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你没天分,好歹算我的弟子。你这就过来吧。放心,我在这里,他们不会再为难你了。”

二夫人柔声说着,站在原处对小丫头缓缓招手。小丫头不由自主从鹰六身上滑了下来,她还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去,就见鹰六怔怔地望着二夫人的眼睛,面上竟然有陶醉的神色。

二夫人轻道:“你还不过来?是要等我过去接你么?”

小丫头点点头,急忙往前跑,没跑几步后领子忽然一紧,又被人抓住了。她轻叫一声,只听苏寻秀在后面笑道:“往哪里跑?以为没大人管着你么?”她最恨的就是苏寻秀,眼下又被他抓在手里,她怎么锤打扭捏都没用。

苏寻秀抓着她的后领子,提麻袋似的甩啊甩,一面对二夫人笑道:“你说要人就要人?好歹也该有些银票来换吧?鹰六吃你那套,我可未必。”

二夫人更加放柔了声音,腻声道:“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快,把她放下,别闹啦。”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听起来一点威胁都没有,倒像在撒娇轻嗔。苏寻秀只觉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自己竟不由自主有点陶醉,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只盼她对自己笑一笑或者说两句柔情的话。鼻前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更是心驰神摇,双手一下子放开小丫头。

二夫人的笑容更加甜蜜,轻道:“对啦,这样才乖。你也过来,让我看看你。很多年没见你这般俊朗的年轻人啦。”

苏寻秀怔怔地往前走两步,眼前忽然白影一闪,花九千的袖子“啪”地一下甩在他脸上,火辣辣地。他大叫一声,如梦初醒,捂着脸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听花九千冷道:“恭喜你啊,二夫人。终于练成了天外飞仙。”

二夫人也不恼,只是笑道:“原来这年轻人是你的心上人,难怪九丫头和我着恼。罢了,人你也不还,大师父你也不见。九丫头,你真的想死吗?”

花九千没说话,苏寻秀仍觉半边脸火辣辣地,心中却有点晕乎乎,只为了二夫人那句“意中人”。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他正在一个人欢喜,忽听花九千声音如同蚊呐,说道:“不要看她的脸!她说话的时候不要吸气!那是天外飞仙蛊,专门用来迷惑人的。”

苏寻秀只当她生气,于是低声转移话题:“她就是二夫人?看上去好年轻,是不是很厉害?”

花九千摇头:“不,她今年已经五十六岁了。”

苏寻秀脸色大变,原来是个老太婆!他心里登时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想到自己刚才中了蛊对她神魂颠倒,更是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耳边听二夫人还在柔声细语:“八丫头就是心肠软,两次都没抓到你,总让你逃了。害你大师父这么大冷天还要出来对付你这个孽徒。你们两个人,真是伤脑筋呢。”

他忍不住大叫:“老太婆就少说两句吧!要打要杀,痛快点!这么冷的天气还要看你装年轻,隔年的冷饭都要呕出来了!”

众人听他竟然这样说,不由又惊又想笑。二夫人脸色陡变,森然看着他,冷道:“你有胆再说一遍?”

苏寻秀笑道:“再说一百遍也没问题,可是我看到你那张老脸,就啥也说不出来啦!大过年的,又是大半夜,能不能让人消停些?有事说事,没事就快滚吧!”

他还没说完,就觉一股厉风擦脸而过,耳边听得花九千大叫:“不要吸气!快捂住口鼻!”他心念陡转,一把扯下一块衣襟,兜住口鼻。额前忽然一痛,原来二夫人的铁伞已然砸了上来,光是带起的劲风就几乎要把皮肤擦破。

苏寻秀不知二夫人功力如何,不敢硬接,双足在雪地上一点,飘然后退数步。他的拳脚功夫或许不算最好的,但以前在朝鹤宫,要论轻身功夫,除了鹤公子就数他最厉害。在雪地上这般急退,竟然没有半点凝滞,轻巧之极。二夫人一招击空,待要再转,他已经跳到她身后,掌中藏着银色小暗器,卒地一下,将她半边青丝割断。

二夫人何尝受过如此侮辱,不由勃然大怒,只是铁伞虽然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到底是沉重之物,用起来不甚灵巧,等她回招的时候,苏寻秀早就窜得老远,对她挤眉弄眼,极尽嘲讽之能事。她手腕忽地一转,竟然从伞柄里抽出一柄纤细修长的小剑,黑色的裙角微微打个卷,寒光乍闪,如同闪电一般刺向他。

苏寻秀知道她轻身功夫不及自己,当下竟卖弄起来,故意等剑刺向胸前,然后纵身一跃,向后翻去。那剑斜斜擦过衣襟,到底还是挑断了几根盘扣,他背后的披风掉下来,被他抄起就势一甩,正中二夫人的右脸,如同一个巨大无比的耳光。

二夫人被这一击打得猛然停下。苏寻秀落地之后还要再戏耍一番,忽听花九千惊叫起来:“快躲!别站着!”他的脚刚沾地,正要一跃而起,听她一喊便犹豫了一下。只这一下犹豫,却救了他一条小命。花九千刚喊完,他身后就陡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小贼果然放肆!取你狗命!”

苏寻秀竟未听见这人什么时候到自己身边的,只觉一股大力朝自己后背要害袭来。他心中大骇,好在身体反应迅速,左足在地上一点,右足就势在地上一勾,朝那人踢起积雪。他也不知雪块砸中那人何处,只觉后背要害受力猛然减轻,然而肩膀上还是被人抓了一把,剧痛无比。

他顾不得疼痛,连纵数下,如同在雪上滑行一般,窜了足有五六丈远,这才回头,却见一个黑衣老者站在不远处,一手扶住二夫人,一手缓缓抹去脸上的积雪。他长袍束冠,须发花白,然而鼻钩唇薄,双目熠熠如同寒星,面相甚是阴沉严厉。苏寻秀被他冷电一般的目光扫了一下,背后竟然有点发麻,肩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起来。

他不敢低头看伤,只好用手摸一把,湿漉漉地全是血,想必被他抓伤了皮肉,但所幸未伤筋骨。那老者冷道:“好轻功!莫非是东良朝鹤宫的人?”

按说寻常人吃个暗亏,知道自己不如人,也就不敢放肆了。但苏寻秀性子里偏偏带有一种蛮横死绞的味道,人家越软,他也越软,人家要是来硬的,他也不怕,照样笑嘻嘻,当下竟然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老者面色一沉,森然道:“不如何,只是想知道老夫所杀之人到底是何身份罢了!”他推开二夫人,袖子一展,竟是要出招的意思。花九千突然厉声叫道:“大师父!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这里,是要我来看你如何大开杀戒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挥退想要跟上来的鹰六猫三,昂然与他对望。大师父转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道:“你来这里,就该知道必然丧命。你还敢来,我还是有些佩服的。当年我到底没看走眼。”

花九千冷笑一声:“你要杀我,随便派个人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跑一趟!花九千好大的面子,死亦无憾了!”

大师父没说话,花九千又道:“是了,我怎么忘了,当年你们都向三大夫发过重誓!难怪费尽心思让我自己跑出来!也罢,三大夫的誓言对你们来说也是狗屁不如!反正我也活不过三年,当年我有胆子离开,今天我就有胆子承受任何后果!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快来!我若退一步,就不叫花九千!”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大雪乱卷,狂风呼啸,她的白色裙摆被扯得猎猎作响,面上不知是激动还是愤怒,红晕如霞。然而她竟一点畏惧也没有,这样的神情令她看上去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大师父一时默然,不知是该遂了心愿一掌把她劈死,还是该说点什么。

二夫人捂着脸轻道:“九丫头,有话好好说。大师父好歹以前是你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怎么可以这样和他说话?大家有什么矛盾,摊开了讲,干嘛闹到针锋相对的地步?”

她一边说一边朝大师父施眼色,要他套话,待问清楚了再杀不迟。

花九千不等大师父开口,就冷笑道:“有什么好谈的?那些都是花言巧语的东西罢了!不错,我曾经投师万峰会,但我不是万峰会的狗!大师父的恩情,在七年前我就报过了!难道我还欠你们什么吗?!”

大师父吸了一口气,道:“万峰会的戒律你还记得吧?不听师长之命如何说?擅自离开万峰会又怎么说?不错,我们都对三大夫发了誓,给你十年自由。但是你自己破坏协议在先!誓言固然重要,但规矩更重要!你还有什么理直气壮的!?”

花九千淡淡一笑:“不错,我是不听师长之命,我是擅自离开万峰会。但我问你,是谁逼得我这样做?你把我送给魏姓世家,我去了。魏姓世家没落,你要我回来,我也回了!我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万峰会!但你是怎么对我的?!”

二夫人抢着说道:“九丫头,我们知道你在魏家受了许多委屈。你大师父当时也是心疼你的遭遇,才急急把你接回来的。他当时也没想到你有了身孕。我们都只道你恨透了魏家的人,所以对那孩子必然也不甚喜爱,我们只是想替你出一口气啊!”

花九千脸色猛然一白,仿佛被利刃刺中身体一般。在这样的风雪之夜,被人把旧伤疤狠狠揭开,那种疼痛是无法形容的。半晌,她才凄然道:“什么恨……既然从来没有爱,又哪里来的恨。可是孩子没有错!天下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的孩子拿去炼蛊?!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凭什么逼迫我?!她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你们没有任何权力!”

她捂住小腹,仿佛那时的疼痛又回来了。她的眼泪无法抑制地,疯狂地从眼眶里往外面奔跑。她的孩子,才六个月,却已经有手有脚了。她几乎不敢回想自己硬生生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是怎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嫁到魏家的时候,她是完全懵懂的,不知道自己要来做什么。她照样每天炼蛊,每天让毒虫爬满身上每个隐蔽的地方。为了这个,魏家的人十分忌讳她,她的所谓的夫君——虽然她现在连他的脸都不记得了——一面贪恋她的年少美色,一面对她深恶痛绝。她的所谓的公婆,每天找一堆借口来和她吵,想把她赶出去。可她那时候真是懵懂,居然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悲伤。她从小就是这样,别人说别人的,她做她的,压根不理会,她甚至都不知道别人都不喜欢自己,每天只是沉浸在蛊的世界。

因为害怕她的蛊术,魏家人倒不敢真正欺负她,不过占点嘴上的便宜罢了。而且魏重天那时候尚未成名,和她关系很好,把她当作自己真正的大嫂。这也成了他们来说的理由。

然而无论怎样,她在魏家过得还是很快活的。然后万峰会派人把她接走,她不明白为什么三大夫会怜悯地看着自己。三大夫说她没心没肺,因为她谁也不放心上,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她很快就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了,一开始就面对着残酷。她有了身孕。那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惊喜和幸福。每个母亲都是这样的,虽然孩子来的突然,但心里对自己的孩子,总有一种本能的灵魂上的热爱。

在她翘首盼望孩子出世的时候,大师父却来找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强硬地表示这孩子不能要,生下来之后就要带走炼蛊。彼时刚好二夫人在炼天外飞仙,需要童婴之血。她的孩子,竟然被他们当作炼蛊的材料!他凭什么来要求她?她真的不明白,甚至觉得好笑,她是万峰会的人,不代表孩子就是万峰会的,难道他们把她当作万峰会的狗吗?

理所当然,她强硬地拒绝了。大师父勃然大怒,把她关起来,扬言孩子是炼定了,除非她有胆子死。她哭了三个月,最后终于下决心,把孩子打掉。她不会忘记那个日子,永远也不会,那是十一月初九。

她的孩子,注定与世间无缘。她自私地扼杀了她的生存。这样一个阴冷的,黑暗的,被人压迫的世界,又何必要来呢?与其生下来就被当作炼蛊的材料,不如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在母亲手上,那是她唯一能给的慈爱。啊啊,她的孩子,已经有手有脚了,小产的时候甚至还动了动。如果她能活着,一定是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子。可惜,可惜她永远也听不到她笑,听不到她哭,听不到她叫妈妈。她的灵魂被她自己生生挖走一块,到底有多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一生的眼泪都在那一天里流干了。大师父闻讯赶来的时候,她已经狠心把孩子烧成了灰,用她刚刚炼出来的火道花。大师父雷霆震怒,当场就要杀了她,是八姑娘不顾一切跪在地上求情,才留了她一条命。

伤还没好的时候,她就想离开。万峰会几乎派出上三峰所有的精英来拦截她,后来三大夫出来了,给她下了蛊,也给了她自由。

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却好像昨天刚刚发生过。她腹中的疼痛依旧,她的血还在流,她的孩子却永远没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于这个世上一般。她刚刚知道什么叫幸福,还未能体会真切,接踵而来的就是彻骨的痛苦。

花九千紧紧捂住小腹,冷冷地,决然地说道:“你们想杀我,没问题。但想让我乖乖束手就擒,趁早别做梦。那些花言巧语,也别再说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你们的野心。想做皇帝?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气度本领!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你们到底上不上?!”

她吼完,身体不由自主晃了一下,身后传来狐七惊惶的尖叫:“老板!流血了!”

是的,她的伤口又发作了。最近只要她情绪稍微激动一会都会触动它,这也意味着,三大夫的蛊效力越来越大。随着伤口流血的次数增多,她总有一天会死去。其实她一点都不想死,真的不想。她还没有体会过幸福,她还没有确定秀秀的心思,那个顽童一般自私又任性的男人!她更没有告诉所有她爱的,爱她的人,她十分十分依恋他们。如果没有他们陪伴自己度过这七年,她不会笑得那样明朗畅快。

这个世界虽然阴冷又黑暗,可总有那么一些温暖可爱的地方让她留恋。例如温暖的午后,撒满日光的小院落,猫三逗着黛黛,鹰六打扫房间,狐七苦苦背诵秘术要诀,秀秀的加料茶水和他闪躲却明亮的眼睛。

花九千颓然放下手,白裙子已经被血染红大半。风吹在身上,很冷。不过一会就不冷了。她袖子一甩,昂然等待大师父出手,决不退缩。

大师父哼了一声,森然道:“你自己找死!”他双掌微微一搓,掌心陡然变成暗金色的,如同焦铜一般。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功夫,将蛊和武术结合在一起,掌心里喂了黄泉花粉,拍下去必死无疑。

蛊师里面会武术的不是非常多,但只要会的,一般都可算高手。大师父更是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忽然足下一点,无声无息地纵身而上。众人见他行动飞速,以致于雪地上只留下一行极浅的脚印,都不由暗暗骇然,这人的功力,真不知高深若何。

花九千袖子一展,正要放蛊,孰料眼前忽然晃过两个身影,一左一右,分别架住大师父的胳膊,硬是把他的冲势挡了下来。她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却见安心和苏寻秀一人一边,一个抓胳膊一个抓腰带,大师父被他们牢牢盘住,动弹不得。

“八丫头!你也想死?!”大师父厉声吼着,用力一甩,却不料那两人抓得极紧,他没能甩开。

安心蹙眉急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苏寻秀对猫三他们挤眉弄眼,要他们赶快把花九千带走。谁知大师父被人一拦,更加愤怒。苏寻秀只觉双手一震,竟然抓不住他的腰带,不由自主脱手而出,对面的安心也被震得退了好几步,大师父挥掌就往花九千心口拍去,一面厉声道:“先解决这个再来对付另一个叛徒!”

花九千只觉一股大力扑面而来,待要躲,却躲不开,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掌拍到胸前。说时迟那时快,她的腰身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硬生生往后面拖去,安心和苏寻秀两人纵身而上,再次抓住大师父的袖子。只听“刺啦”一声,他的袖子竟然硬生生被扯烂!苏寻秀只觉心跳都要停止,全身的血液都倒流一百零八遍。

“砰”地一声闷响,一个娇小的人影倒飞出去,摔在雪里,稍稍动了两下,便晕死过去。众人都愣住,花九千最先回神,急忙推开抱住自己的鹰六,飞快跑过去。

“狐七!小狐七?!”花九千抱起晕死过去的狐七,轻轻摇了两下,谁知不摇还好,一摇狐七突然张口,哇地一声喷出好大一口紫血,脸色登时开始发青,偏过头去动也不能动了。饶是花九千再冷静,这时也有天崩地裂的感觉。

原来安心和苏寻秀扯烂了大师父的袖子,令他不自觉改变了出掌的方向。刚好狐七赶了上来,想也不想纵身挡在花九千前面,那石破天惊的一掌,正中她胸口。狐七本来武功就弱,哪里经得起,当场就晕死过去。

花九千手脚都开始发软,脑子里一片混乱,竟然忘了该怎么处理。身边突然扑通一声,却是鬼八跪了下来。他的脸色比狐七好不到哪里,然而却勉力自持,颤巍巍地伸手查看她的瞳孔脉搏。

“……心脉没有受损……还有呼吸……”鬼八颤声说着,从花九千手上抱过狐七,伸手解开她胸口的扣子,不料却掉下一堆木头碎片,滚出两三个小点心。他捡起来一看,却是一个小食盒,原来狐七有带一些点心在身上的习惯,她自己只怕也想不到,贪嘴的坏习惯有天却救了自己一命。大师父那一掌打在食盒上,所以没当场震碎她的心脉,然而内脏受损却是必然的。

鬼八勉强凝神,把她上衣解开一点。却见她雪白的胸脯上有碗口大小的一块乌紫,更可怕的是,那层乌紫正在缓缓往外蔓延。黄泉花的蛊毒!鬼八急忙从袖子里取出针袋,在她胸口要穴上扎了一圈银针,护住心脉。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无法停住,然而终于还是成功了,那块乌紫暂时停止了扩散。

花九千突然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一点白色粉末,轻轻拍进她胸口,一面对鬼八解释:“这是轮回花粉,至少可保三个时辰之内蛊毒不攻心。”

她勉强回头,却见安心和苏寻秀正和大师父斗在一起,猫三鹰六两个人对付二夫人。她深深吸一口气,正要上去帮忙,忽见身后一个影子,她猛然回头,就见小丫头脸色苍白地瞪着自己。

花九千心中一震,随即低声道:“鬼八,你把狐七带远一点。她就交给你了。”

38.四先生

小丫头直直地瞪着花九千,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往前走了一步。花九千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她纠缠,于是沉声道:“你是想为你父亲报仇吗?”

小丫头却不答,只是一步步朝她走过来。花九千退了几步,眼看就要退到平台边缘,下面是幽深不见底的峡谷。这个峡谷叫做“海之渊”,因为山下是茫茫大海而得名,人要是摔下去,断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往另一个方向退去,见小丫头神色怪异,她不由皱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说个痛快的!我现在有急事,没时间和你罗唆!”

小丫头脸色更白,喃喃道:“没时间……又是没时间……你们对我永远都是没时间。三大夫永远没时间照顾我,二夫人永远没时间教导我……现在你也没时间。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不是人吗?!我没感觉吗?!”

她冲上来,一把抓住花九千的领口,嘶声道:“我不是木头!你们凭什么以为我没感觉?!啊!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你怎么不死?!怎么不死?!”

她发疯一样推搡着花九千,要把她推下深渊。花九千勉强制住她疯狂的动作,厉声吼道:“你闹够了没有?!清醒点好不好?!你还要迁怒到什么时候?!”小丫头如同不闻,还在奋力推着她,花九千一时恼怒,扬手清脆地给了她一巴掌。

小丫头呆住,好像是被那巴掌打傻了。花九千指着她的鼻尖,厉声道:“不是我给你下的蛊!我也没有抢走你任何东西!你这么喜欢自怜自艾,拜托请滚远一点!我没有理由承受你的埋怨!”

小丫头被她骂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连后退,眼怔怔地看着她转身就走。她忽然尖叫一声,用力抱住脑袋,蹲下去再也不起来了。花九千到底不忍,转回去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忽听身后猫三大吼一声:“老板小心!”

她听得脑后风动,便将腰身一扭,长长的袖子试探性地展开,只见寒光一闪,却是二夫人手里的剑,一下就把她的袖子斩断了。鹰六趁机抬脚一踢,将她的剑踢飞出去。

二夫人本来身手就不是一流的,与猫三鹰六两人缠斗许久已经渐露疲态。她一生潜心研究天外飞仙,五十岁那年终于成功。要说魇术,万峰会里无人可与她匹敌,但这术却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只要对方不看她的脸,不听她说话,在她说话的时候屏住呼吸,那她就无可奈何。因为之前鹰六被她迷惑了一下,所以特别注意这点,她的天外飞仙没法用,只得被迫和他们打斗。

当下手里的剑被鹰六踢走,她不由惊怒交加,虚晃一招就想先撤。谁知花九千动作快她一步,足下一点挡在她身前。二夫人只觉眼前一花,脸上却结结实实吃了她一个耳光。花九千的力道其实并不大,但侮辱性不言而喻,二夫人都被她打懵了。她今天也够惨,先是被苏寻秀用披风刷了一下子,现在又被花九千打一耳光,脸上火辣辣地,不知是疼还是怒。

花九千打完就狡猾地退了几步,笑吟吟地看着二夫人铁青的脸,也不说话。

猫三鹰六急忙护在她身前,却见二夫人摸了摸被打的脸颊,森然道:“九丫头,你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以为你们今天可以全身而退?”

花九千还在笑,然而笑到后来,却变得阴狠。她摸着自己的脸颊,轻道:“二夫人,七年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曾做过么?我就那样乖乖等死?乖乖等你们找上门?”

二夫人没说话,但见她缓缓抚摸脸颊,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抚摸自己的脸颊,一摸之下却大吃一惊,被她打过的那边脸颊其热如火,但她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她突然有点惊恐,不住地在脸上搓着,希望那只是自己的幻觉。

花九千幽幽说道:“你为了炼天外飞仙,为了保持你的容貌,不知道害了多少刚出生的孩子,不知让多少母亲日夜哭泣。你根本没有做人的资格。可我偏不让你死。你怕老,我就让你老;你想迷惑人,我就不让你迷惑。就算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孩子,你也该受些报应了。”

二夫人惊恐地大叫起来,她左脸上的灼热渐渐转移到右脸了!手触到皮肤,甚至能感觉到它们在轻微地跳动。最恐怖的恶梦也不过如此了,她捂住两边的脸颊,使劲搓揉,一面尖叫:“镜子!我要镜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花九千只是从鼻孔里哼出气来,如同她开始的姿态,转身就走,一面轻道:“你以后最好不要照镜子,出门戴着面纱吧。这是我好心的忠告。”

二夫人已经能摸到鼻子旁的皮肤皱褶了,她放声大叫,疯子一样飞奔回屋子。猫三鹰六都骇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老板在她脸上下了什么古怪东西,她的脸简直是一下子就变了,原本紧绷光滑的皮肤起了折子,看上去可怖之极。

没过一会,小屋子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然后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屋子里的烛火一下子熄灭了,接着就没了半点声息。猫三和鹰六相顾骇然,怔了半晌急忙追上老板。猫三抢着问道:“老板,你没事了吧?还在……流血了吗?”

花九千摇头:“老娘可没那么脆弱!你们俩别愣着,去照顾狐七。”

猫三不等她说完,早就屁颠颠跑过去了,鹰六沉默良久,才道:“那是什么?”

花九千勾起嘴角:“焚心草灰加上单枝莲心的蛊,破了天外飞仙的幻相。那才是她真正的五十六岁的容貌。”

鹰六点点头,回头望一眼还在和大师父缠斗的苏寻秀和安心,又道:“小心,那人很厉害,打不过就逃。”

花九千摆摆手:“老娘理会得。”

大师父被两个人缠住,说不吃力是不可能的。安心如今已经是一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蛊师,他时刻都要提防她的蛊,而苏寻秀则是典型的狡猾之辈,仗着自己轻功好,总是打几掌就飘走,趁他不注意再回来打几个冷拳,他抓不到他。

斗了半日,大师父焦躁起来,手腕陡然一翻,对准苏寻秀的脸,袖子一甩。苏寻秀知道他要放蛊,当下屏住呼吸,蒙住头脸疾步后退。大师父也不去追,反手又是一劈,正中身后安心的腹部。她脸色剧变,急忙捂住受伤的部位,急纵数步,终于还是熬不住,张口吐出一小滩血。

大师父森然道:“你果然要反!我早知你和花九千是一路的!从你几次三番放了她我就明白了!算我瞎了眼!竟然收了两只畜牲入门!你想和我斗?好啊!你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本事能伤得了我!”

安心咳了几声,颓然摇头,急切地打着手语,似乎在解释什么。大师父厉声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谁看得懂你在说什么鸟语!受死!”他抬脚就往她心口踹,安心听得风声,急忙翻身躲过,大师父踢起积雪,趁她分辨不清各种声响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在她肩膀上狠狠拍下。安心浑身一震,出手如电,一把按住伤口。她沉沉喘着气,然而面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大师父又踢起一团雪,厉声道:“你就和你那妹子一样,做炼蛊的材料吧!”

安心陡然听他提到自己的妹子,不由心神大乱,更是分不清他的方位,后背心又中了他一掌。她再也受不住,身子一软,扑倒在雪地里,不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提着她的衣襟用力一扯,花九千的声音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小八你从头到尾都被他骗了!你妹子早就不在他手上了!你不需要再怕他的!”

她浑身都一颤,花九千又道:“你难道还没感觉到吗?为什么我要让狐七在这里待一年?!你一点都没觉得她才是你亲妹子吗?!”

安心脸色惨白,用力推开花九千。不!她不相信!当年她亲眼看到自己才满五岁的小妹子被大师父软禁在禁室里!只有大师父有钥匙!狐七虽然很像自己的小妹子,但她怎么可能是!

她脸色一变,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用手指着花九千,急切地用手语说道:「你想骗我黄泉花的解药,对不对?!」

花九千皱眉将她一推,厉声道:“你清醒点!难道眼睛瞎了心也跟着瞎了吗?!你对狐七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你要是不相信我,就自己去看看!你小妹子有什么特征,你总不会也忘了吧!”

安心乍听她这样说,心中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都开始颤抖。大师父的掌风又劈到,花九千把她猛然一推,高叫:“你自己去分辨!相信你自己的心!”

安心懵懵懂懂,觉得浑身都轻飘飘地。她慢慢朝狐七那里走去。鹰六一见到她,立即警惕地站起来,见她弯腰要碰狐七,他立即要放出暗器。猫三忽然拉了他一把,摇摇头:“是老板让她来的,别动。”

安心的手颤抖着在狐七脸上摩挲半天,然后慢慢往下,顺着脖子,往右边肩膀那里摸。她的小妹子,在右边肩膀后面有一颗小痣,她记得很清楚。而此刻,她的手竟然有点不敢往后面摸,如果她不是……如果她是……她觉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最后一咬牙,手指按在她印象中的那个位置——有一颗痣!

她浑身都僵住了,整个人好像被放在无数旋涡里,不停被撕扯撞击。心里有无数种滋味,甜蜜的,欢欣的,激烈的,仿徨的,愤怒的,耻辱的……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猫三怔怔看着她,心里还是有点忌惮这个女人突然出手,然而,她的睫毛忽然剧烈颤抖,然后,一颗,两颗……汩汩的泪水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张开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她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刺耳的呻吟。

她俯身紧紧抱住狐七,喉咙里发出短促的,伤痛的叫声,仿佛是在呼唤她的小名,泪水打湿了狐七的脸。猫三心中突然有点不忍,柔声安慰道:“你……别哭啦。总算能亲人团聚,该是高兴的事情才对……只是……狐七她……”说到伤心的地方,他也忍不住喟叹。

安心很快就收声,她飞快用手插入另一个眼眶里,轻轻掏出一朵金色小花。猫三差点要跳起来,那不是黄泉花吗?!她难道伤心得失心疯了?!正在惊疑,却见她把黄泉花放在狐七胸前,指甲在花茎上轻轻一掐,立即滴下几滴浅黄色的汁水。她整个手掌抚在狐七胸口上,轻轻一转,汁水渗进乌紫的皮肤里。接下来的情景如同奇迹,那块乌紫竟然开始蠕动,一点一点缩小,过了半盏茶的时候,她胸前的乌紫就消失无踪了,只剩下被掌击的青肿。

安心把花放回眼眶里,接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两颗药丸,撬开狐七的牙齿,把药丸放进去。猫三轻道:“她……黄泉花的蛊毒解开了,是不是?她方才吃的是?”

安心随意做了个手势,甚少有人懂手语,她也不指望猫三能看懂,谁知他竟然点了点头:“原来是护心丸,她内伤严重吗?”

安心摇摇头:「没关系,等我一会,马上回来再替她治疗。」

她拍拍裙摆,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转向大师父那里。猫三见她神色阴冷,心中不由一凛,急道:“你……你刚受了伤!先治好再去吧!那老头太厉害了!”

安心摇了摇头,慢慢走了过去。彼时花九千和苏寻秀正配合默契,刚刚好和大师父打个平手,略略处于下风。苏寻秀的口鼻又掩上了布条,只因怕他下蛊。三人连拆几十招,他们始终无法伤大师父的身。苏寻秀打得厌烦起来,忍不住叫道:“这老头简直是妖怪!到底有多厉害啊!”

花九千将他轻轻一推,偏身让过大师父的手掌,他立即配合地一脚踹上去,谁知大师父背后好像有眼睛似的,抬脚架住他的脚踝,苏寻秀纵身跳起,一面还在埋怨:“你不会修炼了八只眼睛吧?!”

“小心!”花九千低叫,见大师父袖子一扬,眼见是又要放蛊了。她疾步上前,试图阻拦,谁知他另一手忽然变抓,狠狠朝她脸上抓来。这下要是给他抓中,不只破相,只怕还不知被他种下什么可怕的蛊。她急急避让,却还是被他抓住一撮头发,用力一扯,头皮一阵剧痛,竟是被他生生扯下一绺长发。

花九千痛得闷哼一声,苏寻秀见状正要上前相助,忽听脑后一阵风声,一道白色身影如同仙鹤一般掠过他头顶。他心中一惊,急忙定睛望去,却见安心裙袂飞扬,尚未落地便是一击,大师父似乎对她十分忌讳,竟不敢硬接,当下退了几步,厉声喝道:“你果然是个叛徒!找死!”

安心如同不闻,双手忽然一拍,袖子一扬,整个人如同舞蹈一般旋转起来,衣袖所挥之处风声泠泠。她的动作极优美,一转一击都仿佛在轻盈地跳舞,渐渐地越转越快,苏寻秀眼睛几乎要看花,忽听花九千在后面笑道:“原来是这招!小八,我来帮你!”

她左足在雪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仿佛一只灵巧的燕子,滋溜溜滑到大师父身后,双手若有若无地滑过他的后背,一触即回,跟着便转了开去。这两人动作都十分轻巧,一触即退,乍一看如同两只白色的蝴蝶翩跹起舞,映着暴风雪,倒别有一番雅丽景致。

当年两人拜在大师父门下,武艺和蛊术都是跟他所学。但大师父脾气暴燥且没耐性,往往教一套拳法第二天就要看到她们会练,否则就会发怒。她们几乎天天被骂,饿着肚子大半夜的在院子里研究拳法套路。幸好有个三大夫,看她们两个小女孩可怜,不但经常带饭菜,还亲自指点武功。虽然名义上她们是大师父的徒弟,但武功上面,三大夫竟然成了真正的师父。到最后,她们的武功虽然是大师父一派的刚猛套路,但实战时却十分轻盈飘逸,完全继承了三大夫的风格。

彼时大师父与这两人斗得数招,心里也忍不住惊骇。她们的出手招式自己明明十分熟悉,但偏偏又有那么一点不同,眼看她们白衣翻转,姿势潇洒又清雅,他一时竟觉得自己面前是站了两个三大夫。

万峰会里面,他和三大夫最不对付。他野心勃勃,雄心壮志,立志要把万峰会发展成为南崎第一大派,上至朝野,下至平民,都以能习得秘术为荣。三大夫却讲究养性修身,对权力一事不太在意。一直以来他们俩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上三峰也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他对三大夫可以说又恨又怕,最后为了花九千一事,他终于得到机会可以整死三大夫,他却自裁了。

如今眼看自己亲手教出的两个徒弟,半分也不像自己,浑身上下倒满是三大夫的味道,不由又嫉又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阴毒的念头,下手再也没有半分留情。花九千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她知道大师父内力惊人,不敢与他身体接触,只是若即若离地围着他打转,与安心两个人把他困在圈子里,慢慢收紧。

安心忽然拍了两下手,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人突然同时转身,扯碎袖子飞速打成结,一前一后,猛然朝大师父腰上套去。他早知其意,鼻子里冷冷一哼,出手如电,竟然一把抓住两人手里的绳结,用力一扯,安心和花九千两人如同毫无气力一般被他扯得向前跌飞。

苏寻秀大惊失色,只急得抓耳挠腮,一个劲在叫:“别过去别过去!快稳住下盘!”还没喊完,就见那两人足下同时一点,腾空而起,腰身微微一扭,手下猛转,竟然把绳结牢牢捆在大师父手腕上!花九千将绳子打个死结,用力抛向安心,自己腰身又是一扭,踢向大师父的面门。

大师父双手被制,只得连连后退,待要挣脱开来,却来不及。安心猛然拉紧绳结,他的两条胳膊被迫缚在身后,后背一震,却是她一脚踹了上来。大师父勃然大怒,张口正欲叱责,忽见花九千腰身一扭,他前胸又是一震,被她一脚踢中。一直到这时,大师父方醒悟自己中了两人的圈套,想要发功震退她们,无奈前后要害都被她们抵住,不能妄动,只要她们一发劲,自己必死无疑。他一世狂傲自负,今天却被自己的两个徒弟施诡计制服,不由怒极,厉声吼道:“死贱人!有胆就杀了我!”

花九千和安心都恨极了他,不等他说完便足上加劲,只听“咯崩”一声闷响,他的肋骨断了数根,口角登时迸出鲜血。他也硬气之极,死活都不叫一声,只是怒视花九千,恨不得用目光把她砍成万万段。

花九千足跟又是一绞,大师父脸色巨变,张口喷出一口血来,喘息如同鸡鸣,眼见是肋骨刺进肺里了,倘若肋骨刺到心脏里,纵然他再有十倍神功,却也必死无疑。安心足下正要吐劲,忽听旁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小八小九,住手吧。不要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毕竟是你们的师父。”

众人都是大惊,急忙回头,却见平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袍男子,他身量不高,头上还戴着一个斗笠,长袍被风雪拂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腰上的黄金丝绦也被拂起。花九千乍一见那黄金丝绦,心中忍不住一动,再见他身后隐然站着一个身材巨大的人,冰天雪地,那人竟然只穿了一件白色褂子,两条精壮赤裸的胳膊露在外面,每条胳膊上都纹了两条黑色的纹身。

这时,她要是再认不出这人是谁,就是装模作样了。花九千把脚收了回来,略带警惕地看着那青袍男子,半晌才道:“是你,四先生。如此深夜,你来天之崖做什么?”

安心一听四先生四个字,急忙走到花九千身边,后面的大师父颓然摔在地上,微微抖了两下,便晕死过去。

四先生叹了一口气:“大师父纵横半生,只怕做梦也想不到最后伤在自己弟子手上。我知道他做了许多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但能否看我的薄面,不要杀他?”

花九千心中惊疑不定,一时没说话。

万峰会有无数人,但能被称为上三峰的,全是精英蛊师。而上三峰更有九人统帅领导,那九人是精英中的精英。当年她和安心因为被大师父看上,资质非凡,所以十三岁时才被人称为八姑娘九姑娘,正式成为上三峰顶尖人物其中两个。

从大师父到九姑娘,这九个人的称号并不是依据实力高低来排的,而是每个人入选的时候从一到九自己选一个数字。如果当真要按资历来派,这个神秘的四先生应该排在第一位。据说他入会比大师父还早了许多年,一直十分低调沉默,平时甚至极少在万峰会总堂出现。但由于他资历极老,大师父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能由着他云游四海,悠闲自在。

花九千和安心对这位四先生压根就没什么印象,小时候在总堂见过他不超过三次。唯一的认知就是他腰上终年系着黄金丝绦,身后跟着他养的僵尸蛊。是的,他身后站的不是人,而是死人,一个死了起码有一百年的人。万峰会里,只有四先生懂得如何用僵尸做蛊,他生平不收弟子,所以至今也无人知道他到底怎么操纵僵尸的。

这样一个神秘人物,从来不理会会中事务的人,为什么今夜出现在这里?花九千突然感到惊骇,如果他是向着大师父那里的,那么事情只怕要糟。她和安心可以对付大师父,好歹他是个活人,有血有肉,但一个僵尸要怎么和它打?刺它不痛,踹它不痒,下蛊也没用。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多往僵尸那里看了几眼。

四先生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不,佩佩不会对付没有恶意的人。多少年它都陪着我,习惯了。倒没想到你们会在意,不如我让它退个几里路,咱们和和气气说一会话,好不好?”

说罢他轻轻挥挥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蛊,身后那个巨大的僵尸居然转身就走。只是天气寒冷,死人骨头肌肉僵硬,它走起来的姿势很有点滑稽,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但花九千却笑不出来。眼前这个四先生,她看不透。是的,看不透。无论多么厉害的人,你都可以从他言行气质中看出他的厉害程度,这是人的本能直觉,从而判断危险程度。可她却看不透四先生。或者与其说看不透,倒不如说他分明是敞开了胸怀,随她观察,她却没那个眼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