言,屁股已被打开了花,只是为其说情的人极多,而刺史王德成又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朝廷的钱粮没有用在河堤之上,薛居正这才没有对郑有林继续用大刑。

当郑有林一瘸一拐地走上朝堂之后,薛居正冷冷地道:“郑有林。你嘴巴硬,死不开口,今天你就继续闭上嘴,我看你还能撑多久。”说完这一句,他继续问王德成审问王德成:“王德成,你说朝廷所拔的钱粮你不曾经手,此事可有人证?”

王德成微闭着眼晴,再次想了想侯大勇身边参军给他说的话,他默念道:“就算侯大勇骗我,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澶州录事参军肖青以及澶州小吏们,都可以证明在下所说是实情,我也不怕丑,澶州百姓都在暗地里叫我活菩萨,意思是说我百事不管,只是坐在堂上当个摆设。”薛居正并不十分相信王德战之言,他和王德战是一年地进士,虽然不曾和他一起共事,这个几年来却也没有听说过王德战如此不堪,他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眼王德成,道:“带肖青上堂。”

录事参军肖青随着侯大勇一起到了大梁城,他虽然是澶州官员,品级却低于王德成和郑有林,更为关键的是,在澶州被鬻水淹没以后,他积极救援,也算是立了功劳,因此,侯大勇建议只是让他暂时停职,在大梁城候审,没有把他投入天牢。

“肖青,今年朝廷春季修河堤的钱粮一事,你可知晓。”

肖青在堂上也不拘束,道:“在下略知一二,澶州河道己是一条危河去年涨过一次洪水,差一点就要破堤,所以今年春季朝廷就拨下了修整河道的专项钱粮,这两位大人却没有把这钱粮用来修堤至使有澶州今日之祸。”

王德成和郑有林两人的眼睛同时瞪圆了。

薛居正扫了堂下两人一眼点点头道:“这是刑部大堂,若有半句虚言难逃罪责。”顿了顿又道:“肖青你详细说说这钱粮是怎么一回事。”

肖青进了刑部大堂根本没有用正眼瞧一瞧昔日的两位大人他愤慨地道:“就算这里不是刑部大堂,就凭着十五万冤魂,我肖青若说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肖青指着王德成声色俱历道:“王德成身为刺史,负责保境安民的重任,可是他一天不干正事,派出手下四处寻购唐人画轴,我数次向他建议要加紧在春季修坝,他置之不理,决堤前一个月,他私自离开澶州六天,说是到大梁来了,回到澶州之后他喜滋滋地请来澶州的几个酸才,说是在月下赏画,在下认为此次黄河决堤王德成身为刺史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德成低着头,脸上仍然是有气无力地样子,可是心中却稍稍放心,肖青所言,其实是从另一个方面为自己解脱,说明自己并没有沾上钱粮,看来侯相参军所言并不假。

薛居正从肖青所言也听出此味道,打断道:“你地意思是说王德成没有经手钱粮,那我问你,钱粮是由谁来经手?”

“郑有林到澶州来之前,钱粮一向都是由王德成交给在下办理,四年前,郑有林到了澶州以后,凡是钱粮都由郑有林一手经办,我从此就没有办理过钱粮之事,今年春季钱粮的去向,估计只有郑有林知道,不过没有半分用在了修堤之上。”

“肖青,朝廷今年的钱粮数量不小郑有林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你是录事参军,定然知道在六曹中谁在帮着郑有林办理钱粮一事。”

肖青没有丝毫犹豫道:“司功参军事郑鹏,司仓参军事杨北道,就是他地心腹手下,钱粮之事,他们两人都应该知道。”王德成突然接口道:“郑鹏和杨北道,都是郑有林从洛阳调来的小人,他们就如狗一般对着郑有林摇头罢尾,见了其他人就咆哮不停。”

郑有林用充满着怨毒的眼神看着王德成和肖青。

王德成不理睬郑有林的目光紧接着又道:“郑有林不仅有爪牙,他朝中还有同党,要不然也不这样嚣张。”

薛居正森然道:“王德成不许非议朝中大人。”

薛居正扭过头,轻声时站在一旁的刑部郎中鱼志道:“立刻派人严加看管郑鹏和杨北道,他们是重要人证,要加派人手严加看管。还有,肖青也要收进天牢里,不能让他再住在外面。”

鱼志低声道:“侯相带肖青回大梁并没有把他放入天牢。”

“肖青是澶州的录事参军,熟知不少内情,若出意外此案就会遇到麻烦,他也没有住进侯府,不算侯府之人,我自会向侯相禀报此事,你去办吧。”

薛居正不愿王德成和肖青往朝廷大臣上牵下令道:“把王德成,肖青带下去。”等到两人被带下去薛居正猛地一拍惊堂木道:“郑有林,王德成,肖青所言是否属实?”

郑有林眼皮上翻并不答话。

见到郑有林的样子,薛居正已经对王德成所言信了八成,此人在刑部大堂都如此死硬,在澶州之时定然极为飞扬跋扈,王德成书生气甚重,如何是他的对手。

薛居正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堂下的郑有林,在心中道:“难怪朝中有许多人要为郑有林说情,只怕其中另有隐情,裴巽这个老滑头,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重病不起,果真是鱼志所言,他是把一个扎手地刺猬丢了过来。”

“郑有林,如果你不为自己辩解,就算是默认了王德成和肖青之言,这样时你极为不利。”

郑有林却依然沉默着。

刑部郎中鱼志衙门一侧悄悄进来,轻声在薛居正耳前道:“王相带话过来,澶州案要秉公审理,但是不能严刑逼供,郑有林是有功之臣不能用苦刑。”

薛居正反问道:“哪一个王相?”

“王著。”

“王著!”薛居正心中有此惊奇,这王著是受柴荣遗命而成为当朝宰相,为人低调,如今突然插手澶州案,倒让薛居正颇为惊讶。

第二百六十九章鹿死谁手(三十二)

薛府的后院错落有致,各式应景的花朵开得格外繁盛,这个院子是侍郎薛居正躲避世俗的世外桃源。

午餐过后,薛居正如往常一样换下了官服。穿上普通仕子们最标准的服饰青色圆领长衫。取过翻得烂熟的《史记》。靠着胡椅,随意地翻阅起采,翻了几页。这往日最能让自己平静的、带着一股草味的书页,却难以让自己安静。

“唉。”薛居正在心中叹息一声,这刑部大堂的案子,如影随形地粘在脑海中,根本不给自己歇息的时间。

出了院门。很快就采到了刑部尚书裴巽府中。

大周朝的行政制度多是继承大唐。就中央官制采说。有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太尉、司徒、司空)。三省(尚书、门下、中书),一台(御史台),五署(国子监、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都水监),九寺(太常寺、光禄寺、卫尉寺、宗正寺、太仆寺、大理寺、鸿胪寺、司农寺、太府寺)。

三师三公是一种崇高的荣誉职,并无实权。经常是有位无人。九寺源自过去的九卿。汉代的九卿分掌全国政事。位尊权重,经两晋南北朝演变到前唐,九卿改为九寺。其职权为六部所取代。性质上九寺仅为天予宫庭庶务之官。地位清闲,而无大权。国家的行政大权集中于“三省”、“一台”。

刑部就是大周朝最高的司法机关。刑部尚书裴巽执掌刑部多年,向来以严刑峻法闻名朝野,薛居正和裴巽相识多年。早年还曾受到过裴巽提携。对这位恩师的威严和狡猾素有领教。当他进屋看到躺在床上养病的裴巽。从其眼神再次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裴巽确实是装病,把扎手的刺猬扔了过采。

听完了案情。裴巽不置可否。勉强坐起身采,一个小使女连忙过来。为其梳理头发,薛居正端坐床头,静静地等着恩师开口。

等到小使女走开,裴巽从衣服上挑起一根白色的长发,对着大门的亮光仔细端详。“真是逝者如斯。如今我也是满头白发了。”裴巽年纪不到五十,头发亦大半白了,就是这些苍白。让其在刑部大堂上凭增了许多威严。

“人不服老不行。若是在十年前,选一场小病根本不在话下,可如今却让我躺在床上难以起身。经此一病,老夫恐怕也要告老还乡了。

薛居正忙道:“大人言重了。若你告老还乡。谁锉镇得住刑部大堂。”裴巽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客。道:“俗语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古来稀,我已是知天命地年龄,自己是多少斤两已知得清清楚楚。刑部大堂离了谁都一样刑部大堂”。

两人聊了一会,薛居正装作随意地道:“澶州一案,恩师能否赠我一言。”

裴巽自然知道这才是薛居正采的真意。他背靠着床。眼望着床顶。

沉默了半晌。才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谁把王、郑两人带回大梁。就由谁来解这个难题。”

裴巽隐含的思路和薛居正不谋而合,侯大勇是当朝辅臣。位高权重。声威日隆,他千里迢迢地把王德成和郑有林带回大梁。自然大有深意。这个深意正是薛居正最为惧怕的东西。

出了裴府。沿着小巷不过数百步就是昝居调的府弟。过了昝府,就能看到宽阔的侯大勇府第。

薛居正未穿官服。门子就有些懒洋洋地问道:“有什么事情?”薛居正不喜穿官服,但是。名刺向来带得齐整,听到门子的问话,也不多言。就把名刺递了上去。门子眼尖。他见到了递过来名刺的规格,立刻知道了他地品级,马上换出笑脸道:“大人请进休息室稍等。在下立刻进去通报。”

休息室是侯大勇专门为到府拜访的客人所准备,里面有上好的茶水、饮食。还很人性化地安有一个书架,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书籍。

薛居正是第一次到侯府,饶有兴趣地着着这个别具一格的休息室,更让他意外的是,在书架上居然还有全套的《史记》。

一位同样穿着圆领长衫的中年人。正依着书架的一侧,摇头晃脑地看着厚厚的书,薛居正不经意间,看出来人捧着一本《唐诗杂选》。此人看得极为专注,连薛居正采到身边也没有注意到。薛居正心中一笑:“好一个书痴。”也就放弃了和他交谈的想法,抽出《史记》,自顾自看了起来,刚翻数页。一名相貌不凡地年轻人出现在会客室内。

他拱手道:“在下封沙。请公孙大人和薛大人稍候片刻。”

看《唐诗杂选》地中年人正是公孙维扬,他如今已是青州刺史了。他在环县曾经见过封沙,虽然已有三年。可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选位侯相亲随,就恭敬地还礼道:“封参军。别来可好。”

封沙对公孙维扬印象颇深,当初在环县之时,县令公孙维扬是一幅穷困漆倒的模样。可是随着环境地位提高,公孙维扬一扫穷困相,有着饱学之士的儒雅,又有着高位者地自信。

薛居正久居大梁,消息也灵通得紧,一听介绍。就明白了公孙维扬是皇宫新任崔正统领的姐夫,在崔正担任皇宫卫队新统领之时。薛居正还颇为奇怪,崔正虽然出身青州崔家。可是崔家已不是前唐之时天下第一姓的崔家。没有特殊原因,不可能由一位指挥使直升为皇宫禁卫统领。此时看到了新任青州刺史公孙维扬,精于《史记》的薛居正立刻嗅到了其中的真味。

过了二柱香的时间,薛居正选才得到了侯大勇召见。

一幅画、一盆高品质的兰草,数张硬木胡椅。一杯清茶,使宽大的会客室显得简约而高雅。

侯大勇虽然采自另一十世界。可是他并不是历史学家,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薛居正是《旧五代史》的作者。一位称得上历史大家地朝廷官员。对于侯大勇采说,眼前的薛居正只是一位普通的刑部侍郎。

刑部大堂审案的所有细节如今已化成了灰烬,安静地躺在了书房的陶盆里。侯大勇也就料到了薛居正会来禀报此事。他和其他大人物一样。不动声色地听完了薛居正的禀报。等到薛居正结束了他的故事,侯大勇静静地盯着薛居正,没有说话。

沉默是短暂的,但是对于薛居正来说,侯相的目光是如此地高深莫测。让他禁不住心中有些不安,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所说,并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便控制住心神,等待着侯大勇发话。

“我送薛侍郎一句话。刑部审理案件,要公开、公平、公正,若做到这三公。行万里船也会平安无事。”薛居正暗自苦笑:一天之内被两位大人物赠言。一为“解解铃还需系铃人。”另一位为“公开、公平、公正”。这两句话就如哑迷一样,扔给了满腹学问的薛居正。

等到薛居正走出了大院。侯大勇对身旁的封沙道:“历史有时会有惊人的相似。薛居正最爱读《史记》,我相信他能够听懂我的话。”

封沙跟随着侯大勇数年,潜移默化、耳浦目染,他已颇能跟上侯大勇的思路。渐渐地成为侯大勇的核心骨。

“裴巽是一只老狐狸,薛居正也是一只不逊于裴巽的狐狸,这两人一定会想办法做到侯相提出的公开、公平、公正原则。若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办活。就真的有损刑部大堂的威名。”忽又抿嘴笑道:“张美大人向来眼高于顶,今日居然肯到府上来,真是让人想不到。”

侯大勇想了想王德成的模样,道:“但是王德成能做到澶州刺史,张美也是暗中打过招呼。王德成所言并不能全部相信,他如此忍让郑有林。想必还另有隐情。

封沙心领神会地道:“选个隐情,或许就是我们最需要的。”

侯大勇思路又回到了禁军身上。道:“龙威军必须要绝对可靠。那个赵文是个绊脚石。必然毫不留情地把他除掉。”

“这事请侯相放心。赵文身旁有无数双眼晴在盯着他,只要他稍有疏松,就取他性命。”

“还有。郭炯不要沾上此事,就让军情营单独完成,只是赵文是禁军将领,又是李重进的心腹。务必要一击成功。”在沧州之时,赵文的军职比侯大勇要高,数年时间。侯大勇已经成为皇亲国戚。成为权倾朝野的宰相。赵文对以往的行为深深后悔,若是他能够预测未来,他就不会数次和侯大勇为敌。可是天下没有后悔药吃。他来到大梁以后。生怕如赵武一样遭了毒手。每天都是高度戒备,生怕稍有松懈。就会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第二百七十章鹿死谁手(三十三)

盛夏的日子总是多姿多彩,包括军营也不例外。禁军军士在训练的少许空隙,总是盼望着能获假外出。大梁城内青年女子们。如彩蝶一般在大街小巷穿梭,特别是有些女子胸口露出的一片雪白。就如夜行军是突然出现的明月一样。让军士们身心都得到极大的享受。

久而久之,街头上傻坐着流口水的军士。也成为大梁城内的笑柄。

黑雕军军士在同心城内和数百名党项女子成亲。更是成为一个经典传奇,在禁军各大军营内流传。虽然许多军士对于娶胡女保留着不同的意见。可是他们在梦中却飞向了遥远的同心城。陪伴着那些强健、婀娜又苗条的胡人女子。

军官们自然比军士有太多的自由,他们不在军营值班之时。就能随意地走出军营。选些铁血汉子们最喜欢做两件事情。一是聚在一起喝酒。二是找些勾栏女子快活。

明月酒楼是军官是常去的地方。

赵文、王彦升、罗庆环等人都已是微醉。他们都是参加过三征淮南之役。凭着战功都成了禁军的中级将领,微醉之后。众人也就开始说起了酒话。

“妈的。老子的官职。是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这崔正小儿,没有寸功。居然就升至皇家卫队的统领。太没有天理了。”王彦升瞪着眼。光着上身,吐着酒气。发着牢骚。

赵文眼里充满了血丝。他冷笑一声道:“崔家是百年大姓。在唐时连皇上都要敬他们三分。崔正能当上皇家统领。也算是祖上积德。郭炯算什么东西。我在沧州当将军的时候,他不过是一名小兵。如今居然和韩通、袁彦等大将军平起平坐,他算什么东西。”

罗庆环举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道:“听说郭炯在西北之时,跟随着侯相打了不少大仗,也不算无能之辈。”

听到侯大勇之名。赵文心中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当年在沧州,他曾经有机会得到符皇后之妹符英的垂青,可是侯大勇横刀夺爱。让一段能使白己飞黄腾达地婚姻成了水中花、镜中月,在赵文心中,侯大勇正是由于攀上了符英的高枝,才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赵文恶狠狠地道:“呸。侯大勇若不靠着符家的关系,怎么能当上宰相,这种爬着裙边往上升的人,想着就让人讨厌。”

王彦升脾气暴群。却很是敬重英雄。道:“论起打仗。侯大勇也非浪得虚名。在西北的战事我不清楚,但是在渡过拒马河。就是他全权指挥幽州之役。幽州城有契丹重兵四万,城池坚固。防守严密,北伐军只用一天就攻了下来。大家都很是服气。侯大勇不似赵郎所说的选样不堪吧。”

赵文平生最听不得有人说侯大勇好话,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怒道:“侯大勇选人卑鄙无耻。王彦升。你也是一条好汉。为何说出如此奴颜媚骨的话来。”

赵文武艺高强,为人素来自傲。从沧州军调至禁军以来,除了侍卫军统领李重进等少数人以外。向来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在禁军中。也只有罗庆环、王彦升等几位悍将。能和他坐在一桌喝酒吃饭。

王彦升更是从来不吃亏地人,脸红脖子粗地把酒杯往地上一砸。

“我好意请你吃酒。你却不识抬举,君你一幅男子汉的模样。怎么如小女子一般的小肚鸡肠。”

罗庆环在中间作和事佬,“两位息怒,何必为他人生闲气。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来、来、来。喝酒。

赵文拂袖而起。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有人愿意当走狗,尽管去好了。”

“赵文。休得猖狂。”

一队巡逻的军士正在明月酒楼门前经过。忽然听到酒楼上呼喊声大作。一名店小二慌慌张张地从店内冲了出采,对着巡逻军士道:“军爷。楼上有人打起来了。”几名军士一边抽腰刀一边往酒楼里冲去。

赵文和王彦升没有动用武器,而是在酒楼上较量起拳脚,两人都是尸体堆中滚爬出采的悍将,几招过去。已是鼻青脸肿,谁也占不了便宜。当军士冲入酒楼之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收手。领头的军士见到两名已经住手的汉子,凭气质就知道是军人,斥道:“开封府有令,凡在城内打斗者,一律押回衙门。”

“通、通”几声闷响。赵文、王彦升、罗庆环三人同时动手,十名军士已经飞了起来。趴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采。赵文、王彦升、罗庆环趁着这个空隙,撒脚就走出了酒楼。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数年来。禁军三征淮南,一征幽州。军士们的杀伐气极重。为了大梁城地社会治安,开封府尹吴延祜多次行令,在城中打斗者。一律严惩。在北伐回来之后。已有多名军官被开封府捉去打了板子,打板子虽然不会伤筋动骨,但是光着屁股让衙吏打板子。却让这些军汉们颇觉格外耻辱。所以,赵文、王彦升、罗庆环打倒差人之后。就飞快地溜了出去。

明月酒楼地底层,有两名身着圆领衫的仕子坐在酒桌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谈笑着,这种装扮在大梁城极为普通。可以说是常见之景,等到赵文等人冲出酒楼。两人相视一笑。

钱向南得知赵文在酒楼闹事的消息以后,立刻前往侯府。此事说小就是毫无意义地小事。说大就是违反命令的大事。正好可以借题发挥。

侯大勇此时却不在府中,几位宰相聚在中书门下。商议着审理澶州一案。

“此案不过涉及一位刺史,没有必要动用三司使,这个薛居正,调任刑部侍郎不久,看来还是经验不足。”范质是当朝首席宰相。他看过薛居正递上的折子。有些不以为然。

所谓三司使,是指遇到特别重大的案情之时,由刑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御史中承共同审案。

王著没有料到薛居正会提出选样一个要求,他受人之托为郑有林说情。若是三司会审。自然不能忠人之事,就暗自骂道:“薛居正真是混帐。唯恐天下不乱,居然想出了这样一招。”

魏仁浦是众位宰相中最精于吏事的。他对此案略知一二,就尽量回避这个案子,听到范质所言。面色凝重、稳重如山、一言不发。

此案是由侯大勇处理澶州洪灾而引起。王薄等人都可以不说话,他却回避不得。他也不准备回避。听到范质对于三司会审有反对意见。就慢条斯理地道:“此案涉及澶州十数万人命,仅此一条。就算得上惊天大案,动用三司审案也在情理之中。”

当侯大勇把郑有林带回到大梁城,并且投入了天牢,范质心中就有些不快,郑有林不过是澶州司马。司马是养老官,由养老官郑有林采承担澶州洪灾的责任并不公正。

“洪灾是天灾人祸,每一次洪水决堤,都会淹死人,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澶州一案很明显就是潜州刺史渎职,案情并不复杀。由刑部来审就足矣,实在没有必要动用三司。”

“按我的看法,是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此次黄河决堤并非遇到了百年一遇的洪水,而是河堤在春季没有维护所致,为什么朝廷的钱粮没有用到河堤上,这个原因要好好审一审。”

“就算王德成贪赃枉法,案情亦很简单。仍然没有动用三司使地原因。”

“恐怕此事王德成还不算主谋,真正的主谋是司马郑有林。”范质听到侯大勇的锋芒直指郑有林,他并没有意识到郑有林有什么问题,却敏感地意识到侯大勇是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冷冷地道:“一个小小的司马。更不需要三司会审,侯相小题大做了。”侯大勇毫不退让,道:“是否小题大做,那要经三司会审才知道。范相结论下得太早。”

范质见侯大勇紧紧咬住郑有林不松口,心中也是“格登”一下。这个郑有林是奶妈的儿子。常年住在洛阳,也不知他如何和柴守礼混在了一起,陛下的父亲为其求官,范质当然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他暗道:“难道郑有林当真做下了什么肮脏事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此事。”

侯大勇见范质眼神中有短暂的疑虑,紧逼道:“郑有林弄权。这在澶州可谓家喻户晓,可他为何能欺上瞒下,甚至架空了刺史,这必须深究。以振朝纲。否则小人当道,朝将不朝。”

侯大勇说到这里,突然对王薄、魏仁浦、王著三从位宰相道:“澶州水灾。死了十几万人,难道这十几万冤魂就请不动三司会审?”

范质是首席宰相,而侯大勇与小符皇太后渊源极深。两人都是强势宰相,一直在朝堂上较劲。但是,两人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如此针锋相对。王薄、魏仁浦、王著尖着耳朵,惟恐漏掉了一句,侯大勇突然转过身向他们发问,三人顿时满脸都是稳重。

第二百七十一章 鹿死谁手(三十四)

澶州城外十里之外,一处山湾,全是密密的竹林,走到清清河水边,山风拂面,竹林晃支动,隐约间,靛看到建雇竹林深处的房屋。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刺破了宁静的山湾,在河水边扑腾着的光屁股小孩,好奇而又有些畏惧地从水里爬起来,远远地跟在马队后面。

竹林深处是一个庄园,里面住了一百多人,这是刺史王德成在澶州城外的产业。

一位满脸麻子的军士在门外大喊道:“赶快开门。”

过了半晌,庄园开了一个小门,走出了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人,他对着麻脸军士拱了拱手,道:“小人是这里的管家,请问军爷到此有何贵干?”

“我们是刑部的,奉命搜查此处,赶快开门。”

“这是澶州王使君的庄园,你们不能乱来。”

“滚开。”麻脸军士已经没有耐心和这位老客家说话了,手中皮鞭一扬,在空中发出了清脆的鞭响。

军士们甫进庄园,迅速占领了所有的出入之道,帐房、库房等地立刻被围了起来,几个军士迅速走进一间不起眼的偏房,砸开有些锈迹的铁锁,打开了一个隔层。

“屋内没有看到帐册,墙上有一个隔层,是空的。”

那老人笑道:“帐册都在帐房里,官爷要看说一声就成,小老儿岂敢有违。”

很快,庄园里的帐房先生就搬出了好几本帐册。

“不是这些,王德成从澶州城带回的帐册在何处?”柳江清是城尉,又是禁军中的巡检,这一次朝廷三司会审,就派出军中巡检柳江清到澶州来取最重要的帐册,他接连翻了几个帐册,都是记录着庄园开支的简单帐册。

老管家满脸是笑,道:“庄园里的所有帐册都在这里,我从来不知道阿郎(对主人的称呼)还有什么帐册,大人说笑了。”

柳江清冷冷地道:“我千里迢迢从大梁来到此处,难道是为了说笑话,王德成现在已经被押至死牢,你若替他隐瞒罪证,也是死路一条。”

老人颤抖着道:“我只是此处的看园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柳江清见老人一口咬定毫不知情,道:“把庄园上所有人都集中到这个院子里来。”他又对老人道:“把帐册找出来,到时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老人上前一步,跪在柳江清面前,道:“这位军爷,阿郎是一个好官啊,你到四处去访一访,任谁都要夸一声,这澶州黄河决堤是天灾人祸,怪不得我们阿郎啊。”

柳江清没有理会老管家,径直向主院走去。

很快,院中传来哭声一片,有小孩的哭声,也有一些女子的哭声,庄园里一百多人全部都被军士们带到了主院的坝子。

王德成的寝房布置的颇为文雅,挂着好几幅字幅,还有一幅大大的窗棂。通过木窗棂,可以看到随风摇动的青青竹叶,这几丛竹子距离木窗棂有二十多步,挡不住屋内的阳光。站中屋内,却能清楚的看到竹叶清新的颜色,甚至能闻到竹叶特有的香味。

柳江清在石山之时,曾是石山书院的教师,他自小就苦读读书,如今虽然做的是武职,在骨子里仍有文人墨客的雅好。

他踱到条幅前,条幅是一首耳熟能详的绝句:“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此诗和木窗棂外的竹子,庄园外清清的小河,颇为相合,柳江清细细地体会着诗中的意境,一时忘记了进入大梁所遇到的纷繁复杂的事情,就这么安静地站在条幅之下。

“不要打人,天理何在。”

一声突兀的喊声打碎了柳江清的意境。他皱着眉头走到院中,只见那位老者躺在院子中间,放声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在这位老人的带动之下,院内哭声冲天。

众位军士都围在一边,抱着手看着地上的老者。

柳江清的阅历远非这些年轻军士所能比,他见到场内局面如此混乱,就大踏步走到老人身前,用脚踢了踢老人屁股,道:“别在这里倚老卖老,赶快爬起来,不然把你扔到粪坑去。”

老人偷眼看了看柳江清,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知道要装下去没有好果子吃,就悻悻地爬了起来。

柳江清又下令道:“重点搜查帐房及王德成的房屋,要一寸一寸地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帐册。

事情远比柳江清预想的顺利,当军士当真掘开了主屋的地面,赫然发现了一个木盒子,里面正是柳江清想要的帐册。

三司会审就等着柳江清从澶州取回的帐册,据王德成交待,钱粮之事,他一笔也没有经手,只是为了预防这笔钱粮出事,他对前后三笔的使用情况都有记载,包括每一笔款项是什么时候到达澶州、经手的当事人、钱粮存放的地点、每一次打开库房的时间及经手人名字,还有更重要的是郑有林数张签了字的凭条。

这本帐册,就成为了关键线索和证据。

柳江清自然深知这本帐册的重要性,他把薄薄的一本帐册放在了自己怀中,没有在澶州停留,带着手下精悍的骑手们,沿着黄河岸边直奔大梁。

数天后,到达了大梁城外的陈桥驿,饶是柳江清从小在石山长大,骑术了得,也累得全身散架,其他人等自然也不例外。

陈桥驿是大梁城东面一个著名驿站,素来只接待七品以上的官员,柳江清有资格住进驿站,只是军士则没有资格住进来,只能在外面宿营。

柳江清进入了驿站,见驿站空无一人,更提出让军士进驿站休息,驿丞直属兵部,城南尉对其并无管辖权,只是城南尉是一个官不大、权力却不小的官职,驿丞是一位头脑灵活的小伙子,稍稍犹豫,就爽快地让军士们全部住进了驿站。

吃罢驿丞的老酒,柳江清手提腰刀,在屋内坐了一会儿,这才上了床,睡觉之时,他腰刀出鞘,就放在随手可触的地方。

半夜时分,屋外轻轻地响起敲门声,柳江清从床上一跃而起,提刀立在门后,道:“谁在外面。”

“我是刘眯眼。”

刘眯眼是昝府的一名清客,总是阴沉着脸,昝居润甚为信任他,柳江清多次在昝府和他一起喝酒,也算得上较为熟悉之人。

柳江清身付重责,极为警惕,他低声问道:“你到这里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