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请看。”张允跪在地上,双手过头,呈上那烧焦的木雕。

吉嫔拿在手中翻覆看个仔细,越看蹙眉越深:“大胆,你可是兰宸殿的太监?竟敢做此肮脏勾当,看皇上不要了你狗命。”

“娘娘冤枉,娘娘冤枉…”

刘东正哭的带劲,不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似乎人并不在少数。

“娘娘,难道是她?这吉嫔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那般讨好娘娘,如今却怀着这般歹毒之心…”

我嘴角笑容如这夜风寒冷,凝滞而单薄,目光如炬,定定锁在前方不远的几人身上。后宫本如战场,殊不知,这战场却是搭在戏台之上的,生旦净末丑,行家自通各门,别有滋味几分,无需见血,只听戏唱得动不动听,角扮得纯熟与否。

“邀月,你猜错了,吉嫔不过只是个过场的,真正的主,还未登台。”我话音刚落,便闻一道冷淡声音传来,无波无澜,亦没有温度,清音卷在夜风中,似乎让这夜变得更冷。

“究竟什么事闹不安宁?”

37.木人(上)

眼波流转,心有余悸,瞥一眼翩然从模糊晕黄灯光而来的白衣男子,我心下里一沉,竟是不自觉的蹙起眉。

若说当初赠簪,割城都不过是台面上的以退为进,今日可谓真的找到最合适的理由,这种事也企图插一脚?我偏不让你得逞。

我望着从容而来,宛如谪仙下凡的男子,由远及近,眼里再无一丝笑意温度。

“刘东?是你?”凤宜玶借着灯光,探前一步,似乎颇为讶异。

“宁王救救奴才,奴才冤枉。”刘东跪爬几步,到了他跟前。

凤宜玶走上前去,从吉嫔手里拿过焦糊的木雕小人,反复翻看。

“皇后娘娘驾到。”太监的声音细而尖,突兀的划破夜空的寂静,惹得在场人皆是一惊,纷纷转过头去,跪拜在地。

凝在嘴角的冷终于慢慢解冻,在我的颊边形成往日最媚妩娇艳的笑容。

不错,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她并非当真不在意。那日来兰宸殿试探我口风,显然是也考虑到了元妃的那一层,不过她的高竿在于,用了立场尴尬的托辞,好过那元妃一番推心置腹,却被华瑞莹一动乱全局,竟是让我无意间摸透了她的底。

姚氏快步上前,夺下那烧焦木人,脸色微变,紧紧攥住,抬手扬起,声音不小:“刘东,饶你还是兰宸殿的奴才,竟胆敢在宫里私下使用厌胜,本宫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难怪皇上那么多天查不到另一只人偶的下落,竟是在你手中?难道你这是在销毁另一只?”

姚氏火气不小,捏着木人大动肝火,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如水般淡薄温柔的人发了脾气,不禁惹我好笑,谁说皇后冷淡如烟,戏演的不知道较他人纯熟了几分,我坐看她如果将这脏水野火引到我身。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求福而已,不是厌胜作法,皇后娘娘明察。”

古法延传,厌胜从来成双使用,有主副偶人之分,可求好,也可使坏。于此,使用起来方法亦不同。若是害人,必须一主一副并用,主偶定要藏在被诅咒人近身的地方,当诅咒成事之后,要烧尽算作祭。

凤御煊在护城河里得到的正是主偶,于是,这么久以来一直再寻副偶的下落。皇城之中,唯没有翻过的地方就是兰宸殿。今日见刘东烧人偶,前来擒脏的皇后姚氏,自然是打了洗脱嫌疑,证明清白的主意,大喜过望而来。

真可惜,得到“消息”的皇后满心欢喜而来,未曾想,刘东的说辞竟是这般差错,将事情乾坤倒转。如此,姚氏倒是愈发所处突兀尴尬,好似是听错了鼓点,跳错了戏,她焉能不色变?

“还敢狡辩,已是证据确凿,你可是活的腻了?可知道谋害皇嗣嫔妃到底是什么罪行?”姚氏怒斥,略有失态。

“皇后娘娘,容他把话说完,也不能光凭一只木人就断定是厌胜。”宁王淡言淡语,瞥一眼地上跪着的刘东,问道:“宸嫔的厌胜之事还没有定论,你究竟是如何所想,还敢在这风头浪尖上动作。”

“宁王饶命,奴才,奴才是听房里那些老太监们窃窃私语木人求福之事,说,这种事灵验异常。奴才当时是喝多了小酒,又色欲熏心,才一时犯了大错,奴才有罪,可奴才没做伤天害理之事,请宁王明察。”

皇后闻言,面色一滞,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眼神更是如火似冰般盯着地上的一滩灰烬,冷冷不语。

她越是这般神色,我越是喜上心头。按耐不住了吗?我算尽你的进退,就连那些不入流的把戏也全部了然于心。做了这么久的戏,就是要把你一步步逼入局,你凭什么与我斗?你可知道,我就是在等你的按耐不住,你若沉得住气,我还找不到你把柄所在,焉能引你如入瓮?你不入瓮,何处有我升天?

“皇后娘娘,臣翻看仔细,发现这木偶后面似乎有蹊跷。”凤宜玶看了看那木偶,举到鼻尖细细闻过,低头问刘东:“这是什么木质所制?”

刘东已是哭的涕泪横流,指着那木人,断断续续道:“奴才当时找了块闲杂无用的旧桌木拿去给张武去的,他就是拿这东西刻的,奴才真不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若是知道,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宸嫔娘娘也饶不了奴才啊。”

“兹事体大,臣要带走这个刘东跟皇上请示,娘娘就先移驾兰宸殿休息一下,皇上商议完之后,就会到了。”

凤宜玶恭敬十分,俯身一拜,挥挥手:“把刘东随本王带走。”

小太监们如拖死狗般扯着刘东的身体往外出,我耳边是他不断凄凄求饶的声音。

再望一眼,白衣男子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就似一片浮云,淡雅如素,却格外引人驻足。我没有错过,姚氏转身时那茫然的眼神,目送凤宜玶的离去,原本淡薄的脸上,多了一丝惆怅之色。那面上覆着万年不变的浅冰也似乎龟裂出细密的纹路,望在我眼中,便格外刺眼。

转身,淡淡道:“好戏收场了,我们回去。”

这一次我要引的人是姚氏,却突出变故,把吉嫔与凤宜玶也牵了进来。我不怕乱,这个风生水起的地方,就是要越乱,牵扯越多,才能让人有机可趁。这里不是世外桃源,也无人管你善良还是邪恶,女人的战场上,从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我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嘈杂十分,房间里一点微弱的烛光闪烁,我睁眼,轻撩起帷帐鸾绡,放眼望去。

珠珠相叩,响声清脆,脚步声随之而来,我放下手,阖目。

“娘娘,皇上皇后宁王到了。”

“邀月前面侍候着呢?”我轻问。

清荷点头:“正是。”

“那刘东呢?”

“被宁王压着过来的,现在也在厅里。”

我心微有放下,不知这是宁王有心,或是无意。若是刘东单独留下,怕是后来也要成为无谓牺牲,让那姚氏再演一出,嫌犯畏罪自杀的好戏,这道理便再无说清楚的一天了。

38.木人(下)

我起身,随清荷侍候,简单的绾了发,片刻功夫,便到了前厅。

一一拜过之后,我抬头看了一眼凤御煊的脸,平静,无波无澜,似并不在意。

“皇上,刘东这是…”我面色疑惑,微微蹙眉,朝旁边人望了过去。

“宸嫔先入座,细细听刘东自己说来。”

我得了命,走到凤御煊身边的侧位,缓缓坐下。姚氏居正位,淡淡看我一眼,复收回眼看向跪在当中的刘东。

“刘东,缘何夜半在后面的树林烧木人?”凤御煊的询问出口,声调清淡的就似闲谈。可这般淡然语气也足以让周遭的人汗毛竖起,无不是打起精神,唯恐落下他的哪句话。

刘东跪在地上,磕头似敲鼓,颤音道:“奴才犯了宫廷大忌,奴才该死。”

“要死也要说清楚了再死,死,还嫌来不及吗?说吧,把整个事情经过说个清楚。”凤御煊的话说得我心也是一惊,刘东是投出的香饵,我是欲引大鱼,可我不想失饵。便心里还是百般细密思索,如何保住刘东。

“奴才该死,奴才多喝了几杯小酒,跟下面人胡言乱语,说,说出喜欢兰宸殿里侍候娘娘膳食的芳绣,大家嬉笑间提起宫里也有宫女许与太监的先例,奴才就动了心了,所以,所以…”

“所以如何?”

“奴才自知宸嫔娘娘平日里不喜太监宫女走的太近,所以,奴才不敢求娘娘把芳绣许与奴才。可大话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就…于是想起昔日宫里上了年岁的公公都用过这一招,叫烧木人求福。说是将所求之人的生辰八字,大致样貌刻成木人,亥时中刻火烧,加之念出心中所想,等到烧成木灰,埋在树下,不出半月,那就,就会事成。结果,烧到半路就被人发现了。”

宁王点了点头,接声道:“皇上,臣刚刚看过了,木人的质地属紫檀,应该是宫中一般桌面的木头并非桃木,而木人背后隐约有初七的字样,也与唤名芳绣的宫女核对过,的确属实。”

凤御煊听过两人所言,就似看戏,面上云淡风轻,丝毫没有任何倾向性的表情显露出来。我微微侧眼看他,凤眸微眯,俊颜沉静,也猜不出他心里到底几分心思。

不过,人无把握,多有猜度,我猜凤御煊也十分乐见今日的局面,一来是试探姚氏,二来,是要试探我。

“烧木人?你们都可曾听过?”凤御煊薄唇轻启,音色微沉。

我顿了顿,似乎仔细思索,半晌,侧头看他,拢眉摇了摇头。姚氏亦与我做相同反应。姚氏不懂,这本是应该,可我懂得。像是曾经在将军府里,低人三等的日子过得久了,什么下人间的玄虚故弄都会知道。这叫什么?小姐的身子,丫头的命。

不过,如今看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这一招,足以糊弄住姚氏。她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早是云雀居后。到底是她以我还自己清白,还是我以她断身后是非,现下看来,一目了然。

“刘东你说。”

刘东点头,双手拄地,目不敢视,啜啜而答:“这些都是奴才刚入宫时候,宫里的老太监口口相传的。多半是求的死后能做个完整的男人身,或是相中宫里的宫女,愿对食以配之类。后来也有小赌求赢,或能多得重用的,这种事情真是许多的。那时候奴才还心里惧怕,但是他们都说,只要木人不需桃木制,就属平日的木头就可,所以,即便事发也不会受牵连,所以奴才才敢让张武代为雕刻一个木人。这事情张武可作证,皇上饶命。”

刘东这一句,顿时把人们视线一转。等到把张武带到堂上,那人已经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两腿虚软如泥,面如黄泥土色。

“张武,你来说,那木人究竟是不是你所做?”

张武本就是布包塞草的货色,拿他开刀,早有预谋。张武哆嗦不止,结巴难语,只能不停点头。

我撩眼,望向凤御煊,眼光亦扫过皇后姚氏的脸。她此刻略有紧张,面皮绷紧,眉目有些厉色。

“皇上,后宫之中,人多混杂,竟然还有这等荒唐事情出现,实在是臣妾的疏忽,请皇上给臣妾时间,让臣妾将事情妥善处理好,至于这个张武,应该拖出去斩首,以儆效尤。”皇后姚氏,语速稍快,态度恭顺道。

凤御煊倒是不急,缓缓而语:“怎么,宸嫔平日里极其厌恶对食这种事情吗?不然底下的奴才缘何这般怕你?”

我惶恐,赶紧起身跪下:“臣妾有错,请皇上责罚。”

凤御煊浅笑,俯身,伸手,扶我起来。望着我的一双眼,如深潭静水,却是那般引人深陷。耳边的声音略带笑意,轻声说着,却让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天佑我儿,朕允诺过,为子嗣积福,不愿杀生,蓅姜莫怕。”

木人事件闹到了深夜,而凤御煊的一句话,说的在座所有人哑口无声。事情不了了之,亦或者说是最终裁决人已是给了定论,他人即便有话也不敢多说。

凤御煊晚上未走,留在兰宸殿过夜。

夜已深,我还没有睡意,身边的人似乎已经睡熟。我翻身,面向外边。

月色已经浅了,似乎近了天亮,我的眼光从微微透明的帷帐鸾绡转到面前那张俊美的脸面前,不禁注目。皇后姚氏的算盘怕是已经错打,自己一身的嫌疑还未洗脱,却又来一道障碍相隔,张武不是她暗中托付的眼目,却也是她姚氏亲自分配给兰宸殿的小太监之一,人尽皆知。

若是他出了问题,就算不是姚氏旨意,也怕是逃不了的干系。所以姚氏才能先于凤御煊发问之前,让那句“拖出去斩了”的话顺理成章的出了口。看来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别说借我脱身,怕是自身都还难保。

而凤御煊不怒不气,末了那句“蓅姜莫怕”,难道是看穿了什么?或是予我一颗定心丸?如果这般心思,那他又该作何算计?

我心怀犹疑,拢回目光,再次打量眼前年轻男子的脸,不由暗叹,果然是高人一等的心智,深人几等的城府,这般谋算难测,也难怪他能篡权夺政走到今日的地步上来。

我正聚精会神的想着,怎料眼前睡熟的人,突然睁了眼,就似烟雾弥漫的静池之上,霎那间突兀的开了朵刺眼红莲,我连惊艳的功夫都没有,心里一惊,万千种理由心头掠过。

管不得擂鼓般的心跳,面上自然而然的沾了笑,我不说话,只管看着他微笑。这个当口,摸不清楚状况,绝对不要先于对方多言,多说则多错。

“天都快亮了,蓅姜彻夜难睡,是为了那个刘东?”凤御煊声音很轻,伸手覆上我的脸颊,手指间,丝丝暖意缓缓拂过:“不得不说,蓅姜这翻身仗打得极漂亮,毫无疑问,皇后输了。”

我未慌,眼光一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蓅姜耍了心机了一般,这可从何说起。”

39.知己

天近黎明,光柔如宣纸灰白,从窗外面映进来,一地半昏半暗浅色,烛光仍旧微弱,影子更淡。

凤御煊单手支起上身,面上始终带着浅笑,就似与我闲谈般自在:“且不说其他,单说刘东供出张武,这一城,她也输了。”

我回笑,态度恭顺,心里却不断猜想,看来皇后一番作为,凤御煊也并非不知晓一二,张武是姚氏送到兰宸殿的,他出了事情,第一个兜不住的就是姚氏。那凤御煊打的是什么主意?

姚氏一族既然不能动,他冷眼旁观又到底是想看出什么?若是我能长出他人,他又会不会慎防于我?

我含笑看他,恹恹道:“就上次厌胜之事,蓅姜得了教训了,做事只求自保,最好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可惜,并非都是以蓅姜的心意来过的,试问蓅姜又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呢?除了自保,还有能怎样呢?”

凤御煊的瞳色深深,望不到底的深井般,看一眼便心生寒凉。他的主意好猜,可他的心意却难猜。我几经试探,心里只有模糊的界限,于是,也不禁瞻前顾后,顾忌十分。

“蓅姜说说,宁王割五城求驸马的事情,那一番前后,你如何看待?”

我笑笑:“当真让蓅姜说?”

“说吧,轻重不怪。”

我顿顿声音,柔声道:“皇上当时的思量可谓一石二鸟,巧极,妙极。君赏臣,赏之有度,用之有法。于此,赏宁王,奖一示百,人人皆知。可赏了,便不能避免赏过,青州之富饶,天下人尽知。如何收回他日可能惹出烦事的因由?临平公主的婚事便是最好的当口。”

我看看他,他听的正兴,眼光熠熠,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再说永州侯,拥兵自重,位高权重,皇上想必盯的时日已久了吧。那边地十州五城,骑兵十万余,就是根刺,不除,早晚祸患。除永州侯什么借口最好?顺理成章且封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那便只有一由,谋反。

永州侯谋反早完与否只是未知,若说是放他自大而反,便是最上乘的方法。而皇上需要的仅仅是助力于他,让他自大功高,忘乎所以,胡作非为。被捧得高了,久而久之,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另一面,临平公主不能顺利下嫁,刚好给宁王一个亏欠皇上的理由,宁王若是想保住临平公主的婚事,必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打动永州侯。想来青州五城,绝对是最诚心诚意的补偿了。

能堵住永州侯的嘴,也能堵住姚相的嘴,何况宁王心里也十分清楚,皇上早有意许临平公主与哥哥的,他何不顺水推舟做着一举两得的人情?

宁王到底是明白人,青州在手,烫金炙手,绝不是美事,早晚会惹出猜疑是非,到时候可没那么好脱身,不如自行交出,以示忠心,便天下太平。

于是,刚好借着妹妹的婚事,成了皇上的私心,割城求驸马,看来实为为人,其实不外乎是为已。主动交出那青州五城,想来是愿给皇上一个安心,与此同时也给自己多一分安稳。此外,无意间也助了永州侯一臂之力,让他忘乎所以,说来皆大欢喜。

可让蓅姜说,这复杂其中,皇上才是最大赢家。他们的算计谋策不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下吗?无一不是按照皇上指的棋路走下去的,一个也不例外,您说是不是?”

凤御煊笑的灿烂,眼中满是赏识:“说你是华南风之女似乎不如说你是姚冲之女更为贴切,一双媚眼如丝,如何厉到如此地步。”

我岂能不知,朝堂动荡,风起云涌,皆是我有心留意的。后宫是朝堂的延伸之地,有花才能结果,结了果来年的花才能开的更旺,朝堂与后宫,不正是如此?鱼水之密,相辅相成。

“蓅姜可有言错?”我撩眼看他,轻声问道。

凤御煊缓缓倚过我面前,越靠越近,一股淡淡熏香味道飘过鼻尖,我抬头,正视他的眼,涟漪浅浅,已然动容。只见他伸手搂过我肩膀,揽到他怀里,头顶声音徐缓:“蓅姜懂我,正如我懂蓅姜,你那些心思,你猜我可曾能懂得?”

我身子一顿,不由得心悬半空。懂得?他到底懂得哪些?既然懂得又可否成全?

“蓅姜还记得我曾经的一句话吗?只要蓅姜自己能要得到的东西,我都给得。”心念一松,身子缓缓软下,无骨相依,阖目,静心,气息如常。

“刘东死罪可免,却活罪难逃,我登基不久,有些盘根错节,不是一日两日能清,于是,能给你的,便尽量给你。不早了,天快亮了,我还好再陪你不到一个时辰,蓅姜可安心入睡。”

我似乎真的放松了身心,一句话也不曾有,窝在他怀里,听着结实心跳,听着舒缓呼吸,似古老而安宁的节奏,让我慢慢有了睡意。

半睡半醒之间,似乎听到头顶有话语声传来,那么轻,难分真实虚幻。

“真心自比猜心难,猜得出疑心,又可否猜得出真心…”

真心,我未曾有过,那你呢?凤御煊,你又可曾有过呢?

凤御煊的话已说在前,刘东因为私下玩弄巫术,被赏了板子,罚了俸禄,可万幸在还保有小命在。不用我多说,刘东最终还是在凤御煊的默许下留在了兰宸殿。

我则视为凤御煊的默许,至于那烧木人一事,他竟是怀疑我借此机会套住皇后也好,或者真真以为只是一场误会也罢,都被后来皇后一袭“急言”而露出的马脚看了个清楚。

我既不想锋芒毕露可也不能太过愚钝,在这种精明人面前,很容易过犹不及,何况已然被人家看穿,再去做些无辜伪装,岂不是太生疏了。而凤御煊需要的女人,断不是一个伊人柔弱的后宫佳丽,他需要一个女人,即便是狂风暴雨,地动山摇依旧能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既然姚氏不会成为这种女人,那么我能。如有一日得了他的信任,踩在谁头上都不会是问题。

满园的梅树争相开放,淡淡梅香飘荡,一开窗,便能闻得到,颇得我喜爱。我从不用熏香,也不喜佩戴香囊,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那是洗衣时候特意放进去的一种味道极其淡薄的香料。于是衣服干了之后,有淡淡香味遗留其中,这样一来,闻起来不会太香腻,也不会淡然道不可察味。

刘东那件事情之后,皇后来过两次兰宸殿,一次来是送些补品,一次是闲谈。

哥哥与临平公主之间的婚事,她也是亲眼所见,我将食言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她只是心里敢怒,却口不敢言,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她也是清楚的。

至于那次木人求福的事情,便再未提及,似乎早已被她遗忘脑后。可她越是不提,我便更清楚,她心里有多少不甘。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皇后姚氏与宁王凤宜玶之间,定是有些常人不知的旧情。

不过,现下里,姚冲还得势,凤御煊的意思过于明了,心里怀疑姚氏,却也没有接下来的表态,显然就是暂不打算动姚家。而我与凤御煊是同路而行,我若想站在树下避风躲雨,还要跟他步调一致才好。若是时机还不到,那就再等等看。

随着怀孕的月份增加,体力越是不如从前,我每日坚持读书作画,闲来无事也让邀月搀扶我到处走走,护肤滋养的东西不少吃,不少用,就算是到后孕期后面几月略有浮肿,也丝毫不碍于我的美丽。

没有女人不爱美,不管是倾城美人或是无盐丑妇,后宫女子,无不是以色侍主。若是造化大,遇见帝王有情,色衰或许还有爱在,那便不会营生太惨。可若是遇见喜新厌旧的帝王,那便只有两条路可走,沉寂在漫漫人海之中,或是握有一个久立不倒的根基。

其实帝王好色与否,长情与否与他英明伟大并无关联,这就是聪明男人在对待江山与美人之间最残酷而直接的表现。他分得清楚,是因为他看的明了。正因为他看的明了,他才能翩翩然穿梭百花丛,不执著迷恋,不贪图时久,能醉时尽欢,也能醒时抽离,何等卓绝?

江山难得,美人常有,环肥燕瘦,巧色绝姿,普天之下,哪有不能被替代的女人?一个男人,若是心连天下都装得下,还会去细细分辨两个女人之间到底是相貌不同,或是身体发肤有异?

那怕是女子空闺寂寞之时,委予自己半分寻根溯源的温暖善意。善意只是善意,但大多时候,善意也是欺骗,委婉的欺骗。

我便是不愿意欺骗自己的人,亦无须他日对着空房明烛垂泪苦思,我清醒的看着那个男人,亦如他清醒的看着他身后所有的女人,这便比其他人更容易旁观而清。

哥哥与临平公主的婚事定在年初,宁王凤宜玶与杨幕之女杨欢的婚事在先,也就是年底左右。

我思索很久,备了几样礼物,于凤云深,我自有喜爱在,送了东西也是信手拈来。若是到送了宁王的礼物,可需要好好仔细寻思才好。

不可否认,宁王的确帮我我许多忙,说是助我之力毫不言过。腹中胎儿出生在即,若是皇子,那便是聚拢人势的因由所在。哥哥尚未成势,我岂能一棵树吊死?若是公主,套牢宁王凤宜玶对于未来的谋划,也只有益无害。我想了半晌,终于定下决心,遂吩咐刘东进来。

“娘娘,奴才来了。”

“选块上好的璟蓝白玉,还有一块血玉,为我打一扇玉扇,还有一块血玉珏。”

“娘娘要的是玉珏?”刘东有疑,抬头看我,再次确认。

“玉佩与玉珏的差别,想必玉匠自是清楚,到时候你把玉匠招来,我自有交待。”

三日之后,玉匠将我要求的玉珏样式画于纸上,我端看半晌,非常满意。交代下去,分两次做给我。

上次木人事件,刘东有功,我自是赏了他不少东西,更是信任他。而那一次给众人通风报信的人,还混在兰宸殿,我便是等着风平浪静之后,最后才轮到收拾他。这其中环扣紧密,任谁都不能逃脱。

半月时间已过,进了年底,宫里上下忙碌不堪。我在兰宸殿自得清闲,悠然过活。连凤御煊都道:“宫里处处是忙乱,唯有一殿是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