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心吓唬他,说:“这位是罗意的夫人,姓明。明夫人。”

小白脸果然被吓住了,叫起来说:“不可能,罗意的事情都是由我一手打理的,他什么时候结过婚,我不会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想骗什么?还有,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这所房子已经交给了银行,你们怎么会住进来?”

我问:“那你来干什么?”

小白脸说:“房子要拍卖了,我来收拾一下东西。”眼睛忽又落在明姐身上的旗袍上,说:“这件衣服不是我帮意哥买下来的?怎么明夫人会穿在身上?”

我笑说:“都跟你说了,她是我大哥的夫人,我大哥不在了,那他的一切财产就都是他夫人的。你们要拍卖我大哥的财产,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金钱陷阱

有句老话儿说“脸儿都吓绿了”,我一直觉得很夸张,可我眼看着我面前的小白脸的白脸儿,一下子变成了绿脸儿,心想原来是真的,真的有人在惊吓之下,胆汁上涌,把脸儿给逼成了绿色儿。我乐得心里开了花,笑吟吟地瞧着他,看他怎么说。老实说我以前应该不是这么爱捣蛋的,自从我的感情跟我分家之后,我就有点爱捉弄人,没事儿逗个闷子,寻个开心。可见那些没心没肺没肝的歹徒,什么吕雉白起朱棣,动辄杀人的,也是盛装感情的魄离开他们的原身了吧?这么一想,我又有点惶恐,我得赶紧魂魄合璧,再下去我要成恶人了。

小白脸的脸色稍稍回复了正常,问:“有什么证明吗?比如结婚证,遗嘱什么的?不然空口无凭,银行法院还可以说你们是擅自破坏他人财产,我怕你们会惹上麻烦。”

咦,他在担心我们?没想到他居然是个好人?我们不过是暂来歇脚,等法院警察什么的找上门来,我们还不会撒呀?隐个形什么的,可能还是比较方便的。但那也太没趣了,他一句话就把我吓倒了?我还就不信了。我刚刚冒出的良心就被那阿黄啥的吃了,我说:“我和我嫂子一直住在乡下,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们乡下地方,结婚就结婚,还要啥证明?拜过了天地,天地就是证明。要不我请老天爷爷和土地公公出来给你看一下?你是经纪人,咱哥是大明星,算起来咱们都是电影圈的人,那就按电影里的法子来,咱们学一下《天仙配》,人家槐荫树也做得媒人,那老天爷爷和土地公公就做得罗意和明夫人的证人。”

小白脸哈哈大笑,说:“这位玫瑰妹妹真有趣,说得倒也在理,不过法院和银行不会理这一套。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从鼻子里嗤一声说:“瞧你可真笨,当然是我大哥把这屋子的钥匙给过我们了,我们在乡下辗转听到他的噩耗,伤心得赶不了路。明夫人大病一场,所以我们昨天才到的。”

听了我的胡吹海夸,小白脸十分好心地对明姐说:“夫人请节哀顺便,意哥虽然过世了,我是他生前的朋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不过,你们还是要拿出证明来,我才能把意哥的东西交还给你们。意哥还有最后一笔款子在我手上,我一直想是交给他父亲还是他母亲,要不捐给慈善机构?”

好小子,拿钱套我们。你遇上别人可能会套住,你遇上我们,可没你的好果子吃。你妹妹我是个鬼,鬼要你钱有个鬼用?拿来做烧的纸钱还嫌钞票上有油墨,薰得慌。我哀声叹气地说:“你就捐给慈善机构做善事吧,也算替我大哥积德。可怜我大哥,挣下这么大笔财富,还没怎么享受过,就这么早…”我转头假巴假巴抹了一下眼泪,又决定恶心一下他,说:“难得你是个好人,拿了没人知道的钱还攥在手上,等着交给原主,没有自己花了。现如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小白脸也哀声叹气地说:“意哥去得太快了,这么年轻,真是天妒英才啊。”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那个叫什么来着?“惺惺相惜”啊。识英雄重英雄,我恨不得扑上去叫一声“知音”啊。我怎么就那么觉得我和他有共同语言啊?

小白脸不再跟我们兜圈子,咳嗽一声说:“明夫人和意哥的结婚证明?”

我不再为难他,说:“夫人是大哥遗孀确实是没法证明,不过我手上有我大哥留得我嫂子的信,说他的一切财产都由我大嫂继承。罗意现在的财产有多少?为什么要拍卖这所房子?”

小白脸像是颇为惊讶,说:“真的?”我点点头。小白脸说:“不少于这个数。”伸出手指比了一下,我问:“单位是亿?”小白脸不悦地说:“那当然。”像是不是亿就不足以说明罗意的巨星地位。

我好奇心起,问:“那如今是一个什么局面?”

小白脸说:“由于意哥没有遗嘱,他的财产就要由他的父母来共同继承,但同时还有几位女士也声称她们拥有罗意的一部分财产,局面就很混乱了。光是他父母的各执一词就已经很让人头痛了,就好比这幢房子,谁都想要,可银行的分期贷款还没有还清,他们又不想还,就只好由银行收回,再拍卖,拿了钱再分。明夫人手里有遗嘱最好,只要手续完备,这一团乱麻就可以很快梳理清楚了,那帮吸血鬼律师也好回家去,别没事就来盯着,时不时寄张账单来,让我们付每小时几百元的费用。谁知道他们干了多少事?这里头又有多少是虚账花账假账?”

我一拍手,大声说:“汤姆?克鲁斯的《金钱陷阱》,他们那个律师事务所就是这么干的。”小白脸一拍大腿,说:“对。”我俩相对哈哈大笑。小白脸说:“妹妹还真的对电影熟悉啊。”我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哥是做一行的,我不熟悉怎么行?”小白脸说:“那我可以看一下意哥的信吗?”

我早在吹牛的时候就想到这个了,当下不慌不忙地说:“没问题,我上去拿就是了。姐姐,你陪陈先生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明姐听我的话,对小白脸微笑了一下,小白脸顿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夫人的芳名是什么?可否见告?”

我白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见色忘义,好歹我骗他说这位是他意哥的夫人,朋友妻不可戏,知道不?何况刚才还和我说得那么投机,一见美女就忘乎所以了。我哼一声,上到二楼小客厅,罗意坐在沙发角落里,见了我直皱眉。我轻轻一笑,说:“还记不记得我们说过要开公司?这下还真开上了。”

罗意问:“你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可不就是鬼点子嘛?我笑说:“你们在这里,一时半会儿又不走,不要一个地方落脚?和人同住一室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弄来自己住。你写个条子,我拿给明姐,就把你的财产全部转到明姐手下,那这里就是名正言顺的鬼宅了,谁也夺不去。要过户的话,可能要明姐的身份证明,这个我估计很容易,你请小马哥出面,搞套假护照什么的,应该是分分钟就搞掂的事。我就让陈布朗做明姐的经纪人,由他继续打理你的财产,他要黑点就黑点,谁让他熟悉呢?”

罗意微笑着摇头,说:“你的小脑筋不知是怎么动的,这么好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吐一下舌头,说:“君子可欺之以方。你是甩手掌柜当惯了,他们要骗你还不容易?我是恶作剧搞着玩搞惯了,不惹事生非就过不得。”拉开小客厅里一张安妮女王式的小桌子,里头果然有纸笔,我铺在罗意的面前,说:“写得含糊点,越马虎越好。日期就写…嗯,你去年什么时候一个人度假的?”

罗意说:“春节吧?我春节时一个人去了…”忽然不说了。我嘿嘿一笑,不去揭穿他。他去哪里,我没兴趣知道,估计又是和什么女人在一起,会不会是蒙西西?罗意拿起笔,想了想,写了一行字,最后签了他著名的龙飞凤舞的花名画押。据说这个签名是经过专家设计的,要签得又简单又好看,一笔到底,不用停顿提笔,这样在给粉丝签名时才有速度,还显得极有文化。

我拿起纸来看,他写的是:我罗意,在我有生之日和死后,我的所有财产都由我和夫人明明共同支配。后面是签名和日期。我朝他竖一竖大拇指,说:“写得好,这个看上去不像遗嘱,倒像是对爱人的保证。”我吹干一下墨迹,把信纸在窗帘布上一阵乱擦。昨天清洁大妈们来打扫,只是给家具抹了灰打了蜡,窗帘上的灰倒是吸过,但没取下来洗,难免会有残留,我用窗帘在纸上抹一抹,那纸看上去就只有八九成新了。反正不过是去年年初的东西,再旧也有限。

我把那张神鬼莫辨的宝贵的值N多个亿的纸折好,套进一个信封里,举在手上,一摇三摆地下楼去。小白脸和明姐言谈甚欢,一点没去注意我在楼上搞咩鬼。见我坐下来,还颇不乐意的样子,像是怪我打搅了他泡美女。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推过去,说:“陈大哥,你是我大哥的好朋友,那我也叫你一声大哥吧。是这样,明夫人对财务问题一窍不通,我也要回去继续读书,将来她一个人在这里,遇上什么事,要找个人帮着拿个主意的都没有,不如陈先生继续做她的经纪人和财务顾问,帮她投资和打理一切事务,就跟从前帮我大哥一样,行不行?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陈大哥是个大忙人,客户都是说出来要地动山摇的巨星级人物,一定没空理会明夫人的杂务。可我们都是不懂这些的小女人,不靠陈大哥,叫我们又能去靠谁呢?陈大哥,你说好不好?”

我靠,刚才小白脸吸血鬼拿罗意的一笔小钱想引我们上当,我没上钩,那是因为我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小女鬼。但他那套说辞很灵光,是人都要动心,我马上活学活用,用N个亿的金钱去腐蚀拉拢他,我倒不信他也能做得到。美女加黄金,是个男人都要心动,除非他不是人,跟我们一样也是鬼。

他当然不是鬼,他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吸血鬼。听说有这么一笔好生意,陈布朗先生的眼睛都绿了,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口答应,说:“这叫什么话?意哥是我的好朋友,他如今不在了,我帮他照顾他的遗孀也是应该的。等遗嘱拿去公证了,一切定下来,明夫人的事就交给我去办,妹妹你尽管去读书好了。”拾起几上的信封,拿出十足分量的那纸薄飞飞的纸来,看一遍,惊讶地说:“真的是意哥的亲笔!”

我装模做样哼一声,面带气恼地说:“陈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说的都是假的?你还自称是我大哥的好朋友,原来竟这样不了解他的为人吗?他难道是那种不照顾亲人朋友的人吗?他身边的人哪个没得过他的好处?当年他拍《黑衣侠》的时候,不是给他的替身每人都送了一辆摩托车?明夫人是他的夫人,他当然会照顾她的了。”

小白脸的脸居然红了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和意哥这么熟,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起过他的夫人?我只知道他要我买下蒙西西的…还有这个上头的日期,那个时候意哥不是去了塔溪堤,和那谁…”看一眼明姐,咽下某个女人的名字,说:“碰面,机票还是叫我去买的。”

眼看谎言要穿帮,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废话!我那心跳得了吗?)地说:“烟雾弹,我大哥不就怕让媒体知道吗?这一招叫叫声东击西。‘声东击西,去抢棉衣’,哈哈。陈大哥,这句台词是哪部老电影里的?”

小白脸被我难住了,说:“我想不起来。”我不屑地说:“还干这一行的呢,一点都不敬业爱岗。”看他脸色不好,我嘻皮笑脸地说:“其实我也忘了,就想找个人问一下。好像是《挺进大别山》什么的?”小白脸被我这么一胡搅,有些头昏脑胀,关键问题是什么也抓不住了,只随便找个问题问:“那明夫人的身份证明呢?”

我说:“下次你来我再给你看,一下子我不能把手里的底牌都亮给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捅给新闻界?”

小白脸马上说:“夫人不是这个圈子的,当然不必出头露面,有我去办,你们放心。”

我点点头说:“我当然放心,我大哥都放心把他的事都交给你,夫人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我拿起那个信封说:“那这个,还是由夫人保管着,需要的时候你再来拿,最好是拿复印件去,这么重要的物证,弄丢了可不得了。”小白脸点头称是。我看看外头黑乎乎的天,问:“现在什么时候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女人,就不留你吃饭了。”我得赶紧把他打发走,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办呢。

小白脸说:“才四点多,不过是因为天色暗,才看起来像晚上。夫人和妹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你们两个一定也没心思自己做吧?我陪你们出去用餐如何?”

我说:“不了,下雨天,出趟门怪麻烦的。听说这酸雨对汽车什么的都有损害,陈大哥在这种天气还出来办事,真是让人过意不去。”

小白脸嗯一声,说:“我也看过新闻了,没想到一场雨,有这么大的危害。”看看我们确实没有出门的意思,又不开口留他,只好站起来说:“那我走了,夫人就别送了。”

我说:“不送不送,走好走好。”三下两下把小白脸赶走了,临出门他还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明姐。明姐摆出她一惯的仪态,微笑不语,小白脸眼泛桃花地走了。

情义无价

陈布朗先生一关上大门,我就跳起来,冲到二楼小客厅,对罗意说:“不得了,大哥,你这个经纪人是个色鬼。”说到“色鬼”两个字时,我把声音放低了,生怕让明姐听见,“你是没看到他看明姐的眼神,色眯眯的,秋波是一个接一个,我看他是想人财两得,心里不知在玩什么花样,说不定想把明姐娶过去,那你的钱就是他的钱了。你要当心啊。”

罗意好笑地站起来,往楼下走,说:“我当心什么?你这丫头老是搞不清我们面临的状况,以为什么都是真的一样。你不操心你自己的事,倒对这些无用功上心得很。”

我跟在他身后,有点心虚地说:“哪里啊,我不是把他哄出门去了吗?一间空屋子里忽然多出来两个女人,谁见了不疑心?亏得我舌灿莲花,把他糊弄过去了,不然,他叫来警察保安什么的,要查我们的身份,我们还不知怎么办才好呢。你自己交友不慎,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还不知道他黑了你多少钱呢。说真的,大哥,这人以前干过什么坏事没有?比如抢你的女友,下你绊子,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罗意说:“他拿我的钱,我是他老板,他那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至于黑不黑的…”

“就跟韦小宝韦爵爷一样,对下面的人手松点,人家自然跟你做事?”我笑着接口。

“不错,你事情经历得不多,书读得不少,就是这么回事。”罗意在屋子里转转,揭开一角窗帘,说:“这雨这么个下法,我们还真不好出去。”

我问:“你要出去?又去渔人码头?去干什么?为了我的事?”

罗意把窗帘掀开更大一些,说:“嗯,不然我们回来干什么?”

想起我可以回去,顿时兴奋起来,却也有点舍不得他和明姐,我说:“那大哥,你和明姐打算怎么办呢?你们是不想回去的吧?就这样留下来,和小马哥一样游戏人间吗?”

罗意沉默了一阵,说:“我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灰,照说留下来也没多大意思,但既然来了,不如停一停看看,目前这种情况,也是一番际遇。再有,”他笑一笑,“你不是帮我把房子都抢下来了吗?我不住,也对不起你的一番好意。”

我和罗意都哈哈大笑,没想到我和他从鬼域里结交,还真的成了兄妹和朋友。我想起一事,问道:“那我回去以后,会不会不记得你们?”

罗意失笑,说:“你一觉睡醒,生你的孩子过你的日子去,要记得几个鬼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不记得最好。”

我仔细想想他的话,说:“大哥,你说得没错,这样的事,不记得最好,要是记得,不是成妖怪了吗?那于理也不合呢。”顿一顿,又说:“小马哥没说什么时候吧?那我帮你把财产过户的事做好再回去吧,你不方便出面,明姐对这些又完全不懂。”不知道这么大宗的财产过户要花多少时间,但如今他们面临的局面,我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罗意看着我,叹一声道:“没想到我罗意,在死后能遇上你这么重情重义的朋友,为什么我活着的时候没有碰上一个?那个圈子里,除了算计,还是算计,每个人的感情都包裹着几层糖衣,外表华丽好看,不知道里头究竟是怎样的祸心?”

说得我汗颜不止,忙说:“大哥别这样说,我也就是喜欢多管闲事,评论是非,这不是从前过日子过得闲,没事儿给自己找事儿做吗?”

罗意仿佛在思考什么,看着黑黑的玻璃窗说:“如今你那边是等着你回去,你父母爱人还有你的孩子,人命关天的大事,早回去一刻是一刻,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化?你为了我们要是错过这样的机会,那就太不值得了。”

我也正经起来,说:“大哥,事有轻重缓急,我已经躺了那么几个月了,再多躺几天能出什么事?但这房子说不定明天就要被拍卖掉,万一出现这样的情况,你和明姐去哪里?”

罗意露出嘲弄的笑容,说:“没想到鬼也有住房问题。”脸色一正,说:“小妹,一直以来我都仰仗你,你小小年纪,这么有担当,让我这个做大哥的好不惭愧。如今你家人已经找到,是时候离开回去了,不要再担心我的去留。”说着露出他颠倒过亿万观众的笑容,转头回去说:“布兄,你好。”

我一惊,忙跟着转过头去,就看见陈布朗兄弟站在客厅大门口,小白脸变得煞白,跟他胸前的白衬衫有得一拼。然后他就咕咚一声,倒在了门前的一块地毯上。

我惊声尖叫起来,倒像是我遇上了鬼,我叫道:“大哥大哥,你没事吓唬人家干什么?”

窗外黑乎乎的,那玻璃窗就是面镜子,我和罗意站在玻璃窗前说话,他拉开窗帘看外头的风景,自然镜子里就照出我们身后的物体。我和他的身体在镜子中反映不出来,但陈布朗兄弟的影子却出现在了镜子中,罗意就是在镜子里看到了陈布朗去而复返,才做出了决定,说了那一番话。

明姐被陈布朗吓住了,过去低头看他。我说:“大哥,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罗意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站在我这一边的。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但也讲点义气,不然我们不会合作这么久。你去做的事,我的事,有他帮忙就可以了。”

我承认他说得有理,但还是撇撇嘴说:“看他这点出息,见个鬼就晕过去,”我完全忘了我昨天见了罗意的青面尖齿也晕过去一回的事实,也枉顾活人猛地见到死去的熟人时的自然产生的惊惧,只觉得这个小白脸没用得很,罗意用他,会不会押错了宝?“我借他几根鸡毛凑个胆子,他也不像是可以做得鬼魂经纪人的主儿。”

罗意笑说:“有钱撑腰,胆子还有大不起来的?我有这么几个亿,不怕他不肯。有人把灵魂卖给魔鬼以换取名利,我不过是要他像以前一样的为我服务。”

我对他的敬佩之心,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我真的没有白认这个大哥。虽然他有的时候有点脑子不够灵活,让我觉得他白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但关键时候,还是挺身而出,很有担当。为了我这个糊里糊涂混成的兄妹的义气,他一咬牙一跺脚,牺牲色相了。我眼冒红心地说:“好,有胆有识,有谋有略,这才是天皇巨星的范儿,这才配得上罗意的光辉形象。有道是酒壮怂人胆,钱撑英雄腰,大哥,了不起。”我一激动,就语无伦次了,再一想这话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加一句:“自然他是怂人,你是英雄。”

罗意无所谓地笑一下,说:“都一样都一样。”过去蹲在陈布朗的身前,拍拍他脸说:“布兄,布兄。”

我赶紧去把大门关上。一个陈布朗就这样了,要是让更多的人看到罗意,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和明姐不要紧,谁也不认识我们,罗意可是大明星,又是这里的老住户,给人看见了还得了?

陈布朗晕了这一小下子,等三魂七魄都归了位,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明姐那关切的脸,他小子居然笑一笑说:“夫人,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是回来取伞的。”

明姐温柔地微笑,眨了眨眼睛。陈布朗心花怒放,一瞥眼看见明姐身边的罗意,却是眼睛都不眨盯着他,小子心头不知转过多少个弯,白脸青了又绿,紫了又黑,咬牙说道:“夫人,我会照顾好你,会照看好意哥留给你的财产,请意哥放心去吧。”

我像看戏一样的坐在一边,忍笑忍得肚子痛。好个陈布朗,这下我对他稍稍改观了,见了鬼还有这份定力,不错,是个可以托付的人,罗意没有看错人。我猜陈布朗此时的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我是真的看见罗意的鬼魂了吗?他的鬼魂守在他夫人身边,是不放心吗?那好,我就让他知道,我陈布朗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我们兄弟一场,我不会如何如何的吧?所以他才借对明姐说话的内容,传达给罗意的鬼魂吧。

我适时插进去说:“陈大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要不要紧?我扶你起来吧?”

陈布朗摇头说:“我没什么,刚才就是有点眼花。”看都不看我一眼,死死地盯着罗意,嘴里却对明姐说:“夫人,意哥过世以后,你没觉得身边有什么离奇的事发生过吗?”

明姐温婉地笑一笑说:“没有。”

陈布朗自己爬起来,看看我又看看明姐,再看看罗意,小声说:“罗思小姐,你呢?”

我一本正经地说:“有啊,我常常觉得大哥没有死,还时不时地回来探访我们。我知道他是舍不得离开他的夫人,想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没个依靠,他去得也不放心啊。”

陈布朗拼命点头说:“我相信我相信,意哥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一定会舍不得他的亲人的。你们放心,我会替他照顾你们的。”

我相信这个时候才是他的真心话,前头都是在敷衍我们,要不就是想黑罗意的钱,这一下看见罗意的鬼魂守在他夫人的身边,才是真的老实了。有什么比一个鬼出现在眼前更可怕的事?

陈布朗先生额头上冒出汗来,我好心地说:“陈大哥,你热吗?不会吧?这天下了一天的雨,气温很低呀。”陈布朗摸出手帕擦擦汗说:“不热,不热,就是有点冒虚汗,也许是气压太低的缘故。”

罗意看我戏弄陈布朗也差不多了,忽然决定开口了,他张嘴说道:“布兄。”

可怜的布兄再一次栽倒在地毯上。

《雨中曲》

我拍手大笑,连那么温文的明姐都忍不住莞尔,罗意也笑了出来。我说:“大哥,这下尝到点捉弄人的乐趣了?你平时也太古板无趣了。”

罗意笑着拍陈布朗的脸说:“布兄,布兄?”

陈布朗哼哼叽叽地醒过来,一眼就看到罗意在对着他笑眯眯地看,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咯嗒咯嗒牙齿打颤的声音,颤了又颤,终于大声叫道:“我的妈呀。”

罗意说:“布兄,好久不见。”

陈布朗的眼睛骨碌碌滴溜溜地转了十几圈,看到我,青唇白脸地问:“你看到什么了吗?听到什么了吗?”

我说听到了,他脸上一喜,我接着说:“我听见你叫你的妈。”他脸又转青,疑神疑鬼地,鬼头鬼脑地小声问:“你就没听到别的人在说话?比如…意哥?”我点头,把手按在心上说:“我大哥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我耳边响起。”

陈布朗被我弄得一个头有三个大,跳起来说:“我是说意哥在说话,是真的在说话,你就没听见?”

我问:“他说什么了?”

陈布朗抓狂,一双眼睛东看西看,说:“他在叫我的名字,说好久不见。”

我又问:“那又怎么了?”

陈布朗大叫一声说:“可是意哥死了呀,死人怎么能说话?”

我十分奇怪地问他,“你要是想他,他就活在你的心里。我也常和他说话的,”我抬起头,用45度角仰望屋顶,说:“大哥,你在吗?”

陈布朗咬牙切齿地说:“你…你疯了!”

我咯咯地笑,说:“明姐,这人像是不太喜欢我大哥,一点都不想看到他似的。现在不是鬼月吗?大家都在想着法儿的招魂,要和失去的亲人见上一面。昨天晚上我还在乌澧江边看见有人放河灯,这事电视新闻报道了没有?”

陈布朗居然点了点头,我倒是一呆。我只是随口一说,隗小子做出这样浪漫的事,应该是会引起公众的注意的,如今的媒体是没事都要找事,何况是有人生事呢?何况是这么浪漫深情的句子飘在水面上呢?我收拾起我的嘻笑之心,沉默了。陈布朗说:“中午的午间新闻已经报道了,说有人把诗句联成荷花灯放进江里,民众对这件事的关心,还超过了这该死的酸雨。有人用家用DV拍下了河里的灯,张大胡子都说很感人,要拍进电视剧里。”

我伤心一笑,问:“那拍到那个放河灯的人了吗?”

不关他的事,陈布朗就正常了,思路也清,舌头也灵,他说:“没有,只是有人在楼顶上摄下了灯组,那个放灯的人已经走了。拍摄的人把DV段子送到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人马上就采用了,说要用这个来冲淡民众对环境的恐惧感,要让人们感到生活中还是有感动存在的。”

我差点要哭出来,为了掩饰,就故作淡淡地说:“也许那人是在做秀,要么是在做广告,后期的创意还没出来,就让人们跟这儿瞎猜呢。弄得不好,最后出来一个药品还是月饼什么的,人们就只好掉眼珠子了。”

陈布朗斜斜地用眼睛瞅着我说:“罗思小姐怎么一点都不感动?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会对这件事非常的好奇。”

我扁扁嘴,心想我心里的难过,岂是你这凡夫俗子看得出来的?明姐好心地说:“这孩子嘴上不说,心里在乎着呢。昨晚我们是一块儿看到的,当然她…唉。”

陈布朗深究似的看着我,说:“原来罗思小姐深藏不露?”他倒对我来兴趣了,妈的,我怒道:“不可以?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有丁点大的事就晕过七八回?”只一句话,陈布朗就被我顶得缩回了头颈。

罗意在一边听我们东拉西扯,快把他忘了,摇头说:“布兄,过户的事,请抓紧办理。”

陈布朗闻言,眼不晕了,呆呆地看着他,甩了甩头,匆匆站起来,说:“我要走了,这里真是古怪,真他妈的大白天见鬼。”他一句粗话出口,防贼似的瞄一眼罗意,罗意不以为意,只是对他笑笑,说:“布兄,夫人和小妹请你多照顾。”

我估计陈布朗的牙齿都磨低了半分,他也不回答,抄起大门口一只景泰蓝孔雀伞架上的雨伞,动作夸张地去开大门,门一拉开,门口站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年轻女子,正抬起手来要敲门。那女子冷冷的一张脸,却是艳丽过人,在这样一个阴霾的下雨天,她一身白色衣裙,白皮鞋白袜子,白得像香香公主。当真是白如天上雪,皎如云间月。她浑身上下只有一头齐眉的头发是漆黑的,衬得眉下的双眸亮如流星。陈布朗以一颗刚刚见过了鬼的心猛然间看到一个这样的人,全身的汗毛都怕是竖了起来,他两眼直冒鬼火,劈头就问:“你是谁?你是人是鬼?”

我笑嘻嘻地迎上去说:“清清姐,你怎么来了?这样的下雨天,弄坏了你的鞋子车子那怎么是好?”

门口那个冷艳迫人的女子自然是冷清清,她见我和一个陌生男子一起在问她,就先回答我说:“我刚下班回家,看见有车停在你们门口,担心有人过来找麻烦,就先过来看一看。这位先生,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问的话好没礼貌,你是干什么的?”

陈布朗听她的话里的意思,像是这里的住户,马上就松了口气,说:“我是这里的原主人罗意的经纪人,今天过来,本来是想把罗意的一些私人物品拿走的,可一进来就看见两个女人,一个说是罗意的妹妹,一个说是罗意的夫人。小姐,”他上前一步,在冷清清耳边说:“你看一看这屋子里几个人?除了这两个女人,还有没有一个男人?”

我在他身后捂着嘴笑。他问冷清清有没有见鬼,可不是问到专家了吗?他那来这么好的运气,打虎遇上武松,打鱼遇上张顺,打井遇上张艺谋,打斯诺克遇上奥沙利文,打墙就眼眼交遇上了鬼?

冷清清白他一眼,不理他,对我说:“没事就好,那我回去了。”

陈布朗是被鬼吓过的人,一个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女人,看着他就像他捏了片隐身树叶似的,他是一点不介意。他再三追问说:“小姐,屋里有几个人?”

冷清清转身就走,说:“一个人都没有。”

陈布朗当场石化了。我大笑,说:“清清姐再见。”又对陈布朗说:“陈大哥,我搭你车进城可好?把我放在渔人码头就行了。”我被他刚才说的事勾起了相思之心,想到渔人码头去看看我那良人今天还会不会再去放河灯,他要不去,那就是在波浪大厦他的家里休息吧,我去看看他要不要紧?还有,我得去找小马哥呀。

陈布朗心里不知在转什么主意,想了半天,才说:“可以。”

我说:“那你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衣服,换双鞋,再拿件雨衣。”我转身进屋,顺手带上了门,把陈布朗关在门外。

明姐问:“你一个人去吗?要不要让他陪你?”她说罗意的时候,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只用一个“他”字代替,还一提起就面带羞涩。唉,我要是有这么含情脉脉的表情多好?

罗意也说:“我陪你去吧。”

我无所谓,你让这么一个大男人睡醒了还关在家里,不是暴殄天物吗?他在这里有什么乐趣?可冷清清刚来过…我说:“清清姐刚来过,你要不要去看她一下?”罗意横我一眼,我呲牙咧嘴地笑一下,上楼去了。

二楼最里头那间房,里面那么多衣服,我把整个人埋进去,才找到一件我能穿的。蒙西西个子苗条纤瘦,是个美人灯身子,我小小矮矮,她的戏服我哪里能穿?马马虎虎找到一件短外套,还有一件柠檬黄的带帽雨衣,好像是她在舞台上表演《雨中曲》时穿的。一边的盒子里还有配套的雨鞋,我也拣来穿上,鞋有点大,我就再把那只枕头拿来,揪了棉花塞进去。好嘛,这样揪来揪去,一个枕头就要被我们揪空了。

我把雨帽带上,下楼到门边又拿起把伞,回头对明姐说:“你自己在家里不要紧吧?”明姐笑着摇头。我想也是,她一个人呆着等人等惯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打开门,撑开伞,把罗意也罩进去,对呆立在外头的陈布朗说:“陈大哥,我们走吧。”

陈布朗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问:“你…你不是一个人吧?”

我笑盈盈地说:“是一个人啊,明姐不想出去,我就一个人了。陈大哥,你怎么了?”

陈布朗拍拍脑门,喃喃地道:“我真是疯了。”

我偷偷的笑,站在他的车子后座门边,他愣了一下,只得过来给我开门。我收伞,抖一抖,合好,这工夫罗意已经坐了进去,我这才慢条斯理地矮身进去坐好,顺手把帽子拉下来盖在脸上,说:“陈大哥,我眯会儿觉。”

陈布朗坐在驾驶座,转身回头看看用帽子遮住脸的我,又看看我身边的罗意,说:“罗思小姐,你真的是一个人?”

我闷声闷气地说:“陈大哥你烦不烦,你都问了几遍了?我嫂子虽然温柔漂亮,但现在还在伤心阶段,你要想追求她,再过些时候吧?”

陈布朗被我说得红了脸,罗意偏生这个时候也在他耳边说:“布兄,雨天路滑,小心开车。”就听陈布朗哼哼两声,然后是汽车喇叭震天的响起,我猜是他再一次被吓得趴在了方向盘上。

我尖叫说:“陈大哥,吵死人了。”陈布朗坚强的神经再一次战胜了他的怯懦,甦醒过来后抖抖索索地发动了车子,三步一退地在马路上跳起了华尔兹,亏得这坏天气下出门的人少,才没有酿成交通事故,却惹得我大发脾气,说:“陈大哥,你会开车吗?我这是坐车还是乘船?早知道,我让清清姐送我了。”

陈布朗被我牵着话题走,一下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问:“那位穿白衣服的小姐是什么人?好奇特的一个人。”

我咳一声,说:“你在这个圈子里这么久,什么奇人美人怪人没见过,怎么会对她这么有意见?她呀,我给她取的绰号叫冷艳教教主,你管她叫冷小姐就可以了。”

陈布朗啊了一下,还是笑出了声,说:“罗思小姐真有意思,你不会当面也这么叫她吧?”

“我当着她面也这么叫的,”我在帽子后头笑说:“我们姐妹要好,什么话都说,她不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