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你难道看不出来么?她现在很幸福。”小丫头在后面低声说着。狐七嘶声道:“那是什么幸福?!根本是假的!我们都知道……”

“可她不知道,那样就够了。”小丫头打断她的话,“无论是真是假,至少她现在很快乐,而且可以快活几十年。你说,真实的快活一生和虚假的快乐一生,有什么不同呢?人生本来就和做梦一样,梦醒了,生命也结束了。只是你我看她是在梦中,在其他人看来,我们又何尝不是在做梦!……你还太小了,这个道理对你来说还是太难懂了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狐七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空空的院子里,耳边听到黄莺一个人孤零零的笑声,那是心满意足的笑声。那一瞬间,她只觉凄凉,竟不知该恨谁怨谁。

33.鬼八上

狐七从此再也不敢去后院看黄莺,那里已经成了她的恶梦。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周围只要安静一点,便会不由自主听到黄莺心满意足的孤零零的笑声,明明是十分欢喜的笑声,狐七却总是会出一身冷汗。

她想,这次她真的快受不了了,无论这事是对是错,是真是假,那种感觉实在很糟糕。于是,在连续三天没睡觉的情况下,狐七又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几乎一下子就把她击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多月也不见好,狐七瘦得让小丫头都觉得害怕。由于她的病兆十分奇怪,连安心都不敢擅自用蛊治疗,后来请了御医来看,他说其实只是普通的风寒发烧,然而病兆迟迟不走,却是因为病人心神紊乱,以至身体竟然连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狐七的心病是什么?是黄莺?还是长久以来的担心惶恐并发?安心不确定,然而大欢喜一旦放出去,断没有收回来的可能,除非黄莺老死病死,不然一生都活在幻境里。她只能另辟一块幽静院落,派了三四个宫女专门服侍黄莺,希望狐七能因此放心,不要多想。

这边狐七的病情还没稳定,那边小丫头却收到了万峰会的信。那是她老早以前就问过大师父的问题,结果他们一直到现在才答复。

大约三个月前,小丫头见花九千迟迟不来救狐七,便想到“敌不进,我进”的策略,想让万峰会派人去九千书局抓人。以万峰会的能力,现在要想端了九千书局,并不是什么难事。她一直不明白既然二夫人大师父他们现在不想放过花九千,为什么之前却允许她在眼皮子下悠然过了七年?难道他们和花九千之间还有过什么协议不成?

谁知道这信送出去之后,便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小丫头是个急性子,连着发了好几封信去催,甚至自己回万峰会总堂试图问个清楚,结果之后的信一直也没人回复,上三峰那几个人知道她要来,甚至特地避开。逃避的态度如此明显,让小丫头又急又恼,差点要放话干脆自己去九千书局找花九千算老帐。

结果,大师父终于还是回信了,在她几乎发了近十封信之后。他的信很简洁,小丫头很快就明白了上三峰那些狐狸们的顾忌。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动花九千?不是不敢,却是不能。当年三大夫在花九千身上下独门蛊,令她伤口永生无法愈合,小丫头一直以为这是三大夫对花九千因爱成恨,谁知他竟然还是为了保她!

万峰会对叛徒向来不会手软,大师父又是个性烈如火的人。花九千一个字也不留就要走,他们怎么能容,当即吵吵嚷嚷要用会规处置,每人放一个蛊在叛徒身上,足让她痛苦九十九日放能死去。三大夫先发制人,在花九千身上下蛊,随后立即自裁,以玉匣子盛血做式,要求上三峰的人发誓放了花九千,从此再也不许找她麻烦。

大师父怎么肯答应,结果三大夫说自己在花九千身上下的蛊令她也无法活过十年,只因那蛊除了自己无人能解。蛊师只是人,没有人在流光身体里的血之后还能活着,他用自己上三峰的身份,保叛徒花九千十年的命。万峰会的人当着三大夫的面发过重誓,只要花九千不出九千书局,他们绝不能对她出手,甚至可保她安然度过最后十年的生命。(这也是九千书局七年中一笔生意也没作成却始终不倒闭的原因,后面有万峰会替她撑着一切开销。)

须知道蛊师之间最重视的是誓言,谁要是违背誓言,会遭万蛊噬心,纵然如大师父那样的蛊师亦不敢当作儿戏。三大夫濒死时又要花九千发誓从此再也不出九千书局,逼得她说出誓言方才安然而逝。从此,万峰会和花九千两边各守誓言,平安无事地度过七个年头。

一直以来南崎的情况都是扑朔迷离,惠王桓王互不相让。谁知风云诡变,当中横空而出一个魏重天,却是当年被万峰会抛弃的魏姓世家之人,也是花九千的小叔子。当年在魏姓世家,谁都对一身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的花九千没有好感,只有魏重天和她关系不错,待她如真正的亲人,这在当时亦成了魏家公婆驱逐花九千的理由之一。

上三峰的人早早就开始担心花九千会为以前的事情含恨报复,加上当时花九千甚至不惜用上会中最神圣的玉匣子盛血之式,从九千书局里面逃了出来。这件事让万峰会深为惶恐,听得花九千和魏重天在雪山有会面,上三峰的人只怕她说些什么影响魏重天,一直暗藏杀机的大师父终于忍不住有所行动。

于是才有了惠王御笔亲题皇榜,广告天下重金聘蛊师的行为。虽然之前亦有过,但规模这样大还是第一次。花九千如果在外面不用蛊术,谁也不知道她是蛊师,这张榜就是再贴十年也捞不到她这个人。然而天下巧合何其之多!偏偏有一个维可,供出狐七的下落,万峰会的人顺藤摸瓜,终于在碧波山等到了花九千。

小丫头每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饮恨嗟叹,那时要不是她太冲动,花九千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最后还是让她跑了,又窝回那该死的九千书局。只要她不出来,万峰会的人就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眼下她唯一的办法竟然只有等,等!就算等得火上头,肚子也要气炸,还是得等下去。

狐七又病得这样厉害。小丫头在担心的同时,也隐约想过,如果狐七不小心病死,他们就失去了唯一可以要挟花九千的棋子。她绝对不能死!然而每次看到狐七苍白的脸,原本圆嘟嘟的脸颊早已经凹进去,眼底是深深的黑色,小丫头真有一种感觉,她会慢慢死去。

狐七虽然被软禁,却从来也没露出求饶无助的神色,她好像是一只自由的小兽,无论怎样的地方都可怡然自得,用天真的态度对待所有事情,在她身上看不到善恶,完全一片纯然。然而,现在小丫头终于感到自己是在强行囚禁一头美丽的兽,剥夺她的自由,把她锁在笼子里,看着她一点点憔悴死去。

可是,能怎么办?能怎么办?这世上何其多的无奈,同情又值几个钱?愧疚值几个钱?小丫头甚至想到当年三大夫拿来对自己说的话:这就是命。没办法,谁让她没福气,偏偏是花九千的手下呢?这话曾让她深恶痛绝,然而如今她自己也不得不这样说。可笑,也唯有喟叹。

这是一个无比糟糕的秋天,狐七的病时好时坏,十二月来临的时候,她的病有了一点起色,可以下床走动,也有力气说话了,然而整个人却瘦得没了形,以往的神采也消失。虽然勉强说笑,却再也没有以前的神气。

十二月下旬,快过新年的时候,惠王差人送来许多新衣新器皿,其中光是给狐七的衣服玩意就有四大箱。宫女们本来就喜欢凑热闹,加上见狐七最近几个月憔悴失神,都想趁这个机会让她开心一下,于是干脆把箱子抬到她房间里,一群人叽叽喳喳又笑又闹,从箱子里把衣服掏出来一件件给狐七换着穿。

小丫头来的时候,狐七正被人塞在一团雪白裘皮里,从头到脚都毛茸茸地,当中露出一点脸蛋,漆黑的眼睛瞪得老圆,乍一看倒像一只小老鼠。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这样贵气的衣服,怎么到你身上却成了丑角?快过来让我看看!”

狐七拉扯着身上沉重的裘皮,急道:“好重!我都没办法走路啦!”

小丫头凑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又笑了一通,这才吩咐左右把那件华贵的裘皮脱下,自己在箱子里翻一会,找出一件紫黑色的貂皮小袄,掐肩修腰,在狐七身上比了比,才道:“还是这件好,也只有你这种年纪适合穿了。”

狐七乖乖试穿,刚要去铜镜前面照照,头上忽然一重,却是被人轻轻扣上一顶小毛皮帽子。她赶紧扶住快掉下来的帽子,回头去看是谁,却见身边众人纷纷半跪行礼,齐声道:“见过安心姑娘!”

来人正是安心,她也收到许多衣物,因里面有几顶帽子摸上去轻软暖和,便想着给狐七送过来。狐七转身正对上她笑吟吟的脸,她在做手势,要自己去镜子前照照。狐七心里也不知对她是什么感觉,又想亲近又有点恨她冷血,可每次想做点什么绝情的事情让她不要再来找自己,又做不出来。她心底偶尔竟会隐约盼望她来看自己,盼望和她亲近一点,更盼望那美丽如初夏的笑容可以永远不谢。

她怔了一会,还是乖乖回头看镜子。那是一顶和小袄同样颜色的毛皮帽子,边上绣了一些花,两根绒球坠下来,挂在脸旁,看上去甚是俏皮可爱。由于生病,加上心事过多,她显得十分清瘦,下巴也变尖了。然而这样却更显得双眼如同深幽的川水,漆黑而且迷惘。被软禁一年,她也长大了一岁,看上去稚气大减,虽然瘦,倒多了一种少女特有的亭亭玉立的味道。

小丫头凑过去,站在凳子上替她整整衣领扶扶帽子,左右看半天,才笑叹道:“小女孩终于长大啦,个子高了,人也比先前好看些。人说女大十八变,果然是真的。”说完,她虽然还在笑,然而眼底却是极羡慕的。人生的乐趣便是不停的变,周围的风景,自身都是。然而她却一辈子也尝不到这样的新奇,如今亲眼看到狐七一年之中的成长,不由满心感叹。

狐七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在孩子气地拉帽子,无论心情如何低落,爱美的心还是有的。她努力把帽子掀高一点,露出小半个饱满的额头,然而额前的头发却刺出来,怎样也不好看。正把头发使劲塞进帽子里,却听小丫头说道:“王上说咱们别院太冷清了,他不喜欢。这次他命人从民间挑选了二十个年轻宫女送来,都是擅长雅乐舞蹈的伶人,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这话她虽然是问安心,事实上却是说给狐七听的,见她竖着耳朵偷听,她不由又笑道:“听说里面有几个女子弹得一手好琵琶,长得也是天香国色。今儿过年总算热闹些了,不如今天就让她们演习一番?”

安心早就听出她的话外音,虽然她从不插手内宫的事情,这次竟然也破例点头。狐七见她们说走就走,不由很想商量着一起去,然而却放不下面子恳求,为了黄莺的事情,她和这两人冷战了好几个月呢。

她还在犹豫着,却见安心回头,含笑对她招手,小丫头跟着笑道:“喂,小狐七,你到底跟不跟上来?不来看,可别后悔哦!”

“哦!我去我去!我要看!”狐七再也顾不得冷战,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后面的宫女急忙取了大氅给她披上,笑吟吟地看她跟着安心她们出去。狐七到底还是狐七,本性始终改不掉,这样真好。

二十个新来的伶人得知主子要见自己,纷纷打扮整齐,垂首站在大殿等候。安心眼盲,什么也看不到,小丫头便先让女官登记名字,自己在那里打量各个伶人的相貌。

下面挑选的人大约不知道这些女子是送来别院的,只当惠王又要美女,于是挑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从容貌到仪态都无懈可击。其中有两三个甚至不输当年荣贵妃的容光,端的是千娇百媚,秀雅绝伦,看得人眼睛也要花了。尤其站在边上那身高突出的修长女子,纤腰长腿,肤光胜雪,加上一袭简单的布衣,在花团锦簇的绸缎衣服里看起来却是清极雅极,不沾半点媚态,倒像一株沾露的青竹。

小丫头不由自主看了她好一会,隐约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可偏偏想不起来。那女子似乎发现有人在看自己,不由微微低头,双手玩弄起垂在胸前的青丝。只这一个动作,小丫头又觉得不是印象中人的样子,陌生之极,便转头去看其他人了。

记名之后便是演习,众人早已看出安心虽然一句话不说,而且闭着眼睛,却必然是殿中身份最贵之人,于是加倍努力地弹奏。一时间琵琶铮铮如弹珠溅玉,古琴淙淙如行云流水,竹萧幽幽似深闺低语,却是近两个月宫中乐师新谱的曲子《瑞雪》。小丫头和安心都听得慢慢点头,面上露出赞赏的微笑。

狐七在音律方面一窍不通,只觉叮叮咚咚甚是好听,她也不知道曲子叫瑞雪,但听其音调转折,意境甚是清奇,一时间竟有一种屋内炉火明灭幽然,屋外苍茫大雪飞扬的感觉。正听到得意处,却见旁边一个红衣女子飘然上场,环配叮当,水袖如云,轻轻舞蹈起来。

佳人纤腰楚楚,风回雪舞,扬袖折腰之间,流畅婉转。嫣红的衣裙缓缓转开,腰间明黄流苏亦跟着旋转,渐渐地越转越快,如同一朵盛开的花。跳得一会,便慢启朱唇,幽幽唱了起来。

然而她跳了什么,唱了什么,狐七却再也没注意。原来这女子是坐在殿角吹萧的,如今她上场舞蹈,原先坐在她身后的那人便露了出来。狐七只是无意往那里看了一眼,却如遭雷亟,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一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女子,她抱着琵琶在慢慢弹奏。由于脑袋微垂,漆黑的长发便将脸遮了一半,露出一截酥白的脖子。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付极美丽的侧影,但对狐七来说,却是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身影。她曾看了无数遍,这一年里梦了无数遍的人。如今乍一看,她一时竟觉身在梦中,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有人看自己,便微微侧头过来,狭长的凤目冷电一般扫过狐七的脸,便停住不动。见狐七呆若木鸡的模样,她忍不住勾起嘴角,对她眨了眨眼。

狐七几乎要跳起来!然而人没跳起来,手里装满热茶的茶杯却“光当”一声摔在地上,立即碎了,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狐七被一烫,终于回神,“哎呀”轻轻叫了出来。

乐声立止,众人都有些惶恐地看着她。小丫头急忙奔过来,口中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烫着哪里了?”谁知安心比她还快,一个箭步走上来,手已经放在狐七湿了一大块的裙子上,沿着她的膝盖上下摸索一番,然后松懈下来摇了摇头,意思说她没受伤。小丫头也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看个歌舞你也能心不在焉!好好的茶杯怎么会滚下来?!幸好冬天衣服多,没烫着!要是夏天该怎么办?”

狐七胡乱点头答应,却急着看向那人。她站在一群女子后面,面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温暖如同最美好的春风,关切并且热烈地看着自己。狐七的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就要掉下来,她赶紧吸鼻子,连连摇头说不要紧,然而那话到底是对谁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小丫头见她眼睛红红的,以为很疼,正要再骂她几句,却见她怔怔看着前面,面上神色不知是喜是悲。她跟着看过去,却看到方才那女子。刹那间,如同电光火石一般,她突然想起来了!难怪觉得眼熟!当时维可供出狐七的身份,说她身边还有一个少年男子随行,惠王命画师依照他的叙述画像,一连画了几十幅,维可才说像。她看过那画像!那人不是女子!他是鬼八!他竟然装女人混进宫里?!

小丫头张口就要叫人把他拿下,谁知安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缓缓摇头。小丫头急道:“姑娘!他是……!”他是花九千那里的人!是奸细!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安心悄悄指了指狐七。小丫头狠狠咬了一下舌头,把差点要说出来的话硬生生吞回去。

是的,狐七!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怔怔看着那人。两颗大泪珠在她眼睛里使劲打转,她咬紧牙关倔强地不让它们掉下来。那种辛苦的样子,让小丫头心头忽然一软。她已经多久没看到狐七动情的样子了?她渐渐萎靡,好像缺水的花,如今突然遇到甘霖,饱饱地吸了水份,多出来的也舍不得丢掉,含在眼眶里使劲眨,要把它眨回去。

她简直是用尽所有气力在忍耐,以致于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裙摆被她揪成一团,她自己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小丫头见到她这种神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如果这样下去,狐七会死。」安心飞快打着手语,「她若死了,要挟九姑娘的人质便没有了。所以决不能让她死。是时候让人来陪着她了。」

“可是!”小丫头还是要说,那人是花九千派来的,哪里有让奸细混进来还装作没事的道理?难道当真让花九千骑到头上?她一定是吃准了眼下的情况,所以这时候派人来!简直奸诈狡猾之极!只要狐七一天在她们手上,她就一天处于被动位置。然而现在却全换过来了!明目张胆派个人过来,简直像在说:你们给我把狐七照顾好!如果缺胳膊少腿,老娘绝对不收货认帐!更可恨的是,她们竟果然不能拿他怎么样!除非想让狐七也跟着死!

想到这里,小丫头气得差点把牙咬碎。安心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安慰。她狠狠甩头,低声道:“姑娘!从以前我们就被她压在下面!难道如今依然这样么?!”她瞪上去,谁知半晌,安心竟然笑了。

那是怎样的笑容!傲然的,激昂的,愤怒的,哀切的,兴奋的。然后,她挥了挥手,转身就走。她用手语在说:「由着他去吧!我若让他从这里挖走什么秘密,我便不叫安心!」

小丫头怔怔看着她走出大殿,心中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师父会选择让自己跟随她,而不是反过来。

她回头,狐七还在痴痴看着那人,旁边的伶人女官都有点慌乱,见她含泪,只当她被烫得厉害,纷纷上来安抚。小丫头回了回神,挥手道:“今日就到此,你们都很好,值得嘉赏。我想挑几个人来做贴身丫鬟。”

她随手点了几个人,最后,看了鬼八一眼。他只是淡淡看着自己,目光中既无紧张亦无惶恐,仿佛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小丫头暗暗咬牙,却也只得点了点他,随即说道:“你们俩,去服侍狐七姑娘。你们俩,去服侍安心姑娘,你们俩跟我走。其他人都散了吧!”

一声令下,众人都散去,很快大殿就空了,只剩下突然回神,涨红了脸使劲擦眼泪的狐七。还有微微含笑,正朝她走过来的鬼八。

他走过来一把揽住她,把这个消瘦的,脸色苍白的可怜小兽紧紧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道:“狐七,咱们先回房,让我把身上该死的女子装束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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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咳嗽,病都好了==

恢复更新……

34.相见欢

狐七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还有一水缸的眼泪想发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成木头人了,只能呆呆地带着鬼八回屋子,呆呆地看着他拆下满头珠翠,洗去胭脂水粉,然后,再呆呆地看着他大摇大摆坐床上,对自己猛皱眉头。

“你过来。”鬼八没啥好气地招手,用一种在看委屈宠物的无奈表情。狐七颠颠走过去,不料他照着自己的额头就用力一弹。狐七“哎呀”一叫,疼的眼泪都出来了,捂住红红的额头,迷茫又委屈地瞪着他。

“你是笨蛋么?”鬼八一顿痛骂,“这么容易就给人捉了去!你的脑袋纯粹是摆设吧?一点用都没有!我才走没多久就出事!之前和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是不是?!害我拜师学了一半就急冲冲跑过来,你不能让我稍稍省点心?你不能让你家老板少为你担惊受怕?!”

狐七被他没头没脑吼一顿,吓得连连后退,却又听他厉声道:“不许退!过来!”狐七登时委屈得一塌糊涂,肚子里酸气直冒,脑门子嗡地一下,“哇”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鬼八先是冷脸瞪她。这丫头一天到晚出状况,半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好惹事,这次须得狠狠教训一番,让她记住。谁知狐七一哭就不可收拾,开始还是带点委屈性质,最后却哭得蹲了下去,没了声音,只见肩膀不停地抽搐。鬼八终于不忍心,轻轻叫了一声:“别哭了,过来吧。”

狐七没搭话,没动。鬼八有点急了,走过去扶住她肩膀,谁知她却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整个人差点砸到他腿上。鬼八吓了一跳,一把抄起她的胳膊,低头道:“你怎么了?狐七?”她如同一个柔软的小动物,无力地靠在他胳膊上,脸上泪水纵横,鼻子通红,脸颊却白得吓人,一面还在惶恐地说着:“我……我不是不想过去……我起不来了……动不了……鬼八!我……眼前好多星星……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会不会死?鬼八?”她问得小心翼翼,声音都在抖。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凌空抱起,走了几步,然后被轻轻抱进怀抱里坐下来。后脖子那里被人轻轻抚摸,鼻子里面还有一股熟悉却又有点陌生的淡淡麝香味道。狐七终于反应过来这人真的是鬼八,不是幻觉,当下毫不客气勾住他的脖子继续哭,一面把鼻涕眼泪擦在他衣服上。

“你受了不少委屈吧?”他低声问着,按摩她颈后穴位的手慢慢往前,抚上她的脸,用手指把眼泪抹掉。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竟然变了那样多。印象中那个笑吟吟满面蠢真的丫头不见了,她竟然没有笑容,瘦得可怕,看谁都是迷惘而且惊惶的。他的狐七,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大家都很好,我也很好……”狐七哽咽着说,揉揉眼睛,睫毛上湿漉漉地,忽闪忽闪,好像小刷子。

鬼八的心神小小恍惚一下,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道:“嗯,那个小丫头对你挺在乎的,安心好像也很关心你……既然大家都不错,你怎么还要哭?发生什么事了?……狐七,别躲,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狐七沉默很久,终于还是把黄莺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到她中大欢喜的时候,她面上一下子多了一种恐惧的神色,抓紧他的袖子喃喃道:“真是很可怕……鬼八,她周围明明没有人,是空的!可她一直在笑,在说话……我怎么叫她都没用!鬼八你见过人白日做梦吗?就是那样的!他们都说她一辈子都恢复不了了!你说我要怎么帮她?鬼八?”

鬼八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安抚这个受惊的丫头,看起来这事确实给她不小的打击。

“她现在很幸福,也没什么好难过的。你又不是她,怎么能体会她的快乐?何况你觉得她可怜,她在梦中或许还要觉得你可怜呢。狐七,人想逃避痛苦是很正常的,她无法承受现实,所以宁愿活在虚假里面。虽然这样的行为我不赞同,但我对她的选择亦无话可说。你也不要太消沉了,老板猫三鹰六他们都很担心你呢。”

狐七点点头,吸着鼻子,过一会忽然抬头看他,小声地,有点委屈地问道:“那……你呢?你不担心我么,鬼八?”

鬼八顿了顿,终于还是捏住她的脸,叹道:“我若不担心,怎么会学艺学了一半就跑过来找你?师父一定会骂死我。”

“啊!”狐七叫了一声,赶紧推他,“那你快回去吧!不要让你师父骂你!”虽然她很想问他师父是谁,这一年学了什么东西,为什么会来……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他,这会却问不出口。

鬼八摇摇头:“我既然已经出来,不把事情办完就不回去。其实,是你老板发信给我的,她中了黄泉花的蛊,不好出来找你,猫三鹰六他们要照顾她,所以我才来。你老板和万峰会的事情,师父也大致和我说了一些,情况很复杂,现在不可轻举妄动。所以,你也要乖一点,明白么?”

狐七怔怔点头,一时无话,只好瞪着他看。鬼八忽然微微一笑,捧住她的脸轻道:“你真是变了好多,见了我也没扑上来,我真是担心极了。”

狐七一听这话,立即用力扑上去,但因为她本来就坐在鬼八怀里,这一扑让两人重心不稳,往后栽倒在床上。狐七的下巴狠狠磕上他肩膀,痛得大叫一声,谁知他却张手紧紧抱住她。真的是紧紧地,因为狐七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可她却宁愿他再抱紧一点,心脏停止了也没关系。

耳边听到他在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一路赶来担心的几乎睡不着。只要你没事……学艺什么的,我都可以不在乎了……”狐七闭上眼睛,心跳忽然变得极快,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不受控制往脸上窜,心里痒痒的,他的话比任何米酒都要醇厚甜蜜,她有一种要醉的感觉。

他的吐息忽然丝丝撩动她耳边的头发,狐七一痒,忍不住要躲,脸颊上却一热,他的嘴唇吻上来,顺着耳朵边际轻轻吻过来,最后贴在她眼皮子上,吻得热烈却细腻。狐七觉得自己变成一团雪,马上要化成春水,浑身都没了气力。她却不甘示弱,一把捧过他的脸,“吧嗒”两声狠狠亲在他脸颊两旁,一边赌咒似的恶狠狠说道:“我想死你了!鬼八!”

鬼八哭笑不得,甩甩她耳边的小辫子,轻道:“起来吧,咱们还有好多话可以说呢。”

他坐直身体,理理头发。由于之前他穿的是女装,所以即使脱了外衣,里面也是宽袖长裙,看上去倒如同一个妩媚女子。狐七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走到梳妆台前梳头整衣,怎么说呢,她就是觉得鬼八变了,至于变了哪些地方,她却说不出来。好像比以前好看,似乎整个人都长开了。十六岁的青春年少,是把全世界的活力和美丽都霸占去的。

狐七呆呆看着他,忽然大叫一声:“鬼八你长高了!啊!竟然比我都高了!”她好像才发觉这个事实,从床上跳下去和他比身高,发现他比自己高小半个头,她干脆如同猴子一般挂在他身上耍赖不下来,不服气极了。一年之前还是一个小鬼头呢,现在居然长成了大人!

鬼八甩不掉这只大猴子,只好由她挂在身上。他一手扶住狐七,一手抓着梳子梳头,轻道:“每天都跟着师父上山下山采药修行,风雨无阻,能不长高么?”

“你跟着师父学什么呀?难吗?师父凶吗?吃的东西好不好?”狐七问了一堆问题,鬼八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师父的学问博大精深,我只学到一点皮毛。他教我看星相,识五行,认八卦九宫,还教了我一点医术。这些东西都十分玄妙,不下苦功夫研究,是没办法学好的。我苦苦钻研了一年,也只能说触到一点门槛,尚未能窥其堂奥。师父待我很好,原本他没有收弟子的打算,但见了我觉得投缘,才收留我。他的教诲恩德,我一辈子都不敢忘。至于吃的东西……”他忽然笑了,回手捏捏狐七的脸,又道:“改天我抓野山鸡做给你吃,你一定喜欢。山上多是野味,师父有几亩小田,种些蔬菜瓜果,倒也十分丰富。我的日子可比你的快活多啦。”

狐七皱起鼻子,奇道:“没教你武功么?还是你师父不会武功呀?”

鬼八摇头:“我资质不好,无法学武。何况师父说,南崎这样的乱世,是无法发扬武学精神的,许多学武之人都陷入恃强凌弱的境地。他说,用武力迫人服从是最下等的行为,有才之人靠学识才德服人。他希望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做个不为富贵低头,不为武力强迫的人。”

狐七禁不住对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鬼八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鬼八重新盘了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套上外衣,拍拍她脑袋,说道:“估计一会有人来,你先乖乖在里面待着,别插嘴别冲动。”

狐七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你……你来这里,会不会有危险?老板为什么会让你来?”

鬼八轻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和你老板自然有一番计较,说了你也不明白。来,乖乖听话,去里面待着,别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在外面敲门,鬼八急忙把狐七推进去,走过去开门,不出所料,门口站着面如冰霜的小丫头。花九千说过,安心也罢了,她自有她作为蛊师的傲骨,只怕对他们的小动作压根不在乎,需要警惕的是这个小丫头。她对花九千似乎有一种到骨子里的恨意,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他混到别院的事情,她肯定不会罢休。

小丫头冷冷看着鬼八,也不说话。鬼八见这架势,也干脆不让她进来,就靠在门上好整以暇地和她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小丫头终于忍不住恨恨说道:“你……不要太得意!安心不计较,不代表我可以放过你!”

鬼八淡道:“大人说的什么话,我资质浅薄,听不太明白。我只是来服侍狐七姑娘的,不值得大人花什么心思。”

小丫头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一番,才道:“我?在你身上花心思?你配么?我只要把你是男子的身份说出去,只怕你的脑袋立即就要掉地。我只问你一句,花九千派你来做什么?”

鬼八耸耸肩膀,叹道:“是啊,来做什么呢?我也不清楚……我以为放我进来的是大人你,我脑袋掉了,对大人你也没啥好处吧?”

他还没说完,脖子上突然一凉,一柄细小的匕首抵在他喉头。鬼八不动,垂下眼静静看着那柄匕首。小丫头厉声道:“你竟敢有恃无恐?!我便是在这里杀了你,也没什么!和花九千有协议的是上三峰那帮老家伙,可不是我!大不了我杀个精光!你未免把我想得太仁慈了!”

鬼八刚要说话,却听后面狐七惊呼一声。两人脸色都是一变,急忙回头,却见狐七站在门帘前面,指着小丫头,脸色苍白,好半天才结结巴巴说道:“你……你别伤害他啊!”

小丫头冷笑,抑制不住怒气,想说点难听的话刺激她一下,一时竟也说不出来,想到安心说如果伤害了鬼八,狐七肯定不死即疯,握刀的手便再也刺不下去。半晌,她才万般不甘地收起匕首,转身要走。

鬼八忽然说道:“等等,我有话说。”

小丫头停了一下,没回头,鬼八正色道:“万峰会的野心,我也知道了,无非是想夺得天下,找个适当的机会控制惠王罢了。这事我纵然不赞同,却也没能力管。我不知道你和花九千有什么私怨,但为了一己之私让南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未免过分!你到底是不是全无良心之人,只有你自己知道。私人恩怨就该私下解决,还是说,你连单独找花九千说清楚的勇气都没有?”

小丫头狠狠回头,目中如同要喷出火来一般。她该狠狠反驳回去,或者干脆一刀把这少年杀了,最好把狐七也杀了,这样毫无顾忌冲到九千书局找花九千算帐。应该是这样的!可她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或许她心底也是有一部分赞同的。

她不敢去找花九千,不是怕她,而是怕一切说清楚之后,知道真相,她就找不到可以恨的人了。活着,永远以一个孩子的姿态,她完全靠恨意才支撑下来。如果某一天突然发现世上没有自己可以恨的人,没有可以报复的人,她一定活不下去。

她宁愿相信一切都是花九千的错,是的,都是她的错,她让三大夫爱上她,她让三大夫对自己漠不关心,以致于二夫人可以得空在自己身上试蛊。难道不全是她的错吗?她的恨,难道有错吗?

小丫头走了。狐七胆战心惊地跑过来,上看下看,确定鬼八并没受伤,这才松一口气。鬼八笑道:“叫你别出来的,差点就可以套出她的真心话了。”

狐七奇道:“什么真心话?”

“她的身份,以及那些私怨。”鬼八好像有点厌倦这个话题了,他抓住狐七的小辫子,轻轻拉回屋子,又道:“全天下就你最不听话,该打!快进来,我给你看好玩的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黑皮信,递给她:“这是你老板给你的信,看看吧。”

狐七赶紧拆开,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行字:「小狐七,你这个笨蛋,白白被人抓走,害老娘担心死了。现在有鬼八陪着你,是不是稍微开心点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老娘去救你!到时候要是敢哭哭啼啼,老娘就加罚你跪四个时辰的搓衣板!说到做到!老娘将于……来救你。」

狐七见有几个关键字体模糊不清,不由急得赶紧用手去搓,哪知一搓之下,信纸却突然开始冒烟,然后火光一闪,狐七吓得丢了信纸,眼怔怔看着它莫明其妙被火烧成灰,半天才回神:“她把蛊放在信纸上!”

鬼八点头,用脚把火团踩烂,然后一扬手,挂了一件物事在她脖子上,说道:“挂着,别摘下来。老板来的时候,就靠这个啦。”

狐七见那是一件绿荧荧的祈福蛊道具,忍不住鼻子一酸。啊,老板老板!狐七好想你!这次就是跪四个时辰的搓衣板也没关系了!不过,能不能打个商量?两个半时辰好不好?

狐七在别院里面和想象中的花九千讨价还价的时候,花九千正半躺在床上抽烟,放在桌上的信纸忽然烧了起来,一旁的猫三急忙说道:“老板!看来鬼八已经到了别院!狐七看到信啦!”

花九千点了点头,轻道:“鬼八那孩子机灵多了,这次多亏他了呢。”

猫三懒得听她夸奖情敌,一听就头大,于是抢着说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都等的快发霉了!”就因为老板说不能急,结果一拖就是一年。他急死了也没用,最后鹰六说老板自有她的想法,后来才明白这一年时间是老板专门留给安心和小丫头的,让她们和狐七“培养感情”。

虽然猫三不明白干嘛要狐七和她们培养感情,但老板做事自有分寸,他也不好多问。前两天,老板又给鬼八发信,把狐七的情况说了一遍,那小子哪里还坐得住,火烧屁股似的从双阳镇赶过来。刚好那时惠王广招伶人,他便冒充名单上一个女子混进了别院。本来大家都以为此去必然风险极大,安心是个极精明敏感的人,一定会发现破绽,谁知老板竟故意让鬼八露出破绽,最好让安心第一时间发觉他是男子,而且是她派过去的。

猫三虽然很讨厌鬼八,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立即毙命,他也忍不住为鬼八捏了一把汗。结果,事情却顺利发展,安心果然留下了鬼八。或许做蛊师的人都有一种傲骨,对这些小动作不屑一顾,信奉一对一战斗的真谛,无论如何,鬼八成功见到了狐七。接下来,就该轮到九千书局的人上场了。

花九千喷出一口烟,两只眼睛在烟雾后面闪闪发光,她笑道:“急什么?去年过年没尽兴,今年,咱们可得玩把大的!不能输给她们呀。”说罢,回头看看没形象地趴在椅子上的苏寻秀,又道:“你说对不对,秀秀?”

苏寻秀没答话,众人仔细看过去,他竟然趴着睡着了,睡相香甜。

猫三骂一句:“猪!”

花九千眯起眼睛,笑叹:“别怪他,这一次多亏他了。那样辛苦,让他好好睡一会吧。”

她低头看手里的图纸,两张构造图,竟然是极详细的惠王别院地图,不光每层楼的房间位置一一指出,甚至连暗道后院暗门都用朱砂标出来。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里偷构造图出来,除了这位神偷大盗,还有谁能胜任呢?

猫三出去找鹰六说话了,花九千静静看着苏寻秀香甜的睡颜,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温柔的神色,右手提着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做个好梦吧,神偷英雄好男人秀秀。

35.火之道

大年三十前一晚开始下大雪,纷纷扬扬就没停过,到了第二天,院子里已经白茫茫一团一片,一直没到脚脖子。然而看那阴沉沉的天,似乎雪一时还不会停,中午的时候又开始刮大风,卷着拳头大小的雪块冰雹,砸在窗户上砰砰响。

然而尽管天气如此恶劣,却丝毫也没能减少别院中过年的热闹气氛。膳事房的宫女们跑出跑进,东边殿角供奉的神龛前早已放满各色瓜果菜肴,西边每个厢房里也都准备好了年夜饭,院子里人来人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雪地里满是脚印,然而没过一会又会被新雪覆上。

狐七这里也早早被送了饭,但她却没时间吃。原来小丫头说过年要热闹一点,所以酉时在大殿办筵席。可惜了膳事房的年夜饭,光光在那里放凉。

狐七的眼睛一会就忍不住要在上面溜一圈,很是舍不得那些绿莹莹香喷喷的糕点。她从早上就开始饿肚子不吃饭,等着晚上年夜饭大吃一顿,谁知突然要办筵席,害她现在饿得肚子直叫。

“别动。”身后鬼八再一次没好气地轻斥,然后她的头皮一紧,头顶一撮头发被他用力揪起来,扭几下,麻利地盘成发髻。狐七深知她现在要是叫痛,待会鬼八肯定会变着法子让她头皮更痛,当下只得颤巍巍地忍耐,眼睁睁看着脸皮子都绷紧,眼角被头皮拉得斜掉上去。

头顶过了是打理下面的碎头发,狐七被他扯断几根头发,终于痛得忍不住,轻声道:“鬼八……轻点……我头发没做错事,别惩罚它……”

真小气!她只不过是觉得鬼八妆成女子很好看,所以央着其他宫女姐姐给她几块好看的料子,想多做两套女子裙装送给他穿么!结果鬼八的脸当场就绿了,然后连着三天没给她好脸色。

从以前她就发现了,鬼八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他简直是厌恶别人说他秀气好看,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在脸上涂满泥巴。后来赶路的时候,也尽量买一些颜色深沉,式样简陋的衣服来穿。一个少年人,经常打扮的如同老头子。可她也不能劝,这事是他的禁忌,甚至不可以轻佻随意地夸他美貌,否则立即翻脸。

狐七小心翼翼从铜镜里面观察鬼八的脸色,见他淡淡的,不笑也不皱眉,她再吞一口口水,小声道:“鬼八……我知道错啦,你别和我生气了好不好?和我说说话嘛!别不理我!我知道你是男的,觉得穿女装是侮辱了你……可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觉得好看……”

鬼八替她簪上一朵珠花,再理理下面的小辫子,这才淡道:“我没有生气。没认识你以前,我经常穿女装,比你想象中还要好看华丽千倍的我都穿过。不过狐七,如果不是为了你,就算把我脑袋割了,我也再不会穿的。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