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妃娘娘已是无翻身之日,若是产下皇子,多半会是交给娘娘抚养,日后若再有机会,长生大公主也会很快回到娘娘身边的。”

我沉默许久,眼光望向窗外,半晌,幽幽自语:“但愿,还来得及。”

元妃产子,我并未前去,凤御煊因为繁事缠身,也未能赶到寰蕖宫看望元妃。倒是皇后,还算尽了礼仪,真真在寰蕖宫坐了一夜,直到等过寅时,孩子呱呱落地。我倒是安睡,一夜好梦。

清晨时分,我刚起床,刘东便从外面急急进了来,走到我床边时候,身边还有冷风:“娘娘,元妃娘娘生了,是个皇子。这功夫皇上去看过了,并没有多言,连抱都未抱过一下,着实尴尬极了。”

我有些怔然,胃部急急抽紧,十分作呕,只觉得胃中说不清楚什么力量,直直逼得我喉头下压,我伸手,急忙掩住自己的口。刘东赶紧将痰盂端来,面上疑惑:“娘娘这可是怎么了?”

感到头略微有些发昏,轻声道:“无事,容我在躺一会儿,头晕。”

“可否让许太医过来瞧瞧?”刘东似心有放不下。

“不必了,你出去吧。”

我阖眼,心下里不是滋味,这元妃果然长了个争气的肚子,一举得男,若不是之前早有防范,怕是这会功夫,想压也压不住了。不过,好戏刚刚开始,这本朝皇长子的出生,怕是也意味着又一场勾心斗角的开始。

下午光景,我才抽身走了一趟寰蕖宫,元妃正在休息,听闻我来,脸色并不佳。

皇后姚氏已经回去休息,因为元妃怀子期间,是被禁足寰蕖宫,于是,其他来探访之人甚少,都唯恐与元妃来往过频,沾到狼狈为奸的嫌疑,若非皇上发话解除禁足,这寰蕖宫里面就算出了个太子,也无人敢于问津。

我从未见过,元妃失态是何等光景,如今的她,就似惊弓之鸟,时刻胆战心惊。不生,便是死路难逃,生了,亦是麻烦与不甘,就连我想离近看看那心生婴孩,她也不愿,抱得紧紧,生怕我夺了去一般。

我往前几步,探过目光:“这孩子像你更多一些,看起来,还算可爱。”

元妃面冷,声色硬脆:“宸妃,你无需一直用江家压我,这孩子若是能生下,我也是有打算,断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我听了淡笑,微微侧头:“事到如今,天仃之事,究竟如何来龙去脉,无需我多说,你一定心里清楚,如是你觉得这个皇长子命硬,不怕暗中黑手,你尽管割舍,让我碰不到手才好。”

我话已出口,闻者身形微动,张大双眼,脸色青白,皮肉绷的正紧,一副无计可施,却心不甘愿的情绪。

“皇长子呀,元妃,这个孩子比你想象中,更有用处。”我笑靥如花,柔媚婉约:“放心,我不争,你且好生待养这孩子,我们之间的帐,日后再说。刘东,放下东西,交代下面人该做些什么。”

元妃不语,看着我的眼冷冷丁丁,梗在床上,一副防御姿态。我依旧淡笑,这皇长子的来去,就似当初长生,不管有人多么不舍,多么委屈,终究不是能握在手心之中的,那种彻骨的恨,也不该只让我一个人尝过。

我回去兰宸宫之时,意外的,凤御煊竟然也在,坐在榻上品茶,十分悠然自得。皇长子的出生对于他,便是难得好事,长生即便再得他宠爱,也终究只是个公主。

公主得宠,便也只有婚前那十几年光景,而皇子不同,那是可传承他手中万里江山的继承人,无论发自肺腑的爱到底有多少,当位置摆正之后,许多情感原则,只能自行按照合理方向前行,这便是事理。

“皇上来的真巧,可曾去寰蕖宫看过皇长子?”我掀帘而入,轻轻道。他撩眼看我:“你刚从寰蕖宫回来?”

“的确,听闻元妃娘娘产子,后宫之中,因为那件事,极少有其他人愿意走动,于是蓅姜今日便去看了,孩子长得很像元妃,十分可人。”

凤御煊把弄手中玉杯,心不在焉:“边地战事又起,究竟还是准备让华安庭前去平息,江家戴罪,究竟该不该跟着一起?”

我笑笑,坐在他身边,闻言软语:“历代祖制,太子一位,立嫡不立长,元妃出了天仃一事,江家难免不受牵连,仕途之路,已是没落。可若现下是元妃诞下皇长子,江家的期望便又有了,家族之间,但凡能做到鞠躬尽瘁,必是身后有个可奋不顾身的理由,如今看来,皇长子不就是个再充分不过的有力缘由了吗?”

凤御煊闻言侧眼,瞳眸点漆,寒凉如月色:“蓅姜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凝眼看他,颇为认真仔细:“皇上用人,不就是要算准人心吗?于江家,这次是随了哥哥一起出征,可不仅是胜负之分,还有一层微妙关联,江震江怀父子,那般精明,不点,也透。”

凤御煊笑,极为清浅:“蓅姜正与我想到一起,这其中事体繁杂,不过细细理起其中主线,竟也十分分明。不过,这一连串相连之中,似乎还缺了最为重要的一环,来去所从,颇为头疼。”

我心知他提及的是什么,却也不闪躲,直面面对:“所以皇上也需要自行思量清楚,到底是为果而因,还是由因产果,蓅姜今日所言,全非为己。皇后现下虽膝下无子,可相信不久以后也会生子,嫡子之尊贵,万不是谁能打定主意的,既然如此,皇上无需那般犹豫了,不是吗?”

“我不需要犹豫,蓅姜一早不是说过,皇家血脉,一定留得,难得你这般有心,数月里皆有相帮,如今看来,长子可托你照顾。”

我不见喜悦之情,凝思半晌,缓缓道:“珍宝美玉,也可成了炙手山芋,这一事,想必终究会一石激起千层浪,皇上若是真真觉得交给蓅姜抚养好,那便事先收拾清楚,先问了皇后意见如何?”

凤御煊笑不由心:“蓅姜之心,缜密无人可及,你不是已经料定,皇后并不会过分干涉此事了吗?面上也要做到如此完美?”

我软笑:“世事无常,哪能说定?”

当今局势,莫不是皇后姚氏,容妃华瑞莹,与我三足鼎立之势,那华韶嫄虽然非同常人,但毕竟才入宫不久,这等事宜,自然轮不到她。

姚氏之前所为,只得到皇上一句“不予追究”,满朝上下,人心可比明镜,知道皇上愿给予宽赦,姚氏称病,不过都是为了给彼此脸面,方便下个台阶罢了。况且现下“大病”方愈,待养一事,名不正,言不顺。

再说那华瑞莹,早先过继长生之时,父亲便是讲好话说尽,狠事做绝,我终是失子之痛,换来凤御煊一句“亏欠终生”。

于此看来,元妃如今地步,那孩子定是不可留在她身边,除了我,无人能养。我于是建议凤御煊去与皇后商议,便是探她口风,这般地步,看她究竟还要作何选择。

争与不争,她便是身不由己,也无济于事。争,便是别有心机,不争,亦是默认那些表面宽赦之事,真是她所为,左右都占不得好处。也不枉我从吉嫔显露之时,便细密筹谋这事,环扣相接,牵扯纠葛,既撕了姚氏脸上那张伪善面皮,让她功愧于亏,也顺带收拾了元妃,扳倒江家,这一箭双雕之计,可谓再好不过。

三日后,凤御煊宣旨,元妃待罪,不足抚养,皇后姚氏,大病方愈,需静养安心,长生羸弱,容妃无暇顾及,特此将皇长子交由宸妃带养。即日起,命华安庭为镇南将军,亲率兵马十五万,远征乌河,江震随之,以为副将军。

我安坐兰宸宫,看我的书,品我的茶,悠闲自得。后宫嫔妃,闻讯竞相簇拥而来,道喜不断,扰了我清净。

大半时候,我并不准见,连宴席也未设,只当是稳稳一张牌,握牢手中,当初那般幽怨深恨,不能消,只得半分安慰,也算是报了这一仇。

“娘娘,您何时去寰蕖宫将小皇子接过来抚养?”邀月颇急,又是五日过去,也不见我去接他回来。

我放下手中书册,抬眼问她:“邀月可曾记得,长生是何日离开我身边?”

邀月面上一凛,低低道:“奴婢记得。”

“半月,离小皇子落地,还有多久才满半月?”我幽幽问。

“还有五日。”

我点头,面上无波无澜,格外平静,又垂眼看书,喃喃道:“那边五日之后再去接他回来。”

如愿

人之仇恨,根深蒂固,我从不认为我为人宽容,亦不需如此,但凡逼我入绝境者,他日我必铢两悉称,一一算清。

何谓宽容?从不是牺牲我,成全你,做结。即便高风亮节,也要得知如何明哲保身。局势暗涌,人心叵测,无人不是绝处逢生,刀尖上讨活,既是如此,便是死,也绝不做他人替死,妄为投胎做人,空走这人世间一遭。

至元妃生了皇长子之后,我便不再避孕,身子养的不错,怀胎,完全可以负荷。也是询问了许绍许多,得他允许,心里终是可以放下。

皇上圣旨一经公布,朝堂上下,并无波澜,似乎人人也都只是怀了跃跃欲试之心,却还是看着身边分寸说话,既然无人愿作出头鸟,这第一枪,下手的人还要斟酌行事。

皇后姚氏自知理亏,身陷囹圄,争这一事,与皇帝原意相悖,并得不到好处,反而惹厌,于是只得故作宽和,忍忍作罢。

再说那华瑞莹,也是没有动静,那般不可相比的心思,定是恨得咬碎银牙,囫囵吞下。可惜早先算计我在前,并未将元妃的小心思了然于心,反被被摆了一道,如今再无借口可凭,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中生出恨意,却无处可撒。

时光似流水,五日之期,眨眼便过,我暗忖这五日苦涩,元妃又是如何胆战心惊,犹如油煎般度过。

元妃的确聪明,只可惜,少了一份狠劲儿,可偏偏后宫这等吃人不吐骨的地方,你若不狠,只能被有心之人,逮到无数把柄,免不了哪一个把柄,就要了人命,后悔不及。

天光微亮光景,凤御煊起身,轻扯帐帏,他一动,我便睁了眼,懒懒伸手,抱住他腰身,转身覆上他胸膛,一头散发,扑了他一身,懵懂之间,软软呢喃:“皇上,蓅姜若是今日去了寰蕖宫,会不会出了岔子?犹豫了这么久,始终下不了决心呢。”

凤御煊伸手揽我,声音略有些低沉:“元妃也是聪明人,断不会涉险。”

我抬头,冲他宛然微笑:“哪能说定,上次我去寰蕖宫看小皇子,元妃可是大动干戈,她倒是真真防着我了。何况眼下这般光景,她失态,也是人之常情。”

凤御煊眼色幽幽,贴过我耳边,细细道:“蓅姜,你这般角色,但凡聪明人,总会防着,元妃这般,不足为过。”

我嬉笑,赤 裸手臂环上他颈项,朝自己拉进,轻啄他耳垂,见他身体一绷,不禁轻声笑起来:“那皇上呢?皇上是否也要防着蓅姜一手?”

他不动,覆在我胸口,声色隐忍:“防你,何需让你如意,当初允那胡氏进了朝堂,你该清楚,我信你不疑。”

我心一梗,面上微怔,凤御煊予我的信任,始料未及。虽说从前也有算计他的谋策,以为这些见缝插针的手段,未必通顺。

或许是巧与他,殊途同归,就算是最终成了我的愿,也并非奇怪。今日听来,似乎这些所谓恰巧的通顺,反倒都成了凤御煊予我的成全。信我不疑?怎么可能?

“蓅姜,全天下我若只愿信你一人,你可会让我失望?”声音幽幽,突如其来,我正愣着,猛地惊醒,似乎还没转回心思,却急急说出了口:“自然不会。”

他浅笑,薄唇流连于我唇边,扫过暖意,却是凉凉的一道流转心间。从来轻言轻语,如今却是掩不住的落寞,似乎落入人间久日,再回不到九重天庭,只剩下一颗苍老的心,一段残破的感情,他黯哑开口,这一刻的他,似彼岸繁花,只开一瞬,落败之时,仍旧带了一丝凄美。

“蓅姜何需这么急于答我,宫闱重重,深不知几许,这寂寥人世间,我只要有你陪着,便已知足,而能陪着你的,从始至终,也只有我而已。”他的手覆上我眼眶,声色仍旧低沉:“你再睡一会儿,我先起身上早朝。”

身边一空,微凉气息趁虚而入,我始终阖着眼,不曾张口,不欲探目,不知为何,话从他口吐出,却惹得我心头之间,不可抑止的抽搐疼痛。

红尘人世,若是我们能彼此拥有,也算造化,可往往不如人愿,我们之间,只有微妙关联,亦近亦远,又隔着太多无可奈何,便容易分不清真假。

或许,就如凤御煊所说,这一生,能陪着我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我这一生,还活着,便等于死了,死在幽深庭院,死于无数争夺。

顿觉胸口闷结,我反复辗转,找不到舒服的姿势,似乎怀揣着千金磐石,碾压着心头软肉,坠坠与胸膛之中。一句话之重,有时,重于千金。

洗漱之后,刘东给我细细梳头,我最喜画眉,画得柳眉如烟,衬得双眼含情凝睇。我看着铜镜中的艳色无边,淡淡与身后人道:“就梳一个飞天垂云髻,就配那条红珊瑚华胜既可。”

刘东笑笑,细声细气道:“娘娘这配置出彩极了,虽然首饰不多,不似其他宫妃那般,满满带了一头,就跟脑袋上开遍了花一样,却也十分扎眼,犹是衬得出娘娘极致的艳媚绝色呢。”

我瞭眼,从镜子里往后望去:“待会儿去吩咐邀月,随我走一趟寰蕖宫,你让清荷收拾出侧间,将那几名奶娘招过来,下人安排三人,单独照顾小皇子。”

刘东手一顿,连忙称是,过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问道:“娘娘不让奴才跟了去?”

我含笑:“怎的,刘东怕什么?”

刘东急忙跪倒在地,用力之猛,以至于摔断了手上的玉梳子:“娘娘,奴才若是做了什么错事,请娘娘责罚,奴才下次一定不再犯错。”

我衔笑,俯身拾起断玉梳子,颇为惋惜道:“刘东啊,断玉可非好兆头,你看,忙中出错,你还真是犯了错。”

“娘娘,奴才…”

我出口打断他:“但凡跟着我的人,从没有无缘由的信任,你做出多少,我心里总是有数,该有的信任和奖励,自然不会少你的。现在不比从前,需要东奔西跑的事体庞杂,我可信之人,除了邀月,便是你,这一点,你也清楚。今日寰蕖宫一行,你无需跟了,去帮我办点其他的事,若是办坏了,我可不饶。”

刘东见我话中有话,心里将信将疑,提起头看我,颇为胆怯:“娘娘,奴才这一辈子都会跟定您的,绝不背叛。”

我侧过头,眼色流转,软声细气:“言之易,行亦难,不到最后,什么都不能说定,我从来坚信这个理儿。”

早上阳光正好,吐绿绽红,空气也格外新鲜,我从兰宸宫一路行往寰蕖宫,带的人不多。

昔日寰蕖宫,虽不是皇城之中,最为奢侈繁华的宫殿,却也是继皇后之凤宫,容妃之蕊心宫之后,最大的宫殿,如今看来,已是死气沉沉,半分鲜活不带。

凤御煊禁足元妃足有半年之久,人不所至,倒真是苍凉了这些景致,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真如此。

门口侍卫,见来人是我,紧忙跪拜,我留了其他人在门口,只单单带着邀月进了寝房。

还在坐蓐期的元妃,整个人略有水肿,原本清秀的圆脸,此时苍白而丰腴,她着单薄衣衫,沉默坐在床边,双眼赤红,直直看着我走入房间,似乎等了许久。

“你们都下去吧。”我出声,身边下人看了看元妃,又看了看我,最终出了门口。

“华蓅姜,今日可是你扬眉吐气之日,你缘何不露出你那得意的笑容,以便嘲笑我落势,罪有应得?”

我探目而望,撩一眼睡在她床上的孩子,转过眼色,含笑如常:“嘲笑你?你还不够资格。”

元妃冷笑,眼色十分凌厉,冷冷道:“原以为你只是报复我当时说服容妃,过继长生,后来百思得解,皇后那背后一刀,便是你下的手吧?吉嫔之死,皇后败露,连带着将我亲儿也生生夺取,你这女人何止心狠手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不过,世间总有公道,就算你心智高远,手段高超,终有一日,会落入他人之手,成了瓮中之鳖,你也不要妄想,你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多久。”

我不在意,笑看她:“后宫之中,输赢各有各道,愿赌必服输,我也许日后真如你所说,栽在他人手中,这也是我的事,于你,也许看不到这么远了。我今日来,只是奉旨,接我儿回兰宸宫,也不是要跟你谈谈家常。”

“你…”元妃气急。

“如何?难道现在他不是我儿?要我再诵一遍圣旨与你吗?”我凝神看她,轻声道:“邀月,去将小皇子抱过来。”

邀月得命,上前去抱孩子,却被元妃拦在床前:“休想。华蓅姜,你休想将我儿从寰蕖宫带走。”

我巧笑,满眼笑意流转,染了我眉梢,嘴角,不灭不消:“你还记得你当日劝服容妃时候,究竟用了什么借口吗?别忘了,江怀江震这次,可是跟着华安庭远征乌河的。你不允,也要有资本,不要睁眼做傻事,害人害己。”

元妃闻言,哑口无声,双臂似无力,缓缓垂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我儿时,学到的第一个道理,怎么,元妃你还不懂?何以这般看我?”

“原来你是要从华家庇护下除去江家势力,顺利的扶植你哥哥华安庭。”元妃脱口,面色含恨而坚毅。

我探身,细声道,唯恐被他人听见:“你错了,要这么做的人,可不是我。”

元妃大悟,瞠目结舌,像是瞬间石化,呆立在当处,动也不动,眼睁睁看着床上的孩子被邀月抱起,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但凡痛苦,最痛莫过于,亲儿失之于已手,看着孩子被从身边被带走,却束手无策。不挣,等同于默许,便是于亲手奉上,没有差别。

还能有谁如我一般,深刻体会到元妃现下的心情呢?当日,我便是亲手将长生递与华瑞莹手中,当真就似从胸膛之中,生生挖出跳动的心脏,交与他人,一去不回。

这种伤悲,经历一次,足以遗憾疼痛终生,若是再经历一次,只怕是只如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元妃面色,从白转青,无力站立,身体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失之血色的唇,顿时鲜色娇嫩。

“元妃啊,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你扒着华家又能如何?她保不住你,你还真是有眼无珠。如今,便是华瑞莹也心存恨意,你背着一身罪过,还能如何?如不是怀了皇嗣,早就如吉嫔当初一般,在落英苑渡你这一生了。”

孩子被交到我手上,我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伸手抚摸孩子脸蛋:“也不过就这般面貌,十分像你,希望日后可不要如此,不然,我看着也心烦,免不了生恶气躁。”

说着,素手划过孩子眉间,鼻梁,定在他颈相,撩眼看着眼前,已然失魂落魄的女子,软笑:“元妃,今日我能来,你的下场便一定要有个定局,我不会留下你的。”

言毕,微微收手,孩子动了动,感知不舒服,略有挣扎,我不管,看着元妃脸色愈发惨白,笑的极其柔媚,不断加大手上力道。孩子愈发不舒服,于是哭闹起来,我不停,持续使力,渐浅及重,直至力道足以致他哭声渐小。

“放手,我让你放手。”元妃再看不下去,一时间歇斯底里。

“放手?他若不死,便你死。”我冷冷道。

眼见孩子哭的十分勉强,脸色潮红一片,元妃已然崩溃,随手操起桌上东西,朝我砸了过来。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狠狠接过。一阵刺痛,从掌间清晰传来,我仍旧看着元妃,她一顿,愣在当初。温热液体,腥甜滑润,滴在怀中哭泣的婴孩嘴角,他蠕动嘴唇,哽咽着,似乎品尝其中滋味。

“娘娘,您的手受伤了。”邀月大呼,回过神,推开元妃,赶紧上前,紧紧捏住我手腕,大呼:“快来人啊,来人啊,元妃娘娘杀人了。”

人还未到,我面向傻眼的元妃,笑靥如花,轻声道:“你若敢多话,江家一族,还有这小儿,便是你陪葬,今日这一局,你无论如何都是无路可逃可逃出我手心。”

门被推开,涌进来一群人,一见我手掌流血不止,无不是被吓坏了,再一看元妃,拎着手中烛台,她傻傻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已经想通了,还是仍旧不明意义。

“快去拿药箱,娘娘受伤了。”旁边七嘴八舌,我与元妃直视而对,我们之间的斗争,只有王寇之分,管不得谁卑劣,只看谁下手更狠,又能有多细密的心思,能将对方绕死在谋策之间。

“到底怎么回事?”听闻熟悉声音,我心彻底归于原位,笑容渐退,轻蹙眉角。

有人推开人群,走了进来,一见是我,赶紧叩拜:“奴才福来叩见宸妃娘娘。”他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人,马德胜跟着跪下身,叩拜:“奴才马德胜叩见娘娘。”

等他抬头,见我挂彩,顿时惊慌失色:“娘娘您这是,您…”再一看元妃,幡然明了,大怒,吼道:“元妃,你竟敢动手伤及宸妃娘娘,大胆。”

我转过脸,不让旁人包扎伤口,径直走到福来身边,将孩子递与福来,面色焦急:“快看看小皇子状况如何了?若是出了岔子,本宫怎好与皇上交待。”

福来闻言,也知事出之大,赶紧抱过孩子,乍然看到孩子脸上的血,顿时惊得不小,用手指轻拭,方知血滴不是来自于他,再仔细检查一番,便发现孩子颈间的紫红勒痕,顿时脸色青白,连话音都颤抖:“这是,这是…”

“快抱去给太医瞧瞧,不得有误。”我转过脸,看着元妃,声色俱厉,痛声斥责:“元妃,本宫不管你几分不甘不愿,断不能容你如此妄为决绝做法,若是刚刚所为伤了孩子一分,便是本宫也饶不得你。”

元妃脸色极白,就似已经透明,脸颊边的青色血管,亦显而易见,她似乎终于懂得我手段,腿上力虚,颓然跪坐,傻傻望着我,死然一般绝望的脸上,突然渐慢化成笑意,她咯咯笑起来,就似遇见了多好笑之事:“孩子,你抱走了我的孩子,那你给我糖吃,给我糖吃。”

我一怔,不料她这般反应,心下里也有猜疑,却不容我现下试探一二,只得故作犹疑神色,转眼看了看身边福来:“她这是如何…”

福来不敢疏忽皇子安危,哪里顾得上元妃是疯是傻,急急交待身边:“快扶着宸妃娘娘,随老奴赶紧离开这晦气的地儿,娘娘的伤口重要,快去包扎,不得延误。”

我被簇拥着离开房间,临走之前,我回头再看一眼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的元妃,那双眼里,死寂一片,空空如也。

凤御煊闻讯赶来,面上冷的如裹了一层冰霜,他坐在我床边,蹙眉,沉默,这便是这个男人发怒时候的样子,我伸手拂他额头,摸得一层细汗,他不动,直直盯着我包扎过的手,仿若好看。

“你不说话,我心里没底。”我笑谈。

“可是只伤到手掌而已?真的没有伤到其他地方?许绍看过了吗?血止住了吗?涂了药膏吗?…”他不看我眼,似乎怕我探究到他眼中慌乱,微微垂眼,一句一句,连气都不喘,镇定而匆忙。

我出声,打断他:“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终于抬头看我,那幽然寂静的眼,一望无际深彻,掩藏了所有不安与慌乱,他愈发希望我能懂得,却不自觉间固执的隐藏,我懂得,可我不欲表达。

男与女,情爱就似征战,多一些,少一点,皆有学问分寸,尤其是我,分毫之间,也是天地之差,不得不慎,不能不算。

过了许久,他终是肯回我一句,悠长而沉闷的等待,只闻他轻声问我:“蓅姜,你还疼吗?”

那次事件,我的手掌之上留下一条长疤,横在我手掌中间,就似断掌的掌纹。

民间有传,女子断掌,命硬而克夫,杀戮之气颇重,命中多血腥之灾,视为不祥。

我时常翻看手中疤痕,细长,微红。我愣愣而思,杀戮,血腥之灾,我从不惧怕这种,身为女子,我有男人一般的胆量,因为我要鹤立鸡群,我要只手遮天,这一路上,对生与死的不屑,无视,甚至轻贱,无可避免。

我握紧拳,似乎将人之生死,皆掌握于自己手掌之中,再不愿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