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乎茫然地开着一室明亮,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来了。

天亮了。而她,仍然没有醒来。

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滑落,激起他低哑的笑声,“哈…”

生平第一次祈求,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留住一个人,最后的结果却是这么的让人绝望。

老天对他,当真是残忍。

柔软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带着清冽的冷香,让他瞬间僵在那里。

“我死了,你就这么高兴?都…喜极而泣了…”

他慢慢低头,却见商霖趴在他怀中,脸色依然苍白,唇角却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霖霖…”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天才挤出这么两个字来。

“恩。”她曼声应道,“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在那里发疯,真是吓死人了。”

他没有再接话,只是环住她的身子,用力,再用力,最终把她紧紧抱在怀中。

“霖霖…”他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你醒了。”

“恩,我醒了。”商霖仿佛明白他的心情,温顺地贴在他身上,不再有一丝反抗,“我醒了,哪里也不去了。”

皇后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椒房殿,提心吊胆了一整夜的入画跪在商霖床前,眼中含着泪,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商霖已经从易扬口中知道自己是毒发了,死里逃生一遭,想来这丫头被吓得不停。

拍拍她的手,她柔声安慰道:“别难过啦,我这不是好了么?”

“公主,您吓死奴婢了…”入画呜咽道,眼泪终于簌簌,“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

“入画。”易扬淡淡打断她,“去吩咐一声,让他们把那个给皇后喂了解药的侍卫领过来。”

入画身子轻颤,知道自己在这里说这些让魏皇不喜了。公主昏迷着不知道,可她光听说陛下在惠安宫大发雷霆的事情就吓得够呛。

“诺。”她低声应道,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易扬坐在床沿,拉着商霖的放在被衾外的左手一边抚摸一边道:“还好吗?”

商霖微微一笑,“还好。”其实她还是觉得肚子很痛,就好像有人用戳子在里面搅过一样,让她咬紧了牙关还咝咝地往外冒着冷气。

但是看到易扬微红的眼眶和明显有些疲惫的神情,她便不忍再让他提心吊胆。

还是一会儿见到御医再详细问问吧。

不过…她想起易扬刚才莫名其妙的吩咐,有点不解。给她喂了解药的侍卫?

进来的果然是一个侍卫,还是商霖从没见过的生面孔。刚刚捡回一条命,商霖头脑有点迟钝,困惑地看向易扬。

易扬却没有看她,而是冷淡地对那侍卫道:“你来看看。”

侍卫没什么反应,平静地走到榻前,直接伸手去碰她的手腕。

商霖忍不住惊讶。这宫里男女大防如此严密,就算是御医诊脉也得在腕子上放一条丝绢,这男人就这么直接来了?

还有他此刻略为阴沉的神情,再加上有南疆九清丸的解药…

“苏…忌?”

侍卫手一僵,半晌才抬眸看向她,“皇后娘娘。”

这是默认她对他的称呼。

“是你给我喂的解药?”

苏忌没有回答,但商霖依旧从他脸上得到了答案,一时心情有点复杂。正想再说句什么,苏忌已一把收回了手,后退两步,“陛下,皇后无碍。只需再服几帖药,便可将体内毒素清除干净。”

易扬点点头。

苏忌面无表情,“那草民先出去帮娘娘开方子。”言罢毫不犹豫地转身出了内殿,没有再看商霖一眼。

商霖看着他背影,有点愣,“他这是…”

易扬将她抱起来放上石青金线海棠纹引枕,“他这是心中负疚,想赎罪。”

商霖有点没懂。

“刚刚没告诉你,害得你毒发的人除了霍子娆,还有苏忌的女徒弟,阮玉。”

商霖看了他一会儿,发自真心地感叹道:“她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易扬勾起唇角,似乎是想笑笑,但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手掌捧住她的脸颊,他喃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她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都是我的错。”

他想起她在自己怀中闭上眼睛那一刻,当时的慌乱如今回想起来也记忆犹新。生平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只因为他的托大才造成了这一切。

甚至在她性命垂危之际,出面救她的人也不是他。

他看着苏忌把她抱在怀中,喂她吃下解药,举止间竟丝毫没有迟疑。他知道苏忌一定明白,他如今之所以能在他面前这般无所顾忌,无非是他手中捏着商霖需要的解药。当他把解药交出来那一刻,他最大的底牌也就失去。

他明明知道这些,却还是豁出了一切去救她。

他陷在懊恼自责嫉妒不安的情绪之中,商霖却因为他的话忽然想哭。

险死还生那刻,她一度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以为他们再无相见之期。那时候她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说出口。

她甚至没能告诉他,两个人最早的那次渊源。

他们真正的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是明晚七点,阿笙明天就要开始考试了,紧张cry…祈祷顺利通过吧!!!

好基友荔箫开新坑啦,《御前女官手记》!!!求戳求评求收藏哟!!!o(*////▽////*)q

【文案】

寒窗苦读十六年,一朝穿越到御前。

沐容无语望苍天:居然以这种方式解决了就业问题?

谁想自己的上司是皇帝啊喂…

工作特征:

钱多,假少,

福利多,睡眠少。

潜规则机会多,潜后成功上位的少。

御前女官沐容表示:我心里苦啊!

第54章取舍

不是在周俊家中,也不是在这陌生的大魏宫,而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小巷。她是遭遇劫匪、惶然无助的少女,他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的军官,一段无意中结下的缘分竟在多年后的另一个时空得以继续。

“我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她低声道,“那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她害怕和他分开,可是如今,她好好地活着,他也依然在她身边。手掌交握、四目相对,她便觉得,这世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之前自己的那些忐忑不安、不忿纠结通通都不再重要。

“易扬…”她唤他的名字,整个人都偎依到他怀中,“我吓坏你了吧?对不起,以后都不会了。”

她还记得,晕倒前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他恐惧的眼神。那样真切,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他对她的在乎。

他没有骗她。他如今是真的把她放在了心上,一如她对他那般。

易扬沉默一瞬,“我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想要怎么责怪我都可以。”

只要,你别离开我。

就算商霖没有把自己的不适表现出来,但易扬还是发现了,具体表现就是喂她喝药的时候叮嘱了句,“喝了药再躺一躺,就会舒服很多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商霖格外听话,即使那药苦得要死都是没说什么,乖乖地由着他喂了下去。

只是喝到最后的时候忽然有一阵余痛袭来,她忍不住咳嗽,将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药也吐了出来,弄脏了两人的衣裳。

被他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让她有点尴尬,用帕子掩住唇就要避开。他却抓住了她的手,就这样带着她的动作替她擦拭唇角。

他神情还是淡淡的,唯有目光十分柔和,擦拭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易扬…”她喃喃道。

他深吸口气,朝着她微微一笑,“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她脸颊红红,刚想反驳他却忽然低头,直接吻上了她。

轻轻柔柔的一个吻,给了她推拒的机会,只要她不想随时可以结束。她却没有推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动作也跟着热情了起来。

等到他终于松开她,两人都有点气喘吁吁。易扬大拇指抚摸着她嫣红的嘴唇,促狭一笑,“这药这么苦,难为你没有抱怨。”

他这是…感受了一把她嘴里的药味么?

商霖大窘,一把打开他的手,“你烦死了…”

这样没有力度的娇嗔,最终只能引得他扬唇一笑,心中是说不出的柔软。

商霖在当天晚点的时候知道了霍子娆被暴怒中的易扬掐住脖子的事情,惊得连眼睛都睁大了。

等到易扬过来的时候她便按捺不住地询问道:“你和霍子娆撕破脸了?”

易扬神情轻松,“不是和霍子娆撕破脸,确切地说,是和霍弘撕破脸了。”

她就是这个意思啊!

见商霖神情困惑,他想了想又道:“唔,阮玉是为什么能进宫你知道么?”

商霖摇头,“我本来觉得她是艺高人胆大,自己想办法混进来的。后来觉得皇宫大内,应该不会这么疏忽,所以…”

“是霍弘送她进来的。”易扬干脆道,“我想她多半是孤身跑到霍府献策,巧舌如簧令霍弘相信了她的计划,这才把她送进宫来帮助霍子娆。这回他们的计划既能取了你的性命,还可以愤怒中的我的手处死谢臻宁,那之后霍子娆在后宫便能一人独大了。”

“…真是有够毒的。”幸亏棋差一招,苏忌当天居然在场,而易扬也不是霍弘以为的昏聩无能,没按照他们的想法被迷惑。

等等。

商霖猛地抬头,“那你这回朝霍子娆发了难,他们岂不是就知道你…”

“知道我之前的荒唐都是装的,知道我其实早就明白霍弘在打什么主意,更知道我一直防备着他。”易扬淡淡接口,“是的,他都知道了。”

商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沉默。

易扬瞥见她的神情,“你别又在那里自责,这回的事情不怪你。其实霍弘送阮玉入宫,想杀你固然是一个重要目的,但最要紧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那他是为了什么?”

易扬嘲讽一笑,慢慢道:“还是之前那个理由,他是为了试探我。”唯一的不同便是这回他没能藏住,被他试探出来了。

商霖在那里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不该那么冲动的。要是你不对霍子娆动手,我觉得还是能敷衍过去的。现在被他发现了,以后你的处境就危险了。”

“智商刚刚八十的商霖小朋友,让解放军叔叔给你解释一下。”易扬揉揉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霍弘这回的试探最毒辣之处就在于,只要你没死,他就能发现问题。无论是我暗中和苏忌有着往来,抑或是我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解南疆奇毒,随便哪一条都说明了我和原来那个任他摆布的徐彻不同。既然都藏不住了,那何必再做徒劳的遮掩?我累得慌不说,还教他看了笑话。”

商霖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乖乖受教。第一权臣的疑心果然够重的,她和易扬都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他看出了破绽,接而连三的试探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易扬见女孩不再说话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叫他忍下这一回,继续和霍子娆敷衍。可是对于那个胆敢对她下这种毒手的女人,他又怎么忍得下去?

不出这口气,他心下难平。

这种毒药发作起来要命,但一旦解了恢复也很迅速,两天之后商霖便可以下床活动了。而与此同时,霍贵妃给贺兰皇后下毒并企图栽赃给谢庶人的事情也终于被捅了出来,满朝上下一片哗然。

霍弘为此专程上了奏疏请罪,称自己教女不善,有负圣恩。奏疏里同时用了不小的篇幅斥责了自己这个女儿,说她善妒成性、不识大体,实不配服侍圣驾,无论陛下如何发落她自己都没有怨言。

不得不说,这份奏疏写得很有水准,言辞间直接将霍子娆毒害皇后这件事定性为后宫争宠,女人间的小把戏而已。他身为国之肱骨,女儿惹出这种事来他虽然有错,却怎么也不会牵扯太多。皇帝若是执意为此发落他,反倒显得皇帝不知轻重。更不消说他那些慷慨陈词,一派磊落忠臣的架势。

商霖的重点却放在了另一方面。她认认真真读完了这份奏疏,几分愕然,“霍弘他…是不打算管这个女儿了?”

“弃车保帅。”易扬的回答很简洁,“他试探出了我的虚实,作为代价损失一个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贵妃,虽然有些亏本,但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商霖还是有点消化不良,“是他把阮玉送进宫来给霍子娆的,可是出了事情却立刻将她弃之不顾,这样的父亲真是…”

见女孩一副三观被刷新了的样子,易扬的表情像是在看什么小动物,“别说霍弘膝下儿子女儿一大堆,就算他只有霍子娆这么一个女儿,大业当前放弃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顿了顿,“而且,霍子娆只是她的庶女,估计从前并不怎么得她的宠爱。”

“不宠爱的话为什么送进宫来?”话一出口,商霖立刻反应过来,就是因为不宠爱才舍得送进宫来啊。霍弘是奔着谋朝篡位来的,这个服侍过徐彻的女儿注定是个炮灰,后半生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好奇,霍子娆究竟为什么会肯进宫当这么一个炮灰?

“对了。”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苏忌和阮玉两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易扬神情微变,“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什么用,看你的安排啊。”商霖道,“不过,你会杀苏忌么?”

她没能掩饰住,语气里带上了一点担忧。易扬听在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

“你要是不希望我杀他,我就不杀他。”他淡淡道。

商霖被他话里的意思惊住,“你不用为了我改变你的计划,我没那么任性的。”

易扬闻言却笑了,“我当然得为了你改变计划。你不喜欢的事情,如非必要,我也不会执意去做。不过我知道分寸,你不用担心这些改变会对我有什么危害。”顿了顿,“所以,你可以放心地跟我说你的想法,要怎么调整我会去考虑。”

这样的语气,倒真是把她捧在手心宠爱的意思了。

但兴许是商霖已经明白他的心意,听到这样的话也不似从前羞涩,只是抿唇笑了笑。

“你还是自己决定吧。”她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苏忌固然救了她,但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中这个毒。她和易扬的处境已经足够危险,她实在没那么多泛滥的爱心去管别人。

所以,就交给易扬来处理吧。

她这么说完,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妈妈再次结婚,继父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如高山一般屹立在妈妈身后,连带着她也有了依靠。打那以后,她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就交给继父,自己只需要坐在一边等着结果就行了。

十分的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阿笙这会儿估计刚考完试,这一章是存稿箱发哒!

看在阿笙期末考试还更文的份儿上,收藏一下我的作收啦!!!收嘛收嘛收嘛!!!让人家在亚历山大的时候也高兴一下啦!!!么么哒!!!

第55章赐死

易扬的决定下得很迅速,霍子娆被赐了鸩酒,罪名是毒害中宫。铁证如山,任是谁也没办法说他这个处置太狠,只得默默旁观曾经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落得这样的惨淡下场。

送她上路的前一天,商霖捏着霍弘那份奏疏想了许久,忽然开口,“我想明天去见见霍子娆。”

易扬蹙眉,“你见她做什么,”还是在那种时候。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也许能够从她那里套出一些情报来。”

“我不指望从她身上找切入口,所以你没必要冒这个险。”易扬淡淡道,“她是要死的人了,你去见她万一闹出点事来怎么办,别去了。”

商霖眉头一皱,眼珠子转了转就凑上去拉住他的袖子,讨好道:“你对我有点信心嘛!我有我的计划,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说不定还会帮大忙哦!”

“帮大忙?”易扬挑眉,“你自己别出什么问题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小瞧人。

商霖咬住下唇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凑上去在他唇上飞快一吻。

见男人果然如她所料地愣住,她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你答应的话,我就再亲你一次。”

易扬斜睨她半晌,一把将她捞过来,贴上去恶狠狠地厮缠了一通,然后摸着她红肿的唇喘着粗气,“既然你都牺牲色相了,我再不答应就太不给面子了。”

商霖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通红着脸瞪他,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易扬虽然不以为然,但被商霖的美人计“蛊惑”,还是答应了让她去见霍子娆。只是临走前仔细吩咐了她身边的人,务必要仔细照看。

霍子娆一直被软禁在惠安宫,商霖过去的时候正好见到她坐在窗边发呆。如今已经快四月,她着了一件素色的对襟襦裙,外面罩了件琉璃白的大袖衫,乌发半绾,十分简单的打扮。商霖见惯了她浓妆艳抹、高贵傲慢的模样,此刻陡然看到不施脂粉的她,只觉得她一下子小了好几岁,倒像个小妹妹了。

其实认真算起来,霍子娆如今也不过二十岁,比自己在现代的岁数还要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