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布朗说:“罗思小姐这么有趣,为什么从前没听意哥提起你?”

我还没回答,罗意就开口了,说:“我什么时候说起过我的家人?”

我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一上来就用帽子盖住了脸,要不,这会我忍笑要忍得脸抽筋。陈布朗听了这话噤若寒蝉,再不敢用话套我,一路把我送到了渔人码头。

我先戴好帽子,再推开车门,撑开伞,才跨下车子,把雨衣的领子竖好,罗意站在我的伞下,我微笑着向陈布朗道谢。陈布朗倒也好心,把头探出来说:“天这么黑,小姐你要不要我陪你?”我笑说不用,就见小马哥打了一把黑伞从漆黑的雨雾里过来,罗意从我身边走到他的伞下去。也不知小马哥用了什么法子,罗意的身子就不见了,看得我都是一愣,就不要说陈布朗了。

唉,可怜的陈布朗,一下午被我们吓了又吓,这一下又吓得翻了白眼。我替他关上车门,笑着和小马哥见面。

真爱开玩笑

我想起我在鬼域初见罗意的时候,他为了骗我带他离开,就对我大灌迷魂汤,说什么我是光我是电的,口蜜腹剑一般,如今我和他混成铁哥们儿,便觉得很是有趣,于是笑嘻嘻地对小马哥唱赞歌说:“小马哥,你是光你是电,你是我唯一的神话,我只能爱你,你是我的super star。”

小马哥哈哈大笑,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光,雨中晃得我眼花,他说:“你这丫头很合我的胃口,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鬼,都要有点逆境安乐的劲头,这一点上好多人都不如你,遇上点事就哭天抹泪,没出息。”

我被他捧得轻飘飘,浑身舒坦地说:“这个不一样的,小马哥。我本来就活得不算好,做了鬼倒混得不错,所以就安心了。别人都是人模人样的,一下子变成了什么也没有的鬼,这下就失落得很了。好比我大哥,那么多钱挣下了,还没用过,就用不成了,岂不是很冤?早知道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可活的时候谁不是玩命的在挣呢?谁能知道明天早上就醒不过来了呢?花那么多精力挣回来的,一死就白辛苦一场,换了谁都会想想想不落去,当然会怨天尤人了。”

小马哥看我发表长篇大论,好笑地问:“那你怎么就想落去?”他故意学我的口气和用词,倒是很可爱。

我正经八摆地说:“那是因为我没有感情,我的感情被留在了这里。小马哥,请帮我,我见了父母也没法流泪,见了情人也不能相爱,我就是有一团热情,也变成了沙漠,连棵仙人掌都不长的沙漠。”

小马哥呵呵地笑说:“这小丫头,说起话来就像唱歌,早知你这么有趣,我就不帮你了。”摆摆手耸耸肩,痞子似地说:“我为你弄出这一场五年后才下的酸雨,你就这样感谢我,急着离开?”

我佯做吃惊地说:“原来这场雨是为我下的?我当是你看在你和我大哥兄弟情深的份上呢。那你为我下了这场雨,本来就是要送我一程的,如今好事做到一半,要后悔了?”

小马哥高深莫测地笑笑,说:“后悔了。我甚至后悔从前没在意过你这个人。我活着的时候也算神通广大,要想结识谁不行呢?像你这样的年轻小姐,我从前还真是没遇见过。”

我被逗得格格的笑,觉得他真是有趣,因和罗意是开惯了玩笑的,便自来熟地说:“小马哥,你要结识我干什么呢?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从前跑得最多的,除了学校就怕是医院了,连看我大哥的电影都是买碟来看,我天天蹲在家里,哪里会遇得上小马哥这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像小马哥这样的人,在我活着的时候,是只能在电影里才看得到的,因此我分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小马哥,我都听大哥说了,你出钱拍公益广告,警示世人要爱护环境,否则将要自食恶果。你这样高瞻远瞩,可惜那些所谓的企业家们只顾着眼前的利益,哪里懂得你这样的良苦用心?啊我听了好感动,对你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小马哥你真是了不起,黑道有黑道的做法,高尚又有高尚的做法,像你这样有思想的大哥,我真是闻所未闻。可惜我要走了,不然真想和你做朋友,没事儿就聚在一起聊聊,听你说说从前的江湖恩怨黑白情仇,一定非常有意思。对了,再叫上我大哥。”

小马哥看着我滔滔不绝,也不阻止,只是含笑听着,像是十分享受。那是啊,我多会说话呀,说的又尽是些夸他的话,换了谁谁不爱听呢?只是他的眼神里除了得意,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在里头,那就不是我能看得出来的了。我一个见识少资历浅的小女鬼,就算活着的时候,也是个见识少资历浅是小女生,哪里能看出他这种大佬心里在想起什么?

我看他有些看我笑话的意思,就住口不说了。高山仰止得差不多了,我才想起罗意来,东找西找地看看周围,说:“咦,我大哥呢?你把他藏哪里了?大哥,大哥?”

小马哥轻描淡写地说:“我把他屏蔽了,省得他在这里碍事。我说妹子,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也知道了我的脾气,我们两个也说得来,要不我们两个凑个对儿,你做我的夫人如何?”

我只听清他上半句话,便插口问:“怎么屏蔽?是魔法吗?像大卫科波菲尔那样,把一架飞机一头大象从观众的眼前消失?那是借助了镜子光线和折射的原理,你呢?你也是个物理学家和魔术师?那这些雨就是折射的镜面…”我还没继续往下说,就闭上了嘴。我的脑子慢半拍,我的末梢神经坏死了,那半句话从我听见到反映过来,足足花了我30秒的时间才刺激到我的大脑皮层里,我才醒悟到他在说什么。

一只鬼在向一个只鬼求婚。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女孩子还是要矜持一点的好,不要动不动就把人家引为知己。说话要注意点分寸,就算大哥是我大哥,可大哥的大哥不等于就是我的大哥。罗意在我面前是个君子,罗意的朋友在我面前可不会自动成为君子。我和罗意的交情是经过生死才得来的,我和小马哥有什么交情?我这样没头没脑的人来疯、自来熟,可不就是在自取其辱吗?当然,是怪我不好,我太热情了,怨不得人家要多情;我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就怨不得人家拿我当自己人。

我说:“小马哥,你真爱开玩笑。”可看看他一脸的正经,也不像是开玩笑是样子,我心才慌了。

我说:“我怀孕了。”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逼让我怀孕的那个人娶我才说的。我嘴真笨。

于是我改口说:“我有爱人了。”这还像句话。

我说:“我才二十二岁。”其实这不是理由。

我又说:“我是个鬼。”

我觉得我所有的话里就数这句话最无聊,便又说:“我的家人在等我回去。”

我说:“你也是个鬼,你一个鬼要娶什么老婆?再说,你不是已经有个老婆了吗?那个穿着婚纱为你而死的美女?”我一想我这话不对,好像他没老婆我就要做他老婆似的,再说,像小马哥这样的人,才不会把那件事当成一件事来对待。

我最后说:“我的身体里有个孩子,它在等我回去给它生下来的机会。小马哥,虽然你的求婚是无上的荣幸,但我回来是为了活过去,我一定要活。我不能成为你的夫人,因为我不能只做一个鬼就开心了,我有更高远的追求,我要做就要做一个快乐的人,我要我爸妈都在,要我爱我的人做的丈夫,还要有乖巧听话的孩子。我已经找到了他们,他们天天守着我,在等我回去。我的爱人甚至在鬼月之初就放河灯来招我回去,我不能辜负他们的爱。小马哥请你帮我。”

小马哥摇头,说:“你已经是个鬼了,你的生命只是一个假象。你在下一秒钟里就可以死得彻底死得干净,你的前生已经结束,要不是如今科技这么先进,你早就死了。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件荒谬的事,而像你这样魂与魄分离的女鬼千年难得一遇,你是我天造地设的妻子。”

他的歪理根本撼动不了我,我自己就是一个讲歪理的高手。我说:“科技的进步,本来就是这个世界自然运行而必将最终要发生的事,那么多因战争原子弹病毒车祸千伏电压高炉钢水滥用抗生素而死的人,放在从前,他们都死不了。他们是科技的牺牲品,为什么我就不能成为科技的幸运儿?有人遭殃,自然有人受惠。就像买彩票,所有的人那不值钱两块钱,加起来就成了那个幸运儿的巨奖。就如同你说的,我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那一个,那我也就是这个中大奖的人。就算这是个鬼的世界,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也不能阻止这个幸运轮盘赌的转动。它转了,落在我的身上,我就要兑现这个巨奖。”

小马哥讥讽似的笑我说:“你拿什么来兑?你怎么去兑?”

我直视着他说:“你。我靠你来兑。你是这个赌场的老板,你设的局,你一定付得出。”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小马哥轻蔑地一笑,说:“我本来就是一个流氓,死了也是一个恶霸鬼,我可以不讲信誉,我要得到的东西,还从来没有拿不到手过。”

我大笑一声,“是吗?那你的命呢?你死的时候才多大?有三十五岁没有?难道你已厌倦你的生命,是你自己结束的在那个世界里的风光?你做得这么成功,连天皇巨星的罗意都是你手里的赚钱工具,你就舍得你那边的一切?如果是,你也不会死守你的渔人码头不离开了。这里就是你的小小王国,你是这里的土皇帝,你肯定对这种一呼百诺的威风留恋之极,所以千方百计地回来,继续你的王朝美梦。你是想做秦始皇吧?”

是我的话太伤自尊了?小马哥恼羞成怒,说:“小丫头,你别不识抬举,只要我想,天下哪个女人我不能手到擒来?”小马哥这个时候,还真有黑社会老大的气势,他黑西装黑伞,渊停岳峙,眼如寒冰,他手上要是有一把枪,就可以去拍《喋血双雄》。

可我不怕,我是个鬼。我都是鬼了,我还怕什么?一万年的孤寂曾经就在我的面前流过,比起那无穷无尽的时间之坠落,还有什么更可怕?我说:“天下所有的女人你都可以去擒去拿,唯有我不行。我不是一个女人,我是一个母亲,我肚子里有我的孩子,为了它我没有死透死干净,为了它我不要命不管我只有半颗心,我明知道我怀它就是拿我的命在赌博,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小马哥,就算你是你说的是个流氓,但我却是一个赌徒。你开盘你坐庄,我拿命拿魂拿身体拿孩子跟你赌,我输不起。小马哥,有鞋的怕光脚的,有钱的怕抢钱的,有命的怕不要命的,你有你想要的,我有我想要的。”

小马哥不说话,但他显然也没有被我说服。我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想起要娶我做他的冥妻。我又不漂亮又不温柔,闲话多得来像饭泡粥,身上还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不知他看上我哪里?我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我很了不起,了不起到要娶做老婆?也许只是我是那一棵祥瑞之极的白菜,一千年一遇?还是天上那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一颗蟠桃?

真是好笑。我活着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小女子,连条小命都快保不住了,没想到半死不活的时候,却成了宝贝。

我觉得我说的已经很有说服力了,奈何人家听不进去,他也没有要送我回去的意思,我就只好去做我自己的事。我说:“小马哥,你让我大哥出来吧,他怪可怜的,本来以为做鬼就做好了,有你做他的偶像也不错,你就是他的做鬼榜样。他要是知道你这样欺负他的小妹,一定很失望。”可怜的罗意,生的时候小命捏在人家手上,死了还要受这样的荼毒,天下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此了。这一刻,我把小马哥看轻一万遍,鄙视了一万遍。

公益广告?什么公益广告?不过是他沽名钓誉的饵料,是他逃税洗钱的漂白剂,坏到骨子里的人,会有什么好心思?

这时一个声音轻轻从雨中传来,又惊又喜,又喜又怕,那样小心,那样在意,那声音是小点怕我听不见,大了又怕把我惊坏了,那声音说:“小夜,是你吗?”

我回头去看,隗一清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眼中的火像是可以把这一天的雨水都烧热成为开水,开水又加热成为蒸汽,最后消失在空气中。

他说:“小夜,我看见你了。”

人鬼情未了

他看见我了。眼睛里燃着火。

我笑,笑了又笑,笑得哭出声来。笑得我手在抖,伞在摇晃,雨点打在我脸上,我干涸的眼眶里终于有了泪水。这一天一地的雨水都是我的眼泪。天是天,地是地,天地相隔那么远。它们无限地延长又延长,上古的英雄跑了一万年也没有找到终点,从生到死孜孜不倦地追寻过,我曾经想告诉他那是永远也不会有的结果,永远有多远,它就有多远,无穷大有多大,它就有多大。天和地,永无相交的可能。

可我错了。

天是青冥的云,天是神鸟的翼,天是地的天,地是天的地。天和地,本身就是一为二、二为一的一个圆,一个开始,一个结局。它是阴阳双鱼不停回转出的四象八极,衍生出万物,万物再归于一个天地。地气蒸腾,便是青冥冥之天上之云,云气积聚,便是长长长长的一串雨滴。如是,怎么还可以说天地是不能相交的永恒隔离?雨是地的精和髓,雨是天的泪水。人的眼泪是把虚幻的感情转化为真实的物质,天的眼泪是连接起天和地的舞蹈精灵。诚如为了冤死的窦娥,天也曾六月飞雪,那雪就是天和地的哀怜和愤怒,而我,就站在天和地的悲泣里,为我和我的爱人,痛悼我的无泪之哭泣。

只是,那天和地的距离有多远,人和鬼的距离就有多远;天与地还有雨水来相接,人和鬼又用什么来相爱?本来我只是一个无形无影的一缕游魂,而小马哥为我移来五年后的雨,让我这张思念之底片有了显影水,我只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而出现,只是为了让他看见我。

我笑着看着他,却对小马哥耳语说:“小马哥,你还不明白吗?不管你是为了什么,但我的目的却只有一个,你看他来找我,宁愿冒着酸雨的腐蚀,你看我来找他,宁愿放弃转世为人的机会。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总有些事,是无能为力的,费尽心机,只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所有的人为了避开这场雨,都躲在了家里,躲在厚厚的水泥墙的保护下,只有我的良人,为了唤我回来,甘愿为雨所蚀,他要在鬼月,唤回他的爱人。

我上前一步,满腔温柔地笑着应他:“来抱抱我吧,让我吻你,我要让你知道,我走多少路才回到这里,只是为了与你相拥。”我扔掉伞,伸出手臂,笑着流泪。你知道的,雨水就是我的泪。

隗一清把我拥在怀里,没有吻我,只是在看我。他带着疑惑问我:“为什么你在这里?为什么你不醒来?你是鬼是魂?”我的思念荷过水面,变成雨点一滴一滴打在他身上,如果不是坚信有人如此爱我,我怕我不能这到这一步。而他的爱则如潮水,再一次淹没了我。我就算没有负荷着感情的七魄与我的三魂纠结,我也能感觉到爱的力量。

我答他:“我不是鬼,我还没死,怎么可能是鬼?我只是一缕离魂,离开了身体和情魄,轻飘飘的来来去去,为了回到身体里,想尽了办法,你再等等,我就快回去了。”哪怕要再穿过一次乌澧江的黑水,万箭钻心我只当是千针渡劫,我定要回去。

他用手摸摸我的脸,抚抚我的唇,问:“你为什么这么冷?你走了多少路?是不是很辛苦?”

我把我的唇贴在他的唇上,说:“多少辛苦都值得。你一直守着我,不也很辛苦吗?”

他笑了,眼中爱怜横溢,“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小夜是最勇敢的女孩。”他吻我,用尽全部的力气。

“因为我除了勇气,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人一生下来,天生带着的,除了勇气,怕真是什么都没有。有了勇气,才可以面对未知的世界,世上有多少磨难,都靠勇气一一踏过。匹夫之勇,其实是最值得尊敬的,因为那是背水一战,不是生就是死。所谓智慧谋略机关巧计,都是贪生怕死时才萌发的分孽。只是世人都贪生怕死,因而赋与了它们太多的赞美。

隔着两件雨衣,隗一清抱紧我,雨衣和雨衣摩擦,雨水和雨水交汇,雨水中我们的唇印在一起,我的心再一次受到冲击。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有多少深,但我却能感觉到他的爱有多少重。我不知道我做过些什么,值得他来这么爱我,我只知道他爱我如山重,我爱他如水深。

爱的力量让我们跨越阴阳两界,人和鬼和可以拥抱在一起。我心里唱着欢歌。他的雨衣是银灰的,夹着萤光材料,在黑夜的雨里闪闪发亮。就像他的爱情,炽热得让我隔着阴阳两界也感觉得到,他热情似火地说:“你什么都有,你有我。回来,回来我身边,”他抱紧我,我回臂抱住他,他柔情似水地说:“我等你的拥抱等了这么久。”水深火热,这样的爱情值得我为他付出一切。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与他情话绵绵。恋人间的情话多是废话,什么你从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我们第一次见面做了什么,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穿的什么衣服。一次次求证,重复又重复,乐此不疲。

“我来放河灯。昨晚我说过,只要是能把你招回来,我天天来放,下雨打雷也拦不住我,”他说,“可我一来就看见了你。你的雨衣是柠檬黄,这么鲜艳的颜色,我一眼就看见了。”

我格格地笑,满心欢畅,“下雨的天放河灯,不怕雨水把河灯浇灭?”

他说:“不怕,我今天带的是有玻璃罩的灯。我昨天放的灯你看到了是吗?”他也笑,他的笑容温柔如春风,拂去我最后几根愁丝。

“看见了。”我说,“昨天放了今天还放?怕雨点打碎烛光,为爱去装一扇玻璃窗。我化做柠檬黄,要我的光波最长,你身染萤光,在暗夜里闪亮,我穿越阴阳,你导引迷航。你为我点亮一盏河灯,指引我回家的方向,我与你相拥,在漆黑的海上。”我当场做一首打油诗,献给我的情郎。

情郎哈哈一笑,与我联句,他说:“没有你的夜晚,我孤独得发狂。没有你的笑语,我独自疗伤。”看来我和他真是极其肉麻的一对儿,从前还不知怎么的胡说八道,他接起我的打油诗来,这样熟练,可见是做惯了的。我抱着他的脖子,把身体依在他胸前,头顶还不到他的肩膀。这么可爱的一个人,竟然是我的情郎,老天真的待我不薄了,从此后我再不会说我做人做得不好。如果我不好,他怎么会爱我成痴,我都躺下了,他仍然不离不弃?

他像是很长时间没这么笑过了,脸上的肌肉都有点僵。我看得心痛,答应他说:“快了,千山万水我都走了过来,我马上就会醒来。你回去吧,这雨对人不好,你要是病了躺下,我们两个就成了一对儿难友了。”

他的目光和手指都留恋在我的脸上,捧着我的脸亲吻,说:“可我舍不得你,太长时间你没有跟我说过话了,我想念你的声音。你太冷了,冰冷冰冷的,你痛吗?”

可是他很热,他的脸色潮红,眼神狂乱,我知道他已经被这雨水浸坏。我拉了他到陈布朗的车边,说:“你回去等我,等等我就回去了。很快很快的。”我拉开车门,推他进去,叫醒陈布朗说:“陈大哥,你帮我送我男朋友去红十字会医院,他病了,他是那里的医生,他到了那里,自然有人会照顾他。”

陈布朗懵里懵懂的醒来,答应了,发动了车子。隗一清拉着我的手不肯放,说:“小夜…”我笑着说:“你是医生,你该知道你是病了。你病了,我怎么办?”他点头,放开手,说:“别拖太久,我已经等得很累了。”他真的很累了,脸色灰败,气息粗短,我暗暗心惊,担心他这一场病只怕会很严重,我后悔和他在雨里说这么多话,我多呆一分钟,便强壮一点,而他就衰弱一点。我俯身亲亲他,关上车门,对陈布朗说:“麻烦你。”陈布朗挥挥手,把车开车。

我转身面对大BOSS。我这一程路就是一个冒险的游戏,难关一个又一个,我过了一关又一关,如今胜利遥遥在望,而大BOSS拦路,我不打败他,就不能回生。

小马哥在伞下看着我,不知有什么感想。我想我喜悦的神情一定是刺激到他了,他的脸色阴沉得厉害。我笑嘻嘻说道:“小马哥,成人之美比什么都好。你成全我们,你就造了七加八十五级浮屠,七乘八五十六级浮屠。你造了这么多塔,你就是少林寺的大德高僧,塔林里的长老住持级人物。今后每年七月,我都会烧钱给你。你对我好,于你不过举手之劳。小马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你留着我一条小魂有什么用呢?”

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他看上我哪里了?他该不是有病吧?两个鬼结的什么大头婚?

小马哥看我半晌,忽然说:“你说得越多,我的心意就越坚决。你要问为什么?我不怕告诉你,我就喜欢上你的头脑,你说话乱七八糟,东拉西扯,我永远想不出你下一句话会说什么。像你这样的人,我平生从来没遇见过,你让我有新鲜的感觉。我从前身边的女人,不是看上我的钱,就是迷上我的势,不是对我娇滴滴,就是赔尽笑脸。我也想有一个人可以做真正的心灵伴侣。做人还有个做到头的时候,做鬼却没完没了。长夜漫漫,再寻欢作乐也会厌倦,我已经厌了每天找一个妞儿,从小姐贵姓开始,每天重复一遍。我想有一个人陪我说话,天南地北地聊,还要风趣幽默,性格活泼可爱。”

我疑惑地说:“只为这个?那你找个说书先生评弹小姐,他们都会说会唱、能比能演,不比我有趣?”他妈的,我成了爷们取乐解闷的了,我好好一个良家女子,“你干什么不去找叶大师李大导?他们才想象力丰富,娱乐精神无限。”可不!太太小姐都贴上片子随时可以客串小旦花旦,不比我来得有趣?“想出这招的人虽然活着,你要想捏死他们也很容易,反正全国人民都有这个黑心,你做了,还为民除害呢。”

小马哥哈哈大笑,我悔得直咬自己的舌尖。我在他眼里,又可爱了一点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人是因为心灵美和头脑灵而被爱的?去他妈的,真是乱套了。原来江湖豪杰比我小女生还要浪漫?鬼都不信。小马哥说:“你的情人为什么爱你,我想我是知道了。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女人的外貌只是一具皮囊,在我们鬼的眼里,那些早不重要了。我生前是只爱美女,现在倒打算换换口味了,觉得头脑更重要。”

我郁闷之极,说:“原来小马哥还会背出师表?失敬失敬。王老虎抢亲要动用诸葛亮的智慧?小马哥,你生前是个黑社会,死了也是黑手党,你何必改变风格,走什么书生路线?你就算披上博士袍,也是个黑衣社。要想黑洗白,换件医生褂,那也是个三K党。总之你是枪战恐怖片,我是浪漫文艺片,我们不是一路人。你小马哥就该抽抽雪茄拿拿枪,我夏夜就该生生孩子洗洗尿布。”我对他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一瞥眼看到一角白纱,心里一松,说:“小马哥,你夫人来了,你对她可用不着从小姐贵姓开始。”

雨丝中婚纱美女妖妖娆娆地出现,一身白色的婚纱就像仙女下凡,我就弄不懂,她哪里不可爱,怎么就不中小马哥的意了。

九阴白骨爪

如果说冷清清是冷艳型的美女,那小马太太就是浓艳型的美女,这两人虽然都爱穿一身白色,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照说冷清清是人,小马太太是鬼,她们两个给旁人的感觉该换一换才对,可天生的性格造成的个体差异,便有了这样的错位,奇突得让人啼笑皆非。

小马太太在雨夜里款款走来,婚纱带雨,拖泥带水,比任何冤魂都要像一个凄厉的女鬼,脸色更是暴戾凶横,咬着牙,竖着眉,吊着眼睛。要不是我昨天被罗意帅哥的青面尖牙吓倒过,这下肯定要吓得魂飞魄散。当然这魂飞魄散只是一个形容,一种修辞手法,以此来说明小马太太的造型很恐怖,而不是我的魂我的魄又要出什么问题。我那七拼八凑的魂魄,便如武侠小说中浪迹江湖荒村沽酒的落魄侠客袋里的散碎银子一样,又散又碎又畸又零,哪里还经得起出一丁点的问题。

小马太太这般愤怒的出现,凭我对米国悬疑破案肥皂剧、港式TVB长篇叽歪剧、日式痴头怪脑小嘴圆张小资小样搞怪剧、韩国兄妹恋苦情家庭伦理戏、国产八点档遥控器抢夺换台剧、台式声斯力竭耳光眼泪弱智催泪瓦斯故事的了解,以及其不同程度和深度,面对小马太太的悍妇模样,我心里有点打鼓。小马太太十足捉奸的神情,让我无辜地成了一出天雷剧的小三。

冤枉啊。我真是比窦娥还要冤啊。七月的黑雨成了六月的白雪,连老天爷都在为我而哭泣。

那小马太太走近我们,先是横一眼小马哥,说:“还不回去吃饭,只晓得在外头跟野女人鬼混,自家院子里的草都长到床头了。”

要不是下雨,地上湿淋淋的,我当场就要对小马太太跪下。这两句话说得可圈可点,我是拜服得五体投地。我也学小马太太这么横着蔑视一眼小马哥,心里说:“哼,这样的人还不有趣?你眼睛打八折?”不过我这个小女鬼不单有趣,还非常识趣,这个时候我要是开口,等于是把火引到我身上来,我疯了才这么做。

小马哥的打折眼睛冷冷地从全价镜片后头射出一点寒光,看也不看小马太太,说:“少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是哪根葱哪头蒜,敢管我的事?你还真以为是我什么人了?老家伙们做的事,又没经过我的同意,我为什么要认账?你看看你,像个疯婆子一样的,你花痴啊?给我走远点,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江湖上的畸零人,最落拓最失意的莫过于独臂大侠杨过,他老人家在漫漫的十六年的寂寞空山里,创造了一套拳法,叫“黯然销魂掌”,每一招的名目,都是挖空心思别出心裁的直抒胸癔。其实说起来,鬼也不过是畸零人,跟不得意的大侠们也没多大的区别,因此,神雕侠的独创剧目,就是我们最佳的注解。此时,小马太太的身旁需要打上的字是“魂不守舍”,而我的注释是“呆若木鸡”,小马哥则是“倒行逆施”。

小马哥倒行逆施不认妻,小马太太魂不守舍哭哭啼啼,边哭边说:“马哥,我们可是三媒六证都齐全,阳世的结婚证明、阴间的婚书八字两边的家长都是做了全套的,你平时拈花惹草我也由得你去,可你要讨小老婆,我是万万不许。这女子有什么好?又矮又小,长得又难看,小鼻子小眼的像只黄鼠狼,连个狐狸精都比不上。马哥,你几时换了性子,喜欢上读书人了?那我从明天开始就读书好不好?”

我忍了又忍,差点忍出内伤,几乎想问谁讨一粒九花玉露丸来吃。不过我一向安分守己,遵从亦舒师太的教诲,忍无可忍,从头再忍。忍得我岔了气,从牙齿缝里嗤嗤地笑,笑得小马太太恼羞成怒,冲过来亮出指甲要撕我,尖尖的手指长长的指甲直抓我的眼睛。原来她是师从梅超风一派的?小马太太恶狠狠地说:“我先把这小丫头弄死了再说。”

呆若木鸡的我既然是一只鸡,就怨不得我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我尖叫一声,跳到一边去,大声求救道:“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大嫂、爷爷公公、婆婆奶奶、姐姐妹妹们,都出来呀,小马哥仗势欺人,要逼我做小老婆呢!小马太太不分青红皂白,怪我勾引他老公要撕碎我呢!各位前辈都出来呀,救救小妹。小马哥前天还说要大家帮我的忙,现在小妹有难,只好请前辈们施以援手了。”

小马哥和小马太太再没有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当场下巴就掉下来了。

这个时候,旁边嗤嗤声不绝,夹着切切的低语,伴着悉悉索索的动响,黑暗中一个个鬼魂出现了。一根根雨丝都在反光,一条条雨线都是镜子的折射面,渔人码头上群鬼再次聚会,影影绰绰,形形幢幢,讥笑着嘲笑着讪笑着耻笑着嬉笑声起起落落,几乎没把这个停车场变成笑声大赛。

我大喜,先弯腰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然后问道:“各位前辈,有谁知道我这个现状该怎么回到我的身体里?”我不一定非得要靠小马哥是不是?这些鬼里头,有的是千年之活化石,什么事没见过没经历过?一个小小的后生仔,来这里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凭什么他就那么牛叉,比老人家们要呼风唤雨,本事大得多?不过我也抱有怀疑,这弄来五年后的雨这样大的手段,不像是眼前这些废柴做得出的。这个,除了本事手段,还要有一股子霸气吧?

果然那帮棺材瓤子摇摇头,宽袍大袖的晋代风流人物说:“此地甚好,为何要走?生而短暂,不如夜游。”说完就走了。

我喂了两声,博冠峨带的先秦高士冷漠地飘开,嘴里念的是:“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老厌物来这里来兴的什么黍离之叹,真是多事。我冷冷地说:“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此废柴哉!”好在他也听不懂我后添加的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自管自一咏三叹地飘了。

老人们都是些明哲保身的,拱了拱手,事不关己,便高高挂起,只有新近一两百年的青年才俊还有点骨头,一个中山装的五四青年越众而出,说:“反封建反压迫。人家小妹妹不愿意,你不可以这么做。”身穿西装的成功男士说:“你前天确实说过要我们看见了搭把手,如今我们看见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你做老大也很久了,你这件事做得不好,也该换换了。”小马哥冷笑说:“怎么?是你想做了?”西装男士说:“当然不是我。按老规矩,谁赶下你,谁做。你不就是这么上来的吗?”

小马哥环顾一下众鬼,哈哈大笑说:“那你们谁来?”

群众默然退后,连激进的五四青年都后退了两步。我看了心一寒,没想到居然会成为这样一个局面。我以为“人,生而平等”只是路马丁先生的一个梦想,在现实社会中不可能产生,没想到连鬼生平等都不可能,这里俨然是一个小小的江湖,要做老大,还要上PK台。小马哥成为这里的一份子并没有多久,却已经成了老大,而听他们的口气,他这老大还是凭本事夺来的,那他的本事,眼前这些老鬼们都是比不上的了。我是叫来了帮手,却原来都是大BOSS的手下败将,全是一群废物,空留一地炮灰,没有一点用处。

我站在当中,失望之极,问:“你们都不知道吗?怎么你们做鬼也没点进取之心,也不说多学点本事,就任得后辈小子爬到你们头上去?这难道是什么尖端科技,就没个谁知道?还真是除了我就没有谁来试过?你们真是没出息。”

群鬼被我埋怨得面目无光,纷纷隐身。西装男士经过我身边时说:“小姐,非是我们不帮忙,实在是无能为力。你放心,我们不走远,我们会在一边替你叫油助威的,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就不见了。

小马哥见了这些胆小鬼越发笑得欢愉。我白白让他看了一出好戏,白白娱乐了他一番,气得我束手无策。老前辈都拿他没有办法,我一个小鬼又能有什么大的作为?再怎么做还不是瞎折腾?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再一次在心里唱响《国际歌》,为自己打气,然后去小马太太央告说:“嫂子,我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你劝劝他,他没准儿听你的?你开头叫他回去吃饭那两句就很有气势,可惜后面的话就说得没意思了,凭什么为了他要改变你自己呢?你要让他自己来发掘你的好处。”

小马太太听了,居然不生气不动粗,还跟我探讨起御夫术来,问:“是吗?我开头两句话说得真的有大老婆的派头?那哪句话说错了?”

我说:“你说打从明天起你就去读书就句话就完全是多余。他不喜欢你,你就算是一本百科全书他都也不会翻一页,他要是喜欢你,你就算是百度加谷歌他也不会嫌你书呆气。”

小马太太半信半疑,问:“那他为什么说喜欢你能言善道?他要你陪他聊天说笑的?”

我干干脆脆地回答说:“能言善道一定要读书?那韦小宝就是状元了。”

小马太太对韦小宝是谁一点也不关心,只是对我的话将信将疑,又问:“那他是为了什么?你也不好看呀。”

我是不好看,那你也不用再三再四的说吧?我心头有气,就没好气地说:“他?他就是魔症了。这是东北话,用上海话说就是伊脑子搭牢了,用广东话说就是黏线啊,用四川话说,就是神经短路了。用普通话说,就是这人有病!”

小马太太见我诋毁她老公,马上不乐意了,说:“你才有病!你才黏线,你才魔症,你才脑子搭牢!你们全家都有病!黏线!魔症!脑子搭牢!”

我一摊手,冲小马哥说:“看见没有?这么可爱的老婆,你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小马哥被我们两个女人搞得哭笑不得,焦头烂额,觉得面子扫地,又觉得他老婆不给他长脸,一把抓住小马太太,拖过去就骂:“就你这样的,两句话就被人支得团团转,也配做我的老婆?我一巴掌打死你。”

小马太太放声大哭,说:“我死都死了,你打不死我!我是为了你才死的,你就一点不心痛?我们在世的时候,也曾恩恩爱爱过,怎么一做了鬼你就变心了呢?从前你虽然女人多,可也没说过要另外娶老婆,你在外面花酒地厌了,总会回来吃我为你熬的绿豆粥。怎么你做了鬼,倒不要我了呢?我知道了,你是做了鬼了,用不着吃粥了,就不要我这个煮饭婆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我都为你死了,你还不满意?你到底要我怎样?是不是要我再死一回?”

八点档苦情戏就在我面前上演,我实在是懒得看这一对夫妻耍花枪,怒喝一声道:“住嘴!”那两人一齐转头看我,我朝他们一揖,说:“求求你们,饶了我吧。这样的戏码一点都不好看。小马哥,请你告诉我怎么才能回到我的身体里去,你说你硬要把我拉来夹在你们当中算怎么回事?你太太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就一点不感动?”

小马哥忽然一咬牙一跺脚说:“这样哭哭啼啼的一个女人,你让我怎么喜欢她?”咦,他倒对我叹起苦经来了。

我嘿嘿地笑,说:“隔岸看风景,总要漂亮些。你是没看到我为了我情人是怎么哭的,哭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肉麻话说得不比你太太多?你太太对你不错,贴心贴肺的对你好,换了我,跟你离心离德,你有什么趣?我的心又不在你的身上。”这人真是脑子搭牢了,非要一个看不起他的女人做老婆,果然人都是蜡烛,不点不亮。

谁知小马哥说:“我就觉得你没感情最好,有了感情,不是要死要活,就是情啦爱的,麻烦。”

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我会哑口无言,倒是难得的。过了一会儿我才说:“不要拿人家的残疾开玩笑,太残忍了。”小马哥不知所谓,呆呆地看着我。我叹口气解释说:“你以为只有没手没脚失聪失明的才是残疾?少了感情怎么就不是残疾了?我残缺得厉害,只是你看不见罢了。贾宝玉曾经唱过:天缺一角有女娲,我心缺一角难再补,我连感情都缺失,不回去找来填上,我连做鬼都不囫囵。”

小马哥不再说话,像是有点明白了,小马太太却不懂,看我俩像颇有默契的样子,有些心慌,忽然推我一把说:“你又在灌什么迷魂汤?”

我一个没留神,差点跌倒,小马哥忙伸手来扶我,我也伸手去搭他的胳膊。小马太太更是不高兴,插进来想分开我们的手。我们三个正拉拉扯扯的,忽然有人从空中跃出,暴喝一声说:“姓马的,住手!”那声音,真个是晴天霹雳般的响在我们耳边,我们一惊,抬头去看,却是罗意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身披万点星光,舌绽滚滚春雷,天皇巨星般的出现了。

逍遥派弟子

我欢呼一声说:“大哥,你是怎么出来的?小马哥说他是大卫科波菲尔,把你给变没了,我正担心呢。大哥你好帅,你该去演张无忌,要不就是黑客帝国。”老实说罗意在漫天雨丝中飞跃而出,和基努里维斯在大雨里勇斗一百个打铁匠史密斯还真是很像。

罗意无暇顾我,现身后直冲小马哥扑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后一甩,就甩过了头,小马哥身轻如燕放风筝般地上了渔人码头的屋顶,落在螃蟹龙虾上,一撞,居然搭上了线,那两个头胸科动物的超大钳子又动弹上了。漆黑的雨雾里,霓虹灯这么一闪,还真是闪得妖怪。

我拍手大叫说:“大哥好帅,大哥加油!大哥你这招叫‘苍鹰缚兔’,你是鹰爪门的高手。罗意罗意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罗意罗意你最强,天下就数你最棒。”我顺口喊了两句粉丝们最常用的口号,有点重新找到当年追星的感觉。这些日子来我和罗意日夜相处,差点忘了他曾经是多少的辉煌灿烂的一轮太阳。

那边小马哥被摔了个出意不意,估计他出道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大亏,这猛的一下打击还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晕晕乎乎地站直了,指着停车场上的罗意大骂说:“好你个罗意,你暗箭伤人。”凌空一步就跨了下来,脚下像有团云托住似的稳稳当当的降了下来。

我从来不是个坚定的某粉,谁的电影好看我就去看谁的,墙头草得很。刚刚还在为罗意的过肩摔呐喊,这下一见到小马哥的梯云纵,马上改颜相向,嚷道:“小马哥这招耍得漂亮,你是武当门下的。”说完我就用手捂住了嘴。

罗意笑嘻嘻看我一眼,说:“你到底帮谁?”他一招就打败了一直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黑帮老大,也是心情舒畅,见我倒戈也不生气。

我赶紧站好队说:“我当然帮你,你是我大哥嘛。不过尊重对手就是尊重自己,我们不要太小气,分他一点掌声也是不妨事的。大哥,你刚去了哪里?怎么消失了一阵儿就学好功夫了?你是上了峨眉山还是去了少林寺?”上山学艺这回事,在我们的武侠小说中已经成了老旧落伍的桥段了,烂到不成再烂,可好莱坞却是觉得新奇得很,一见之下大为崇拜,就让金发白肤的乌玛瑟曼在《杀死比尔》中也上山了一回,挑一担井水,说一口普通话,还被广东某山里的白胡子老头用粤语骂,说“你的普通话好难听,为什么不说国语”。

我卖糕的。你个老卖年糕的。

(翻译:我的天啦。你个老不S的。注:老不S的=老迈年高=老卖年糕。出自苏文茂老先生的相声《帮个忙》,里头有一段批三国说三国里有仨人是做小买卖的,刘备卖过草鞋张飞卖过肉,最后是“这一般五虎将俱丧了,只剩下赵子龙老迈年高”,赵云,老卖年糕的,没卖过别的。)

我见小马哥下来得这么举重若轻,就悄悄对罗意说:“大哥,你到底去了哪里学艺?你打得过他吗?他们这里的规矩是,你要是把他打败了,你就是这里的老大了。你受他的气也受够了,不如翻身农奴把歌唱,自己做老大吧。”我还怕他不动心,又加一句说:“小马哥要我做他的小老婆,你看他大老婆这么厉害,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大哥你一定要帮我,我自己放着老公儿子不要,给人当小老婆?没这么黑暗的社会。”其实小马哥说的是要我做他的夫人,而不是小老婆这么见不得人。可是我要是不说得严重点,把他描述得恶霸点,实难解我心头之气呀。

罗意两只漂亮的眼睛死盯着小马哥,回应我说:“你放心,我是从乌澧江上来的,一江的水的能量都在我身上呢,我不会放过他。”扬声对小马哥说:“姓马的,我从前就对你不满了,可是那个时候你势力大,手段毒,我不是你的对手,如今我们都成了鬼,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你也没枪顶着我的背逼我去拍戏,我也不用怕你的打手来打烂我的脸,可算得上是势均力敌,那我们就好好地来打一架,谁输了谁是碎催,谁赢了谁是老大。”

小马哥不屑地一笑,说:“你敢跟我比?刚才不过是你偷袭得手,还真以为我是除了枪就没拳头的人了?来呀,上来打呀。”上前一步就是一个左钩拳,打向罗意的下巴。罗意头一偏避开了,脚下一错,绕到他身侧,踢脚就踩他膝弯。这一脚要是踩实了,小马哥马上就要单腿脆下。可小马哥也是练家子,眼看要踢到了,一个转腰横撞,肩头撞向罗意的胸膛,罗意缩胸让开,这一脚就踩空了。

我大喊一声“好”,退开三步观战。那两人转眼又斗在了一起,脚来脚往,雨滴飞溅,效果不比任何一出武打戏动作片逊色。这两人都是鬼,因此动作那叫一个飘逸,姿势那叫一个潇洒,腾挪那叫一个如意,翻落那叫一个空灵。没有威亚,没有替身,一招未老,一招又发。不会狗啃泥,不会倒栽葱,不会失手,不会笑场。他们俩便如是一对师兄弟在练拳过手,招招致人死地,又招招留有余地,端的好看已极。用金大侠的话来说,就是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翩跹不定,把这逍遥二字渲染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看得我目眩神迷。

小马太太可没我这么忘我,一边看一边咬牙,五官挪位,七情上面,生怕小马哥落了下风。我一边看那两人打斗,一边还出一只眼来看她有什么举动,还随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像小马太太这样的人,肯定是个不看“金古梁温黄,武侠万年长”的主,不会懂得打架的好看,她说不定心痛老公,关心之下乱来一气,会冲进那俩人之中,去破坏这样世上罕见,鬼界少有的一出奇景。

觉得打架好看的不只我一个,好些隐身的鬼都看得忘我,没有收好形藏,纷纷露出了身影。我不失时机地煽风点火说:“PK了,PK了,打架了争山头了,哪个赢了哪个就做老大啊。”群鬼点头赞同,我心头大乐,好像已经看到罗意身披黑面红里的“一口钟”披风,站在乌澧江头挥手示意,拉风得很。

我看了两眼场中,又看两眼场外,再看一眼小马太太和观众,发现一点问题,亟需我去解决,再一看旁边站着的正是那个五四青年,就对他说:“同学,这个女人你替我看着,她要是敢上去捣乱,你就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