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固执地问她,可是,你会回头啊,你也喜欢陆小虎不是吗?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

她捏了捏我的脸,语气轻柔地说,你啊,怎么还像个初中生一样抱有那么多幻想。,不是什么事情都都会因为你觉得“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就这样,“应该那样”应该那样就那样。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没有“应该”的。,你不能总是站在你的世界里,来判断这个世界的是什么样子啊的。

我摇摇头,我不懂。

胡莱莱说,你不懂是正常的,我也不懂,咱们不能跟一个读书破万卷的人一般见识。

夜深了,胡莱莱换上小熊睡衣回房间睡觉,夏微则在客厅里研究网店。

喝咖啡吗?我问她,她点点头。我在厨房煮咖啡的时候听见她说,后天你去看云贺哥的时候,帮我带一束白色马蹄莲。

恩嗯。我点点头。

你还在怪顾轻决吗?她的眼睛盯着显示器慢慢地问。

我沉默,用力凝视着咖啡壶咖啡机里滚动的浓浆。

云喜。她终于回过头来看我,静静认真地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或者说,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一件重要到需要我特地拿出来说给你听的事。

我说,夏微,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咱们俩咱俩之间说话之前没有必要考虑那么多。

是这样。她顿了一下,像是回忆了一遍事情的始末,才对我说,云贺哥出事故前事的那天中午,我在学校附近的冷饮店里见过顾轻决。那天我有点急事,所以把单车蹬得很快,路过那家店的时候,也只是在玻璃窗外向那儿瞟了一眼。

然后呢?我有点冷,捧着咖啡杯呆呆地看着她。

云喜,我之所以一直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确定自己看见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我问她。

我看见顾轻决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那儿,他对面坐着一个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妈妈。

这样啊…我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妈怎么会认识顾轻决的呢?她连你和胡莱莱都常常搞混,她怎么可能知道顾轻决呢…

夏微说,所以啊,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我默然无言沉默,顶着一颗思维混乱的脑袋钻进被窝里。夏微敲击键盘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合着我太阳穴跳动的鼓点,一下一下,我知道这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两天后,。阮云贺的生日,我在毛躁的短发上别了一只白色的云个云朵形小的发卡,然后,到楼下拦车,打算到附近的花店买花。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什么人,每一辆车都像过期罐头一样几乎,变形地塞满了人。

我站在街边冷得直发抖,正想回家戴上帽子和围巾再下楼,就看见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

去哪儿啊?宫屿毛茸茸的脑袋从车窗弹里抻了出来。

我告诉他要去老铁轨。

上来吧。他说,我载你过去。

不用了,很远的,我打车过去就行。

天太冷了,他懒得跟我废话,下车替我打开车门把我推进去,然后,自己绕回驾驶座上关上车门。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他对我微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

不是,我解释道,一会一会儿还要去买花,停来停去很麻烦。

第四章 未散之花(4)

第四章 未散之花(4)

你打车就不嫌麻烦?

计价器一路狂飙怎么会麻烦?

他笑,我这也不是免费带载你去的,这样吧,你办完事请我吃饭。

行。我贪婪地享受着车里的暖气,几乎就要打起盹来。

买好鲜花后,车子一路行驶在落满薄雪的地面上,宫屿说,离老铁轨还要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你可以先睡一觉。我乐得带上戴上耳机眯,闭起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渐渐睡着了,也许是做了个梦,也许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往事。车窗外白花花的阳光落在眼睑上,像海底波光粼粼的倒影。

然后,我看见那个高高的那条长长的隧道,建立在长长的铁轨上,像一个粗制滥造的城堡。

城堡上空是蓝盈盈蓝蓝的天空天,远处有黑色的鸟群缓慢地飞过。我和阮云贺站在巨大的蓝色天幕下面下,面对着高高的隧道发出无限的赞叹。

那一年我十二岁,才刚到Y城没多久奶奶就去世了。我想她,非常非常地想,我希望再被她当做宝贝一样抱一抱,希望再吃一次吃到奶奶亲手做的桂花糕。于是,我偷了家里的钱离家出走,想去宁星村看看奶奶,我总觉得只要我去了,她一定会像往常一样,站在养着小鸭子的院子里慈祥地等着我。

结果可想而知,我被我妈骂得肠子都疼了。

那段时间简直就是我人生的一个重大低谷,就连夜里做梦都会被自己喊奶奶的声音惊醒,然后,无助地哭。

后来阮云贺对我说,Y城的郊区有一段老铁轨,那里每天都有一班火车是开往宁星村的火车。

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奶奶说,就到隧道里大声地喊出来,这样开往宁星村的火车就会载着你的声音离开,一路上传给奶奶听。

天知道他是动用了多少脑细胞,才捏造出这个这么一个矫情的“传说”,但无论如何用这样的传说说服一个十二岁的姑娘也实在是算得上高明,至少我相信了。

自那之后就,我常常央求阮云贺带我到隧道边玩耍,大热的天。大热天,隧道附近常有蜻蜓和蝴蝶飞舞,碧绿的青草无遮无拦地疯长在铁轨两旁。我站在漆黑的隧道里大声地喊,奶奶,我长高了哦。奶奶,这里的桂花糕放了很多糖,味道很奇怪。奶奶,我想你。

我的声音撞击着隧道坚实的墙壁,回音一遍一遍遍地传出来,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这是我和阮云贺的秘密基地。每当我难过了时、开心了时、孤独了时、无聊了时,我都会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到这里来发呆,而每一次家里找不到我了,阮云贺就总能在铁轨附近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家去。

回家的路像是一场褪色退色的黑白电影,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只听见嘹亮的笑声,以及我大惊小怪地喊着,哥,小心踩到狗屎啊!

这样想着,恍惚间我似乎笑出声来。

快醒来的时候,宫屿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说,车过不去,只能停在这停这儿了,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我摇了摇头,说,我自己过去就行。

宫屿点点头,突然凑近我,伸出拇指擦了下擦了擦我的嘴角。我吓得一后退,后脑勺直接磕在车窗上。他皱眉,扯过我伸手替我揉揉脑袋,疼不疼?

我说,你干吗突然伸手过来,害我撞到头!

他说,我只是想帮你擦一下口水。

我愣了一下,觉得颜面扫地得很彻底,于是毫无言语地低头拿起花束,赶紧闪人。宫屿笑吟吟地递给我一个购物袋,说,把这个戴上,风大。

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果然风很大,我被扑面而来的风雪降服,乖乖把购物袋里的帽子、围巾和手套拿出来戴好。

第四章 未散之花(5)

第四章 未散之花(5)

这个城市的风雪像是从地心涌出来的冷雾,人在前行时几乎看不清远处的风景。所以在靠近隧道的时候,我以为当顾轻决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以为是我看错的自己产生了幻觉。

我迟疑着地走近他,他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像小小的白色的羽翼,。而他看着远方,像是在看什么人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的脚步在雪地中踩出吱嘎吱嘎咯吱咯吱的声响,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到我,然后,在风雪中向我走来。

好久不见,云喜。他说。

我没回答他,主要是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久不见,这句话来得太迟了。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这样装作风轻云淡风轻地打招呼,无论是在便利店,还是二代宫在“二代宫”,无论是哪一次,只要他像这样对我说一句好久不见,我都一定会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声调也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是,现在太晚了,有些话错过了恰当的时机,再说出口,只能凭添酸涩。

他静静地看着我,有雪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我们还在一起的那几年,每年冬天,我都喜欢把大捧的雪花兜头撒在我们头顶,然后,看看会有几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那时候,我觉得全天下的雪花,唯独在他睫毛上的那几颗片分外晶莹。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样一件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半晌,我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说完,才发现隧道旁的雪地上,放着一束洁白的马蹄莲,上面已经落了很厚的一层积雪,说明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难为他竟知道阮云贺的生日。

谢谢你来看我哥哥,那…再见。我勉强冲他一笑,与他擦肩而过,到隧道旁将我手中的花束也放在雪地上。

遥远的清冷的阳光在积雪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我微微眯上眼睛,由于看见顾轻决而激烈跳动的心,渐渐在我的不动声色中平静下来。

哥,你会恨我吗?我在心底轻轻地问。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的你一定要比从前还要优秀吧?还会把头发剪得很短吗?还喜欢喝橙子味的汽水吗?会不会已经有了女朋友,说不定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你会教他喊我姑姑吗?哥,自从你走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说过我矮了。你还记得你常常抬起手臂,温柔地按我的脑袋吗?你常常会按着我的脑袋说,喂,云喜,你很矮欸…

可是,我现在已经很高了,如果穿上高跟鞋会,看起来会更高一些。对了,你还没看过见过我穿高跟鞋的样子吧,其实…看起来会很奇怪呢…

我缓缓地蹲下去,轻轻拍打掉花瓣花束上的落雪。

大风呼啸着钻进隧道里,撞击出呜——呜——呜呜的回声,像是来自遥远星球的叹息。

不知道不知过了多久,双腿麻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站起来,站了起来。哥,我要回去了。对不起,我只能来这里看你,现在妈妈一定在你的墓前和你说话吧,就不打扰你们了,下次再来看你。

转过身去的瞬间,我看见顾轻决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我愣了一下,开口道,原来你还没走啊…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他说,我在等你。

等我?我语气平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他说。

然后,我们谁都没再说话,雪还在静静地飘落,原本是一个挺有意境的场面,但无奈的是,北方的风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两个盯着彼此看了没多久,我的鼻涕就险些要被大风刮在脸上。

第四章 未散之花(6)

第四章 未散之花(6)

我说,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就先回去了。

他点点头,一起走吧,车就停在前面,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说,我是和朋友一起来的,他的车也停在前面。

顾轻决哦了一声,我们便开始冒着大风往回走。

路上我突然来了灵感想起一件事,问他,对了,有件事想问问你,夏微说高三那年的某一天某天,她看见你和我妈在冷饮店里,我妈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的神色怔了一下,随即马上否认道,没有,也许是夏微看错了。

噢哦。我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并排走在雪地里,好像再也没什么话好说可说,直到走到坡下,我看见两辆车相距不远地停在道边。我指着其中一辆车说,那个就是那是我朋友的车,我先走了,再见。

他望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真的可以再见吗?

啊?我傻傻地问。

云喜。他艰难地开口,像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一样,然后,他轻轻地笑了,没什么,再见。

风雪中这样他的笑容像子弹一样,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转过身,费力地迈开越来越麻木的双腿,他却突然冲过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云喜。

他冰凉的面容脸深深地埋进我的颈窝,像是梦呓一样喊我的名字,云喜。云喜。这个拥抱像是要用尽他全部的力气,我几乎要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我整个人被他吓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任由他重复地喊我的名字,仿佛我已经离他远去了一样。

然后,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艰难地说,如果死的是我们就好了。

眼泪突然涌上我灼热的眼眶,他说,如果死的是我们就好了。是我们就好了。

我咬紧牙关,不敢让眼泪掉下来,他依旧紧紧地抱着我,我知道他哭了,他滚烫的眼泪滚烫地滑进我的脖颈。我说,顾轻决你放开我。顾轻决,你弄痛我了,快点放开我。

他不理我,我只好去咬他的手臂,使劲地咬,拼了命地咬,直到口腔里涌进一股血腥味,我才回过神来,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又感觉到那种了绝望,就像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浮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上,目之所及之处除了冰冷的海水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尽头也没有彼岸,什么都没有。

顾轻决终于放开我,他说,别回头云喜,千万不要回头看我,算我求你,就这样一直往前走,走到你朋友的车里去。

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我也不想回头,因为我哭得太难看了,风雪把我所有的眼泪和鼻涕全部呼吹在我的脸上,简直惨不忍睹。

我答应他,然后,一头扎进越来越大的落雪中,朝宫屿的车车子飞奔过去。

顾轻决,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吗?从前的我总是喜欢这样没完没完没完没了地问他同一个这个问题。

喂,顾轻决,你说话啊,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一起变成老太太和老头子,一起被小孙女的手指头手指戳一戳脸上的皱纹?

也许吧。他拍拍我的头,笑一笑。

什么叫也许吧?我生气地仰起脸瞪他,顾轻决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和我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

天知道那时候的我怎么会矫情造作到这个地步。

云喜。他看着我,眼睛里倒映着操场上空蓝得发白的天空,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但是我会一直爱你。

你说话算话。?我开心地笑着。

恩嗯,说话算话。

如今的我站在时光外,看着十七岁那一年那年的自己,黑色的短发在微风里轻轻扫过年轻的面容。回不去了阮云喜,那样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第四章 未散之花(7)

第四章 未散之花(7)

我打开车门,把自己重重地摔进去。

好冷啊。我用力把帽子拉下来,盖住脏兮兮的脸,闷声闷气地对宫屿说。

那就去吃火锅吧。他说,一边递给我一条一次性毛巾,先擦一下脸。

谢谢。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回去的路上天空,风雪渐渐停了,车子在崭露头角的微光里缓慢地前行,我把头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在零下二十度摄氏度的冰天雪地里站了太久了,总觉得头脑脑袋昏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

我问宫屿,一会一会儿想去哪哪儿吃火锅?

宫屿想了想,说,去寒清殿吧。

我瞬间就没想法了,寒清殿说白了就是给有钱人摆阔的地方,一盘羊肉就要六百六十六,我们两人想要吃饱少,没有三千应该下不来。

宫屿看了我一眼,说,你有更好的地方推荐?

我挣扎了一下,说,说好了我请你的,地方理当由你挑,就去寒清殿吧。

宫屿微微一笑,难得你这么听话,既然这样,我倒是有更好的提议。

还有比寒清殿更糟糕的提议吗,我默默地想。

此时宫屿已经把车子开往大型超市,当我从寒清殿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排火锅底料前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