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你们都有错处,对不对?”宋老财哼哼哈哈,不置可否。

这一晚,宋老财也想了许多。方牛子和吴氏再加上宋柳的话时不时的回荡在他的耳旁。他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和明珠刚成亲的那段日子,他娶到梦寐以求的女人,整天像喝了蜜一样甜滋滋地。但他在顾家的处境并不妙。老岳父还好些,虽然对他不大满意,嫌他俗气,但他只顾读书,并不理会俗事。最可怕的是那个岳母,一双眼睛像老鹰一样锐利,时不时地冷冷一扫。他一个大男人整天像小媳妇似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不是他深爱着明珠,肯定在顾家呆不下去。他节俭能干又识字,到哪儿不能过活?可他硬是忍下来了。后来经过一些变故,岳母对自己有也所改观。他想想那时的心境,对方宁多少有了些体谅。

“多年的女婿熬成公公,是不是就是说我的?”宋老财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

113第一百一十三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第一百一十三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方宁也真狠得下心,竟真的在方记饭庄呆了一个多月。期间,宋乔上门十次只能见她两三次。短短一个多月里,宋乔被折腾得心力交瘁,瘦了许多。方宁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又一想,这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否则以后还有得闹。长痛不如短痛。她可以改变行事的方式,但宋老财也必须得做出让步和表示。此次机会难得,她必须得把握住。

方宁狠着心把眼前的烦心事抛开,每天在后厨帮着做饭,研究菜谱。晚上就跟着舅妈一起做针线,或是看看书,抱抱小表弟。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充充实实的。宋老财看看过得滋润悠哉的儿媳妇,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急得吃不好睡不香,既心疼又抱怨。

经过那么多次的敲打,再加上自己琢磨,宋老财怎能转不过弯来?可明白归明白,真让他去登门认错,那也不可能。哪有当公公的去给儿媳妇认错的道理!他静等着杜朝南夫妻有所表示,只要对方一吐口,他就顺水推舟的去接人。无奈对方压根像忘了这事似的,黑不提白不提。偶尔在村里碰了面,他们两人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的,再也没有以前的热情了。他哪里知道,方宁和吴氏方牛子三人早给杜朝南夫妻通了气。吴氏嘱咐他们两人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先乱了阵脚,宋老财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一直这么僵持着。反正杜家又不像别人家,家里有兄嫂什么的,不能常住出嫁的闺女。方宁在嫁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再者,方牛子饭铺里也着实需要人,方宁到到饭铺里,生意也愈发好了起来。至于外人说闲话什么的,他们一家经过那么多风波,早历练出来了,别人爱咋说咋说。

方记饭庄离宋家的铺子不远,有什么事很快就能传到宋老财这里。最近,这个儿媳妇的消息是接连不断地传到他耳朵里。

听说因为方宁做的菜很独特,大受食客欢迎。店里的客人增加了许多,方牛子赚得盆满钵溢,夫妻俩乐得合不拢嘴,到处向人夸自家外甥女能干;听说,她做的肉干、灌肠、熏肉和风干鸭什么的十分受人欢迎,过往的不少客商都当土特产买回去送人;她的手很巧做的小东西大受欢迎…还听说…

宋老财像吃了没熟透的柿子似的,酸涩得难受。

这天,宋家铺子的伙计不想买菜做饭了,就去方记饭庄打些便宜的饭菜来一起凑合着吃。

两个伙计边吃边议论:“哎,你看今儿的饭菜好吧,还有几块肉呢?”

另一个好奇地问道:“是呢。三文钱咋还能买到肉?”

那打饭的用感激的口吻说道:“我去买饭时,饭点过了,正好碰到咱家少奶奶。她说有一桌客人点的菜太多,剩了不少,就将那好肉挑给我了。这小菜也是她送的。”

另一个伙计连连称赞,赞罢又压低声音问道:“少奶奶是个既和气又大方,咋跟东家闹成那样?”

“笨啊你,东家那么抠,那么爱挑剔,他容得下谁…”

“难怪!”

两人说得十分投入,连宋老财进店都没看见。

宋老财沉着脸背着手,轻咳了一声。两个伙计后知后觉,嘴上沾着明晃晃的油星,一脸谄媚的陪着笑,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东家,小的吃撑了,犯糊涂了…”

宋老财没心思跟他们计较,冷哼一声:“没出息,几块肥肉都能把你们收买。”说罢回后院库房去了。

宋老财在店里生了场闷气。回到家里仍然不高兴,饭桌上冷冷清清的,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欢声笑语。宋乔随便扒拉两口就下了桌回书房读书去了,小木头也一直紧绷着脸。更可气的是来福,每天吃完饭照例端开水涮盘子。

宋老财对其他人没办法,只好冲来福发火:“你涮啥涮,又没油水!”玉嫂做饭完全照自己的意思来,怎么省怎么做。哪里还有油星。

来福不慌不忙地接道:“哦,这都涮习惯了。老爷,这少奶奶不在家,老奴好容易长出来的肉又下去了。”

宋老财嗤了一声:“不光你的肉下去了,咱们全家都下去了。”她可真厉害,人不出面,也能把自己气着,还是两头受气。

宋老财看着空荡荡的堂屋,顿觉无趣,干坐了一会儿,就唉声叹气地回房去了。

方宁在方牛子店里住了两个月。因为天气渐冷,过往的客商越来越少,人们开始准备猫冬。生意比以前相比清淡了许多。香草的的身体也已恢复正常,不再孕吐了。还能帮着干些轻活。方宁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跟舅舅说要回家。方牛子虽然不舍得,但也知道哪轻哪重。有些事老拖着也不行,是该到解决的时候了。他就跟外甥女,让她先回,他安排好店里的事会抽空过去一趟。

方宁是在傍晚时到家的,此时已是初冬时节,北风呼啸,天气灰沉沉的十分寒冷。静宁高兴的把姐姐迎进屋里问东问西的。方氏笑呵呵地赶紧去炒菜做饭。

过了一会儿,一家人刚要上桌吃饭,就听见院里的狗汪汪了两声。杜朝南忙出去查看动静。他回来时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方宁,轻叹一声:“是小木头,这孩子的消息也真够灵的,这么快就知道你回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呢。”

方宁心中一紧,跟爹娘说了一声,就跑了出去。

小木头正蹲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抠着土,一见了方宁,猛地跳起来既欢喜又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嫂子。然后便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那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若不是他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方宁真想摸摸他的头。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小木头低头看着脚尖,小声说道:“我给狗蛋说了,你一回来就让他告诉我。”方宁不禁笑了,估计连宋乔都想不出这个办法。

小木头看方宁神色很随和,胆子也大了些。又道:“我问来福了,他说是因为我把你吃药的事告诉爹了,才让你们吵架的。还说不准我翻你的东西,不准我乱说话。…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说了,你就回去吧。”

方宁听罢,心中无味杂陈、感慨万端。在这场持久战中,双方的家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牵连。小木头也是其中之一。她的声音越发柔和:“小木头,你别这么想,吵架都是因为我脾气不好,不怨你,真的。”

小木头不相信,再三询问,方宁只好再三保证。他终于放下了心防,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方宁让他进来,他摇摇头拒绝了,一边往回跑一边冲方宁摆手。一溜烟的跑回家去了。

宋乔早在两天前就因为受了凉,头晕鼻塞,看家里这样子,他也不忍添乱,就瞒下没说。谁知今日病情愈发加重了,只觉得头重脚轻,四脚乏力。小木头一告诉他方宁返家的消息,他心中一喜,当下便要挣扎着起来要去岳母家看看。

宋老财听到动静,忙进来一看,一见儿子这副模样,愤愤地轻拍了宋乔一巴掌:“身上不舒服咋不告诉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好宋老财心细,每到秋冬季节,家里都会预备些常用的药材。再加上以前老伴常常生病,他也算是小半个医生了,寻常小毛病都知道怎么用药。他忙喊来福去煎药。

来福煎好了药端上来,宋乔一口气喝完,还想着去看方宁。宋老财又骂了他一顿:“行了,我明早去给杜三透个信,我就不信你媳妇不来看你。”宋乔只好听从父亲的安排。

第二天一大早,宋老财在村里寻寻觅觅,终于“碰”上了早起的杜朝南,他笑着搭讪几句,然后将儿子生病的消息透漏给了他。杜朝南回去自然要告诉方宁,方宁哪能不心急。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跟爹娘打了声招呼便去找宋乔了。

方宁刚走不久,舅舅方牛子就来了。他下来收山货,特意拐了个弯来看看。他盘算着宋家应该会来人,他得去镇镇场子。有的话姐姐姐夫不方便说,就得由他说。

方宁到了宋家门口,脚步不由得一顿,她多少有些近家情怯,迟疑了一会儿才去敲门。来福一看是自家少奶奶,顿时满脸带笑,大声问候了一句。宋老财一听到动静,觉得两人见面还是太尴尬,便悄悄躲了起来。待到方宁一进屋,他徘徊了一小会儿,决定再偷听最后一回。他得知道儿媳妇到底是啥想法。

两人的声音时高时低。宋老财听得断断续续的。

方宁先是仔细问了宋乔的病情,接着又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公公准备换儿媳妇了,是不是真的?”

宋乔态度坚决,急切剖白道:“不可能的,方宁,我除了你谁都不要!他除非连我一起换掉!”

方宁声音低沉压抑:“公公要真这么做,我也无话可说。”宋乔再三剖白心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她看看。

宋乔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着痛苦和愧疚:“我们到了今天这一地步,一切都怪我,怪我太急色,若是我能守住当初的约定,什么事都没了。”

方宁立即温声接道:“不,不能全怪你,我自己也同意了的。”乔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两人同居一室,有这种心思很正常,连她自己都有。

宋乔继续自责:“…都是我没担当,不会为人处理,我若是调停得当,你和爹也不会这样。…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怪不得你会后悔。”

“快别这么说,当初吵嘴时,我气冲上头,什么都顾不得了。怎么伤人怎么说。说完就后悔了。你千万别把我的气话当真。说真的,跟你在一起的这么长时间,我其实挺快乐满足的。你是没有那些年龄大的人稳重、成熟、圆融。可你的心是最纯最真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的就是你这种。所以当初哪怕有人说你会瘸,我也不介意,即便你真的好不了,我也会跟你过一辈子。你对我真心,我也回报你真心。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白天还好些,一堆杂事要忙,一到了晚上就觉得痛苦难乃…”宋乔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既酸涩惆怅又幸福甜蜜,他翕动着唇半晌说不出一句恰当的话来。

“这一年,除了个别时候,我都挺快乐的。不止你好,你们家的其他人也都好,柳柳、小木头、来福、玉嫂,甚至两条狗都挺好…”宋老财愤怒地攥着拳头,连狗都提到了,偏偏没有自己。他对她就没有一点好吗?

宋乔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哀哀切切地为父亲辩解道:“…爹其实挺不容易的,以前受我外婆的气,我娘身体不好,他整天操心奔波。娘去世以后,他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地拉扯我们,柳柳身体也不大好,小木头又那样,起初两年还要带他到处求医问药…”

宋老财默默感动一把,熊孩子你终于有了点良心了。

方宁先是赞同他的话,诚恳地附和道:“我也知道爹的不易。”

接着她话锋一转,声音因情绪激动,顿时高亢响亮了许多:“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他不容易,难道我就容易吗?我没有兄弟,父母老实本分,爷奶叔伯如虎似狼,我若是不强硬一点,说不定早就被卖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性子业已铸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我吃得了苦,受不了委屈。当初两家说亲时,就有人跟我爹娘说,你爹那人不好相与,但我却想,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咱们谁没有点缺点。再看看他对柳柳那么大度温和,对你娘也是情深意重,就知道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以此类推,他将来对儿媳妇也肯定差不到哪儿去。

我打进门后,是真的把他当亲爹孝顺。做什么事都要提前征得他的同意,拿出自己的嫁妆给他和小木头添置衣物,改善伙食…可我想错了,我能把他当亲爹,他却不能把我当亲女儿看。我的好,他全忘了。只记得我的不好。他一看到咱俩恩爱,心里就不舒坦;看到我跟你在书房,就不高兴,看到我出手大方还是不舒服。他却不想想,咱俩恩爱难道不好吗?非得吵闹他才高兴吗?我跟你在书房又没耽误你读书,我出手大方还不是为了家里的名声着想?咱们宋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我不想以后别人一提到宋家就只想到一个‘抠’字。我自认在这方面没有做错什么。唯一的错处就是喝避子汤这事,可是我总不能拿这事去问公公吧。再者我总共只喝了几回而已。我只是想晚生,又不是不生。可他竟然偷偷藏起药渣,他做为老人,管得也太…算了,我也不多说了。反正他要换儿媳妇了,也许以后的新人会不介意也不一定。

还是那句话,我谁也不怨,怪只怪自己,咱俩是有缘无份。你让公公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了,你虽是男子可也要讲究名声,你将来还要中举入仕呢,让人拿住把柄可不好。你要吸取教训,千万别再找我这样的。新娘子的性子一定要该软时软该硬时硬时。爹让她软就软,让她硬就硬。遇大事要有主见,对小事全听公公的。对弟弟妹妹要大方,对别人要小气。既要跟你恩爱和睦又能遵从三从四德…暂时就这么多吧,我要走了,你好好休养。”

宋乔一听她要走,顿时心如刀绞一般,抱着方宁失声痛哭。他们成亲一年了,从没有分别过么久,每晚拥着冷床冷被,他心里就像针扎了一般难受,五脏六腑像被掏空了一样,无比空虚。一看到她的衣裳用具就会触景生情,不能自己。可他又不敢当着爹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着,一天天的苦熬着,此时是在再也忍不住了,积攒多日的思念和愁苦像山洪一样猛然爆发了。

宋老财听到儿子压抑痛苦的哭声,心像被猫抓了一样,生疼生疼的。他怎么觉得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方宁的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你别这样,荷生,我离了你不好过,但你离了我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有了新人,慢慢就会忘记了。…你以后要好好读书,有空多陪陪柳柳说说话,其实她也挺寂寞的,你还要多陪陪小木头玩玩。还有爹也是一样,娘去得早,他一个人挺孤单的。他有老胃病,到了阴天下雨,关节还会疼。我前些日专门请一个老大夫开了药方子还买了膏药,今日也带来了,你都收好。别说是我给的,说了他也不会信,末了还说你故意夸我。”

宋老财心里一酸,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样好的儿媳妇,他上哪儿找去啊。若真是这样硬生生的拆散他们,自己的老伴还不半夜里来找他!

方宁和宋乔拉扯了一会儿,便捂着脸奔出房间。宋老财连忙站在一边,做出一副刚回来的模样。

方宁低着头,神色尴尬地叫了声爹便匆匆离开了。

宋乔趿拉着鞋子,失魂落魄的追将出来:“方宁,你别走——”

宋老财定定心神,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后,转头对宋乔斥责道:“瞧你那样子成何体统,赶紧的梳洗一下,一会儿跟着我去你丈母娘家。”

宋乔一脸的难以置信,呆在原地没动。

宋老财不耐烦地嚷道:“你的耳朵也受腿牵连了?”

宋乔如梦初醒,傻笑着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宋乔觉得自己应该拍拍马屁,又加了一句:“爹,你真是越来越好了。”宋老财表面上不屑,嘴角却不由处往上翘。这儿子终于学乖了。

第一十四章和解

方宁回到家后,一看舅舅来了,自然十分高兴。方氏关切地问她宋乔严不严重,方宁神色和悦地笑笑:“没事,我估计他们一会儿就该来了。”她进屋跟宋乔说话时,就料到宋老财有可能会偷听,所以关门时特地把门留了条缝隙,好让他听清楚。有的话就是专门说给宋老财听的。想必方才的一番话多少会给他一些触动。不过,她虽耍了一点心眼,但那些话确实是她的真心话。她以后可以站在宋老财的立场上想问题,希望他也能同样做到。

方氏听到这话,长长地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笑。虽然他们两人听吴氏的吩咐,这两个月一直沉着气按兵不动。但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再加上村里的风言风语从来没停过,她总觉得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好,今日终于要解决了。她心中颇有一种云开日出的感觉。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中气十足的吩咐静宁:“静宁,快,把肉拿出来,再让你爹去网两条鱼。今儿好好庆贺庆贺。”

静宁笑道:“娘,你忘了,舅舅带了条大鲤鱼来。”方氏拍了下脑门:“瞧我都糊涂了。”

而宋家这边,宋乔手脚利落的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欢天喜地地跟着父亲出门。小木头一听说要去方宁家,懒觉也顾不得睡了,赶紧爬起来跟上。临走时,他又把柳柳给叫上。宋老财一看自家又是全家上阵,这一去亲家少不得又要留饭。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道:“荷生啊,过几天咱也请你说老丈人吃顿饭吧。”

宋乔笑容满面地应道:“好的,爹,都听你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朝杜家走去,路上碰到其他村民,宋老财一律笑吟吟地打招呼。旁人问他干什么去,他一派坦然地答道:“杜三请我们吃饭呢。儿媳妇给她舅帮完忙了,叫她回家。”

村民们心知肚明他们两家的事,当面也不点破,打着哈哈过去了。

宋老财也有一个优点,就是他无论对方宁多么不满,都从不在其他村民面前抱怨数落,他可不愿意让旁人看家里的笑话。

他们走到村中央的打谷场时,正好与王氏迎面相逢。宋老财不冷不热的招呼了一声,脚步都没停一下。王氏的眼珠骨碌一转,当下就起了坏心思。

她无视对方的冷淡,凑上前笑眯眯地说道:“宋兄弟,你可别跟我三弟那一家子一般见识,他们两口子都那样。方宁这孩子其实还是不错的,除了女红差点、脾气大点、嘴头尖利些、性子强些、对长辈不恭敬些…其他都没啥。”

宋乔气呼呼地瞥了王氏一眼,这是一个做伯母的该说的话吗?这还叫没啥!

王氏继续滔滔不绝地诋毁方宁一家:“老三两口子也真是的,不知道自己闺女啥样嘛,犯了错黑不提白不提,还一留就是两月,要换了我,不管是不是自家闺女的错,也一定带着她上门认错。何况还是他家高攀你们宋家,如今倒像是弄反了。”

王氏唾沫横飞的说个不停,表面上听没什么,仔细一想,却句句是挑拨。宋老财一向精明,岂能会上她的鬼当。

他挑挑眉毛,挺胸背手,冷淡地接道:“你这种本领,还是留着将来去王家认错时再用吧。”

宋乔道:“二伯母,咱们好歹是亲戚,你就别做这种两头挑拨的事了。我爹可不是一般人,他才不会吃信谗言。”宋老财听到儿子的夸奖,腰板挺得更直了。知爹莫若子嘛。

王氏见自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根本没人搭自己的茬,不禁十分气恼。她不甘心正欲再挑拨几句,一抬眼,就见宋柳睁着一双聪慧的大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接着就听她用惋惜的口吻叹道:“可惜了,你这套带闺女认错的本领根本用不上――一个妾室的娘家人是不能算正经的亲家的。以后去王家也只能走角门。”

宋老财顺着闺女的话接道:“哦,我倒忘了这茬了。你不会有杜三两口子这种烦恼的。你闺女有啥事王家老太太就能替你做决定。她二伯娘你慢点走,我们要去吃饭了。哈哈”说罢,宋老财带着三个儿女扬长而去。王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口觉得被小刀子剜了几下似的,嘴里低骂着灰溜溜的回家去了。

王氏回到家里兀自气个不停,先对杜朝西发了火,又冲圆宁发火:“都怪你把事情办砸了,结果弄到今天这一步。那天杀的王家如今已经把吴小姐迎进门了,对你的事只字不提。哎约,我的命咋这么苦哟…”

圆宁咬着唇,忍着委屈,劝王氏:“娘,你想开些。等我嫁过去一切都好起来的。王家再怎么样,也比那些泥腿子强吧。我一得了势,就会孝敬你和爹。到时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乡邻都羡慕你们。如今这世道,什么都是虚的,有了钱财才是正经的。我三叔三婶为啥能大变样,还不是有了几个臭钱撑腰。”

王氏听到这话,嚎叫声小了许多。圆宁趁机又问她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王氏一提这事,便气不打一处来,加油添醋地把宋老财一家骂了一顿。

圆宁恨得咬牙切齿,又是宋柳!看来,她跟这人真是冤家路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如今不能拿她怎么样,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宋老财一家到了杜家,方氏夫妻和方牛子是笑脸相迎。

方牛子和杜朝南陪着宋老财和宋乔坐下喝茶拉家常。宋柳被方氏带着去方宁的房间去看书,宋柳十分客气地要去帮忙,方氏以厨房太小站不了那么多人为由推辞了。小木头非要进厨房去帮忙烧火,方氏也不客气,就随他的便。小木头在家时除了夏天以外最爱帮着烧火了。特别是方宁做饭时,她时不时的会让他尝尝菜啥,这是他最乐意干的事。

母女三人和小木头在厨房忙碌着。堂屋里,宋老财和方牛子的谈话也渐入渐境,方牛子性格灵活,关键时刻能拉下脸,该服软时也会说软话。他这会儿正跟宋老财和和气气的攀交情:“宋大哥,我见得世面少,脾气直,你也别跟我一般见识,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宋老财的姿态也摆得很高,很大度的笑笑:“哪里哪里,我也有错。罢了罢了,过去的事都别提了,哈哈。”

方牛子又道:“咱哥俩的小恩怨算是了了,不过,方宁这孩子犯的错也不小,一会儿等她做完饭,让她上前给你陪罪。”

宋老财连忙摆手:“这也算了,我的脾气也急,说话不太讲究。我一把年纪了哪能真跟一个孩子计较。女孩子家面皮薄,啥赔罪不赔罪的。”

众人说着话喝着茶,很快就到了晌午。方氏走进来说要开饭了。杜朝南赶紧把两张桌子摆开,接着方氏就跟静宁开始端菜。

今天的席面比以前都要丰盛许多。方牛子来时拿了一条大鲜鲤鱼和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方氏又抓了一只公鸡再加上剩下的鸭架,鸡鸭鱼肉全俱全了。午饭由方宁当主厨,方氏和静宁帮着打下手。

今日除了寻常的猪肉炖粉条和几道炒青菜外,还有几道不常做的主菜,都是豫菜。

第一道便是糖醋软熘鱼焙面,这菜用鲤鱼为料,以糖醋油三味入料,调出甜咸酸三味,鱼肉软溜,汤汁味美。吃起来甜中透酸,酸中透咸,鱼肉肥嫩爽口而不腻。

第二道是炸紫酥肉。用上好的五花肉,先浸煮压平再片皮,然后用用葱、姜、大茴、紫苏叶及调料腌渍入味后蒸熟,然后再入油炸。炸时用香醋涂抹肉皮,直至呈金红色。还有一道用公鸡做的炸八块,三道菜火候把握得刚刚好,真可谓是色香味俱佳。饭菜林林总总摆了满满一桌。宋老财一看就知道是方宁的手艺。他是豫西府人,一看这些菜是专门为自己所做,心里那个美就甭提了,连胡子上都能充满笑意。宋乔看到方宁这么用心的讨好父亲,对她愈发感激感动。真实情况是,方宁刚好新得了两本鲁菜和豫菜的菜谱。看到材料合适就想练练手,没想到歪打正着。

方宁做完饭,在方氏的敦促进了堂屋给宋老财赔罪,无论怎么样,对方是长辈,她得给宋老财一个台阶下。方宁斟了一杯酒毕恭毕敬地端到宋老财面前,面带惭色地说道:“爹,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年轻,脾气又不好。再加上有我爹娘以前的例子在那儿放着,我生怕自己示了弱,会被人轻视。我总把你老也会像老宅的人对我娘那样对我,言辞难免过激了些。”

宋老财一脸慈祥:“这孩子净瞎担心,我跟你奶能一样吗?”他的心在滴血,为什么要把自己给何氏放一起比?

方宁接着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咱家的事,想着你们对我的好。这人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发火的时候都只想到对方的不好,真离开了,不由得就想起你们的好来。仔细想想,除了那一次把我亲闺女教训外,爹对我真没的说。”宋老财呵呵一笑,这话听着倒挺贴心。

方牛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了,话一说开了就好了。方宁啊,你以后一定要学会设身处地,多替替别人想想。”

方宁笑笑:“小舅说得对,我们之间根本没什么化不开的矛盾,都是些鸡毛蒜皮,是我心眼太小。”

静宁在旁边接道:“姐,你也别怪自个,咱们女子不比男人,心眼自然要小些。”宋老财尴尬地笑笑,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入耳呢。她是在说他身为男人心眼太小吗?方氏偷偷拧了一下静宁不让她插话。

宋老财也不跟静宁计较,大方的表态:“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说话太冲,有时候管得太宽,以后不会了。哈哈,我也是第一次当公公嘛。”

方牛子接道:“当长辈的教训孩子是应当的。像我家儿子,一听不话我就揍他。他还能怨我!”

静宁又道:“小舅,那是儿子当然能揍,要是女婿可就揍不得了。”

宋乔不知接什么话好,此时又犯了呆,脱口而出道:“女婿也能揍的。”

众人哈哈一笑,杜朝南让众人赶紧吃饭,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这顿饭宋老财吃得十分满意,好些年没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了。酒足饭饱之后,方牛子又把方宁叫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一脸骄傲地说道:“我这个外甥女就是能干,在我店里帮忙两个月,进项竟比平常多了一倍。这亲归亲,钱财还是要分清。这是我和你舅妈商量好的,给你的工钱。再加上这几个月的红利,你收下吧。”本来方牛子想给银子,吴氏一定要让他换成铜钱。宋老财一看这包铜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眸中闪烁着含蓄的亮光。

方宁推辞道:“我在饭铺里白吃白住给舅舅帮忙也是应当的。哪能再收钱。”方牛子再三推让,方宁一脸作难地看着宋老财和杜朝南,征求他们的意见:“爹,公公,你们看…”宋老财没料到儿媳妇会问自己的意见,心里愈发高兴,不过面上没见显露出来,他稍稍推辞一句,接着话锋一转道:“按说给你舅舅帮忙是应当的,但你若不收,他心里肯定过意不去。――你还是收下吧。”方牛子暗自发笑。方宁高高兴兴的收了钱。

众人又闲谈一会儿,方牛子因为明天还有事,就要告辞回城。宋家一家也起身告辞。临走时,宋老财难得大方一回,声音响亮的邀请道:“亲家,方老弟,你们后天到我家吃顿便饭吧。咱们哥几个再聚聚。”

杜朝南正想推辞,方牛子心想,让宋老财主动请客可不容易。村里不是传言说,宋家的饭除了苍蝇都没外人吃过嘛。他没空也要抽出空来,便赶在姐夫面前爽快地答应了。

宋老财哈哈一笑,冲方宁说道:“荷生媳妇,你收拾收拾赶紧一起回去吧,提前把酒肉准备好,改日好请你舅你爹去吃饭。”

一路上,宋乔整个人飘飘乎乎的,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变得稳重起来,承担起家中的重担,再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第一百一十五章欢乐大家庭

冷清了两个月的宋家再度恢复了欢乐祥和。经过这一次吵架,方宁和宋老财两人基本探知了彼此的底线,表面都客气有礼,说话十分注意分寸。方宁对宋老财的要求降低了许多,她只要求对方能明面上过得去,不管太多就行。至于把她当亲女儿看待,那有点不大现实。反过来,她对宋老财也一样,但她会尽心对待他。现在,她以一个全新的角度看宋老财,发现他真的比何氏那帮人好应付多了。至少他大体上是善良、明理、有分寸的。知道设身处地、将心比心。一旦她摆正心态,根本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让宋老财很满意。

小木头也恢复了活泼好动的本性,又像从前一样整天到处乱串喜欢事事插一扛子。不过,经此一事,他也谨慎了许多,再不乱说话、乱打小报告了。

来福仍然喜欢继续涮盘子,有一回,宋老财主动说道:“别涮了,这菜做得刚刚好。”

来福一本正经地接道:“还是涮吧,能长肉。”

宋乔也调整了策略,有父亲在场的时候对方宁严肃正经,只有私下里才会想尽办法讨她的花心。吃饭时,他想给媳妇夹菜,怕父亲眼热,就先孝敬父亲,然后再顺便给方宁夹一筷子。有时还会连带弟弟妹妹一块夹菜。

其他人没说什么,只有小木头很善解人意地说道:“哥,你别替我夹菜了,我才不像爹那样爱生气。”

宋老财胡子一翘,瞪了二儿子一眼继续吃饭。

宋乔和宋柳对视一眼,偷偷地笑了。

方宁寻了空闲,跟着方氏一起进城,扯了布,弹了新棉花,给小木头做了棉裤棉鞋,又给宋柳做了袄子,宋乔自然也有,给宋老财做了一整套。方宁做的衣裳不像其他村民们那样,肥肥大大的,没什么版型。她做的大小合适,收腰拢身,穿上身十分精神。有时她还让玉嫂用厚布包着烙铁把全家的衣裳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宋柳尤其喜欢,读完书便跟着方宁学做针线。

宋老财收到衣裳后,看方宁给全家都做了,却唯独没给自己做,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大方的拿出了一千文钱:“快过年了,你也给自己做一套吧。剩下的就留做家用。”

方宁笑笑,只留下了八百文做家用,其实她早扯好了布,只是还没来得做而已。

天气进入了十一月。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方宁心中也有了别的打算,宋柳喜欢种花,宋老财喜欢种菜,于是他就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招数,便在后园种了向日葵。既能看花还能有瓜子吃。再加上平常留下来的南瓜子,宋家光是瓜子就有几麻袋。宋老财还没来得及卖掉,方宁就想着反正快过年了,瓜子花生这些零嘴家家都会买些,她自己在家炒就是。别看这是小本生意,零零碎碎的可不少赚。她将这个想法给宋老财一说,对方立即答应。

从这天起,方宁开始了炒瓜子花生的实验,这可把小木头给高兴坏了,他每天都有的吃。

红豆的、茶香的、五香的瓜子他都能第一个尝到。还有蒜味花生、五香蚕豆等等。

炒瓜子的程序也不算难,只要掌握住火候就行了。先把香料、大料、桂皮、麦冬、甘草,用细棉布袋包好,放锅里煮小半个时辰后。加入瓜子和适量的盐、糖,然后小火煮上一个多时辰,期间还要不停的翻滚,直到水煮干为止。之后捞出来凉干,然后再放炕上烘干或是拿到太阳底下,最后才是放到大铁锅里用拌着沙子炒。至于红豆和茶香的瓜子,步骤跟五香的几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