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财亲热的拍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老三哪,我家可是大铺子,整个北城的人都到我家去买东西,你家的东西要是在里头卖,那反响可是相当的大。我告诉你,要不是冲咱俩的交情,哪能轮到你家?很多人哭着喊着来找我,我都没搭理他们。你的松花蛋,我给你高价,六文一斤怎么样,那生蛋可才卖五文一斤。”

杜朝南一脸作难:“这,我真做不了主。”说罢,他左顾右盼,方宁早就竖着耳朵听着了,一看父亲找自己,连忙快步跑了过来。笑吟吟地对宋老财说道:“宋大叔,你跟我爹交情深是不假,可咱财面也得分清。像我小舅从我这儿进货,我也不给他便宜。就一文钱一个。”

“一文钱一个?”宋老财瞪大眼睛,“我卖别人才多少钱?”

方宁脸上露出两个笑涡,摊摊手:“至于多少,那得看你的本事。这可是我家的祖传秘方做的。”

“那就算了,你们自个卖吧。”宋老财满脸不悦的走开了。这丫头比她舅舅还奸。刚走几步,他又冲儿子喊道:“你还不回去!”宋乔因为心里有鬼,这会儿是无比乖巧,喏喏答应着跟了上去。

方家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方牛子手头有了余钱就跟吴氏商量要把婚事给办了。吴氏就亲自去了汪家一趟商量婚期。两家最后商定在今年十月冬闲时办事。自这以后,方牛子显得更忙碌了些,香草在家中一边照顾汪老太一边绣嫁妆。

方宁家的进项越来越多,杜朝南的编制品,诸如竹筐花篮笔架笔筒筛子草鞋草帽等等源源不断的送到方牛子和汪家的铺子里,每月都有几百文的进项。另外还有鸭蛋和松花蛋这两个大进项。方氏和夏宁秋宁一得了空就做绣活。方宁看家里宽裕了,就委婉的提醒每父母,她们姐妹几个应该有自己的私房钱。方氏和杜朝南一商量,做出了一个大方的决定:以后她们姐妹挣的钱不用上交了。但杜朝南是例外,他的钱还是得上交。方宁得空又跟胡奶奶商量了一下,最后由胡奶奶拿出家里的好木料,让方牛子给胡爷爷打制了一台简便的轮椅。

与此同时,夏宁的亲事也开始提上了日程。来问的人很多,但方氏悄悄打听后都不大满意,不是爹娘不地道就是男方人品不太好。香草得知后,就含蓄的提醒方氏先不要急,以后有的是机会。方氏想着香草认识的人多,她此时还是个姑娘家做事难免束手束脚的,以后成了亲走动就方便多了,又想着自家境况越来越好,夏宁肯定也会水涨船高,定能说一门适合的亲事。因此她便气定神闲起来。这么一弄,就有那不开眼的媒人传出闲话说方氏太挑剔云云。

这话传到了孙氏耳朵里,孙氏不止一次的跟何氏和王氏叨咕:“你瞧春宁娘那架式,大风天穿绸子,抖起来了。好像她那二闺女是天仙似的,人人都配不上她。”孙氏心里是十分嫉恨。她闺女冬宁跟夏宁同岁也到了说亲的年龄,可上门的媒人却寥寥无几,而且提亲的人家不是穷就是男方长得丑。孙氏气得牙痒痒,又不敢得罪媒婆,生怕以后没人上门。她这股气就全撒到方氏和夏宁身上,那一张歪嘴就没说过正话。

没过几天,方宁家又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媒婆。这人便是朱红玉的娘朱汪氏。朱汪氏态度和前次是判若两人,显得十分亲热,拉着方氏嫂子长嫂子短的叫,仿佛两人多好似的。方宁真想拿尺子量量她的脸皮,跟何氏比比谁薄谁厚。

朱汪氏笑眯眯地把方氏全家夸了一遍,从人到狗到鸭子没一项漏掉:“上次正赶上我心情不好,说话多有得罪,嫂子你一向为人大度,可别跟我计较。”

方氏勉强一笑:“舌头跟牙齿还有磕碰的时候,乡里乡亲的,哪能计较那么多。”

朱汪氏东拉西扯了一会儿就扯到了方氏的几个女儿身上,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一筐筐倒出来:“嫂子,我也瞧了,咱们村里的姑娘就数你家三个丫头最出挑,不论是相貌还是那气派,一点都不像乡下的,倒像是城里头的。”

“哪里哪里,这几个丫头又粗又笨,我跟她爹也不会教。”

“…嫂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孩子光长得好还不行,关键是一定得嫁得好,否则的话,一朵鲜花插不到好地方,过不几年也就萎了。…我这儿有一门顶好的亲事,我一看到你家二丫头就觉得她挺合适。”

方氏就礼节性的打听了一下是什么样儿的人家。当她听清楚男方是何方神圣之后,脸不由得拉了下来。她强忍着才没发出火,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带了诘问的语气:“她大姑,你家小叔子跟你是平辈,我家夏宁该叫他叔,这头一条,辈份就不对。更别提你家小叔子还大了我闺女十一岁呢。”

朱汪氏满脸堆笑的解释道:“嫂子,咱两家又没有血亲又不是同姓,这辈分也是瞎排的,我们城里头没这么多讲究。再者,年纪大的男人懂得心疼人,你看我们当家的不也比我大了好几岁吗?哎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家那位对我真没得说。”

方氏懒得敷衍她,站起身说道:“她大姑你自个坐吧,我先去干点活。”朱汪氏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了。她一见事情不成,也懒得再装了,索性就原形毕露,眉楞一挑,刻薄地说道:“你也不想想,他小叔要不是年纪大些,会找你们这些乡下姑娘?有福不知道享,真是没见识。”

方氏气得满脸通红,还没想好话对付她,方宁早就准备好一通话回她:“汪大姑,你想讨好不喜欢你的婆婆,也不能把我姐往火坑里推吧?我家跟你有仇吗?你小叔子要真好,你会这样沿街叫卖似的到处说亲吗?你家要真是有福享,你会从当年的三分像鬼变成如今的十分像鬼吗?我娘是没你有见识,她至少不会进了火坑还沾沾自喜也不会自欺欺人。”

朱汪氏气得五官几乎挪位,她尖着嗓子大声嚷道:“行行,我就等着瞧,你们家到底攀上什么高亲!”

方氏立即接道:“俺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朱汪氏气呼呼地离开了。

这件事没过去多久,就有人风传说孙氏和朱汪氏走得很近,接着又有人说,朱汪氏要把冬宁给说到城里去。村里一下子轰动起来了,有眼红孙氏也有不屑的。

到了六月份,上次做的松花蛋已过了四十天,可以拿出去卖了。这东西销路果然不错,方宁又做了少量的凉粉凉皮拿出卖,销路也不错。那位卫家的管事三五不时的光顾方牛子的铺子,为了拉拢对方,方牛子鸡鸭什么的没少给他送。眼见着方家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火,宋老财的心越来越沉重。其实按理说,他铺子里的东西十分齐全,有很多大件都是方牛子店里所没有的。方牛子因为本钱有限,只卖些小零碎,分的客流也有限,但宋老财连这点客流也不舍得,他总觉得那些人都该是他家的客人。两人时不时的有些言语上的龃龉,关系越来越越紧张。不知道是宋老财管束着,还是宋乔要用功读书,总之他最近极少到河洼来散心找人了。

时间飞快地流逝,转眼间,夏去秋来。中秋快要到了。方宁又捣鼓着要做月饼,今年的月饼不仅有传统的枣泥和五仁馅,又添加了咸肉和果酱馅。因为方牛子的熟客颇多,再加上卖的便宜,味道不错,倒也没少卖。

除了月饼,方宁又让小舅给帮了挂炉费了好几只鸭子,做了烤鸭。头两只被方牛子掏腰包买上送了卫管事。卫管事品尝后觉得不错,又向卫府的主子推荐,之后便向方牛子预定了十只准备请客用,每只三十文钱。方氏喜得眉开眼笑,再不也说方宁败家了。

中秋刚过,宋乔和杜朝栋又要起身去府城参加院试。何氏又跑过来问杜朝南要钱。方宁再次被她惹毛,径直找到杜朝栋,将钱袋抖得哗哗直响,一脸市侩地说道:“小叔,你将来中了举可别忘了我们一家,你以前读书时的钱都是我爹给的,上次给你拿了六十文,这一次又拿了五十文。没有我爹,就没有你的今天!以后你要是中了举当了官一定好好报答我们家,人家送你的房子仆人银子都得有我的一大份…”杜朝栋气得直咬牙,直接把这个浑身充满铜臭气息的市侩侄女赶了出去。

方宁徘徊在门前不肯离去,逢人就说:“我爹又给我小叔拿钱了,上次也拿了,上上次…”她一笔一笔记得十分清楚。杜朝栋觉得斯文扫地,冷着脸再次出来赶人,并十分倨傲的对家人说道:“以后少跟这类人来往,免得玷辱了门楣,同时又吩咐何氏不准再去找杜朝南要钱,省得他将来赖上自己。”杜朝栋那架式,显然是认定自己一定能中秀才,并且很快也能考中举人。何氏早就听人说,只要中了举人,除了爹娘不送,啥东西都有人送,她做了几晚上的好梦,每天乐滋滋的,也没心思去找三房的事了。方宁真心希望老宅这帮人的白日梦做得久些更久些。

大约二十天后,杜朝栋和宋乔就回来了。但两人的神态气韵全然不同,宋乔有些恹恹的,杜朝栋则是精神焕发、趾高气扬。早有好事的人前去打听,方宁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宋乔之所以无精打采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文章做得不好。而杜朝栋则是觉得自己一定能中。何氏一听立即巡回炫耀了一圈,言里言外还不忘打击一下宋乔。杜朝东早早的去买了一长串大鞭炮,专等着喜信传来好放炮。

来找方宁玩耍的春妮和青草略有些担忧地说道:“难道柳柳她哥真的没考中吗?你没看她爹总黑着脸,我挺怕看到他的。”

方宁淡淡地接道:“恐怕不见得,中不中又不是自己说了算。”越是自我感觉良好,考得可能就越差,她当初就有过这种经验。

转眼间又是半月过去了。这天上午吴氏正好也在方宁家帮着做松花蛋,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吴氏既羡慕又妒忌的说道:“好了,这准是你那小叔子中了。”

方氏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疑惑地说道:“不对啊,这炮声不是从老宅传来的。”

方宁笑道:“也许是我奶举着鞭炮满村跑着放。”

吴氏和方氏一起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虎子和狗蛋气喘吁吁地跑进院了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

吴氏一惊,忙问:“方宁她奶又来了?”

狗蛋拼命地摇着头,喘着气说道:“小木头他爹高兴疯了!”吴氏和方氏一脸不解,应该是气坏才对吧。

虎子在旁边补充道:“小木头他哥中了,他爹高兴疯了!”

“我的天!”吴氏赶紧洗手,拉着方氏和方宁说道:“走走,咱去看看。”

57第五十七章中秀才喜发疯(下)

夏宁和秋宁也想去看热闹,方氏就把门锁上了,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宋家走去。她们到时,宋家门前早围了一大堆人。

宋老财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泥土,这会儿正抱着脚坐在地上且哭且笑:“我的爹啊,我的大哥,妹子你们都来看看,你的孙子、侄子中了秀才了,还是十五名。还有谁敢再说咱宋家不是书香门第,还有谁说咱是吹牛皮…”

宋乔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不停的叫道:“爹、爹…”小木头哭丧着脸急得直转圈。宋柳早打发了来福去请郎中来看。

这村里的郎中根本没看过种病,连连摇头说叫另请高明。宋乔又叫来福去镇上请大夫,谁知镇上的大夫有事回家了。要去县里,即便能请到人也天黑了。

“这可怎么办?”宋家这会儿像塌了窝的蚂蚁似的,乱成一团。

周围的人也是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喜过份了,痰涌上来迷住心窍了。有的说很快就能好,有的又说可能好不了。

宋老财两眼望天,继续抱着脚自言自语:“我儿子中秀才了,十四岁就中了。嘻嘻,再过两年就能中举人。到时什么东西都有人送。我儿子要定一门好亲,娶一个大家闺秀,不胖的不要,我要带着胖媳妇胖孙子回老家,回老家找黄二皮找赵老六…”

方宁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有名的范进中举的故事。人家是中了举人才发疯,这宋乔只不过是中了一个秀才而已,宋老财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其实这主要是宋老财的心理落差太大,宋乔刚回家时就跟父亲说自己感觉很不好,这次可能中不了,叫他千万别张扬以免将来难看。宋老财就信以为真,心情自然十分低落沉重。谁想,喜报传来,宋乔不仅榜上有名,而且还在前头,还是廪生每月可以领米粮,这怎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方宁那个范进被他丈人胡屠户给扇了一巴掌打醒了,不知宋老财有没有最怕的人?方宁看宋乔和宋柳急得团团转,就把个说法说给了宋柳听。宋柳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去问宋乔,两人这会儿都乱了阵脚,完全是病急乱投医,不管管不管用也要先试试再说。宋乔认真一想,说道:“爹最怕的人莫过于外婆她老人家。只是外婆早已下世,唉…”兄妹低头商量一会儿,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两人正在着急,宋乔无意中一抬头就看到了吴氏,他先是一怔,再是一喜,然后就大步走了过来,朝吴氏猛一鞠躬。吴氏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宋乔,嘴里叫道:“你可是秀才相公,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可别这样,折我的寿呢。”

宋乔一脸焦急地恳求道:“我爹如痰迷上窍,急需一个他最怕的人将他打醒,无奈我外婆早已谢世,不过,她和你老有几分相似,我求求你老帮帮忙,去打我爹一巴掌!”

吴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她讷讷地问道:“我说秀才相公,你、你不会也喜疯了吧?”宋乔再三解释自己是正常人。

宋柳看了看吴氏,自作主张道:“老人家,你要是肯打我爹,我家就给你五钱银子。你打了人还能挣钱,只要不傻都会干的。”

吴氏的嘴张得更大了,她看看闺女和几个外孙女。

方宁接道:“姥,你就接了这个活吧。钱不钱的另说,咱乡里乡亲的总不能干看着宋大叔这么疯下去吧。”

宋家兄妹在这儿恳求外加利诱,再加上方宁在旁边劝说,吴氏犹豫了一阵终于点头答应了。

宋柳看看吴氏,又道:“你老进来,我给你换上外婆的行头。”

方宁和方氏等人簇拥着吴氏进屋换衣裳。宋柳进屋后把最里面的一个箱笼脱出来打开,找出外婆的衣裳和首饰,亲手给吴氏装扮起来。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吴氏这么一打扮倒还真有些派头。

宋柳把吴氏打扮好又叫大哥进来看看:“你瞧瞧跟外婆像不像?我都忘了她老人家长什么样儿了。”

宋乔端详了片刻,点点头,建议道:“大体还像,一会儿你见了我爹一定要把派头拿出来,脸上再凶些。”

吴氏仍有些紧张,她悄悄对方宁说道:“咋办?我还是下不了手啊。”

方宁小声建议:“你就把宋大叔当成我奶,你说你想不想狠狠抽她一巴掌?”

吴氏立即会意,昂头说道:“那当然想!”

方宁又问宋乔,他外婆以前最爱跟宋老财说哪句话最爱骂哪句。宋乔略有些不好意思,迟疑了一会儿才遮遮掩掩地说道:“我爹其实是上门女婿,我外婆一直看不上他,嫌他小气市侩。我爹最怕的是我们三个随我娘的姓,最讨厌人家说宋家世代是泥腿子…”

方宁边听边点头,原来宋家还有这层内幕。

方宁又把这番话重新组织一下,为吴氏设计了专用台词。吴氏记熟后就被众人簇拥着走出房门,宋乔本想着给父亲留些面子,让吴氏在屋里打,无奈谁都拉不动他。

众人一拉他一扑棱,瞪大眼睛大骂道:“你们拉我干啥?我儿子中秀才了,哈哈,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知道你们都眼红我,哈哈…”

宋乔无奈,只好对吴氏说道:“您老开打吧。”

吴氏酝酿一会儿,甩甩膀子,将以前跟何氏对骂时的那般气势全拿了出来,气昂昂地走到宋老财面脸前,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骂道:“宋老财,瞧你那点子出息!若不是我们顾家带挈了你,你如今还是一个穷要饭的,乔哥儿中了那是我们顾家坟头上冒青烟,祖上烧高香,跟你有什么干系!你瞎喜欢什么。”

众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方氏和夏宁几人也暗暗为吴氏捏把汗。

宋老财正在自言自语,突然被人一通痛骂,他定睛一看,当下“娘啊”一声大叫着爬起来,转着圈圈大喊:“荷生,木头,柳柳,快跑啊,你姥姥找来了。要把你们带回顾家了!”

吴氏一看自己的骂声起了效果,胆气愈壮,追上去继续大骂:“宋老财,你这个王八羔子,你咋把我的孙子改姓了,当初说得好好的,孩子随我们顾家的姓,我要找你算帐!你这个烂不中用的——”

宋老财满脸谄媚地赔着小心,对着吴氏又是鞠躬又是打千,“丈母娘,明珠临去时答应我了,给我们宋家留个后。”

方宁赶紧给吴氏使眼色,示意她动手开打,吴氏一鼓作气,轮圆了胳膊,“啪”地一声向宋老财脸上狠狠扇去:“你这个小气鬼,我们顾家瞎了眼才招你当女婿!你滚回你老家去!还书香门第,你也不照照你那熊样,尖嘴猴腮的一副小气样儿,我家书里房里的耗子都比你大气体面!”

宋老财捂着腮帮子,两眼翻白,扑通一声向后一倒。宋乔三兄妹急忙上前去扶他,其他人也上前帮忙,众人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好半日,宋老财终于悠悠醒转过来。涣散的眼神渐渐开始恢复正常。宋老财看了宋乔一眼,双眼突然烁烁闪光,一把抓住儿子的衣襟急声问道:“儿啊,你是不是真中了秀才了?”宋乔忙点头称是。

宋老财再次喜极而泣,拍着大腿又哭又笑:“我们宋家就是宋玉的同宗,是书香门第,哈哈。”宋乔生怕他再疯了,忙拉着他起身。

宋柳赶紧转移父亲的注意力,眨着眼睛说道:“爹,你不是说,如果我哥中了,你就满村放鞭炮吗?”

宋老财这才想起自己前日放过的狠话,他难得大方一回,一挥手吩咐来福:“去,拿五串鞭炮出来,在村子的东西南北中各放一串。”来福还没走,宋老财又补充了一句:“东头的那串挂在杜前门口放。”平福擦着汗下去了。

宋老财弹弹衣裳的灰一样矜持的起身,对众人一抱拳道:“各位,稍等,我进去换身体面的衣裳。”宋老财一走,宋柳赶紧把手里的银子塞到吴氏手里,宋乔也向众人简洁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再三感谢吴氏出手相助。并请乡亲们不要在父亲面前说起方才那事。众人嘴上都说不会往外说。

吴氏跟着宋柳脱了身上的行头,赶紧跑出来,她手里紧攥着银子,生怕宋老财找她算帐,就拉着闺女说道:“春宁娘,咱赶紧家去吧。”方宁点头,众人一起回家来了。

一路上,吴氏仍有些惴惴不安:“那宋老财若是知道我拿着他家的钱打他,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干脆我赶紧回家去吧。”方氏看她这样,知道强留不得,便让她回去了。

再说宋老财进去换了身体面的行头,神气活现的领着众人开始沿村放炮,这东头一炮就挂在杜家门口的槐树上。

今天全村的都去看热闹了,唯独杜家老宅的人因为前些日子显摆得太过份,这会儿杜朝栋没中,都觉得没脸出门,一个个都缩在家里。宋老财发疯的事,他们才知晓。等他们想去看热闹时,人家已经好了,还要在他们门口放炮。

何氏和老杜头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虎着脸质问宋老财:“大侄子,你这是干啥?哪儿不好放非要在我家放?”

宋老财的腰板挺得刷直,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就爱在这儿放。你家想放也放呗,谁也没管你。”

说完,他亲自点了火折子,鞭炮乒乒乓乓地响了起来。杜家一家人的脸全黑了起来,尤其是杜朝栋更觉得那鞭炮声特别刺耳。

村东放完,这行人又要去村南头。这时人群中有人起哄:“老财兄弟,你去河洼放呗,你丈母娘住那儿呢!”

宋老财不明所以,耸耸眉毛反问道:“谁丈母娘?我丈母埋在地里头呢。”那人笑嘻嘻地还想说什么,立即被旁人用眼神制止了。宋老财压下心中的狐疑,继续欢天喜地的去放炮。

但是他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当晚,他特意悄悄去村里赚了一圈,很快就知晓了真相。宋老财气得七窍生烟,五脏冒火,一回家追着儿子就要打。宋乔边跑边解释:“爹,我也是没办法,不管怎样这个偏方还真有效果,是吧?”

宋老财边追边骂:“你这个没脑子的,你竟然拿着钱让别人打我,还偏让方牛子他娘打我,你让我挨乡亲们笑话,我非揍你不可…”

宋柳连忙跑上来劝架:“爹,你要是一直疯下去,乡亲们更笑话了。你就当是我外婆打的吧。”

宋老财撒完了气,颓然的坐了下来,拍着大腿,长吁短叹。

这几天村里议论最多的就是吴老太痛打宋老财喜获五钱银子的事情。有的人羡慕吴氏的运气,有的人说吴老太是借机报仇。这些话传到何氏的耳朵,何气直骂吴氏走了狗屎运,她真后悔那天自己没有去,否则的话这五钱银子就是她的了,而且还能顺便出口恶气。

宋老财自此事发生后,一连几天没出门,心里把方宁又恨上一层。他特地把儿子叫过跟前,语重心长、旁敲侧击地说道:“儿啊,你如今是廪生了,咱宋家是可村里一等一的体面人家。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做事一言一行都要拿出秀才的款来,当然了,我这个秀才爹也得拿出款来。你年纪渐大,这男女之防也要注意,小心别着了别人的道儿,你如今可是条过了龙门的肥鱼,多少姑娘都在拿着饵等着呢。至于你的亲事,爹早就替你想好了,咱一定要娶个品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宋乔一听到亲事,脸色微微泛红,但他仍不忘争取一把:“爹,娘临去时说了,我们三个的亲事得自已愿意才行。”

宋老财打了响鼻:“咄,你这个小崽子,记得还挺清楚。”

58第五十八章汪家相遇

宋老财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主旨就是让宋乔要注意身份,不要对本村的女孩子有别的想法,他适合更好的。宋乔怕父亲情绪不稳定再次发疯,敷衍着答应了。

宋老财休养了几天照常去县里照看生意,宋家铺子的生意已经逐渐稳定下来,宋老财除了每隔几日去查查回帐巡视一下外,其余的时间就在村里闲转,听着乡民们那些朴实拙劣的恭维,享受着别人的眼红妒忌,整天飘飘然,然飘飘。宋乔看不过去,劝了几回也不起作用。

何氏看着宋老财这样,心里憋气又窝火,但她又不敢太过放肆,只好在家里打鸡骂狗发泄怒气。于是孙氏和王氏等人便成了她的出气筒。大房二房本指望着杜朝栋发达了好沾光,不想希望落空,又想着他接下来还要娶亲,还要继续读书——谁知道能不能考上,这可是个无底洞。孙氏和王氏是各怀心思,只等着寻个时机好挑明了分家。再者,她们看三房一家日子越过越红火,想着自个比他们杜朝南夫妻还聪明,到时肯定过得比他们好。这么一想,分家的决心就更坚定了。

杜朝栋经过短暂的羞惭颓废之后,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个好理由——他说阅卷的人有眼无珠,明明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做得很好却被考上,宋乔觉得很差却被录了,这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他把应试的文章誊录下来,一遍一遍的读,越读越觉得是字字珠玑天下至文。于是,杜朝栋心中充满着怀才不遇者的悲怆之感。

宋老财不但村里炫耀,还专门到方牛子的店铺里转了一圈,他笑眯眯地拍拍方牛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啊,好好干,将来成了亲,生个会读书的儿子你就会像我一样熬出头喽。”

方牛子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对对,将来我啥也不干就像你一样到处显摆。”

宋老财干笑一声,耸耸眉毛,得意洋洋的离开了。

天气渐凉,凉皮凉粉就不再卖了。方宁做的多是烤鸭和其他应季小吃食,卖得还行,虽不能大赚,但每月都有稳定进项。她做的烤鸭自然不能跟全聚德相比,工具什么的也很简陋。她用的正是挂炉烤法,鸭子不开膛,开个洞把内脏取出来,再往鸭肚子里灌开水,然后把洞封上,这样鸭子不会因失水而变干,鸭皮薄脆香酥。入炉后,要时不时的用铁杆调换鸭子的位置,让它周身受热均匀。而烤鸭的柴火全是枣木和梨木之类的果木料,这一点虎子狗蛋几人没少帮忙,当然,他们也没少吃方宁烤失败的鸭子。

方宁经过多次实践后,烤出的鸭子颜色红亮,皮层酥脆,外焦里嫩,带着浓郁的果香。渐渐地就吸引了一批饕餮食客。另外还有麻辣鸭脖等附加品也挺走俏。有的熟客就跟方牛子开玩笑说:“方掌柜,我看你开脆开个饭铺算了。”不料,方牛子竟真的琢磨起这个事来。像这种小杂货铺,利很薄,每月也就挣个几百文钱。要搁在头几个月,他也挺满足的。可是如今,他的心越来越大了。

天气越来越冷,离方牛子的婚期也越来越近,方家和汪家都开始忙着准备喜宴物事。正好方宁家的两头猪养了一年正准备卖,汪家因为要在村里办席面就从她家买了两头猪,方氏本想让价,无奈汪老七死活不肯,说要这样,他就去买别人家的,最终这两头猪按市价卖了将近五吊钱。这下,方氏手头更宽裕了,加上以前攒下的钱,杂七杂八的总供有了十吊钱,也就是十两银子,够买两亩中等田地了。夫妻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就想着准备置办两亩地。

方宁对此却有不同看法,她想着再凑些钱在县里买个小铺子,转手出租给别人,每月就有不少租金。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买地也不迟。一家人对此就有了分歧,方宁就把小舅搬出来。如今方牛子的地位是今非昔比,大家伙有什么事都会先问问他的意见,放在从前,他抢着说也没人打理他,怪不得人都说钱是男人的胆。一有了钱,这人的地位眼见着就不一样了。方牛子的看法跟方宁大致相同,并说他可以帮着寻找一个合适的铺面,方宁委婉的暗示,如果要买铺子,她会出一部分私房钱。这半年来,她的腰包是越来越鼓,像是做烤鸭和小吃,她给家里刨除材料钱后,剩下的就自己落下了。而且她还有三个免费童工可使。

方牛子快要成亲了,这边的杜朝栋的亲事也被提上了日程。杜朝栋今年也十七岁,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提亲事,那是因为何氏和老杜头就等着儿子中了秀才好攀一门高亲。如今秀才没考上,少不得要将以前的标准降低一些。好在杜朝栋是童生,长得也不差,家里还是青砖大瓦房,说亲的倒也不少。何氏东挑西拣了好一阵子,不是嫌人家家里穷就是嫌人家姑娘长得不好或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最后挑来拣去的,挑上了镇上开包子铺的姓陆的人家。据何氏说,那姑娘人长得好,嘴也甜,既贤惠又能干。杜朝栋也偷偷相看了一回,十分满意。两家人谈得十分投契,眼看着就要定下亲事。

香草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急忙过来给方氏说道:“嫂子,这事我若是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不提怪不落忍的。你能不能跟我大娘说说,这门亲事她还是谨慎一些,那姑娘的人品…有些不太好,——以前她家在县里开包子铺后来又转到镇上了。”

方氏的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香草一走,她就赶紧跟杜朝南商量:“他爹,咱知道了不说不好,可说了又怕她奶骂咱挑事,也怕他们将来真成了怨恨咱家。这可咋办?”

杜朝南沉吟一阵,道:“我去说吧,听不听在他们。”方氏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

杜朝南去说了,果然不出所料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何氏还拐着弯儿骂方氏,说她一肚子坏水,见不得别人好,拆散小叔子的姻缘等等。方氏是满腹的委屈,夫妻俩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再不提此事。

秋去冬来,天交十月。方牛子和香草的婚期到了。因为两家都要去人,方宁一家人只好分开行动,方氏和杜朝南带着夏宁先去帮忙,秋宁和方宁到汪家送礼吃席,顺便照应家里。汪老七的人面广,这次不但本村的人都来了,外村的也有不少来出份子。

这天上午,方宁和秋宁把家里收拾妥当,又托了胡奶奶帮着照应一下,就穿上新做的衣裳高高兴兴的往汪家去了。最近一年,方宁的身量像肥田里的菜苗似的,长得飞快,身条抽上去了,脸也长开了,她身上已经有了一丝少女的风姿。以前的衣裳也都小了,方氏手里一宽裕,行事也大方起来,今年早早的就给三个女儿做了新衣裳。方宁和秋宁走到半路,正好碰上春泥青草莲花等一帮女孩子,大家嘻嘻哈哈的笑着一起往汪家走去。

再说宋老财一家,他本打算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吃席,一般乡下人家都是这样,出一份礼带上好几个人去吃不但不亏反而还赚。宋老财自然也不例外。他盘算得好好的,大儿子带上好壮脸面,他这个秀才爹肯定会大出风头。二儿子正长身体胃口大,带上能多吃些,省得亏本。谁知天不遂他愿,从早上开始,他的肚子就抽痛个不停,这是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宋乔见父亲这样,本想留在家里照顾他,哪知宋老财却把他往外赶:“照看啥,老毛病了。你带着你弟快去吃饭,记得多吃些,别讲究斯文了,饭桌上大伙都埋头吃饭,谁顾得上看你!”

宋乔黑着脸只好答应了。他慢慢悠悠地往汪家走去,走到半路,正好碰见一群女孩子们说说笑笑的向他迎面走来。为首的正是方宁和春妮两人。宋乔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他飞快地觑了方宁一眼,就见她今日穿戴一新,打扮得十分喜庆精神,她长得更高些,脸盘红润白净,眉眼清亮。唇似弯月,圆圆的脸上时不时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让人一看就不由得心生欢喜之意。

女孩子们一看到宋乔,笑声立即戛然而止,有的低头含羞,有的用眼睛的余光瞟着他。方宁大大方方地冲宋乔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呀?”以宋老财的习惯应该多带几个才对。

宋乔被她这么一提醒,立即意识自己很是形单影只,他真的应该拽个人来。他矜持地冲众人点点头,转身回去了。他一走,说笑声复又响起。

宋乔快步走回家,在院里而徘徊了一小会儿,他就进屋去找宋柳:“柳柳,你跟我一起去汪家吃席吧?”

宋柳惊讶地看着哥哥,她胃口小,不习惯吵闹的地方,从不愿意去凑热闹,他又不是不知道! 她坚决地摇摇头:“不去,你让二哥去吧。对了,带上咱家的两条狗,它们可以去啃骨头。”

宋乔:“…”

宋柳笑了笑,用手支着下巴说道:“多占些便宜,也可以让爹心里好受些。”

宋乔有些气馁,他迟疑了一会儿,决心再度坚定起来。他板着脸不由分说地去拉宋柳:“柳柳,今天汪家很热闹,全村的女孩子都去了。你别整天一个人窝在家里,你得多出去走走。”

宋柳眼中闪过一抹思索,漫不经心地问道:“全村的女孩子都去了?方宁也去了吗?”

“当然。我都看见她了。”

宋柳心下了然,宋乔多少有些心虚,他继续板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你别多想,我就是想让你去散散心。”

宋柳狡黠地一笑:“大哥,多想的人是你。”

不过,宋柳到底还是去了。两人在院里找小木头和两条狗,找半天也没找到。宋老材在屋里嚷了一句:“还不快去,磨蹭啥呢,再晚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真是的,怎么没一个像我!”宋乔无言的拉着妹妹去了。

一到了汪家他们才发现小木头早就到了,他家的两条狗也正在桌子底下伸着舌头候着。方宁正跟小木头说话。

方宁笑得眉眼弯弯:“小木头,你特意带着狗来的吗?”

小木头摇头:“它们自己来的。”他以为方宁不明白,就很认真地解释道:“狗也有伙伴的,汪家的狗肯定早告诉它们这儿有好吃的了。”

“哦哦。”原来狗也能互通有无。

旁边的姑娘们捂着嘴一起笑了起来。小木头觉得自己懂得比别人都多,一脸的自豪。

宋柳很自然地走了过去,春妮方宁她们一起和她打招呼。

宋乔就在邻桌坐下,一双眼睛时不时的观注着这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