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想不到的是小钟居然是个什么王的儿子,最后他父亲穿着兖龙袍把他从市集上迎了回去,走的时候,小钟却泪眼婆娑,看呆了满市集的闲人。

只有小齐还是小齐,除了赌钱唱歌再无别事,当五个好友走得只剩他和小舒时,才听得他叹气,问小舒,会不会也要走了?

小舒不答。

第二天,圆月谷主月神的亲笔手书到,要他立刻回谷,不得再在市井之间鬼混。

小齐笑弯了腰,说自己前世修来的福,几个朋友居然个个了不得。

不过小舒知道小齐也了不得。小齐的剑法远比他的赌术好多了,他的剑,是铸剑堂留下的最好的剑……一别多年……小嫣面容上有了微笑。如果叔叔再和以前这些朋友相聚,不知会是怎样的局面?

一别多年!

舒望星挑亮灯芯,惆怅,却也有了一丝温暖的微笑。

窗棂上映出一个健壮的身影。

有熟悉的声音笑歌:

"留不住,少年去。

男儿事业无凭据。

记当年、击筑悲歌,酒酣箕踞。

腰下光芒三尺剑,时解挑灯夜语;更忍对灯花弹泪?"舒望星又笑。

他的朋友看来过得和以前一般的快乐,一般的旷达,一般的善解人意。

小齐在外笑道:"不开门么?你又在怕什么?莫不是你哥哥又要抓了你回去?"舒望星叹道:"你既知道,何必多问?"小齐又笑,道:"便是派的那个小女孩子来的么?好生漂亮!定亲了么?"舒望星道:"我的侄女,你也有兴趣么?先叫声叔叔来听听!"小齐哑然失笑道:"你越混越回去了。你别告诉我,你武功是被你这小侄女制住的!"舒望星叹道:"我自己也从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原想,便是被捉回去,多半也是被我们谷主捉回去。"在圆月谷中,同为剑尊之子,他的地位和武功,原是仅次于月神的。

小齐沉默片刻,道:"要我帮忙么?"舒望星微笑道:"不用。我白天不与你相认,便是怕你无故卷到我的家事中来。"小齐道:"仅是家事么?"舒望星叹道:"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心情去牵扯江湖中事么?"小齐点头道:"你借死遁身,一去五年,一个朋友也不曾联络,想来早就决定远离江湖是非之地了。"舒望星黯然道:"五年来我一直想着,这般绝踪而去,于自己的儿女私情,固是得偿所愿,可却苦了那许多牵挂我的朋友和亲人了。"小齐笑道:"那倒不至于。你知道我是会些相术的,虽然不入流,但大的方向还能算计个八九不离十,我看准你不至那般短命。四年前见到小钟,他素来最敬重你,也一点不相信你会死,认定你是躲起来了。三年前我又见到小武,他认为你有时候性情会偏激些,但有那谢大小姐在,估计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小顾却一直没见,也不知躲哪去修行了。"舒望星笑道:"你那相术灵么?怎么不算算自己什么时候发财?"小齐摇头道:"千金散尽还复来,我注定得这么过一世啦!你看我贵人碰了不少,外快也常有,却从无积蓄,便知我的命了。"舒望星道:"只要你肯戒了赌,离发财大概便不远了。"小齐道:"你若肯忘了谢飞蝶,我便可戒了赌。"舒望星大笑,摇摇头,道:"看来每人命里都有一个魔星,逃也逃不掉的。"小齐不可能戒得了赌,舒望星也不可能舍下谢飞蝶。这便是他们的命。既是命中注定,聪明的,就只得认命了。

小齐微笑道:"真的不要我帮忙么?你该知道解你身上禁制的法门吧!"舒望星将灯芯挑了一挑,道:"知道。破这禁制的法子也简单,只是这人的凝月神功的功力必须比我更高。"小齐怔了怔道:"可那小丫头的功力比起你来只怕还差得远。"舒望星道:"这与下禁制的人功力深浅无关,但解禁制的人功力必须超过受禁之人,否则解禁制时,受禁之人功力如决堤之水涌出,必定重创解禁之人,甚至可能使两者一同丧命。"小齐叹道:"那可难了。当今江湖,只怕只有你大哥可以替你解禁了。"舒望星也叹息道:"所以我只有回谷去了。"小齐沉默片刻,道:"那我真的不便与你相见了。月神看来并不喜欢我,我不去触怒他了。"窗外再无声息。

舒望星抬头,映在窗上的影子已然消失了。

他推开了窗,望向窗外朦朦树影,在那黯淡月光下微晃。

风不大,但寒气凛冽,透过他单薄的白衫,直侵入身体,连心似乎都冻得哆索起来。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轻一声叹息,有些不屑,又有些无奈。

舒望星猛地僵住了,许久,发白的唇边终于露出一丝温柔微笑。

第二十二章修罗阵次日清晨,众人下得楼来,赌局早就散了,昨日那做庄的少年和小齐等也都不见,料想劳碌了一夜,也该睡觉去了。店小二懒懒地收拾着桌椅,直到见到小嫣等人出来,才打起了精神,陪笑前来招呼。

她到之时,方岩已经在桌前坐定了,面色虽是苍白,目光却清明许多,看来已经退烧了。二人相见之际,方岩低下了头,略觉尴尬,小嫣却落落大方,不见丝毫异样。见舒望星犹未出来,正要叫人去请,忽听得身畔侍女低低地惊呼一声,倒似十分惊喜一般。

她一回头,只见舒望星穿了一身新衣,披了件雪白的貂裘,已经来到桌前。不但穿着新衣,连神情都似温和许多,眸光清亮,丝毫不见原先的微醺之意,更显得气度沉静清逸,温文尔雅。

小嫣笑道:"叔叔早啊,秋姨给叔叔备的衣衫,真是合身呢。"秋姨诧道:"这,这衣衫,不是我们准备的。"小嫣怔了怔,舒望星却恍如未闻,斯斯文文吃着早餐。

小嫣眼中闪过怒意,道:"是她,是不是?昨晚她来过这里了是不是?"舒望星微微笑了一下,道:"不可以么?"小嫣一摔筷子,道:"我饱了,在车上等你们,快些就来!"片刻之后,舒望星、方岩等也已坐到车上了,小嫣别过脸去,跳上自己的紫骝马,道:"我们得快些赶路,如果那,那女人都能赶上我们,天正教自然也能赶上!给他们截住可便糟了!"方岩与前日一般,不敢做到椅上,正欲在地板上坐下,忽然一只手伸向自己,将自己拉到了身畔坐下。

方岩抬头望向他。

只听得舒望星叹道:"我原以为你病了,小嫣必会舍了你赶路,不至让你卷到我们圆月谷的是是非非之中,想不到这丫头居然会为你冒险住下来。早知如此,当日我便该及时为你诊治才是。"方岩的眼睛湿润了。

他原以为,大哥心里,多少是恨他的,所以才眼看他精神越来越不济,却丝毫不加理会。

而小嫣呢,无数的美丽谎言背后,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真情?

舒望星将手搭在方岩脉上,听了片刻道:"脉象倒是稳了,外伤大概用了我们圆月谷的药吧,只要再休息两天便没事了,可内伤还未复原。不如我教你凝月神功吧,小蝶昨晚送了好些我的东西来,里面颇有几样固元补气的药,二者相辅,好得会更快。"方岩迟疑了一下,道:"凝月神功,不是圆月谷的不传之秘么?"舒望星微笑道:"你前日不是已自承是圆月谷的人了么?莫不是认为我做不了你师父?"方岩忙道:"我素来只怕会丢大哥的脸。"舒望星叹道:"其实怪我一直没好好教过你武功,不然以你的资质,今日的成就,应该不会在小嫣之下。"方岩低下头道:"大哥数次救我,又费心传我武功,我却……却怀了私心,暴露了大哥的行踪。"他这次生病,固是因为受伤太重,可更多却为被小嫣所骗,害了舒望星。

舒望星心下也明白,苦笑道:"岂能怪你呢?连我自己都上了这丫头的当。只不过……"他沉吟道:"小嫣如此任性,只怕早晚会出事。你既已决定入圆月谷,我便好好教你圆月谷的武学,以后才能制住她,保护她。"方岩茫然道:"制住她?保护她?"舒望星笑了笑,道:"如果我们到了圆月谷,你便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弟子吧。没人时,你还只管叫我大哥。"方岩猛地会过意来,舒望星何等人物,自己与小嫣携手并战天正教,对她舍命相护,他怎会看不出些眉目来?小嫣为他不惜冒险在路上耽搁,显然也非无情。但以方岩镖师身份,圆月谷的大小姐实在是高攀不起;可如果是舒望星的弟子,作为北极的弟子,即便是圆月谷之中,身份也必是相当尊贵的。让方岩没人时才叫他大哥,显然也是为辈份考虑。如果叫舒望星大哥,小嫣岂不也得叫他叔叔?

想到这里,方岩不由红了脸,道:"大哥,你不恨小嫣么?"舒望星闭上了眼睛,叹息道:"怎能不恨?如果谷主不肯让我和小蝶在一起,我真的……可小嫣,是我看着长大的,整个谷里,就跟我最亲。"方岩忍不住问道:"圆月谷的人,难道就只小嫣和大哥最亲么?"他的父亲剑尊尚在人间,谷主月神则是舒望星的亲哥哥,但舒望星心里最亲的人,却是当年不解人事的小小女孩。

舒望星疲倦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一颗童心,有多么宝贵?可惜,现在,她也学会用计了,我们一定要学这些么?"方岩不敢再问了,圆月谷,这个能出剑尊、月神、北极、小嫣这类绝世人物的地方,对他而言,还是如谜般神秘。

而他,是否也属于那里了呢?

舒望星已经开始传授他凝月神功了。

一行人一路疾奔,到得傍晚时,前面出现了个大林子。小嫣迟疑了一下。

秋姨皱眉道:"宫主,好似有些肃杀之气。"落叶满地,寒风瑟瑟,天气又极阴沉,本就有些肃杀之意,可这林中,另有一股诡异之气隐隐透出,那是……奇门八卦的卦象?

小嫣蛾眉一挑,冷冷道:"入林!我不信,这个破四象迷魂阵我会破不了!"。

方岩已经将凝月神功运行数周天,只觉出了一身大汗,身子却轻快了许多。醒来时正好听到小嫣的话,疑惑道:"四象迷魂阵?"车厢中已点了两盏灯,舒望星正展着一卷画轴,出神看着。听得方岩话语,淡然道:"如果是四象迷魂阵,一定难不倒小嫣。她十岁的时候,教过我阵法的那个老师便开始教她周易了。不过她虽聪颖异常,却不肯用功,不知她后来学得怎样?"方岩皱眉道:"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却从未学过,不过出道以来,也不曾遇到过。"舒望星不答,依旧看着手中的画卷。

方岩好奇地凑过去看时,却是一个女子领着个幼儿在草地上玩耍的画像。那女子眉目妍丽,潇洒不羁,十分传神,一眼便能看出是谢飞蝶了,便笑道:"原来是大嫂,那个孩子一定是大哥的儿子吧!"舒望星微笑道:"是哦,今年春天时候,小蝶叫我替他们母子画的。昨晚小蝶来见我,送来许多我的东西,还有这画像,生怕我会忘了他们,其实她还是多心,我怎会舍得丢开他们?"方岩细细看着道:"没想到大哥画画也这般出色!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大哥不会的事?咦,这小孩儿,这小孩儿我好象在哪见过。"他想了片刻,见舒望星看着他,笑得有几分奇异,不觉"啊"了一声,道:"元儿!"那如意居里粉雕玉琢般险些被司马风仪抓走的娃儿,不正是画上的幼儿?

那么……方岩看着出尘飘逸的舒望星,实在没法将他和如意居里那个庸俗平凡的王掌柜联系起来,还有那老板娘,难道也是谢飞蝶么?

可为什么不可以呢?谢飞蝶当年行走江湖,另一桩看家本领便是易容术。不知几许武功甚至比她更高的知名人物,神不知鬼不觉中了她的暗算,只因他们永远不知道,身边的哪个人可能是罗刹魔女谢飞蝶!

有眼不识金镶玉,对面相逢不相识!

司马风仪更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想抓走北极与罗刹魔女的爱子,给一刀两断开膛破肚正是意料中事了。

舒望星目注画像,目光中的疼爱怜惜丝毫不加掩饰,道:"是哦,我的元儿,舒景元。"方岩心中感慨万千,道:"大哥,您情愿不做北极宫主,不做江湖上人人尊敬的剑客,只去做一个小小酒楼的老板么?"舒望星淡然道:"虚名权势,绝世武功,到底要来何用?我也不是要做什么老板,哪怕是个庄稼人也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也极好么?只要能守着我所爱的人,守着我们的孩子,过上一生一世,便死而无憾了。可为什么,这个要求,对我来说总是太遥不可及?"方岩无语。如此出众的人物,心愿竟这等渺小?为何这等渺小的心愿,竟也不能实现?

舒望星显然也是郁闷,又抓起了几上的酒壶,忽又放下,叹了口气,道:"小蝶说,昨天中午她便已到了,看到我在喝酒,又很憔悴,很是难过。我答应她,绝不再喝酒了。"他振足精神,换上新衣,不再饮酒,显然是不想妻子看见自己落拓模样了。

他低了头,仿佛在自语道:"她已有身孕,又带了元儿,一路之上追赶我们,不知怎样艰难,我真是不放心。"方岩问道:"大哥,你可曾想过,你回去后,月神谷主会怎生待你?经过了五年,孩子都有了,不致于还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了吧!"舒望星苦笑道:"也许会同意吧。可如果我活着回到圆月谷,一条欺骗大罪必定坐实,不知会怎的重重罚我哩。"方岩摇头道:"只怕不一定,我听小嫣讲,谷主听说你出了事,非常伤心。月神对你,可能比对自己的女儿更好。"舒望星温和平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嘲之色,道:"伤心?大概会吧。可与他的谷主权威相比,我,又算得了什么?我母亲当年便曾预言,说我的出世,注定是个悲剧。""为什么?"方岩不解。舒望星自己是名动天下的北极,他还有个父亲,是剑尊,他还有个哥哥,是月神。

可舒望星的回答偏偏是:"因为我有个哥哥,是月神。"方岩更是迷惘。

舒望星见他那模样,又笑了笑,道:"不过,元儿是咱们舒家下一代中唯一的男孩,如果我死了,他一定会把元儿接去,视同己出。"方岩看着他悠悠而笑,心头忽然升起了强烈的不祥预感。

马车行进速度明显放缓下来。听得外面谈话,可知小嫣已破去四象迷魂阵,又随即遇上了两仪阵、北斗七星阵、阴阳六合阵,小嫣均用不了多久便一一破去,每次找出路来从生门出来之际,都会遇敌拦阻,身手却只一般,只几名侍女出手便了结了。

这时车外传来秋姨有些焦灼的声音:"宫主,咱们好象又遇上一个阵法。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是谁竟能摆出那么多的阵势来?"小嫣冷声道:"除了天正教,还有谁能在短短时日有那么大的动作?久闻天坎堂的堂主是名女子,精于奇门八卦之术,看来破阵之后得对上她了。小清,水玉,你们从左边离门入,前行十步左转,再行二十步左转,再向前行,一定会遇到拦截之人,除掉他们,这阵便少了主心骨,没了变势,我从这里直冲进去,只须依破普通八卦阵的方法反其道行之,很快便能破了这个颠倒八卦阵了。"小清、水玉都是小嫣自幼随的侍女,从了小嫣身边习武,功力自是不弱,闻言领命欲去,却听得轿中有人低低道了声:"慢!"小嫣回头笑道:"叔叔,小嫣说得错了么?难道叔叔认为我破不了这颠倒八卦阵么?"舒望星扶了方岩,缓缓下车来,四周细细观察了一遍,叹息道:"以大小姐的能耐,破一个颠倒八卦阵当然不在话下。"小嫣道:"那叔叔还担心什么?"众人也都不解,看着舒望星。

舒望星淡然道:"你连破四阵,难道还要继续破下去么?"小嫣笑道:"我会破掉一切挡我路的东西,不管是人,是物,还是阵。"舒望星叹道:"那你今日可以得偿所愿了。这里至少还有一两百个阵势可以等你破。以你的聪明,破完这些所有的阵势,估计只要十天左右吧,那时候,乾坤堂主金玉寒和文舆,只怕已等在阵外给他们的儿子报仇雪恨了。"小嫣脸色变了变。半晌才道:"一两百个阵势?这林子虽是不小,可叔叔凭什么断定会有那么多的阵势?要在一个林子里同时放下这么多阵势,岂是三五天便能完成的?而且若有这样一个神秘可怕的林子,早该传扬在江湖之中才对。"舒望星摇了摇头,道:"林夫子难道没跟你提过三大绝阵么?"小嫣怔了怔,道:"三大绝阵?不是早失传了么?"舒望星道:"是么?可我们眼前的,又是什么?"小嫣吸了口气,道:"这是……这是三大绝阵中的修罗连环阵?"舒望星叹道:"阵中有阵,幻中有幻,修罗现世,天下无阵。修罗阵啊,你竟当成了普通的小阵来破!"四象迷魂阵、两仪阵、北斗七星阵、阴阳六合阵,尤其是正面临的颠倒八卦阵,没有一个不是奇门八卦之中的名阵,但在舒望星眼里,这些却只是小阵。

小嫣望着黑暗中连绵不断一望无际的林子,目光不禁闪现出了惊惧之色。

秋姨忙道:"二公子,你既认得这修罗连环阵,想要破去它只怕也不难吧。"舒望星皱起了眉,道:"认得修罗阵,和破去修罗阵,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我以前也从未遇到过修罗阵,更没细研究过如何去破它。"小嫣忽然嗤地一笑道:"可只要叔叔细研究过了,必然能破去它,是不是?"舒望星淡淡道:"你对我就这般有信心?"小嫣笑道:"现在陷在阵里的人可不只我们这几个人。这看似普通的阵法能骗倒小嫣,只怕也能骗得住我那位婶婶了。叔叔纵使不疼小嫣了,想必也会顾惜谢家婶婶的性命。"方岩见小嫣笑语晏晏,却咄咄逼人,不觉哼了一声。

小嫣怔了怔,敛去了笑容,道:"岩哥哥,你不愿我们早脱这等险阵么?"方岩待要说她两句,忆及前天解衣上药之情,又咽了回去,只扶着舒望星道:"大哥,这阵,你破得么?"舒望星笑了笑,道:"既称绝阵,哪里能这么容易便破了?但我无意间曾看过一本古书,刚好记载到了三大绝阵,提及了一些破阵窍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要我们找到阵眼,毁去阵眼,这修罗连环阵便自然破了。"小嫣忙道:"阵眼在哪里?"舒望星又笑了笑,道:"那可得找找。给我一匹马。"秋姨忙将自己的白马牵了过来,舒望星骑了,白衣白袍,一马当先,向右转去。

小嫣奇道:"这方向,不是越来越陷到此阵的中心去了吗?"方岩冷冷道:"那你可以不必跟去。"说着一径随舒望星去了。

小嫣撅起了嘴,眼圈似都有些红了。方岩却不曾再回头看她一眼。

小嫣当然还是得随着舒望星一路而行。她虽是聪明,于阵法一道也甚有研究,但要她破去这三大绝阵之一的修罗连环阵,只怕要比破去一二百个普通阵势还要难得多。

舒望星对于何处才是阵眼,显然也不十分清楚,不时停下四处观察,时而皱眉苦思,时而掐指细算,有几次甚至拨转马头,另觅途径。小嫣有时知其用意,有时却完全茫然。其余众人都不甚懂阵势变化,却也知晓修罗连环阵必是厉害无比,即便眼前连半个对手也不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紧张地亦步亦趋,随了舒望星进进退退,还幸亏诸人都是练武之人,耳目过人,不然在这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林中,早得迷路了。

方岩对阵势最是一窍不通,在他看来,林子便是林子,无非落木萧萧,冷风瑟瑟,他还注意到天上连半颗星也没有,只怕是要下雨了。

不知走了多久,舒望星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小嫣驱马上前,道:"叔叔,怎么了?"舒望星摇了摇头,道:"我还没能找到阵眼。还是在此先休息一晚,明天天亮再行寻找吧。"小嫣皱眉道:"不行,再耽搁下去,天正教大批人马赶来,我们非给困死在这里不可。"舒望星点了点头,继续驱马欲行。

方岩一直徒步走在舒望星身侧,朦胧黑暗中,却见得舒望星持着缰绳的手微微颤抖,面色也似不好,心念一动,拦住马头道:"既然大哥说休息,还是先行休息一晚,明天再说吧。"小嫣还欲说话,却见方岩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想大哥继续走,先解了他身上的禁制再说!"小嫣顿时想起舒望星周身内力被制,体力甚至比正常人更差,这样绞尽脑汁思索破阵之法,加之连夜奔波,早该心神俱疲了,不觉歉然道:"叔叔,对不起,我疏忽你了。"她轻轻握住了舒望星微颤的手,抬头看向舒望星。

舒望星也握住了侄女温暖的手,低头望着她,恍惚,又回到当年的时光,搀着不解事的小侄女的手,在风景如画的烟月潭畔漫步。他的目光渐渐柔和。

两人的眼睛俱向天上的明星一般,在黑暗的林中,亮晶晶的。

半响,舒望星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小嫣的乌发,勉强笑道:"我没事的。"他驾起马,继续前行。

方岩对着小嫣,恨恨道了声:"你对着叔叔,不觉得惭愧吗?"飞快奔向舒望星。

小嫣怔忡片刻,只得带人紧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幻心结界不知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又转悠了多久,舒望星勒住了缰绳。

马儿仰起前蹄,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

舒望星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方岩忙扶住他,触手处竟一片粘湿,原来却是舒望星出了一身的冷汗,也不知是过度用了心力,还是受了禁制的缘故。当下只得将他缓缓搀下马来。

与此同时,小嫣剑已出鞘。不是雪玉,却也是一把好剑。寒光映过舒望星的脸,一片灰败之色。

方岩低低道:"大哥,你怎么样?"舒望星轻轻叹了口气,道:"扶我上车,准备应战吧。"方岩全神贯注在舒望星身上,并不曾注意周围的异样,给他一提及,陡觉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而这股杀气,小嫣显然早已发现,所以才拔剑出鞘!

阵眼,前面模糊一片,却充满杀意的地方,便是阵眼所在么?

秋姨、水玉、小清等侍女也警戒起来,拔出了剑。

方岩将舒望星送入车厢之内,正欲离开,舒望星将一样物事递入他的手中。

方岩一握在手,便知是剑了,而且是名振天下的北极的宝剑,雪玉。

"大,大哥!"舒望星笑了笑,道:"先借你用用罢。可别坏了它的名声。"方岩热血上冲,低声道:"师父放心!"舒望星给他一声师父叫得略觉惊讶,转而笑了笑,挥了挥手。

方岩眼见小嫣等人都已进入前方模糊地带,瞬即不见,心里紧了一紧,不敢再耽搁,匆匆冲了过去。

甫一进阵,只觉头脑一阵眩晕,竟什么也见不到了。忙举高雪玉剑,借雪玉淡芒细看四周,才勉强看到脚下有杂草相间,身畔有零落的树木,与外部无异。但分明有重重白雾,弥漫其中,凭他怎样的高手,也看不到数步之外的景象了。

更可怕的是,一阵阵的杀气,从四面八方袭裹而来,直渗人心。

方岩的心似乎都在哆嗦了。无数的敌人,正从左面,右面,前面,后面疯狂击向自己。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去砍,去杀,去剁一切事物,不管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的。

这种冲动越来越强烈。

他还听到附近的小清、水玉等人浓重的喘息,甚至刀剑剁上树木,以及树林断裂倒下的声音。

这时小嫣清越的声音传来,道:"凝心静气,勿为外物所扰!杀气即便不只从一处传来,也不会从四周同时袭来。放开心胸,辨明敌人位置再动手!"她的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冷冽之意,让人心怀一定,杀气也似消褪不少。方岩怀疑这声音中也蕴含了某种武功,便如舒望星武功未制之前,必要之时言语间也有镇定人心或镇慑人心的作用一样。

他努力定定神开始向前走去。

白雾漫漫,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身畔某处却有了动静,很轻的衣服磨擦的声音。

方岩悄悄摆就了剑势。

雪玉光芒大展。

瞬息间,一阵温暖和煦的感觉透过剑身传到方岩身上,仿佛母亲和蔼温慈的目光,鼓励着方岩,告诉他,她支持他。

方岩不禁低头看手中这如珠似玉的剑。

一个因北极而死,又因北极而活的剑,是妖剑,抑或是神剑?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惨叫,紧跟着是另一名女子的惊呼声:"小清,是你么?"几乎同时,一柄剑挟着凛凛寒光袭向了方岩。

方岩毫不犹豫挡住,天泪剑法悠悠而出。

对方的剑又袭来,她所用的剑法,与天泪剑法极是仿佛,那是--望星剑法!

方岩失声道:"小嫣!"对方的剑倏地收回,一名女子窜到身边,叫道:"岩哥哥!"那女子果是小嫣,她迷惑道:"这,这好古怪的阵法!"不错,从舒望星开始找阵眼,到现在为止,没有出现过一个敌人,但临近阵眼之处,众人竟被困住了,而且显然有了伤亡。

方岩低声道:"我不懂阵势,你看得出这里的怪异之处么?"小嫣摇了摇头,道:"这里不像是阵法,倒像是某种结界。"方岩茫然道:"结界?"小嫣道:"结界就是懂术法者为保护自己设下的一种保护层,这种保护层独立于外部世界,却各有各的诡异,破解之法也各异。我听说过这些,却不曾好好学过。毕竟咱们圆月谷以剑术闻名,术法一类虽有涉及,却被视作邪门歪道,很少有人肯花心思去研究的。"方岩道:"难道我们竟破不了这什么结界么?"小嫣哼了一声道:"有什么破不了的?我父亲若是来了,以龙翔九天引来天地之气,还不登时把这小小结界给毁了?"方岩眼睛一亮,道:"龙翔九天?大哥不也会么?你不如去把大哥身上禁制解开,让他来破这结界不好么?"小嫣瞟了他一眼,皱眉不语。

结界之内又传来女子的痛叫,声音也是熟稔,分明是小嫣众侍女中的一个,随后的一声惊叫却是秋姨的声音。她们身手不弱,但在这幻境之中,敌我不辨,却几度误伤自己人了。

方岩催促道:"小嫣,你还是快解了大哥禁制吧。你既有圆月令在手,他又肯自承是圆月谷中人,愿听令随你回谷,即便武功恢复了,也是不会反悔的。"小嫣轻叹一声,道:"叔叔没告诉过你,天仙禁的禁制,一定要功力比受制之人高的人才能解开么?"方岩呆了一呆,奇道:"难道说,你竟只能施禁制,不能解禁制?"小嫣低头道:"施禁制时,是借助了异草天仙子加以一定手法所施,天仙子一旦种入体内,非要另外之人以内力将之逼出方可。而且此人真气必须和受制人真气相似,运功之际才能不被受制人的真气排斥。天仙子被逼出之际,受禁制之人的内力不受控制,立时会随天仙子汹涌而出,直冲救治之人。救治之人功力稍弱,立时会给击毙,天仙子随即又会退回受制之人体内。所以救治之人内力必须比受制之人高,越高越好。"方岩苦笑道:"所习内功相同,内力又比大哥高的,只怕世间只有令尊一人了。"小嫣道:"若是我爷爷在,解开叔叔禁制,大约会不费吹灰之力。""剑尊?"小嫣点头,道:"可惜我爷爷呀,在我没出世的时候便云游海外去了,我竟从没有见过。"方岩不觉泄气。

小嫣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道:"其实你也不必净想着解开叔叔禁制,我们已入了结界,不破了它是进不得也退不得的,叔叔现在还是结界外面,怎生见得到他?"这时一旁有人笑道:"你又怎生知道,我一定还在结界外面?"小嫣忙顺着声音摸过去,牵着了柔软的貂衣。

方岩忙扶住舒望星,道:"大哥,这里杀机重重,你怎么也进来了?"舒望星叹了口气,道:"我等来等去你们也不回去,怕在外面给老虎叼了去,只得来找你们了。怎么,怕我拖累你们吗?"方岩局促道:"我只怕自己保护不周。"舒望星长叹道:"几曾何时,我竟也要他人来保护了?"他的话虽不无落寞之意,眸中闪动的光彩却是温暖而安慰的。

小嫣依在舒望星肩上,道:"叔叔,我记得小时候常看你在看术法之类书的,这结界,想来难不倒你吧!"舒望星微笑道:"对我来说是不难。只怕对你却难了。"小嫣也报以微笑道:"以前叔叔说这话我是信的。"现在舒望星武功被制,难道还能与圆月谷最杰出的后起之秀舒景嫣相比么?

舒望星淡然道:"我武功被制,心中早无杀气,你能做到么?"小嫣怔住了,道:"此间杀气重重,我若持警戒之心,心中必然也有杀气,若不持警戒之心,难免被人所杀,如何能心中毫无杀气?"舒望星叹道:"可如果此间的杀气,本就是虚幻的呢?如果它的杀气,就是为了引来你们的杀气,让你们陷入无数的杀机和疑团之种呢?"小嫣若有所悟,道:"一切皆是虚幻?"舒望星道:"幻由心生。这结界便是幻心结界的一种。只要收起宝剑,如平常一般走路,自然便能走出这结界了。"小嫣还是有些疑惑,道:"天下竟有这种事么?"舒望星道:"如果你不信,抓着我的手,跟我走便是。"方岩早收了剑,握住了舒望星的手。

小嫣一笑,抓着舒望星的手,手中去还持着剑。

舒望星缓缓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不过十步而已,三人眼前一片明朗。

明月当头,疏星淡影,映着眼前的草地,似敷了一层轻霜。

也许真的是霜。天很冷。

一下子少了结界之中那无处不在的杀气,甚至连阵中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压抑感都一扫而空,几人心头一下子空旷清爽了许多。

小嫣惊喜看着眼前,忽回头道:"我去接她们出来。岩哥哥,你在这里护着叔叔。"舒望星拂了拂结界绊的一个树桩,坐了下来,悠然道:"我便坐在这里等着。"小嫣转眼又进了阵。

方岩欲要往前方草地探上一探,却听得舒望星沉声道:"小岩,不要乱走,到我身旁来。"方岩忙走到舒望星身畔,道:"大哥,我想到前面探探路。"舒望星叹道:"别说往前面去了,便是离开结界之外三步,立时会有你好看。"方岩向前方看着,但除了光洁的草地,就是光洁的草地了。哪里看得出什么危险?

舒望星道:"修罗连环阵哪有这么好破的?你看过了这片草地,那棵槐树之下,似有甚么东西,多半是便是引发整个修罗阵的祭坛了。击碎了那祭坛,这阵便算是破了。但如果是你,你肯让人家这么轻易便过了这草地,破了你的心血么?"方岩沉吟道:"可前面的草地,看来很是平整,并不见甚么杀气。"舒望星微笑道:"小岩,你记住,最危险的地方,常常看来最安全。"方岩不一定相信这句话,但他相信舒望星,所以点了点头,依在舒望星身畔坐下。

这时只闻"丁"的一声,已被插入鞘中的雪玉剑自己突然出了鞘,惊得方岩跳了起来,瞪住手中的雪玉宝剑。

像上次遇到舒望星一般,雪玉半截剑身已然探出鞘来,月光照射下,玉质的剑身显得有些苍白,有些仇恨,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诡异起来。

"大哥,这……"方岩惊疑地看向舒望星。

舒望星脸色凝重,站了起来,皱起了眉,半响才道:"这人会布阵,能以一己之力布成结界,只怕,只怕是修炼之人,深通术法,才能让雪玉有此反应。"方岩讶然道:"这剑,真的已经通灵了?"舒望星轻轻抚摸着剑身,有意无意,手指已触向剑锋,轻轻一划,一溜鲜血已从他指间滑落。

方岩不觉惊呼一声,忙要欲收剑查看舒望星伤势之际,奇事发生了。

那溜鲜血竟不曾滑落地上,反而迅速渗入玉剑之中,转眼消失不见。

片刻之间,雪玉剑的剑芒大盛,却依旧是纯白之色,鲜血的红,一丝也找不到。

舒望星目注宝剑,叹道:"这剑是我十年前得到的。不知道为什么,仿佛跟它有过夙世纠缠一般,一见到它,我便知道它是属于我的,而且知道,它在沉睡,只有我的鲜血能唤醒它,并能给它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它威力倍增。"方岩不信前世今生因果报应之类,但见雪玉显然是威势大盛,却又不得不信。

这时,结界之中,一辆马车缓缓行出,执辔人居然是小嫣,神色平静,目光却微有迷离。后面紧跟了四人,却是秋姨等人。但秋姨的脸色很不好,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清水显是受了伤,面色苍白捂着胸口。

方岩道:"还有一位姑娘呢?"舒望星一掀车帘坐了进去,淡淡道:"破阵之后,将秀姑从结界中带出来,火化了带回谷中吧。圆月谷的人,死了也是想着要回去的。"方岩便知秀姑必是被秋姨误伤的侍女了,她一路赶着马车,沉默寡言,现在竟已伤重死去;而舒望星一见众人神情,便已料到出了什么事。

秋姨扑通跪到车前,哭道:"二公子,请处罚我吧,是我,是我杀了秀姑呀!"她是小嫣的奶母,身份原也甚高,小嫣也不敢轻慢于她,但舒望星作为小嫣的长辈,且为圆月谷第二大宫北极宫之主,即便是戴罪之身,处置她也是完全够格的,故此她不向小嫣请罪,却向舒望星请罪。

舒望星低头叹道:"秋姨,若想赎罪,便拿出你的全副本领来,对付前面的敌人吧。"秋姨收泪,望向如霜的草地。

冷月摇曳,寒气逼人,草地却一片平静,静得如梦,如幻。

方岩宝剑出鞘,光华闪动,锋芒亦如霜,雪白;月光之下,那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居然有些眩目。

小嫣缓缓下车,步向草地。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后,她的剑光霍然大展,如匹练甩向前方。

与此同时,平静的草地突然一点变化。

似乎只有一点点变化而已。

因为只不过是涌出了一点什么,草地便还是草地。

可那突然涌出的东西,仿佛见风即长,很快长成了人的形状,面目模糊,如阳光下飘浮在空中的黑影子一般,哇哇叫着听来毫无意义的词句,执着明晃晃的利刃,袭向众人。

这突然长出的"人"并不是太多,十个八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