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邑道,“据说是修固皇陵。”

独孤无涧眸色深沉下来,来回走了几步,“什么时候开始的?”

管子邑道,“今年三月。”

独孤无涧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说,“你去准备一下,查一查有没有长年在连国交易药材的商家,明日回报给我。”

管子邑抱拳道,“是。”本书由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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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四 人心怎相测]

不几日,百草便完全恢复过来,只是谈笑越发少了。她待在永华殿静养,几乎足不出殿。霜霜有时送药过来,便常见着她一身白衣,赤足披发,面目平静,落落寡欢,坐在窗边,遥看窗外的景致,有时是一方蓝天白云,有时是微风吹落的树叶和花瓣,有时三五两个匆匆而过的宫人。

霜霜也从不打搅她,只是默然将每次送来的药,一声不响地喝下。纵然是补气血的药,也是有些苦味,因此她喝的时候常常皱着眉闭着眼。

直到有一天,她正喝着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平了她的眉头,她睁眼,看见百草光足披发站在她面前,眼中含笑,抬起右手轻轻抚过她的鬓发,“你这孩子。”

窗外夜幕慢慢降临。

霜霜望着眼前的女子,黑发白裙,眸中光华流转,一如三年前那夜,在那个边陲小镇的农家小院里,这个女子荆钗布裙不施脂粉,低声软语镇住锦城一身戾气,救了小桐也就此改变她的命运。

她想着便有些痴然,“我其实记得,记得三年前初次见姐姐和公子,姐姐说过的一句话,医者父母心。”

百草道,“现在可还记得?”

霜霜不回答,垂头端起托盘,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望着百草,“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姐姐喜欢?”

百草道,“我不了解他。”

霜霜道,“不了解如何能喜欢?”

百草静静道,“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了解他。”

霜霜道,“你要和他在一起么?”

百草摇摇头,“不。”

霜霜道,“那为什么要这个孩子?”

百草沉默不语。

霜霜道,“你还想着他?”

百草转过身去,走到窗边,恹恹地坐下,淡淡道,“这些年我一点都不快乐。”

霜霜久久凝视着她,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眼中流下两滴泪来。

百草看着窗外落花满地,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她去想。她这么想着时把左手放在了腹部,手心的温暖传到腹间,让她想起了宸宸踮起脚尖歪着头冲她稚气灿烂地笑,他的小手小脚像雪白的馒头一样,常在夜里伸进她怀中寻找温暖,于是她笑了笑。

霜霜独自疾走在夜风中,手中托着一盏润喉滋养的八宝红参茶。每每锦城熬夜处理国事又或看书时,总喜欢喝她做的八宝红参茶,这种特别的红参茶,对于锦城的身体也极有益处,能缓和冰蛊发作时对身体的伤害。

这几日锦城都极忙,忙到甚至很少去永华殿探望百草。霜霜不知他是否真的那样忙于政事,或许他只是想静一静,而恰好百草也想静一静,恰好她自己也想静一静。三个人互不相见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可惜这样不能永远。

长秋殿里无比空旷,一个宫人都没有。

锦城以手支颐,坐在书案后闭目养神,桌上奏章高积如小山,他双眉紧皱,一脸疲色。

霜霜像一只猫无声地走入,默然叩礼,轻手轻脚地将茶放在案头,然后垂首立在一旁。

大殿里一片静谧。

锦城闭着眼,却忽然沙哑地开口了,“我记得那日你说过你有分寸?”

霜霜垂着头,道,“陛下想好了么?”

锦城慢慢睁开眼,“你觉得我应该改变决定?”

霜霜依然垂着头,沉默了片刻,道,“不是。霜霜是在等陛下想明白,怎样做才不会最难过。”

锦城慢慢道,“怎样才最难过?”

霜霜道,“她恨你。”

锦城一怔,忽然冷冷一笑,“把茶撤下,孤王今夜不想喝茶。”他说完,拂袖而起,便要从书案后走下大殿。

霜霜忽然跪倒在地,“陛下…”

锦城沉默了片刻,道,“你沉默便好,不许再进永华殿。小桐与你婚期定于下月,好好准备。”

霜霜匍匐在地,长跪不起,“谢陛下。”

锦城走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看了一眼霜霜,“霜霜,好好过。”

霜霜道,“是。”说完后,她抬起头来,却已见长秋殿一室冷寂,再无一个人的身影。

夜里,百草在一种异样的温暖中醒来,迷迷糊糊睁眼一看,竟然见是锦城。他懒洋洋地侧躺在她身边,右手支颐,绿色眸子眨呀眨地看着她,黑色发丝散落在肩上,衬着他最爱穿的红色华袍,在午夜里有些说不出的魅惑。

百草心里一惊,他已经很久不这么夜半飘来了,尤其是最近他忙得几乎无暇走进永华殿,今晚是怎么了?

锦城看着她醒来,倒是笑了,沙声哝语,“仙女…”

百草道,“你怎么…”

她的话止于他以吻封缄。他轻轻吮她的唇瓣,像在一点一点品尝,一只手伸进她长发中,轻轻摩挲。

百草略微偏过脸,低声道,“锦城,我不太舒服。”

锦城也不执意而为,只是埋首在她脸颊旁,嗡声道,“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百草不语。

锦城又问,“好不好?”

百草往后面缩了缩身子,但锦城不依不挠靠过去,“好不好?”

百草终于道,“你不止一个妻子。”

锦城怔了怔,抬起头来,眼中竟微有笑意,“她们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只会有一个,她的心非常好,别人都比不上。”

百草看了他半晌,叹口气,“可我那天差点死了。”

锦城面色一冷,眸中杀气转瞬而逝,他去抱她,“做错事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百草很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呆呆道,“那我究竟做错过什么…”她沉默了片刻,“锦城,给我一点时间,我近来身体不好…”她咬着唇不再说话。

锦城道,“嗯。多久?”

百草道,“一个月。”

锦城深深看她,“为什么要一个月?”

百草道,“一个月很长么?”

锦城在她额上吻了一下,站起身来,“不长,比三年短多了。我也困了,你好好休息。”

百草侧躺在床上,笑了笑,温顺地闭上了眼。

三日后。

这日正午,霜霜正坐在御药殿里发呆,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捡药,忽然一个小宫侍慌慌张张跑进来,面无血色,眼中含泪,见到霜霜便噗通一声跪下了,“霜霜姑娘。”

霜霜漫然道,“嗯?”

小宫侍跪行到她身边,抬起头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霜霜面色一白,霍然站起来,两只手颤抖不已。她努力定了定神,“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小宫侍道,“百草姑娘只许奴婢来请霜霜姑娘。”

霜霜点点头,左右看了看,“你起身来,不许哭。拿个食盒来,我捡些药。逢人问起你便讲,我是去送点心给百草姑娘吃,你明白么?”

小宫侍急忙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霜霜转过身,走进里间,开始手忙脚乱地抓药。小宫侍站起来,跟着走进去,不料霜霜忽然回头来,压低声音,严厉了脸色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侍道,“奴婢香珠。”

霜霜道,“香珠,我记着你了。你且记好,今日之事除你我和百草姑娘之外,还有第四人知,我定会杀你。”

那香珠吓得不轻,舌头都打结了,“…不…不奴婢不…不敢…”

永华殿。

霜霜走进寝殿,便见着百草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地向她招了招手,“来,霜霜…”

锦被下,赫然落出一截染血的裙摆。

夜幕降临时,锦城照例来永华殿探百草,却没想到一走进寝殿,便见着霜霜跪在地上。

他微怒,“霜霜?”

霜霜道,“霜霜叩见陛下。”

锦城压低声音道,“谁许你来?”

霜霜道,“陛下恕罪。姐姐今日闷,于是唤了霜霜来解闷,姐姐此时睡着了。”

锦城轻轻哼了一声,大步走进去,却见着床幔低垂,百草似乎正睡着。大殿里燃着徐徐的清香,很是好闻,不过他觉着有些奇怪,平日里百草是不喜欢熏香的。

轻轻拉开床幔,似乎惊动了睡梦中的百草,她睁开眼,看见是锦城,笑了笑,便慢慢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锦城皱皱眉,坐在床边,探手进被子去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这样凉?脸也白得慌,你今日怎么了?前几日不是好了么?”他说着,按下了想坐起来的百草。

百草轻轻吐了一口气,于是躺着不动,微皱眉,“昨夜贪凉,吃了许多冰镇瓜,或许是凉了罢。”

锦城皱眉道,“看样子又要为你换名宫侍了。”

百草按住他的手,“不,我喜欢香珠。”她说完,疲惫地闭上眼,“我好想睡觉,晚上不和你一起用膳了。”

她说完,不再说话。

锦城长久地望着她,望着她眼角微微沁出些泪来。他俯身下去,轻声道,“俗话说医者难自医。要不我为你传个医侍来看看?”

百草慌忙睁眼,“不用,霜霜为我开了方子。”她一睁眼,眼角的泪便落了下来。

锦城凝视着她,“你怎么了?”

百草摇摇头,“我想睡了。”说完闭上了眼。

锦城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出了大殿。

霜霜一直跪着不敢动。

夜深。

长秋殿。一片静谧。

锦城伏案桌前,执笔批阅奏章。霜霜站在一旁侍茶。

锦城笔下游走,面无表情,却说话了,“她究竟怎么了?”

霜霜一动不动道,“小产。”

锦城笔下一顿,抬头望着她,眸中不掩惊色,“你…”

霜霜道,“陛下吩咐过,霜霜只须沉默便好。”

锦城道,“孤王还没有动手。”

霜霜道,“是姐姐自己动手。”

锦城怔了怔,将朱笔往案上一拍,抬起头来,微眯了双眸,望着霜霜,“你学会在我面前撒谎了?”

霜霜跪下道,“霜霜不敢。陛下大可彻查这三日来永华殿的进出记录。霜霜不曾入过永华殿,也不曾送过东西去。再说,霜霜的本事不过是姐姐教与的,哪一样药可以瞒过她。除非她自己想。”

锦城想了想,重新拿起了笔来,“她身体可好?”

霜霜道,“血已止住了。不过怕是要静养长些日子。”

锦城道,“你退下罢。”

霜霜默然而退。

见着霜霜离开大殿,锦城放下了笔,冷冷道,“出来。”

香珠便不知从何处轻轻走了出来,不等锦城发话,便伏地道,“今日一早,姑娘便有些不寻常。她让奴婢烧了许多热水,说是乏得慌,要泡个澡。后来,奴婢烧好了热水,她又遣奴婢取了一个小药炉来,说是要自己做点药。”

“快正午时,她便喝了那药,躺在床上睡觉,说不要打扰她。不一会儿,奴婢便听得她翻来覆去地滚,奴婢不敢进去。这时姑娘却颤声唤奴婢,奴婢进去…进去一看…”

锦城道,“怎么了?”

香珠道,“床上有血。”她吞口唾沫,“奴婢吓坏了,揭开被子只见姑娘裙子上全是血,她很疼,让我速速去寻了霜霜姑娘来,她说不然她便要没命了…奴婢便去了…霜霜姑娘来了,吓得也快哭了…这时百草姑娘还清醒着,指挥着我们熬药,搬热水,为她换衣裙…”

锦城听得眉心紧锁,打断她的话,“霜霜姑娘说了些什么?”

香珠道,“她说…她说奴婢要是敢泄密,一定杀了奴婢。”

锦城道,“孤王也是这句话,你明白么?”

香珠这时倒是极镇静,完全不似正午那时的慌乱,跪在地上道,“是,奴婢明白。”

锦城挥挥手,“去罢。好好照顾姑娘。”

香珠退下。

锦城长久地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夜阑更深,烛色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轻叹口气,起身来走出大殿。

第二日清晨时,百草醒来便见着锦城伏在她床边,沉沉睡着。她不想动,推了推他,“锦城?”

锦城迷迷糊糊抬起头来,“嗯?你醒了?”

百草道,“你不该上朝么?”

锦城道,“今日我身体微恙,不想上朝。”

百草苍白着脸,点点头,“哦。”说完又闭上眼,想睡一般。

锦城坐起身来,皱皱眉,“怎么这次凉得这样厉害?我再请几个医侍来为你看看?”

百草摇摇头,“我自己不就是大夫吗?”

锦城望着她,“你不舒服便要告诉我,千万别骗我。”

百草将双手合十,放在脸下,枕着脸颊,眨着眼看着他,看起来有些疲乏又有些俏皮,“你骗过我吗?”

锦城摇摇头,“没有。”

百草笑了笑,“好。我会好起来。”

锦城一笑,如释重负,他俯首下去,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我知道。”

十日后。

正午,烈日当空。

一队人急步而行。领头的是两名内侍官。

瘦的内侍官一面碎步而行,一面絮絮道,“五日一浇水,十日一吸露,原本长得好好的,不知怎么便枯了一半…”

另一名胖内侍官尖声道,“是呀是呀,以前的可不曾出过纰漏,你们这次莫非是用次品…”

队伍里一个黑脸汉子赶紧点头哈腰道,“可使不得这么说。我们半月前送来的那娃娃红参是一等一的好品,中原皇宫也指定我家叔叔在宫中育养这种红参。贵国天气干燥,应是比我们中原更便于育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