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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脉的人微微愣了下,转过头看向身后玉树临风的人。那人笑了笑,说道:“继续,怕是梦话呢。”那人将李锦然的手按住探脉。李锦然不高兴了,哼了哼,却也没再挣扎,小声道:“不给我蜜饯就不吃药,再病都不吃。”

把脉的人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身后的人却转身出去了。那人把完脉又将她的手小心地放进被子里,放轻脚步出了门。

李锦然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紫檀雕云龙纹嵌玉石座屏风,屏风隔开了她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被子,见是用金线绣的团龙纹样,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她躺的也不是自己的床……她作势要起来,刚有动静,骨头就像被人拆了一样。她努力地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自己从坡上滚下来之后就昏了过去,现在一定是被人救下。既然是被救,那生命暂时就不会有危险。她眯了眯眼,困意一来,又睡了过去。

不多久把脉的人端了盆水,将手帕蘸了水替她擦脸。李锦然感觉到湿凉的东西在脸上蹭来蹭去,睁开了眼。见他是在为自己洗脸,面色红了红,将手帕接了过来:“是你救的我?”

那人将她另一只手牵住,两指在她腕上探了探,说道:“好得很快,总算不耽误我们行程了。”又看了两眼皆是疑问的李锦然,又道,“救你的是三爷。”

三爷?李锦然想了想,长阳城里能让人喊三爷的必定是当今三殿下赵澈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惊又喜,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能再遇见赵澈,她想起七年前上元节时,锦绣曾在安荣街与她走失,险些被人贩拐走,若不是赵澈出手相救,恐怕她再也不能与妹妹相见了。

时隔多年,或许赵澈早就将她忘了,可是她却忍不住打听有关他的一切。知道他自幼体弱多病,一直靠着珍贵名药才得以存活,所以这时候他理应在皇城里养病啊,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皇上怎会舍得让他出城受累?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脱口问道:“三爷身体可还好?”

把脉的人脸色不变,但话却冷了几分:“你想让他死?”

李锦然也不理会他的这态度,说道:“皇上这般疼爱三爷,理当让他安心静养,三爷怎会来到这里,这又是哪里?”

把脉的人听她这样说,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解释道:“三爷觉得周荷郡主的计策暗藏隐患,遂去了趟江曲实地考察才回来。”

李锦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计策就是自己出的,当然知道隐患何在,可有问题也不会是三爷去啊。除了太子赵漳,二殿下赵灏,还有四殿下赵翰,他们都身强体壮,没有病魔缠身。

正疑惑间,便见一个身穿深紫色华丽衣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脸色看上去不太好。她当即明白眼前人正是赵澈,想来也是,常年吃药的人,脸色能好到哪里去。

“醒了便好。”他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和煦地笑道。

但见赵澈对她陌生关切的口吻,李锦然便明白他对七年前的事毫无印象的,李锦然低着头,微微有些失落,转而又想,当年他们都尚且年幼,他能忘记过去之事一点也不奇怪,这才又抬起了头看着他。既然他已忘记了她,那她便装作不认识他便好。

赵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李锦然,见她醒了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捂住口咳了咳。李锦然将眼光又撇向了别处。赵澈上前询问道:“好多了吗?”

李锦然点了点头,正想回他,却见他背着身后的手里端出一个食盒,食盒里装着蜜饯。她回想起小时候有阵子经常生病,母亲要她吃药,她说什么也不肯,母亲就拿蜜饯来哄她。可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富贵没有了,母爱没有了,就连命都快没有了。她低下了头,努力将眼泪忍回去。再次抬起头时,她极为开心地去捏蜜饯,笑嘻嘻地道:“三爷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蜜饯啊。”

把脉的人刚想说什么,赵澈一个眼神让他闭了口。赵澈说道:“五妹生病,总是闹着要这个。”

赵澈口中的五妹指的是五公主赵月婵,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没想到居然也喜欢吃蜜饯。李锦然抿着嘴偷偷在笑,并未注意到赵澈的轻轻叹息。

把脉的人看了眼正在吃蜜饯的李锦然,说道:“你这姑娘真是狡猾,三爷救了你的命,你将三爷摸得一清二楚,却连名字都没告诉我们。”

赵澈蹙了蹙眉,冷声道:“行医……”

李锦然又捏了颗蜜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李铮长女李锦然,你们听说过吧。”

行医面色变了变,问道:“你是二爷的人?”

李锦然眨着眼,故作不解:“什么是二爷的人,他最近不是一直去周荷郡主那里吗?”

行医又道:“可前阵子他在我们面前经常提起你。”

李锦然这下也不吃蜜饯了,将食盒随便一放,有些不开心地说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边跟周荷谈情说爱,那边又在你们面前提起我。”

行医暗有所指:“也许是想纳你为妃。”

李锦然笑道:“想做他妃子的人都排到长阳城外了,我才不想跟她们争呢。我跟妹妹过一辈子就挺好。”

关于李锦然的事,赵澈多少也知道一些,又听到李锦然对行医说的话,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活的很不容易,就像自己一样:“既然醒了,就快回去吧,我们也要走了呢。”

李锦然想从床榻上坐起来,却被赵澈上前轻轻按住:“都等了三天,也不差这一会儿,再躺会儿。”

原来在这里竟然已经睡了三天,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这会儿也许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想到行医方才说起他去江曲一事,她觉得很有必要帮他一些什么,轻声道:“三爷去江曲,可是发现了什么?”

赵澈叹了一声道:“周荷郡主的计策看似能够控制瘟疫的扩散,实际上却只是不让它发展到更坏而已。瘟疫之事还没解决,却又引起了新的问题。江曲四周的城市都对朝廷有很大不满……这真的是一个馊点子。”

李锦然暗笑,可不就是一个馊点子。江曲的百姓去朝廷那里领药,有赏钱可拿,还能治好瘟疫。而其他城市的百姓没有病,还要被逼着去领药,不去领的还要挨罚。同样都是百姓,得到的待遇竟然天壤之别,百姓心里没有想法那才怪呢。看了眼眉间忧愁的赵澈,说道:“三爷,你想帮助那些百姓?”

赵澈在一旁的红木桌边坐下,长长地叹了一声,没有说话。

赵澈是三皇子,如今太子风头正盛,二殿下也极为活跃,唯有赵澈与赵翰两人按兵不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打算龙虎斗,渔翁得利;要么只想富贵荣华,图个逍遥自在。李锦然正揣摩赵澈的心思,却见赵澈开了口:“我跟大哥提了江曲之事。他却一心要夺下西凉,只将江曲之事告诉了父皇。父皇便叫我亲自去了趟江曲。”

李锦然当即明白了,夺下西凉与江曲瘟疫,自然是前者功劳更大。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赵漳自然着急立功,想要名声大震。至于江曲死了多少人,乱成什么样,他自然是不会关心的。可赵澈心思细腻发现了问题,又不好直说他不想去,只好将赵澈提出的问题呈给皇上。如果真如赵澈所言,那么皇上自然会将功劳算在赵漳身上。倘若没有问题,赵澈又去了江曲,一来显示朝廷重视民生;二来嘛,赵漳正好趁这个时机看清楚赵澈到底是如何打算。如果赵澈去了江曲,一路招兵买马,扩展自身势力,那么赵漳就会想办法将他除掉;如果他只是查看瘟疫,那赵漳仍然会装作一个好大哥。太子一直以来防备心就重,能这么放心让赵澈去江曲,怕也是想让他患上瘟疫有去无回吧。

这时候行医已经将凉了的药端上来,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想明白了多少?”

赵澈也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李锦然。李锦然端过药碗,闭眼一口气喝下,擦了下嘴角,说道:“太子面上对你疼爱有加,实际上却处处对你设防对不对?”

行医面色僵硬,都忘记将药碗接过来。赵澈却诧异地看向李锦然,眼里带着一丝欣赏。

李锦然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知道这些,我从小在李府长大,对这些事自然也看得清楚一些。太子既然让你去江曲,自然安得不是好心。”

赵澈站了起来,两眼看着窗外,一片绿意盎然。李锦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到开的极为漂亮的海棠,忽然想到母亲也喜爱这花,思绪有些远了。又听赵澈伤感地说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是我大哥,将来又是要做皇帝的,防备心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知道归知道,可心里还是会难受。”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罢了,这些事提起来也没趣。说说你吧,怎会惹得一身伤。”

李锦然看了眼行医,见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不再多问,将自己如何受伤,又要去哪里说了出来。只是省去了周荷和二夫人的环节,她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惹麻烦的人

,也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赵澈也是明白人,她没说的他也不多问,只看了眼她肩上缠的纱布,说道:“即是去长阳城外寻人,我便捎带你一程。受了伤,路上多个人照顾也好。”

李锦然当然不会拒绝这一提议,于是答应了下来。

在这院子里又休息了一日,才踏上行程。赵澈虽是皇子,但却极为细心,不知从何处给她买了一套女装。担心她的伤口坐马车颠簸,特意嘱咐行医将速度行得极慢。不过,李锦然知道他们是要赶回去向皇上回复江曲一事,心里不免感动不已。

待要分别时,赵澈又给她一些银两,说道:“早些回去,若是日后真有什么麻烦,你到府上来找我。”

李锦然笑嘻嘻地将银两接过来,开玩笑地说道:“三爷要小心太子和二殿下,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赵澈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笑了笑。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个人告诉他,你要小心谁。而不是告诉他,你应该防备谁。

回身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上多了一封信,信封隽秀雅致的小楷写着三爷亲启字样。他将信封拆开,细细地读。她首先将江曲一事分析得极为透彻,再将周荷之计弊端也剖析得针针见血,紧接着她重新提出了三个计策:第一,江曲百姓停止发放药物,夜晚改投放进百姓饮用的水井里。第二,面对江曲周围城市人心不稳,采取怀柔政策。凡有到官府闹事的百姓,严禁关押;聚集闹事的人,官兵监督却不抗压。第三,在江曲每个城门和人群密集的墙壁上贴上公告,传播瘟疫传染的危害,让百姓自主选择进城还是出城。

赵澈拿着这封信,抑制不住地抖了抖。这计策若是在之前,怕是行不通的。江曲百姓太固执,不说夜晚能不能投放药物,就是朝廷官员进城怕都有困难的。遑论朝廷官员守城门、贴告示?这说明她早就注意到周荷之计行不通,却利用她的计策又想了更好的方法。

他开始期待下次见到李锦然了,他明白,李锦然能将这条计策给他,并不是说她愿意相信他,只是因为他救了她的命。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她的救命之恩。他闭上眼,想到最初看见她昏迷不醒时手里仍攥着一封信的样子。那封信被他看了,虽知道这样做不对,却忍不住好奇是什么信,让她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仍然牢牢地紧握住。他知道她在李府有了困难,出李府是去找一个叫沈信的人。

他明明都知道,却装作不清楚,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

既然你愿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我,那我是不是也该帮帮你呢?他将手里的信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握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李锦然在一间茅屋前停了下来,有些忐忑。苏照离开李府已经半月有余,不知道这个叫沈信的人还在不在。她深吸了口气,扣了两下门,不想门就这样开了。

“有人在吗?”李锦然向里面喊了喊,却没人应。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走出来,手上还有鲜血。她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那人也不理她,看着她的背影高声道:“信呢?”

李锦然转过头,警觉地看着他:“你是谁?”

那人不苟言笑,似是不爱说话,回答也极为简单:“沈信!”

李锦然又问:“凭什么相信你?”

沈信也不答她,只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走到她跟前,递给了她。

李锦然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见到是苏照给自己的玉扳指,满是惊讶地问道:“这个怎么会在你这儿?”她把信递给沈信。沈信接过来迅速看完,放进自己的衣袖里。

“有人将它拿到街上卖,被我发现自然要拿回来。”沈信淡淡地说道。

李锦然见他一身鲜血,小心翼翼地问:“你将那些人杀了?”

沈信点点头:“他们也曾要杀你,不是吗?”

李锦然暗道,这人消息这般灵通,幸好是苏照的人。

沈信看了她两眼,说道:“什么时候去李府?”

李锦然的肩上还有伤,倘若回去被人发现,不免要引起怀疑。又想到反正已出了李府这么多日,索性再待一阵子,将自己想要做的事都做完再回去。

沈信见她没有答自己的话,转身回了茅屋,将身上带有鲜血的衣衫换了下来。

再出来时李锦然见他穿着青衫,明显还不太习惯,跟刚才相比,差别太大了。

沈信对她惊讶的目光倒也没说什么,说道:“小姐出门在外,这茅屋可不适合你。要是还有事没办完,咱们还是另寻别处住。”

李锦然见他这就要出门,身上却什么也没带,说道:“你就这样出门?”

沈信道:“能用的东西都在身上,既然主子交代要照顾好你。我不会让你在我眼前有任何危险,放心跟我走吧。”

李锦然见他这般自信,也放了下心,与他一起走回了长阳城内。她竟然有种活着真好的感觉。这一次死里逃生让她明白了很多,她绝不会再姑息身边每一个想要她去死的人,无论如何她都要和母亲跟妹妹好好活下去。

长阳城热闹不已,人来人往,欢声笑语,而李锦然却笑不出来。穿过一条小吃街,她在棺材铺的店前停了下来,买了纸钱、寿衣、元宝蜡烛。

沈信自觉地提了过来,见篮子里装了太多,不是一个人的量,好奇地问了句:“府上不是只有四夫人死了吗,一个人用不完吧?”

李锦然望着天,忧伤不已:“很快就又有人要死了。”

沈信见她心情不好,也没再多问,找了间客栈住下,又去药铺买了些药,让她按时服下。这样又过去了几日,待伤口不再一碰就流血的时候,李锦然才收拾好包袱,带着沈信一起回到了李府。

走到李府正门时,李锦然才发现门卫换了人,不再是之前她见过的那些。她装作没有发现这一异常,竟自走上前欲踏进李府。然还未走进去,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拦下她的侍卫手握腰间佩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若是一般人必然会被这气势吓倒,可李锦然不怕,慢悠悠地说道:“我是李府大小姐李锦然,不认识吗?”

那侍卫冷笑,冲着其他门卫说道:“她说她是李府的大小姐,你们信吗?”

其他几个侍卫哄笑一堂,目光看向李锦然时带着一股轻蔑劲儿。沈信受苏照嘱托,不能让李锦然受半点委屈。可李府连几个小门卫都要给李锦然脸色看,他握紧了拳头,再看向李锦然,见她浑然没有受委屈的样子,又将拳头放开。

李锦然又走上前,说道:“若是不信,可以去找周正或者孙止前来,他们都是见过我的。”

那侍卫明显不耐,手挥了挥,将她一把推开:“滚,周大哥跟孙大哥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那侍卫用力过大,李锦然连连后退。

沈信怒道:“就算她不是李府的大小姐,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人?”

那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流里流气道:“这么关心她,是你的姘头?”

“放肆!你们算什么东西?”怒气冲冲的声音从府里传了出来。几个侍卫转过头去看说话的是何人,待看清了,一个个都低下头。

赵灏沉着脸从李府走了出来,负手而立:“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欺软怕硬。”他转过身,看向李锦然时显得异常高兴,“你能回来就好。”

李锦然低着头冷笑了两声,这就是赵灏。她看着他先进了李府,那侍卫又是这般高声拦住她,赵灏必然是听见的。可是他非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是算好了时间,要让侍卫将她羞辱一番,再装好人解救自己,就是想让她对他感恩戴德。她抬起头,迎上赵灏的目光,微微地行了行礼,什么也没再说,只对身后的人说了句:“阿信,跟上。”

沈信快步地跟了上去。

第十章 引蛇出洞

刚踏进门,便看见周荷带着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李锦然忽然想放声大笑,今天一个个的,非要在自己面前演戏不成吗?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身心疲惫,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周荷,绕过她就往前走。

赵灏在后面叫住她:“周小姐知道你几日没回来,一直在担心你。你就这样走了?”

李锦然转过头看向他,一脸天真地问道:“你们都知道我不在府上,就没想过我要去哪里?”

周荷走到李锦然跟前,拉住她的手,好听的声音细细柔柔地说道:“大姐,你别生气。我们都特别担心你。”

担心?他们说的担心就是在她走之后换了不认识她的守卫,就是自己失踪数日仍然不闻不问,就是在自己回来后被人羞辱,只在里面看笑话?她看着周荷的眼睛,那么纯真那么明亮,她的笑容那样温暖,为什么说出的话就是让她高兴不起来呢?

李锦然呵呵地笑,笑着笑着眼泪都流了出来。她将周荷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肩上,故作轻松愉快地道:“妹妹可曾发现姐姐这肩上有什么不同?”

周荷轻轻地摸了摸,疑惑地问:“是哪里不一样?”

李锦然冲她眨眨眼,也不答她,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竟叫赵灏看得痴了。他忽然想起来一句诗来:一枝梨花春带雨。可是他还没回过来,李锦然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看向他。赵灏自问没做过伤害李锦然的事,可为何她会拿这样的眼神瞧着他。他正欲问出口,李锦然就朝他走了过来。

“当日离开李府,有一辆银色马车从李府的门口一直跟在我乘的马车后面,对不对?”赵灏面色一僵,正欲开口辩解。李锦然迅速打断他:“你想说那不是你,可你的车夫是不会换的。你想知道我出李府要做什么,于是一路尾随至长阳城外,没想到遇到的是穷凶极恶的绑匪。你没有把握与他们硬碰硬,就离开了。”李锦然看着赵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欲要转过身。却被赵灏拉住了胳膊,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他。

赵灏向来不喜欢被别人用这种目光看着自己,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破天荒地向她解释道:“我知道你有危险,更不能鲁莽上前,只会让他们拿你做人质要挟,这样我们两个都会有危险。我只能回头去找城门守卫,等我带着人赶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派人四处寻找,只找到一支你的发钗,还有悬崖下摔碎了的马车。”

李锦然冷冷地甩开他的手:“你以为你说的我会信?”她又转过头去看周荷,“我离开梅苑时,特意留有书信一封,告知家里我去了哪里。你说关心我,那信必然是看到了,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

周荷似是被李锦然凶了几句,眼里闪着泪花,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说道:“我跟张妈妈说了,这些天我在浣衣房快要忙不过来了。张妈妈应该有派人去找你的。”

李锦然再也听不下去,多好的借口啊。府上几十条人命,与她这一条人命,她自然分得清哪个重要哪个次要,就是拿到父亲那里去,父亲也一定向着周荷。她自嘲地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向梅苑走去。

待离周荷跟赵灏两人远了后,沈信方才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小姐,那周荷说话不可信,但二殿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骗你,你为何将他一棍子打死呢?”

李锦然看着沈信,反问:“你会跟一条蛇做朋友吗,还是一条有野心的蛇。纵然它现在不咬你,可他依然还是蛇,本性不会变。”

沈信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主子待李锦然与众不同了。

梅苑并未因为李锦然的失踪而变得满目萧条,李锦然回来时,见院子里君子兰开的比先前还要旺盛。在原先一直空置的地上,居然又栽了几株海棠,粉粉嫩嫩的,开得极为喜人。

兰芝从后院水井里提着水桶出来浇花时,便看见在梅苑门口站着的李锦然。她当下跑过去扑在李锦然的身上,惊叫:“小姐,你可回来了。”

李锦然“嘶”了一声,赶紧推开兰芝。兰芝也发现了不对劲,见她捂住左侧的肩膀,又见她身后站着个一袭青衣的男人,有点疑惑。

“叫我阿信,小姐的护卫。”沈信道,又看了眼李锦然,道,“我住哪里?”

李锦然看了下兰芝,实话说阿信能住哪里,她这么多天没回来,还真不知道。兰芝当下领着阿信往张蔚然曾经住过的屋子走去。李锦然心沉了沉,看来张蔚然这段时间都没来。

兰芝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将沈信住处安排妥当之后,立刻回到李锦然的屋里,将门关上:“小姐,按照你走之前信上交代的事,每隔几****都会去禅院后院装扮已死去的四夫人。二夫人面上没有任何动作,这几日却开始出门,去了哪里我没办法跟踪,但回来的时候张妈妈手上总是提着一个篮子。”

张妈妈提的篮子里能装什么呢?李锦然歪着头想了想,自然不会是纸钱。她不禁联想到之前兰芝还为二夫人办事时买的黄表纸,莫非是想要在家里做一场法会超度冤魂?

她随口又问了一句:“周荷可有什么动作?”

兰芝仔细想了想,说道:“除了每日去浣衣房发放药物之外,最近跟承欢走得很近。之前承欢很讨厌她,现在见到她也姐姐姐姐的叫了。”兰芝满脸厌恶地呸了一声,“我看她还能装一辈子啊。”

李锦然将兰芝的话在脑子里慢慢过了一遍,发现有些不太对。承欢是二夫人的女儿,周荷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不会傻到再去利用。承欢也不是傻子,让她对周荷有极大的改变,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周荷最近对她是极好的。为什么会对她好,难道是……她脱口问道:“承欢最近跟锦绣走得近吗?”

兰芝有些意外李锦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愣了愣,说道:“承欢最近都跟周荷黏在一起,锦绣一直在二夫人那里学礼仪。怎么了小姐?”

李锦然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徘徊,颇为焦急道:“有多少日子了?”

兰芝掰着指头算了算:“十多日了。”

李锦然额上已有些汗水沁了出来,如今苏照已离开李府,没有人帮她里外照应。之前还可以半日装疯卖傻,半日做回正常人。可现在要在二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每天装疯卖傻,那该有多难。

“多日未归,父亲该是急了,如今我回来了,理当去父亲那里报一声平安。”李锦然心中已有了主意,唤上兰芝去了紫阳阁。

在紫阳阁见到孙止一点儿也不意外,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赵澈。她微微地惊讶了片刻,对他点了点头,朝李铮的书房走去。

孙止在后面道:“大小姐,老爷今天不在府上。”

李锦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柔地问:“那他在哪儿呢?”

孙止脸上挂着得意,看了眼赵澈,说道:“多亏了三殿下,他听说咱们府上发生的事,愿意让自己的贴身侍卫亲自验尸。老爷现在禅院带人开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自从给四夫人赵氏验尸的仵作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之后,不论是有经验的还是没有经验的仵作,都不敢给赵氏验尸,没想到赵澈居然敢。她歪着头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向赵澈。赵澈对着她淡淡一笑,也不多说话。身后站着的人是李锦然没有见过的,但他手上却抱着一个盒子,吸引住了李锦然的目光。

兰芝在李锦然身后,从未见过李锦然这般好奇过,不由得问了句:“小姐,那盒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盒子是没什么好看的,可是那盒子上刻的花纹居然是海棠。她极少见人能将海棠花刻在盒子上,每一朵怒放的花无不透露着向上的生命力。看完了木盒,才走到赵澈跟前,笑嘻嘻地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助。”一来是谢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二来谢他愿意用亲信为赵氏验尸。

赵澈俊秀的眉挑了挑,问:“不喊我三爷了?”

孙止颇为惊讶地看着李锦然,能喊三殿下三爷的人必是他极为信任的。但李锦然以前并未出过李府,却不想这才出一次李府,竟然就跟赵澈认识了,不但认识,还很受三殿下器重。

兰芝对这些事并不懂,可看见李锦然见到三殿下很高兴,也跟着高兴,站在一旁傻乎乎地笑。

李锦然再看向赵澈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些感动。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他却毫不在意,还将她纳入到他的保护范围。喊他三爷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三爷。”

赵澈满意地笑了笑,看了眼身后的侍卫。那侍卫将手里的木盒子拿上来,递到李锦然的面前。李锦然弄不明白赵澈的意思了,疑惑地看着他。

“好奇就打开看看,没准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赵澈眉眼间带着笑意逗她。兰芝捂住嘴偷偷地笑,还从未见过小姐这番姿态啊。

李锦然将盒子慢吞吞地打开,兰芝凑上前去看,见那么漂亮的盒子里竟然只装了一盘蜜饯,兴趣顿时没了。赵澈笑道:“看,你的丫鬟都失望了呢。”

李锦然将盒子关上,像捧着宝贝一样捧着它。扭头见孙止也难得好奇一次,她故作神秘地不给他看,惹得孙止哈哈大笑。紫阳阁气氛活跃了起来,连兰芝都开口说起了玩笑,直嚷嚷小姐将蜜饯当宝贝。李锦然只是低着头笑,想起当年自己心情不好,母亲也是爱拿蜜饯逗自己开心。可是赵澈是如何知道她不好的呢,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正需要人帮助呢?

“我道是谁能让将军府那么欢乐,原来是三弟啊。”赵灏看了眼站在李锦然身边的赵澈,心里十分不好受。就在不久之前,李锦然还对自己横眉冷对,可在赵澈面前,却像一个小女人。他赵灏难道就这么差?

“周荷见过三殿下!”周荷缓缓走来,对赵澈行了礼。

果然是什么样的男人配什么样的女人,一个能装会算,一个心机深沉。李锦然冷笑,面上却仍挂着浅浅的笑,忽然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对一旁的兰芝道:“兰芝,我好困,咱们回去吧。”

兰芝也不想见到周荷,李锦然这番话正合她心意。正要扶着她往回走时,赵灏将她们拦住,眼里闪着怒火:“你是真的困了,还是不愿意见到我?”

李锦然一点也不生气,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愿不愿意见到你呢?”

赵灏面色比方才更沉了几分,但看了眼赵澈,觉得自己为了一个女人动怒面子上太说不过去,极力隐忍着。

周荷见赵灏隐忍着怒意,走到李锦然跟前,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这动作是锦绣最爱对她做的,承欢也做过。每逢她们做这个动作,她的心总是变得又柔又软。可周荷做这个小动作,只让她从里到外觉得恶心。明明是一条毒蛇,却非要装作小白兔,她眯了眯眼:“周小姐,你比锦绣跟承欢可大多了,再做这么小孩子的动作,可就不招人喜欢了。”

周荷脸色红了白、白了红,咬着嘴唇,眼里闪闪带着泪光。赵灏被李锦然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十分不高兴,见周荷这样美丽善良的女人居然被李锦然气哭好几次,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出来。

赵灏快步走上前,按住李锦然的胳膊,见她秀眉紧蹙,以为她反感自己这么碰她,怕她向后退不让自己碰,便用力去按:“你对我有意见,大可以冲着我来。可周荷有什么错,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她。她也是你的妹妹,你就不能对她如同对待锦绣?”

欺负她?是啊,大家都以为她在欺负她吧。只有她会装可怜,只有她会掉眼泪。李锦然一点也不想再跟赵灏说话,现在只想离开,用劲去掰他的手。他却越用力地按住。

赵澈这才注意到赵灏按住的肩膀是她受伤的那边,走到赵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灏急忙将手松开,又气又急:“你有伤怎么不跟我说?”

李锦然一点也不想跟赵灏说话,只捂住自己的肩,转而看向周荷:“妹妹,姐姐这两天受了伤,情绪一直不太好,你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周荷被她这话问的忘记了哭,只看了看赵灏,点了点头:“瞧姐姐说的见外话,咱们是一家人啊。”

孙止见她们不吵,心才定下来。一个是三殿下,一个是大小姐,一个是郡主,得罪哪一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了眼同样默不作声的兰芝。

兰芝立刻领会了孙止的意思,走上前轻声道:“小姐,该上药了。”

李锦然嗯了一声,向赵灏、赵澈两人行礼道别,捂住肩走出了紫阳阁。

兰芝看着四下无人,问道:“小姐,你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周小姐不和,倘若二夫人知道……”

李锦然眼里闪着精光:“这招叫引蛇出洞,就是要让二夫人知道,要让她们迫不及待地动手,这样才能瓮中捉鳖。”

兰芝又问:“那三殿下是来找你的吗?”

李锦然摇了摇头,若是赵澈来找她,大可以去梅苑。既然他能将四夫人之死探得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她在哪里。她不是神,不可能将任何事考虑得面面俱到。

兰芝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又问:“我们到了紫阳阁,并未见到老爷,要不要去禅院?”

“见到孙止跟见了父亲并无区别,孙止会告诉父亲我回来了。”她耐心地解释,视线却不离手上的盒子。

回到梅苑时,沈信已站在门口等候多时,目光却一直看着兰巧的屋子。见到李锦然回来,他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兰巧必须搬出去。瘟疫会传染人不是一两天的事,今天没有染上不代表明天不会。

兰芝只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李锦然叹了口气。她知道沈信会说这番话完全是站在苏照的立场上,倘若苏照在,也会这么做。可她是做姐姐的,怎会不理解做姐姐的心情。又何况兰芝最近一直真心实意地为她做事,她从来不会亏待对自己好的人。

“这事再从长计议吧!”她吐出这句话,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兰芝迈向兰巧的步子一顿,背着他们擦了擦眼泪,走了进去。

沈信还欲再说些什么,李锦然挥挥手,示意他作罢。沈信皱了皱眉,又回到屋里去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天空还挂着几颗星星忽明忽灭的闪着,兰芝已哭得撕心裂肺。哭声将李锦然惊醒,她悲从中来,知道兰巧已去了。她随手找了件衣袍披在身上,朝着兰巧的屋里走去。

沈信是练武之人,一有风吹草动便警觉,这时候也醒了过来,却不习惯面对哭哭啼啼的场面,只是站在梅苑门口抬头看着月亮,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锦然见到躺在床上的兰巧,并没有穿着内衣裤,头上斜插支再简单不过的钗子,着一身淡粉的长锦衣,衣裳绣着展翅欲飞的蝴蝶,脸上还打了些胭脂,怎么看都不像刚死去的人。

兰芝趴在她的身上,早已哭得没有了声音,只有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你说你最想做蝴蝶,姐姐就给你绣了这件蝴蝶锦衣。你喜欢吗……你定是喜欢极了吧,要不怎么……怎么走了也穿上呢!妹妹在我心中最漂亮了,姐姐给你涂胭脂,咱要漂漂亮亮地上路。”

李锦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兰芝给兰巧惨白的唇上涂抹胭脂,眼里早已含满了泪水。她忽然想起苏照的话,如果自己不那么仁慈,如果自己出手过快,周荷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张扬。她握紧了手,向兰芝保证道:“我会给你妹妹报仇的!”

兰芝早已没了声音,呆呆地坐在兰巧的身边,看着她,似哭似笑。就在李锦然觉得她傻了的时候,她忽然将兰巧身上的衣衫拔下来。李锦然上前拦住,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兰芝头也不抬地继续扒着衣衫道:“周荷也爱蝴蝶,可惜没人能绣出这么美丽的蝴蝶。我将这套衣衫送给她,你说她会不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