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乔站直身子,梗着脖子解释:“爹,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方便给你老说——”

“混帐!闭嘴——”宋老财咆哮起来。如果说他有什么底线不能触碰的话,那就是钱财和儿女,还包括尚未出世的孙子孙女。方宁此次算是触着了他的底线。

宋老财的嗓门很大,他的声音早透过门缝传到屋里去了,方宁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她坐在床沿上,一双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握上。

宋乔看看房门,压低声音恳求道:“爹,咱有事到我书房去说吧。”他生怕父亲口不择言,方宁听到了不好。

宋老财见儿子一心只向着方宁,火气更大了。

他此时是气冲脑门,什么也顾不上了。嗓门也不由得又提高了许多,话里夹枪带棒的。来福一见这架式也赶紧上前劝架:“老爷,少奶奶人不错了,对小少爷和姑娘都好。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吧。”宋老财对来福横眉瞪眼,连他家的忠仆也被方宁收买了!她的本事真够大的。

小木头刚从外面回来,一看父亲正在发火,他听了几句很快就明白,这是爹对哥嫂不满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哥嫂,细想了一会儿,就脱口而出道:“爹,你是不是想让嫂子像你怕外婆一样怕你啊?”

宋老财气呼呼的呵斥一声:“咄——你给我一边呆着去!”

宋柳也被惊动了,她出来拉着父亲清声劝道:“爹,有话好好说。你有什么话,由我去跟嫂子说。这么大吵大嚷的做什么?”

方宁所做的事哪能让柳柳去说!众人越劝,宋老财越气,这个儿媳妇不把他放在眼里,连带撺掇儿子一起欺骗他!如今家里的所有人都向着她,这还得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就不知道怎么当人儿媳妇!

宋老财多日积攒的怒气在这一刻全发泄出来,声音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含蓄,句句直指方宁。

“…我做长辈的还说不得了?一点都不顺从听话,谁见过么胆大妄为、不敬老人、离间骨肉亲情的媳妇——”

方宁在屋里气得浑身发冷,她的火山也开始爆发了。什么忍让、委婉、识大体,统统被她抛到一边去了。她登时拿出了当时对付何氏时的尖嘴厉齿,拉开房门,拔高嗓门狠狠反击道:“你老要真想要顺从的,还不如娶只木偶回来罢了,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还说什么胆大妄为、离间骨肉,我今日才相信宋家果然是书香门第,肯定还是御史,看这弹劾人列罪状的本事就知道了!”

宋老财没料到她竟会直接回嘴,几乎气了个倒仰,他瞪着眼珠子厉声道:“子嗣的事我绝不让步!为啥别人都没事?为啥别人都是以夫家为重处处顺从公婆?为啥就你个别?我娶儿媳妇是为了啥?难道是娶回一个祖宗奶奶让我儿子供奉吗?”

方宁面如寒霜,极快地反击道:“我是个别,我当初也没说我不个别。你老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有那个不个别的张王李赵,还有那金鸡银凤,你老为啥不选?我爹娘又没求着让你老提亲!我不知道你娶媳妇是为什么了,我只知道你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求娶进来的。我只在想我嫁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人当牛作马、挨骂受气吗?”

宋老财气得直跳脚:“你出来给我说清楚,谁给你气受了?你受什么气了?”

方宁毫不示弱,字字清晰有力:“那我此刻在做什么?是在享福吗?这屋里响亮的声音是在唱小曲吗?”

宋老财被噎得直翻白眼:“…”

宋乔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儿对着父亲哀求完,一会儿去劝媳妇。

“爹,你消消气好吗?”

“方宁,你少说两句吧。”

小木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宋柳也是两边相劝,但两人都积攒了一肚子火气,都想吐子而后快,任谁也拦不住。

两人是针尖对麦芒,一样嘴尖牙利、吵功了得。一方开口另一方极快地接上,除了喘气,从来没有停顿的时间。

宋老财被她气得胃疼,他双手拍着肚子,胡子撅了几撅:“我迟早非你气死不可!”

方宁拿前几日的话改装后原路奉还:“乡下男人哪有这么娇气的!”

宋老财气得想摔东西,可又不舍得。他不舍得,方宁倒很舍得。那东西噼里啪啦的摔得震天响。宋老财心疼得眼珠子冒血,赶紧让宋乔去劝。

哪知方宁早从里头把门拴上了,一边稀里哗啦的摔东西,一边指桑骂槐:“这是我的嫁妆,我愿意怎么摔怎么摔。我全砸了!人都不招待见,东西算什么…”

方宁摔一次,宋老财的肉就跟着跳一下。

他在外面声嘶力竭地喊道:“够了!你别砸了,你不过了是不是?”

方宁冷笑道:“我不过?是有人不让我好过!”

宋老财的胸脯像放着一口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愤慨而又无奈地嚷道:“我要去找亲家好好说道说道。我问他们还管不管闺女!”

方宁腾地站起来,怒冲冲地踹开门,满脸的斗志和坚决:“不必了,我自个回家!我问问我爹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儿! 我即便是盆泼出去的水,也断不能任人踩踏。”

宋老财拍着大腿喊天抢地:“我真后悔啊,当初放着那么多贤淑的姑娘不娶,我为啥瞎了眼啊…”

方宁不假思索地接道:“我更后悔,你老是瞎了一只眼,我们是全家双瞎。我当初留在家里多好,何苦来受这气?怪只怪我们高估了别人。”

宋老财直眉瞪眼:“你…”

方宁根本不看他第二眼,转身走了。宋乔身子僵硬,脸上像抽去了血一样,白得吓人。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拉锯战

方宁怒气冲冲地回了娘家,方氏正坐在院里择菜,一见女儿突然回来,并且脸色红涨、神色忿然。她不禁心里一咯噔,连忙摞下手里的菜,上前问她怎么了。方宁心里万分委屈,叫了一声娘,然后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方才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方氏听得心惊肉跳,捂着胸口惊呼道:“我的老天,你这孩子也太胆子,你咋能做这事呢?万一要喝出个好歹来可咋办?”方宁忙解释说自己只喝了几次,并无大碍。

方氏喘了口气,安慰了方宁几句,然后定定心神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咋能对公公这么说话呢?他毕竟是长辈啊。即便是你奶那样,我也不能这么对着吵。你有啥事,应该悄悄给我和你爹说,由我俩出面,我们是平辈,说深了浅了也没啥事,你不一样啊。更何况,那宋老财可比你爷奶强多了。你这么做,让宋乔夹在中间多难办?他对你可是实心实意的。”

方宁语气生硬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没把他当成我奶那样的人看,才一直忍着他。娘你瞧瞧他做的都是什么事。”方氏并没有像有的父母一样,一听说女儿受了气,就跟着孩子一起声讨婆家什么的,而是仔细问清情况,慢慢地给方宁分析。

“宋老财是有不妥的地方,可你也有。这跟你奶他们的事可真不一样,咱们是巴不得对方不跟咱来往,可你终究是要在宋家过下去。哪能这么撕破脸皮大闹。都怪我,怪我以前没好好教教你。”方氏暗暗埋怨自己太粗心。以前她总想着这个闺女聪明又懂事,在做生意上连她小舅都挺看重她,所以她自然而然的对她做什么都放心。甚至觉得既然她连老宅的人都能应付,还能处理不好宋家的事吗?如今一想这根本是两码事,有些事不是你聪明就行的,还需要过来人的提点才能少走弯路。

方氏把自己所知道的、听过的,一项项掰开了揉碎了细讲。方宁性格虽倔,可也不是油盐不进的人,尤其是方氏的话,她自然是能听进去的。方氏说得口干舌燥,方宁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此时多少有点后悔。她当时的反应是太激烈了些。可转念又一想,刚才那种情形着实太气人,而且她又积攒了一肚气,如果不爆发,她非憋得吐血不可。她和宋老财的观念相差太大,早晚都得有冲突,没嫁进宋家前,她觉得宋老财的性格有时挺有意思的,可是嫁进去以后,她只能报以苦笑。以宋家的特殊性,他们分家的可能性极低,看来,她当日是低估了这个形势。可是难道真的因为宋老财就要跟宋乔合离吗?这是最坏的打算了,不到万不利己她是不愿走到这一步的。她此时是一点主意都没有。还是先平静一段时间再说吧。他们双方都需要冷静。

方宁想了一会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娘,我在家住几天,你不会赶我走吧?”

方氏苦笑道:“你别说是住几天,就是住几年娘也乐意,可是你…”不过,她也深知话说三遍淡如水的道理,该说的都说了,她也需要好好想想。因此便不再叨唠她了。

方宁刚回娘家不久,宋乔就失魂落魄的尾随而来,小木头也绷着脸跟在哥哥后面。方宁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干脆躲在屋里避而不见。

方氏推开门,让两人进来。她看着这个女婿,心思十分复杂,既不忍心责怪他,又觉得有些话不说不行。方宁和宋老财闹到这一步,固然是跟他们的性格有关,但也跟宋乔在中间的调停不当有干系。最近几年,方氏的见识有了很大提高,再加上又是过来人经验丰富,这些事情她看得十分明白。她心下思量一阵,就和气地对宋乔说道:“乔哥儿,你对方宁的好我们一家都知道,确实是个难得的。可是这过日子并不能光靠好就行——这也不能怪你,你年纪轻,娘去得早,又是读书人,没接触过这些家里里短的琐事…”

宋乔面色肃穆,听得频频点头:“娘,你说得对,方宁没有做错什么,我爹…唉…总之都是我的错。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是两下里为难。”宋乔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一边是养育他十八年的父亲,一边是他最心爱的妻子。他们吵架时,简直像在撕扯他的心一样。

方氏的态度越发温和了:“你别急,啥事都要慢慢来。谁家没些鸡毛蒜皮的事。我也没啥见识,只给你说说我的想法:我觉你爹对你不满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你对方宁太上心了。”

宋乔一脸惊讶,无言以对。

方氏温和地笑了笑,以她的经验来看,这公婆还真就是不乐意看到儿子对媳妇太上心。宋老财肯定也不例外。心里多少都有些“儿子有了媳妇忘了爹娘,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这么便宜你”之类的想法。

“我并不是不让你不对对她好,你可以私下里对她好,在你爹面前,就得做出样子来。你爹和方宁有争执,你劝你爹时,就向着他说话,两面讨好。过日子哪能每句话都较真。”宋乔听得十分认真,一脸若有所思。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宋乔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心里还是想见方宁,方氏只得说道:“她如今心乱得很,还是先别见了,你回去好好劝劝你爹,先别说接她回家的事,等过些日子,他气消了再说。”如今这种情形,双方最好都冷却几天。宋乔想了想,此时接回方宁的确不现实,父亲正在气头上,说不定两人一句话不和又呛起来了。虽然他心里是万分不舍,他也只得离开。

路上,他走得极慢,慢慢地思索着改变的办法。越想越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自己除了读书什么用都没有呢?唉…

宋乔回到家,就见父亲正气得捂着肚子哼哼。他看到儿子像条丧家犬似的,气愤难平地奚落道:“哟,你还知道回来呀?干脆跟你媳妇到你丈母娘家算了。反正我是替别人养儿子!我的老伴唉,你看看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我的命咋就那么苦,从前受你娘的气,如今又受儿媳妇的气,我算是明白了,长这模样的女子都厉害得很,我娶孙子媳妇一定要挑你这样的,老伴啊…”

宋乔谨记着方氏的话,违心说道:“爹,方宁她年纪小,才比柳柳大几岁而已,说话做事难免有不周之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你要气坏了身子,让我们兄妹可怎么办?”

宋老财还欲再嘲讽儿子,一听到这话多少还有点人味,气消了那么一点点。

宋乔继续搜罗着好话劝慰父亲。

宋老财拍着大腿,大声抱怨儿媳妇,宋乔低头听着,有好几次想为方宁辩解几句,但话到嘴边,硬是吞了下去。让爹发泄发泄也好,对他抱怨总比对着方宁吼出来好。这个道理他以前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宋老财抱怨够了,人也累了,连晚饭都没吃便上床睡觉去了。

饭桌上冷冷清清的,三兄妹随便扒拉了两口,谁也没胃口吃了。宋乔神态复杂地看了一眼妹妹,一脸愁苦地说道:“柳柳,你是咱家最聪明通透的,有空多劝劝爹。”

宋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小木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人意料的沉默。

晚上宋乔趁着父亲睡熟后,悄悄溜了出去。谁知杜家今晚也睡得挺早,四周黑乎乎一遍。他只好沿原路返家。

乡下人家根本没有秘密可言,仅仅过了一天,村里便传得沸沸扬扬。其实,吵架拌嘴之类的事谁家都有,一点也不新鲜。但宋家和杜家都比较引人注目,才引起了更多人的兴趣。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因为宋家宅院较深,所以村民并没听到吵架的具体内容,再加上宋家人口紧,谁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只是凭着经验和丰富的想象力乱猜一气。

到最后竟形成两大派。一派站在宋老财这边,这一派多以老人为主;另一派站在方宁这边,多数是年轻媳妇。后一派竟比前派多上许多。因为宋老财的抠和方宁的大方是有目共睹的。

“依我看,肯定是宋老抠不满意媳妇太大方了。她是个雁过都要拔根毛的人,哪能忍得下方宁这么做。”

“…不关怎么说,这做儿媳妇的也不能跟老人对呛。”

王氏在旁边听了,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声嚷道:“要我说,这事肯定是方宁的错。她是我侄女,我还能不知道她!以前在家时对爷奶就不孝,对长辈也不敬,啧啧,宋老财算是走了眼了。”

有跟王氏不对付的当即就接道:“哟,银宁她娘,你这是眼红吧。你的意思是宋老财看中你闺女才是没走眼?”

“对嘛对嘛,你好歹是方宁的伯娘。哪能胳膊肘子往外拐,再说你婆婆是啥人谁不知道,上次是谁在那儿哭诉来者。”

人群中有人联想到,王氏和宋老财之间的过往,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王氏下重本巴结宋老财最后被人回还三盆剩菜的事早在村里流传开了。

王氏偷鸡不成把蚀本米,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不可,她可不是那容易消停的人,第天一大早就来到了杜朝南家来找方氏,表面上是一大通安慰的话,内里却是幸灾乐祸。末了又怂恿方氏道:“这宋老财太欺负人了,他当咱们杜家没人了是吧。依我看,咱现就去把全家都叫上,到宋家大闹一场,为咱孩子讨回公道。”

方氏跟她做了多年妯娌,如何能不知道她的禀性。她是巴不得双方敞开了闹,最好是无法收场。

方氏态度冷淡,心平气和的说道:“这舌头跟牙还会碰着,过日子哪能不拌嘴。这种事我们两家会处理好,就不麻烦你了。”王氏又碰了一鼻子灰。

方宁回来的第四天,方牛子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以前他就担心这个外甥女会跟宋老财不和,还特地去了一趟,不成想,两人到底还是闹开了。他是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默默盘算着要找宋老财算帐。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改变策略

香草怕他把事情弄砸,忙好声相劝:“这跟杜家老宅的事不一样,你可得注意分寸,否则以后不好收场。”

方牛子眉头紧皱,闷声答道:“知道了,你放心吧。”

方牛子刚套好车正要去南山村,正好和来巡店的宋老财狭路相逢。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方牛子两眼冒着火星,似笑非笑的先开了口:“宋大财主,我正准备找你呢。”

宋老财见他气势汹汹,说话阴阳怪气的,心知肚明他是所为何事。但面上仍故作不知,不咸不淡地反问:“方老弟,最近又发了吧,找我啥事?”

方牛子紧盯着宋老财的眼睛,抬抬下巴,用挑衅的口吻说道:“我想问你买几斤鸡蛋里的骨头。”

宋老财哈哈干笑两声,一本正经地道:“我店里没这东西,你开馆子的还少得了这个?”

方牛子冷笑道:“你那么会挑刺,怎么会没有?”

宋老财把脸一板,横眉怒视:“你吃刺猬了?说话净带着刺。”

方牛子两眼圆睁,拔高嗓门:“我吃刺猬?我看你是扒着头发找疤瘌,吹毛求疵;筛子做衣裳,浑身是窟窿还净挑别人——”这方牛子先前嘴头就十分利落,如今历练几年后,越发灵活了。一句接一句的把宋老财说得根本没功夫插嘴。

宋老财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指着方牛子回击道:“咄——你别整天跟只斗鸡似的,横眉竖眼的,跟着瞎掺和。这事自有你姐和你姐夫来说,跟你无干!”

方牛子冷嘲热讽道:“跟我无干?我是方宁她舅。——你别给我转移话头,咱继续说这事。你这人小气虚伪,不守承诺。嘴上说一套,做起来又是一套,当初你儿子断了腿,求着我外甥女提前过门时是咋说的?别忘了,那时人们可都说你儿子可能会瘸呢,可我外甥女还是照嫁不误。换了别人还不得感激一辈子。你倒好,人一娶到家转眼就忘了。你还跟我姐夫告状,若是你闺女的婆家这么做,你会咋办?你早闹翻天了,你也就欺负我姐夫老实!”

宋老财被人提起这茬,自觉理亏,气势上已弱了三分,况且有的话他也不能嚷出来。再看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生怕丢了面子,跳下车指着方牛子色厉内荏地嚷道:“没吵够是吧?有本事你跟我进来吵。”本来他想对方一个台阶下,散了场各回各店就完事了。

哪知方牛子的犟劲犯了,当下喊刘双喜把车拉回去,竟真的迈步朝宋家铺子里走去,边走边说:“我正有此意,今日非给你掰扯个明白不可!”

宋老财气得干瞪眼,他终于明白这方宁像谁了,就像这头牛!人都说外甥随舅,这外甥女像舅也不足为奇。

两人正在紧张对峙,刚好吴氏闻讯赶过来了。她快步上前,一把拽过方牛子:“你瞎掺和啥?不怕外人笑话,回店里去。”

方牛子很不服气,试图跟老娘争辩。吴氏根本不听,硬把他叱责回去。方牛子只好悻悻地回店去了。

他没走几步,吴氏又嚷道:“你等一会儿,咱们一起看你姐去,我要好好教训教训方宁这个不听话的混妮子,太不懂事了。”

宋老财且不管吴氏是真心还是作样,听到这话,觉得十分妥帖。对她的观感一下子提升不少。

吴氏赶走方牛子,转过头来笑吟吟地对宋老财说道:“走,大侄子,我有几句话给你说。”

宋老财和和气气地领着吴氏进了店铺的后院。吴氏性子直爽,一进了院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大侄子,我先问你一句,你当初看上我外孙女啥了?是看上她能干爽快能持家吧?”宋老财干笑着答是。。

吴氏又道:“那我再问问你,这大凡是能干爽快的又有几个是柔顺的?这人呢,哪有十全十美。要真样样都占全了,那也不是人,该是神仙了。”

宋老财正要开口辩解,吴氏根本不给他机会,径直往下说:“…你也别说啥老人说的都是对的。照你这么说,当初你丈母娘挑剔你也全是对的,说你是癞蛤蟆吃天鹅肉,长得还不如她顾家书房里的耗子体面大气的话也是对的?”

宋老财气得头顶冒烦,亏他还觉得吴老太比方牛子会说话。这分明是软刀子嘛,扎人又准又狠。他的脸皮僵硬得像刷了层浆糊似的,气势不足的嚷道:“我就是我岳母亲自选的!”

吴氏呵呵一笑:“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初你的儿女们啥都说了。不然我骂的那些词,难道都是凭空编的?”宋老财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巴掌,心里既窝火又气闷。

吴氏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大侄子,你别总记着这事。你这会儿觉得面上不好看。可你再想想,当时要是再闹大了,去县里治病,那得多少人看热闹?还得多花钱,那大夫不得坑死你。再者说,从你家挣的钱,我总觉得烫手,全给我外孙女添妆了,不又回到你们家去了吗?”

“这舌头跟牙还磕碰呢?孩子有不懂的地方,我们老人是该说道说道。这人是咋明白过来的,摔一个跟头学一个乖。你不能指望年轻人一下子把一辈子的道理都弄明白。不过,这有的话不能说得太过了太重了。我也是有儿媳妇的人,像我家大儿媳妇,都快当婆婆的人了,有些事还是四六不懂,但我能动辄就责骂吗?这传出去脸上多不好看,肯定有人说我没个当老人的样儿!”吴氏的这番话是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把宋老财说得只是干笑连连。

当天下午,方牛子就赶车去南山村,跟姐姐说香草又怀上了,店里生意好忙不过来,想接方宁去帮帮忙。方氏犹豫一阵也就答应了。方宁正愁着想换个地方呢,否则那些村民总上家来打探消息,让她烦不胜烦。

方宁收拾东西要离开,可仔细一收拾,自己当时走得急,连贴身衣裳都没带,家里有些旧衣裳又不合身,只好找静宁借了两套,打算到了县里再买新的。

她还没走,小木头和宋柳结伴来了。

宋柳还带来了一个小包袱,装的都是她平常穿的衣裳。方宁接过一看,心绪十分复杂,既觉得窝心温暖,又有些惆怅。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了一会后。宋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率先开口道:“嫂子,你真的不能原谅爹吗?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我也很为难。有时候觉得你对爹太不恭敬,有时又觉得爹做得也不对,总之我从没有像如今这么左右摇摆过。嫂子,你把我们全家都变多愁善感了。连来福都这样,他这几天总对着盘子发呆,可能是涮盘底涮惯了。”

方宁之前还是闷闷不乐,突然被宋柳这句话逗乐了,不禁抬头对她展颜一笑。

宋柳见她面色舒缓,趁热打铁道:“我也不想评价谁对谁对,家务事连清官都难断,更何况是我。请你想想我和我哥,我们都忍了爹十几年了。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方宁微微一笑,双眸注视着宋柳,掷地有声地说道:“你别忘了,他养育了你们十几年,并没有养育过我。”

这倒是事实,机敏如宋柳,一时也接不上合适的话。

宋柳笑了笑,并没有气馁,而是接着做她的说客:“嫂子,很多人我都能琢磨明白,可是你我却琢磨不透。有一点,不知道我琢磨得对不对,你权且听之,说得不对,你也别生气。”方宁示意她说。

宋柳侧着头,脸上带着浅笑:“我觉得嫂子可能是因为嫁给我哥时日尚短,我总觉得你还没有把自己当成我们家人。”

方宁心中蓦地一惊,掩饰性的笑笑,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宋柳默默观察着她的神情,接着道:“这也不难理解,换了谁离了父母到别人家也需要时日慢慢适应。”

“…还有一条就是,可能是嫂子以前所处的境况跟别人不对,需要争斗才能平息——咱们一个村的,我自然明白。你家那种情况除了硬碰硬,着实没别的法子。可是…咱们家跟你们杜家不一样吧?我爹跟他们也不一样。嫂子你是不是忘了换兵法了?”

方宁被她说得不禁一笑,心中波澜陡生,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宋柳看她明白了,也不再多说,就起身告辞:“嫂子,你是个明白人——其实我爹也不糊涂。不过可难你们都处在事中,做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所以才造成今天这种场面。 我回去给他说说。我先回了。”

方宁送走宋柳后,一直在默默的思索着她的话,想到开阔处,不禁哑然一笑,她跟何氏那帮人斗惯了,竟真的忘了换兵法。她记得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是想跟何氏打温情牌的,后来发现行不通,才改了斗争方针。可能是因为她从中尝到了“斗”的好处,就这么一直延续下来了。与人发生矛盾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着怎样把对方斗败。当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能一味的吸收生活的毒素,更不能被极品所影响。可是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沾染某种毒素了。人的惯性有时候真的很可怕。再往远了想,那位发明“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的人又何尝不是,把斗的经验一直惯性的延续下去,结果斗完了外敌斗自己人。

方宁再把思绪扯回现实,看来她是真的要改变策略了。这一次正好跟老宅那次反着来。那次是从软到硬,这次则是从硬到软。原则和自我当然要坚持,可是表现形式可以改变。

她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飞快地收拾好行李,跟父母打了个招呼,便跟舅舅进城去了。她想明白了,宋老财不一定能想明白。此后的生活中,她要改变和妥协,但是宋老财也要做出表态。单凭他做为公公竟然插手儿子儿媳的房中之事这一条就让她无法容忍,更别说还有些的陋习。这次吵架正好是个契机,他们双方要共同让步。

宋家。宋老财跟宋乔刚发生一场小战。

宋老财发牢骚说要换个儿媳妇,其实,他也不过说说气话而已。谁知宋乔竟当了真,当下抛下一句话:“爹,你换人也行,那就摆在那儿供着吧。我这辈子除了方宁谁都不要!”

宋老财的肺都快气炸了,一看到宋柳就拉着她诉苦:“白眼狼,他想把我气死。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你们都向着她,连来福和咱家的狗都向着她…”

宋柳温声细语地安慰父亲:“爹,咱们是至亲,嫂子是外人,我们全家要真是一起对付她,那叫什么事?别人会怎么看咱们?”这也是她当初没有插嘴的原因。若是父亲跟外人吵,她铁定不会袖手旁观。宋老财被说得哑口无言。

宋柳像战国时的纵横家似的,一张利嘴游说完那边又游说这边:“爹,你是愿意我将来做那种被别人打了左脸奉上右脸,只知道逆来顺受的人呢?还是敢据理力争,不肯吃亏的人?”

宋老财不假思索地答道:“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后一种。我养你这么大,除了给你拍蚊子,还没舍得动过你一根手指头。谁敢给你气受,我非把他拍扁再让狗咬几口!”开什么玩笑,他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哪能让人这么糟践!突然,他念头一转。自己的儿媳妇也是人家的闺女,她也是爹娘辛苦养大的…宋老财心中略有愧意,不过,他很快就抛掉了这个念头。

宋柳又道:“爹,你还记得嫂子生病时,你说那句‘乡下丫头哪有那么娇贵’的话吗?”我当时就注意到她很伤心。

宋老财含混不清地道:“我这不是随口说说吗?”

宋柳嫣然一笑,摊摊手:“爹,你看你…你说你把嫂子当亲闺女看,这哪里像嘛。”

宋老财的心思突然被女儿说中,脸上不由得一阵尴尬,连忙自卫反击道:“她也没把我当亲爹看。我不信他爹说她几句,她也会这么着,反了天了。”

“可我没听说杜三伯骂过她啊。你看你连人家亲爹没做的事都做了。”

宋柳的话句句戳中要害,宋老财哭笑不得,又舍不得嚷她,换了儿子这么说他恼羞成怒地拍桌子瞪眼了。此时,他只能嘴里含混不清的胡乱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