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帘,自嘲地笑了笑,道:“不是不恨,是不能恨。”

“怎么说?”

“不能恨,因为不想再时时刻刻把这个人放在自己心上,不想把自己的年岁都流失在这个人身上,君既无心我便休,不纠缠,也不再疯魔。看着他成亲,看着他美满,一如看旁人一般,陌生,却能礼貌地微笑着祝福。我对自己说,阿惟,你做得到的。”

杨昭一时间沉默起来,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不知该喜悦还是忧伤,她说她不再爱顾桓了,然而今日的顾桓焉不是昨日的自己?顾桓固然可恨,然而伤她伤得最深的人是自己才对,这么说,当初她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来忘了自己的?

“昭哥哥?”阿惟见他怔楞的模样,手却把自己握得越来越紧,“你怎么了?”

“阿惟。”他回过神来,道:“这琴,不要做了好吗?你的手都伤了,我给你另外准备一份厚礼,四天后公主大婚,我带你入宫,你亲手送给顾桓吧!”

“昭哥哥,我——”

“把阿一也带上吧,我那三弟只是把景渊请进王府当画师,听说要在公主大婚那日给皇上和明澜画一副画,景渊功成身退便可回来,你也不必再担忧。”

阿惟感激地对他一笑,抱起那未完成的古琴,站起来道:“昭哥哥替阿惟想得周到,阿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等以后身子大好,定当请昭哥哥到安阳最有名的百全楼好好吃一顿。”

杨昭走近她半步,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张开手臂圈住她的腰,阿惟被动地抱着古琴神色有点尴尬,想推开杨昭却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就这么谢我?不嫌礼太薄情意太轻?”

“那昭哥哥想要什么?”她的声音有些紧张,更有些志忑,杨昭听得出来,手一松放开了她,伸手掠起她鬓边一络碎发拨到耳后,温声说道:“安阳之东有玉泉山,山上烟云雾绕如棉,独有奇气奇景,你陪我去峰顶看一趟日出,可好?”

“好。”阿惟顺从地点点头,蝴蝶般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黑如点墨的眼眸。四日后的公主大婚这一天,阿一很不幸地吃错东西坏了肚子,拉的脸无人色精疲力竭,她看着杨昭的马车接了阿惟后辘辘远去,手扒拉着掉了漆的朱红大门痛苦不已。

东晋朝的皇城又被称为庆明宫,处于安阳东面玉泉山的前沿地势高旷。入了丹凤门抬头便见到建元殿、开政殿和紫哀殿三殿。之后是一个方圆十几里碧如块玉的内湖——渑池,渑池后便是后宫所在。

今夜沿着渑池湖岸边都挂上了七彩宫灯,盛大的婚仪设在丁慰也后不远处的德麟殿,离公主的寝宫郁仪楼有一段距离,但是礼乐声响彻了夜空,又有宫女如云来来往往欢声笑语不断,金盘玉撰络绎不绝地被送入德麟殿。

随着传令太监的一声“孝亲王到”,杨昭身穿湖蓝色亮缎锦袍,上绣金线脚踏祥云四爪金龙蟒,发束金冠结以白玉丝带,眉目英气,气宇轩昂地踏入德麟殿。而他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袭月白宫装,飘云锦缎做的暗花夹袄缝上了雪孤毛边,同色孺裙上罩湖蓝给纱,终纱上隐隐有光华流动,仔细一看原来上面不规则地镶了些薄如蝉翼的透明晶石,使得华衣生光。而这女子绿鬓如云,红颜如玉,柳眉纤长,樱唇胭脂微润,一双杏眼似喜还怨,两颊绯红却不见得意之色。

德麟殿忽然静了一瞬,大家都惊讶地看着这个被当今朝廷最为看好的未来储君紧握着一个无名女子的手,从容自若地走到自己面前。下一瞬,围过来寒暄的打招呼的好奇想看热闹的或是窃窃私语讨论的各种声音都响起。

杨昭微笑着点头致意,阿惟尴尬得想转身就走,可是手被他死死的捧住,动弹不得。

吉时未到,寒暄过后杨昭牵着她走出了德麟殿,手拿拂尘的太监对杨昭行了礼然后提着明亮的灯笼在前面带路。

“你要带我去何处?”她问,挣了挣手,可是根本没法抽出手来。

“去见我父皇。”杨昭对她安心地一笑,“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担着。”

阿惟猛地顿住脚步,抬头看着他说:“昭哥哥,你不是想对皇上说,你要——”

“我要娶你为妃。”杨昭低声道:“这个承诺我许了多年,如今也该兑现了。”

“可是我是西晋朝的人,我的爹爹当初还曾经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背景和财力,我和你不相配的……”忽地被他竖起的手指止住话端,微寒的夜风中,他的声音显得那般不真实:

“如果要这样算,配不上你的人,其实是我……我那样欺骗过你,背板过你,甚至有过别的女人,你最好的那些年华岁月都浪费在我身上我却没能回报你一段真诚的感情……所以,不要那样说,给我点时间,让我弥补,可以吗?”

阿惟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那个缠绵病榻脸色苍白的羸弱少年,竭力地睁开眼晴挤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抚着她的发对她说:

“阿惟对不起,昭哥哥今日身子有些乏了,没能陪你到院子里观鱼,明天吧,明天昭哥哥偷偷把药往窗外洒了,不喝药就不会嗜睡,就能好好地陪阿惟了……”

欢喜佛,薄情赋第一百一十八章黄雀l

“可是本王一路过来并没有遇见父皇,这个时辰他不去德麟殿又是到了何处?”

那内侍看了看左右无人,才大胆地凑过头来说:

“孝亲王,本来今日申时末皇上和公主约定在金粟宫让袁画师来画像的,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公主的踪影,这时袁画师的画篓不小心打翻,结果皇上随手捡起了一幅画打开一看,登即脸色阴霾暴怒不已,斥退伺候的左右人等逼问了袁画师一番,然后才气冲冲地离开了金粟宫。”

“可是朝郁仪楼而去?”

“奴才看仿佛是朝着千音楼的方向走,也没有带侍卫,只让总管张公公和袁画师跟着。”

杨昭心头突如其来一阵不详之感,转身就向千音楼而去,冷不防袖子被阿惟拉住,他回头道:

“阿惟,你先回德麟殿等我。”

阿惟却还是没有放开他,黑眸一瞬不瞬地锁住他的视线,道:“昭哥哥,你真的喜欢阿惟,想跟阿谁在一起吗?”

杨昭皱眉,“阿惟,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此刻他只想到顾桓两日前问他要了御林军调度的令牌,然后今夜迟迟不见行礼,景渊又搅和到这桩事情里头,肯定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昭哥哥,我们现在就动身去看日出吧,今夜上山,明日就可以偿了心愿……”她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袖子不放,咬着唇期盼地看着他。

“阿惟乖,别闹。”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阿惟反而更用力地抓着他的袖子,神色也更加坚决,“不,我现在就要去。”

“黄公公,”他冷下脸,叫过刚才那内侍,“替本王把上官姑娘送回德麟殿。”说罢一狠心用力挥开阿惟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千音楼快步走去。

千音楼是宫内女眷看戏的地方,这时应该冷清静寂无人,杨昭来到门口时便见那本就行动不甚方便的明黄身影入了内室,他连忙赶上去,内室本来漆黑一片,这时突然灯光乍明,一声女子的惊呼和男子的怒吼速然响起,这声音随着怒气滔天的一声“孽畜”戛然而止,忽地内侍总管张兴惊呼一声: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来人,皇上他,他……”

杨昭心一紧,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饰,眼前的景象混乱一片,明澜衣衫不整死死地抱着单薄的床单遮住了一丝不挂的身体,缩在一角双目无神地颤抖着,而随意披着单衣在身狼狈不堪的成亲王杨旻正拿着明晃晃的宝剑恼羞成怒地刺向景渊,景渊此时正半跪在地上抱着皇帝倒下的身子,张兴已经惊慌的说不出话来。

“杨旻你这是在干什么?”杨昭大喝一声,伸出两指夹住剑锋,一掌震落杨旻手中的剑,再顺势一个擒拿手才巴杨旻制住。此时杨昭身后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景渊抬头对杨昭说:

“王爷,皇上适才吐血昏迷,若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危。”

“张兴,马上传太医!”这时,御林军已经赶到门外,统领高进高声道:“孝亲王,皇上可是在里面?我等接报说千音楼有灯光人影,故前来巡查。”

高进话音刚落,一身大红喜服的顾桓便闯了进来,一见此情此景当即脸色大变,冲至床前看着浑身青紫一脸泪痕瑟缩发抖的明澜,再看看被杨昭制住的诚亲王,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随手检起地上宝剑便要刺向他,一直发呆的明澜却忽然哭着大喊道:

“不要啊!顾桓,住手!”

顾桓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回过头定定的看着明澜,明澜无声地低头痛哭,他轻叹一声,脱下自己的喜袍裹好明澜,抱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千音楼。

“别碰她!不许碰她!”杨旻被杨昭死死按住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厉声叫道。杨昭这才让高进带人进来,高进一看倒地昏迷的明光帝,当即冷汗直流,这分明是一桩宫廷的乱伦丑闻,更甚的是皇帝出事了,按往常惯例,不要说他和自己两个部下,还有那倒霉的画师和内侍总管,恐怕都得陪葬了。

“诚亲王大逆不道,冒犯天威,伤及圣上,高进,把杨旻关钾到内司监等候审问发落。”

这时,张兴领着太医院院首进来,老太医颤巍巍地拿出金针在皇帝身上的几处大穴下针,皇帝的眼帘微微一动,艰难的睁开一道缝隙,嘴巴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景渊半跪附身听了片刻,站起来高声道:

“皇上有命,封孝亲王杨昭为监国太子,彻查诚亲王所犯罪行。”

顿时屋子里的人跪倒一片,高进呆了呆,景渊一掀衣袍跪下,对杨昭道:“太子殿下,小人人微言轻,还请高进高统领去听听皇上的旨意为妥。”

“高统领,那就有劳了。”杨昭冷下脸道。

高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前跪走了两步,把头凑向皇帝听了听,然后点头有如筛糠地说道:

“属下的确听到了,皇上封孝亲王为监国太子,属下参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夜的德麟殿乱成一团,没有轰动的婚仪庆典,因为皇帝突然染上了疾病,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到了金粟宫进行会诊,更惊人的消息传出,说是诚亲王忤逆了皇帝惹得龙颜大怒伤了心脾才引发了疾患。

当朝垂相和太尉等重臣忙于稳定朝局和民心,两次入宫请太子杨昭议事,无奈太子孝心可昭日月,一味地在皇帝床前侍奉汤药不肯离开。

太医院的太医把完脉后都相视摇头轻叹,金针也已经施过两轮,皇帝还是昏迷不醒气若游丝,杨昭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再商议医案。这时叶城走进来单膝跪下,杨昭走到金粟宫的偏殿,问:

“顾桓有何动静?”

“主上,顾桓把公主送回郁仪楼,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公主现在好像神志还没有恢复完全,顾桓正忙着陪她,让属下转告主子几句话。”

“说吧。

“他说主子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负责安阳城防治安的安阳府尹和驻守在安阳东面的晓骑营的兵权掌握手中,以防与诚亲王的人煽动军队带兵勤王。可以以非常时期为由,由监国太子下达戒严令,派人接收晓骑营兵权。另外,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说他天明时要带公主离开安阳,请主子放行。”

杨昭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上官惟呢?带她来见我!”

叶城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迟疑,说道:“上官姑娘她刚一回到德麟殿,便对属下说她要去一个地方,让属下给她准备一辆马车还有干根和水。”

杨昭脸色骤变,盯着叶城说:“她走了?!”

目光冰寒如雪,叶城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下说:“她说她跟主子你约好了要去玉泉山,可是主子你有要事在身,不能陪她前去……”

杨昭冷冷地说:“原话?”

叶城支吾起来,“原话……她见到了王爷代她送给顾桓的贺礼,是西域进贡的上等丝绸,便叫人拿来朱笔在装有丝绸的箱子上写了一副对联……写完后扔了笔说这婚宴也太无聊了,不如早些到玉泉山看看日出,虽然……虽然有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可她不等了……”

“然后你就替她备了马车?”

叶城背上冷汗尽出,道:“主子怒罪,属下本想禀告主子但当时千音楼事发突然主子分身无暇,在德麟殿等候时阿惟姑娘又喝了酒,属下怕她在德麟殿闹起来到时无法收拾局面,所以让她上了马车,骗她说是去玉泉山,其实是回王府歇息。带来的暗卫派了三名暗中跟着,此时应该已经在王府中歇下。”

杨昭沉默片刻,才道:“吩咐下去,加强王府守卫。她喝醉了么?那副对联写的是什么?”

“醉了,在德麟殿还清醒一些,上了马车便昏香沉沉。那副对联,属下记得不大清楚,应该是,一对新夫妇,两架旧织机,横批废物利用……”

原来,不是不伤心,不是不恨的……杨昭淡淡地说道:

“起来吧。去给顾桓准备马车,让他从定晖门出宫,本王去送他一趟。对了,景渊呢?”

“景渊刚才已经匆匆出宫,往丹阳巷方向而去。”

“告诉阿逵,杀了景渊。而你,派人放火烧了丹阳巷的宅子,做事慎密一些,不要漏了风声。”

“是。主子放心,叶城必定不负使命。”

杨昭走出金粱宫的大门,站在白玉台阶上负手望天,天幕的墨蓝色已经越来越淡,曙光也该来临了吧。他杨昭辛苦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独立金阶之上生杀予夺,睥睨四方。

郁仪楼内室中,所有丫鬓都被屏退,坐在床上的明澜泪痕始干,望着顾桓低声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一个月前,一年一度的太学生文武献艺那日,在校场上他险些就一箭命中我的心脏。若非妒忌,又岂会对一介书生动了杀机?”

明澜难过地闭了闭眼晴,道:“你既然知道我与他的不伦关系,为何还要娶我?你是想利用我打击他对不对?你现在目的达到了,我的大皇兄,从此彻底地将他踩在脚底。”

“我以为,你想摆脱他。毕竟,这样的关系见不得光。”顾桓在床沿坐下,拿起披风给她围上,“到别的地方去,肆意地生活着,没有冷冰冰的四面宫琦,没有利用和逼迫。甚至就算你想跟他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知道。”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他在一起!”明澜情绪激动,眼眶发红地望着顾桓说:“十六岁那年,他灌了我几杯酒行那禽兽之事我便恨不得杀了他!只是他始终是我哥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那些羞辱是无法洗刷的,所以我真心诚意地想要嫁给你,过寻常的夫妻生活。可是在行礼之前,他将我拉到千音楼,说是最后一次……否则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今天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顾桓!你知道吗?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顾桓看着眼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所以我会带你离开这里。你还对安阳有听留恋吗?”

明公闺摇摇头,目光有些呆滞,“不留恋了,也没有勇气留下来,整个后宫风言风语,恐怕大皇兄也会将这件事看作一桩皇室丑闻,你若将明澜丢下,大皇兄也会容不下我的。但是我离开安阳到建业去,我就永远都见不到我父皇了,也没有办法预知等着我的是什么……”

顾桓伸手把她拥入怀内,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放心,我定能护你周全。”

“我们现在就走?”明澜抽噎着问。

“对,现在就走。”

“那哑嬷嬷呢?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无论去到哪里我都要带上她。

“她一早出宫到了公主的新府邸替你张罗大婚事宜。放心,”顾桓眸光复杂,”她也一样,就连回家也一定要带上你。”

“回家?”明澜喃喃问:“回谁的家?”

“我的家。”

“你不嫌弃我?”

“我为什么要嫌弃你?”顾桓回头朝身后喊了一声:“顾东?”

“公子,马车已经在郁仪楼前候着,顾北已经检查过,没有什么问题。”穿着青色布衣的顾东再不是以前的童子模样,长高了许多,人也更显清秀。

“送公主上车,把追风牵来给我。”

风瑟瑟,草萧萧,定晖门前杨昭带着叶城,还有内务太监.总管张兴跟在身后,等了片刻便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过来,马车旁顾桓像个白衣秀士般牵着一匹又黑又瘦的马向他走来。马车停住,顾桓对杨昭深深一样,杨昭托住他的手,淡淡道:

“你我如今这般,何必行此大礼?”说着走到马车车厢前,轻轻唤了一声:“明澜。”

沉默了片刻,明澜才回答道:“大皇兄,明澜要走了,请大皇兄照顾好父皇,就当作明澜从今不在这世上,明澜如今也再无面目见大皇兄见杨氏一族的列祖列宗了。”

“错不在你,皇兄知道的,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一定给你想个万全法子不让你再受委屈。”

“皇兄的好意明澜心领了,可明澜去意已决,还请皇兄施恩放我与顾郎西去。”

杨昭的神色凝重了几分,却还是对高进点头,示意放行。

马车出了定晖门,顾桓还在宫门之内,对杨昭说:

“顾桓今日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希望太子殿下不要忘了自己对西晋朝的承诺才好。区区几座小城池,相信太子殿下绝不会为此而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

“那几座城本就是二十多年前从西晋手里抢来的,本太子登基后自然完璧归赵。只是顾桓,”他目光犀利直直地盯着顾桓问:“阿惟,你真的不要了么?”顾桓笑了,仿佛听了个荒诞不经的笑话,道:“你,会放开阿惟,让她回到我身边么?”

“自然不会。”

“那太子殿下这个问题便显得多余了。天涯何处无芳草?”顾桓回头看了看那马车,轻松地说道:“殿下让我与明澜顺利回到建业,然后圈禁诚亲王,并以明澜为要扶,相信诚亲王日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杨昭冷笑:“难道本太子就不能把他给杀了?!”

“兄弟倪墙,遭人话柄,东晋历朝君主以孝治天下,若杀了诚亲王,朝中恐会大乱,还请殿下三思。顾桓言尽于此,就此别过。”顾桓微微躬身,然后牵着马转身就向定晖门外走去。

“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相信我是真心想留住你辅佐朝政?以你的才能,难道就甘愿回西晋朝当一个寂寂无名的县令?”杨昭忍不住开口大声道。

“太子雄才大略,岂是顾桓可以相比?太子本就知道诚亲王这一致命的伤口,迟迟不予重击不过是想等顾桓真正与明澜成了夫妻之后再来出手。顾桓愚钝,只想着尽快完成契约,兼且思乡情切,所以不得已才把事情提前,扰了殿下的计划,自知死罪,怎敢再做逗留盘桓?太子殿下若能以仁治天下,日后定能是不世明君,届时天下能人异士莫不千里奔投,何必在意一区区顾桓?顾桓实在有负错爱。”顾桓上了马,一扬马鞭,头也不回地追上前方的马车,绝尘而去。

高进上前道:“殿下,顾桓如此桀骜,是否要属下派人去做点什么?”

杨昭冷冷瞥了他一眼,“高统领觉得本太子就连这一点肚量都没有?”

高进的脸白了白,“属下不敢。”

这时小太监赶了过来,跪下禀报说是皇帝醒过来了。

杨昭的心沉了沉,快步赶回金粱宫。明光帝果然醒了,但是半边身子都不能动,口眼嘴巴都有些歪斜,也说不出话来,眼晴里似有浑浊的泪水。杨昭拿过宫女手里的药碗,亲自喂汤药,可是老皇帝根本连吞药都困难。

四下无人,杨昭索性放下了药碗,道:“明澜走了,你最喜欢的女儿,以后不会再回来东晋。”

明光帝死死的盯着杨昭,胸口有些起伏,手指痉孪般曲张,仿佛想要抓住他的衣袖。

“你知道,这世上是有报应的么?你生了我,可是你从来不知道我活得有多么的艰难。如今轮到你活得艰难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将养着你,不让你短一天的命,该你受的,你要一桩桩一件件受回来。”

殿外传来官员们请太子上朝的声音,杨昭把被子给他拉上,“你听到了吗?你那些忠心的大臣正在恳求我去早朝,你等着吧,看一看东晋到了我手上后会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说罢得意地站起来,一拂衣袖便转身离开。金粱宫大门打开,云开日出,淡金色的日光铺天盖地而来,他站在白玉台阶之上望着旬甸了一地的臣子,目光放得遥远,这一瞬间,仿佛就连天地都宽了。

欢喜佛,薄情赋第一百一十九章黄雀2

“叶城,备好车马,本太子要回王府一趟。”时近日中,他才处理完手头上的折子,太子临时移驾到金粟宫旁的重纬殿处理政务。

“殿下可要用膳后再回府?”张兴恭谨地问道。

“不了。”他简短答道,起身离开了重纬殿,上了马车离开皇宫回到了孝亲王府。

一进府,他便问管家:“上官姑娘呢?可曾用了午膳。”

“殿下,上官姑娘自昨日回水石山房后一直没出来过,让丫鬟去看她也只是说不许别人打扰她休息,所以老奴不敢再去干扰,王爷见谅。”

“下去吧。”杨昭径自往水石山房走去,心里暗道一定是为着昨夜的事情生气了,念及她的孩子气,不由得嘴角微匀,走入内室,见到屏风后的床帷纱帐低垂,有女子坐在床上双手拥被胸前,黑发如瀑,姿态曼妙,朦胧而美好。

“还在生气?”他轻笑,声音轻柔舍不得放重一点点的语气,走到床前道:“你想去玉泉山,我们可以现在就去,以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你的手站在阳光下,可以把你保护得严严密密不受半点伤害,这天下,是我的;而我,又只是你一个人的,好不好?”

纱帐内的人儿还是不吭声。

杨昭在床沿坐下,耐心地哄道:“阿惟,不要生昭哥哥的气了好不好?今天没有下雪,天晴得正好,我与你出去走走,嗯?宝宝,听话……”

纱帐内的人浑身一颤,猛地掀开帐子盯着杨昭道:

“你口中的宝宝,竟然是上官惟?!不是的,不可能的……”

杨昭霍地起身,眼前的女子哪里是阿惟?不过是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的燕罗,只见她像受了重大打击一般死死的看着杨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