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也怕,可他没得选择。

从百草被掳进天鹰堡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没得了选择。

从三年前,独孤无涧死而复生,以傲睨天下之势崛起于江湖时,他便没得了选择。

他不知道独孤无涧是如何死里逃生,他不知道独孤无涧是如何鲜血淋漓地成长强大,他却知道,十五年前,独孤无涧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前程锦绣的少年公子哥,骄奢自大,不可一世;十五年后,独孤无涧却摇身变成一个冷情深沉、步步为营的江湖掌门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假如真的没有选择,他也选择抱着百草一起死。

三年追杀,三年逃亡,何时是尽头?他也累了。

他转过头去,望着苏妙娘红色面纱后那双清冷眸子,“妙娘,你的救命之恩,我来生再还可好?”

苏妙娘冷冷看着他,“非去不可?”

夏侯寒苦苦笑,却是点一点头,“非去不可。”

“若她已跟了别的男人呢?”

“不可能!”

“啪”的一声,苏妙娘扬手,一记凌厉耳光打在他脸上。

夏侯寒抬手擦擦唇边的血丝,并不动怒。

“哦?”她依然冷冷目光,口中银牙却咬得生疼,“我苏妙娘,偏要去看看,让你命都不要的女人,长什么样!”

说完,竟扬起一鞭,向山上疾驰而去。

暮色已完全降临。

在风雪肆虐的苍苍暮色中,一行六骑,破开风雪,飞踏上那铺满白雪的铁索桥,迎面而来。

独孤无涧稳稳站在瞭望台之上,低头望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近,马蹄敲打桥面的噔噔之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

“开堡门。”他唇角竟然一扯,轻轻一笑。

沉沉铁门,缓缓大开。

两队黑衣佩刀侍卫,举着熊熊火把,鱼贯而出,堡门前那一片偌大的空旷之地,竟一时灯火通明,照得那悬崖之下,雾霭沉沉,越发深不可测,杀意泠然。

烈马嘶鸣,夏侯寒翻身下马,面色沉静,仰首望着那高高站在瞭望台上的男人,一言不发。

黑袍,黑发,黑眉,黑眸,偏偏他那眼中的仇恨将整个人燃烧成一团黑色的火焰,灼灼闪耀,竟比那熊熊火把还要耀眼。

二人目光遥遥相接,却是两世轮回,十五年的辗转,霎时血光火影。

“夏侯寒,十五年了,原来我们都安好,真是好。”

独孤无涧忽然掀动薄唇,阴恻恻道,足下一点,人已飘落到雪地上来,稳稳站在夏侯寒面前。

两人冷冷对视,一动不动。

苏妙娘缓缓下马,面纱后的眼睛一眨不眨,迅速扫视了周围一圈,心中顿时一沉,粗粗一数,少说也有两百侍卫,个个目射精光,想必身手敏捷过人。

果然是天下第一堡。可怜那个傻瓜,飞蛾扑火,为了一个女人。

独孤无涧微微偏头,望了望夏侯寒身后五个装束怪异的男女,皱皱眉,“才来五个人么?”

苏妙娘忽然冷声道,“关我什么事。我是来看热闹的。”

“我要见百草。”夏侯寒不惊不怒,冷冷看着独孤无涧。

独孤无涧点点头,“好。”他缓缓举起一只手,黑眸里杀机迸现,“不过,先得让我看看这些年,我独孤家的‘一心诀’和独孤拳法,你都练得如何了。”

话音狠狠落地,他人已化为幻影,欺身而来,掌影大有怒涛海啸之势。

夏侯寒眉头一挑,十分惊异独孤无涧竟已完全不使用独孤家的武功路数,随即回过神来,沉喝一声,气沉丹田,右掌灌力,斜斜一拳劈去,竟乱生莲花,似枪似剑,凌厉洒出,雪地上顿时飞起一团雪雾,将二人紧紧裹在中间,难分难舍。

苏妙娘连退十步,微微眯眼,目色中有淡淡惊讶。

她从未见过夏侯寒动手,却想不到他武功如此了得,八成功力,却仍然能与独孤无涧一争。

转眼之间,二人已过招数十,忽然听独孤无涧冷哼,“你果然将我独孤拳法发扬光大!”

随即,他脚下一错,身子一拧,竟忽然幻化出数个人影出来,一变成二,二变成四,四变成八,八变成十六…掌影顿时也铺天盖地,仿佛天网一般,无处不在,绵绵不绝。

夏侯寒心中一惊,加上内力原本不济,竟脚步一滑,顿时身形仓促,左摇右摆,“啪啪啪”三声,着着实实连挨三掌,闷哼一声,噔噔噔倒退数步。

独孤无涧脸上杀意却浓,冷喝一声,欺身压去,端的是得势不饶人,大有重创夏侯寒之意。

苏妙娘大惊,她倒还真小看了独孤无涧,传闻中的力挫群雄,看来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她脚下一动,正准备飞身过去接下独孤无涧一掌,却不想长空中凄楚的一声传来,“师兄——不要杀我师兄——”

独孤无涧竟然顿时一抖,硬生生收住了身形。

夏侯寒脸色蓦变,顾不得擦拭唇边鲜血,转过身,一眼望去,鲜血溢出的唇边,竟生生开出一朵温暖的笑。

“百草…”

苏妙娘顿时觉得心中长了根刺,她微眯眼,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火光里,一个披了雪白狐裘大衣的白裙女子正急步跑来,玉脸如莲,黑发似瀑,飞舞在风雪中。那密密的黑衣侍卫们见了她,竟恭敬至极,纷纷闪开,让出一条火光明亮的大道,让她直奔而来。

苏妙娘忽然眸色一深,她是女人,很快便敏锐察觉到那白裙女子的身形笨拙。

那女子竟然身怀六甲?

突然,那急急奔来的女子脚下一个踉跄,夏侯寒心中一紧,正要扑过去,却不想身边一个黑影比他更快,飞身过去,便扶住了险些跌倒的百草。

娇喘吁吁的百草在独孤无涧的扶持下,缓缓站直了身体,四个月的身孕,顿时昭然若揭。

一霎那,夏侯寒脑袋里“嗡”的一声,哗啦炸开,唇边刚绽放的微笑,硬生生冻结在风雪中。

那一定是梦。

那一定是梦。

忽然他胸口一窒,“哗”的一声,喷出一口淤血来,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本书由首发,!

[五十一 情仇二重天(四)]

风雪渐渐势小,天地都无声。

夏侯寒身体晃了晃,目光也晃了晃,从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玉脸,滑落到她鼓起的腹部上,霎那破碎一地。

“师兄…”百草轻轻道,推开了独孤无涧的臂弯,摇摇晃晃地向夏侯寒走去。她努力在点点风雪中睁大了眼,忍着那眼泪,拼命不让它掉出来。

这是她的师兄么?

五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为什么她从来都丰神如玉的师兄变得如此憔悴?脸色青白,颧骨高耸,黑发散乱,冷冷地拍打在他脸上,唯独那双温润眸子,依然是她熟悉和难忘的。

从小到大,她整整看了十七年。

从来很温暖,从来盛满淡淡笑意,可为何唯独此刻,那双眸子却冰冷如锥,闪着陌生的寒光,破开层层风雪,刺向她臃肿的腹间?

腹中胎儿仿佛感受到这种不安,轻轻一动,她顿时站住了,蹙眉,望向夏侯寒,缓缓伸出一只手,含泪一笑,“师兄…”

可那只素手,冷冷晾在距夏侯寒三步之远的半空。

夏侯寒不接,认认真真问她,“他逼你的?”

百草不说话,咬着嘴唇,却是缓缓摇了一摇头。

夏侯寒沉默,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脸色白森森得吓人,认认真真问,“我再问一次,他逼你的?”

百草却还是摇一摇头。

夏侯寒再向前走了一步,咫尺之近地看着那张血色尽失的娇颜,认认真真问,“我最后问一次,他逼你的?”

百草后退一步,转头看向那黑袍黑发的冷冷男子。风雪中,他巍然挺立,不言不动,目色深深,黑色风氅猎猎飞舞。

她哆嗦着嘴唇,转过头来,望着夏侯寒,手颓然落下,缓缓一摇头,眼泪顿时泛滥,“对不起…”

“啪”的一声,挥手一巴掌。

苏妙娘看着那姿容如玉的女子被夏侯寒一巴掌打倒在雪地上,竟然手一抖,尖尖的指甲险些划破掌心。

独孤无涧脚下一动,却硬生生定住了,薄唇紧抿,黑发被风吹得几乎竖起来。

夏侯寒哆嗦着嘴唇,哆嗦着手,最后连整个人都哆嗦了,难以置信地望着那跌在雪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子,他竟打了她?他竟亲手打了她?

初生时,他第一个抱她;两岁时,她蜷在他怀中听故事;五岁时,她娇憨地亲他面颊;九岁时,她依然怕黑,哭闹着要和他一起睡;十一岁时,他为她梳起两条漂亮的小辫子,她连睡觉都不肯拆;十二岁时,她葵水初至,吓得哭肿了双眼,他红着脸教她如何清理自己;十五岁时,她光华照人,他频频梦见她赤裸的如玉身体,醒来后羞愧得不敢直视她清澈的眼;十七岁时,他长长吐口气,她终于长大了,眉如青山,眼如星子,他几乎能看见,她为他穿上凤冠霞帔的美丽。

如此女子,生来便笃定是他生命中的长河,怎可能一朝离他而去?

他脚一软,缓缓蹲下,伸手扶起那个颤抖不已的娇娇身体,目光散乱,“…师兄不是有意的…师兄不是有意的…是他逼你对不对?一定是他逼你对不对…”他紧紧搂着百草,缓缓站起来,眼中竟有了哀求之色,“…求求你…求求你…你点点头…你只点一点头便好…”

苏妙娘眨一眨眼,别过了脸。他眼神竟这样疼,胜过这几个月来遍身插满三寸银针的疼。

可是他怀中的白裙女子只是流泪,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咬破了嘴唇,浸出殷殷鲜血来,却还是不肯点一点头,只拼命问他,“…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走?…”

“夏侯寒,”独孤无涧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温和,“你也痛吗?十五年前,我也这样痛,痛得骨头都要碎了。”他忽然展齿一笑,一如十五年前,那个踌躇满志心无城府的锦衣少年,“我的好兄弟,我和百草的孩子,该如何叫你?”

夏侯寒身体一抖,缓缓抬起眼来,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此时竟鲜血欲滴一般,亮得让人心寒。

世人说,最熟悉的朋友,一朝反目,便是最致命的敌人。六年知交,独孤无涧太明白如何伤他,可比致命更深痛。

“哈哈哈哈哈哈…”夏侯寒忽然仰头长笑,臂弯里却紧紧搂了百草不肯放,“独孤无涧——”

他凌厉地望一眼独孤无涧,悲愤而痛苦,“凭什么?凭什么你总是得天独厚,什么都先我一步?你生下来便有丰足衣食,慈爱双亲,不费吹灰之力,便左拥右呼前程如锦,而我明明比你努力百倍,比你用心千倍,没日没夜练武,察言观色生活,却依然不过是别人眼中世家子弟的陪读陪练!好吃的好玩的,所有一切的好东西,都是你选过之后,再给我。你可知,你看上的,总是我也看上的!”

“对,你说我们是兄弟,我也以为可以是。可事实上不,生活哪有公平可言。你可还记得十一岁那年,我们打得那武林盟主之子头破血流,三天下不了床?主意是你出的,人是你打伤的,可偏偏师父说你身份尊贵,叫我为你顶罪,跪在武林山庄门前一天一夜赔罪,那日大雨滂沱,我淋了一天一夜,受尽那些名门正派的侮辱!我情何以堪?”

偌大一片山头,竟静极一时。

他感到百草在他怀中微微颤抖,但往事触动,却一如洪水爆发般,“那一年,我师母送给了我,世上第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礼物,百草。师母产后昏迷不醒,师父失魂落魄,只有我照顾她,饿了为她请奶娘,病了为她看病。她只对着我笑,我真高兴啊,我多担心你也喜欢她,可是很幸运,你不屑一顾,看都不愿看一眼。”

“十五年了,你什么都变了,唯独这点没变,”他苦苦一笑,“还是喜欢抢我心头至爱。”

“哦?”独孤无涧冷冷看着他,“只是如此原因,便足以让你和百青子诬陷我爹叛国通异,号令武林人士人人得而诛之?只是如此原因,便足以让你眼睁睁看着百青子活生生取我娘鲜血?只是如此原因,便足以让你打伤我一条腿,推我下悬崖?只是如此原因,便足以让你们火烧天铃涯灭我全家?”

百草伏在夏侯寒怀中的身子,渐渐僵硬。如果可以,她多想失聪,一点听不见,那恍如隔世的错误和纠缠。

独孤无涧却不放过她,黑眸中两团火焰跳跃,“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真话?你贪婪,你自私,你背信弃义!百青子要的是我娘的鲜血,武林盟主裘铁水要的是我爹势力的土崩瓦解,而你,夏侯寒,你要的是独孤家独步武林的武功秘笈,和裘铁水答应送给你的,中原最大的铁马镖局,让你鲜衣怒马,荣耀一世!”

夏侯寒身体一晃,顿觉怀中寒意。

那靠在他怀中的女子,恍惚抬起一张苍白的脸,痴痴看着他,“师兄,你告诉我,他在说谎…”

夏侯寒目光支离破碎,有些美好,将永远离他而去。

怀中女子缓缓推开了他,轻轻退后一步,目色迷离,泪痕成冰,“师兄,你错了,…我也错了…我的心放哪里…”

“百草。”一个沉沉的熟悉的声音,却是来自身后。

她身子一颤,缓缓转过身,看着那冷峻男子,黑眸如漆,深深看着她。他第一次唤她名字,她却不知该把心往哪里放。

“你可还记得你腊八节说的话,我若不杀他,你便怎样?”

“我…”她泪水迷蒙。

他却一字一句替她接了下去,黑眸冷冷望着夏侯寒,“你说你便答应我,永世不见他,带着我们的孩子,一生一世爱我,不离不弃,天涯相随——”他缓缓道,“我若说,我答应你呢?”

“…真的?”百草轻轻道。

她话音刚落,夏侯寒“噗”的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独孤无涧唇角冷冷一笑,什么是最尖锐的武器,他知道。

熊熊火光中,那温润眸子竟已满目凄绝。错错错,可有什么比多年后午夜回梦时追悔不已更痛?有什么比十五年漫漫情意抵不过五个月肌肤之亲更可笑?

夏侯寒沉沉叹口气,“独孤无涧,这些年,你果真脱胎换骨了。”话音落,目中冷光一闪,忽然欺身向前,一把抓住了呆呆看着独孤无涧的百草。

百草猝不及防,转过身来,惊异又茫然地盯着他扬起的手掌,“师兄,…你要做什么?”

夏侯寒看着她,连声音都疼痛,“为什么要怀他的孩子?”

“我…”

“百草,你七岁便会配堕胎药了,难道现在反而还不会了么?”

“…”百草大惊失色,看着他缓缓压下的手掌和血红的眼,顿时拼命踢打着他,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一般,“师兄,你要干什么…”

可是夏侯寒捉住她的一只手臂,宛如铁箍一般,她根本无处可逃,腹中孩子因她的剧烈挣扎,似乎也不安躁动,她纠结了眉心,脸色白得雪一般,一只手徒劳地护住肚子,终于撕心裂肺地喊出来了,“…独孤无涧,你快来救我啊…”她泪水喷涌而出,挣扎得长发凌乱,狰狞贴了在泪脸上,“救我…救我和宝宝…求求你…无涧…无涧…”

“无涧…无涧…”

独孤无涧面色一白,心口竟蓦然纠痛。

那声音凄厉而无助,可偏偏空地上百的人,眼睁睁看着她哭求挣扎,而一动不动。

侍卫群里,两个人忍不住动了一动,却焦急望向独孤无涧。

苏妙娘掌心中已冷汗涔涔。她十五岁出道,刀里来,剑里去,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唯独如今绝无仅有的一幕,让她煞白了玉脸,忘了言语忘了动。

两个男人旧仇新恨,疯癫扭曲的互相报复,却以一个女子身心鲜血淋漓的牺牲为代价。

“傻孩子,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么?”夏侯寒怜惜地看着百草惊骇的眼。“我怎么会让你生他的孽种!”

苏妙娘目光一闪。

初一和十五,从侍卫群中飞身扑出来。

独孤无涧终于脚下一拧,风一般扑去。

却是晚了。

夏侯寒手起掌落,决绝地拍向百草鼓起的腹部。

“啊——”

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山谷,震动树枝上层层积雪。

那撕裂一般的锐痛传来,百草晃了晃,瞪着眼前那张她最最信任的脸,感觉到一股热流,汹涌奔出她的身体,顺着大腿而下。她颤颤低下头,眼睁睁看着鲜血从白裙下汩汩流出,迅速浸染了那雪地上,一片鲜红。

好疼,好疼。

疼得眼睛都花了。她轻吁一口气,却连眼泪都流不出了。再见了,这一世。

眼睛一闭,身体软软向雪地上倒下。

她再也不会知道,她苦苦求救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此时就站在她身后,却终究是晚了。

晚了,便也就错了。

独孤无涧僵住身体,望着那一片鲜红,渐渐湮没雪地,竟忽然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夏侯寒已变成了魔鬼,冷冷看着他笑,“独孤无涧,她多恨我,便多恨你。谁能得她?”

独孤无涧却一低身,托住那软软倒下的身体,一把抱了怀中,箭一般冲向天鹰堡中。

“大夫…大夫…叫大夫——”

大乱。

苏妙娘走到夏侯寒面前,面纱后的玉脸惨白,二话不说,抬起手,“啪啪”两声,两记耳光,打得夏侯寒一个趔趄。她咬牙道,“是我瞎了眼!”

夏侯寒呆呆看着她,忽然脚下一软,竟跪倒在雪地上,仰头长嗥一声,嚎啕大哭。

苏妙娘呆了。

谁见过这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