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乃巷子后头静元观中静旭道长的姨甥女,才刚路过此间,想起好些日子没见到馆里负责文书译编的姜女官了,便进来想寻她会上一面,不知她在是不在?”她说完又侧首打量两人一眼,笑容娇俏而友好,不失好奇天真,“奴家往日常来馆中玩耍,不曾见过你二人,两位官爷是新近上任的么?”

深眼者牵了牵唇角,算是回应她的亲近。

“我俩并非馆中员属,只是从远方来盛京探亲,暂时借住在此,鄙人想起来了,小姐要寻的那位女官,听说多日前已告假离开,这都年廿九了,恐怕年前是不会回来了。”

昭纯听了满脸失望,一派心无城府,遗憾作声:

“奴家还为她备了贺年礼呢,只好留到年后再送她,如此奴家告辞了。”

她朝两人盈盈一福,唇角含着浅笑,转过身去,徐步而行,力持步姿媛美,不急不躁,实际上一颗心怦怦乱跳,紧张悬到嗓子眼,两侧肩背发僵,总觉得背后被人寒飕飕地盯着不放,快走到门口时,她正想悄悄松口气,忽然听见深眼者极其快促的叫唤:

“小姐请留步。”

昭纯一怔,几要停步,瞬间醒觉那人说的是连晋语,不禁心头一窒,总算她反应得快,僵着身子依原样前行,饶是如此,拢在袖中的双手也隐隐颤抖,鬓额几乎渗出冷汗。

直到跨出大门,又行了几步,确定那两人没跟上来,许是担心外头有人,不愿露面被更多人看见?她一想到这点,即刻放开秀足莲步,奔下台阶,登上轿子,吩咐赶紧离去,一路上既惊又疑,那两人提到什么图,什么送死,还说什么不要连累馆使大人,也不知在图谋何事。

姜嫄突然消失无踪,可千万别是和这俩人有关才好,只盼她年后能平安归来。

思绪辗转反侧,心潮不定之间,不多时已回到相府。

入厅便见父母兄弟与姨娘庶姐诸人,齐聚一堂在闲话家常。

阮夫人一见女儿进来,当即笑逐颜开,忙不迭叫人往座椅里添上厚垫免她受凉,又叫捧来早炖好捂在热锅里的老参汤给她补身,过会儿又吩咐去她屋里先将取暖的炭火生了,把仆役支得团团转,让阮居正无奈,阮洗玉莞尔,阮凤池嘟嘴吃味,姨娘陪笑搭讪,庶姐羡而生妒。

阮明珰心底忿然不平,在这个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永远是阮昭纯。

只要阮昭纯一露面,阮明珰便沦为可有可无的陪衬。

她的脸色不自觉便有些阴沉,下一瞬接触到阮居正不意掠来的眸光,阮明珰低头咬咬唇,强自打起精神,笑脸以对,无论她暗地里多么郁嫉,在此等场合,没有她不满的余地。

这时仆人端进来一个剔红花鸟纹长方盒,说是有人送至府门外,指名交给阮洗玉。

屋中人听了都觉得好奇,阮洗玉接过盒子,见是用名贵木材雕漆而成,繁复刷过三十多层朱漆工序的盒面,光亮得能照见人面,其上雕着精美的连枝牡丹纹饰,花间雀鸟的眼珠以黑褐色宝石镶成,衬得朱盒华贵非凡,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用具。

盒子上方附着一封信函,阮洗玉拆开看了,神色便有点奇特。

阮洗玉先看了父亲一眼,然后将朱盒递给昭纯:

“五妹,这是给你的。”

昭纯轻啊一声,愕然接过,垂首打开,一看登时喜上眉梢。

坐在她身边的阮凤池好奇凑首:

“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矜贵到要用这种宝盒装来送人。”

“一卷琴谱罢了。”昭纯笑应,拿起来细看。

琴谱的纸张暗黄涩手,似度过了不少年头,但许是主人极珍惜爱护,页边角沿虽然陈旧,却都完好如初,未有半点破损,册中字迹秀丽纤美,有安闲之味,整本琴谱不见署名,惟独最后一页的角落处署了个“娴”字,下方末端勾画着一朵叶姿柔娆的墨兰。

“洗玉,这是谁家儿郎送给你妹妹的啊?”阮夫人探身相询。

“这……”阮洗玉语塞,五皇子匿名送礼,分明便是不想声张。

见儿子意似难言,投来求救目光,阮居正心中顿明,适时开口,对妻子蔼声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备午膳,让一大家子在这干等到几时?”

阮夫人便识相闭嘴,召了姨娘一同去安排午食。

却有不愿识相的阮明珰,起身走到昭纯身边,笑靥里满是期待:

“五妹这是什么琴谱,可以让姐姐瞧一眼么?”

“姐姐拿去看好了。”

昭纯回以微笑,大方地将琴谱递给她。

阮明珰也不客气,接到手后翻来覆去,将页面翻得霍霍作响,别人庄重珍惜之物,被她这样恶意对待,看得阮昭纯微微皱眉,还有点心疼,怕她一不小心便弄坏了哪页。

“华情录?有这琴曲么,我怎地不曾听说过。”

“这琴谱没有流传于世,所知者不多。”

“这‘娴’是谁啊?就是她谱的曲子么?怎地送给你了?”阮明珰说完又是一阵乱翻。

“谱曲之人是谁我也不大清楚。”昭纯应了一句,再看不得阮明珰糟践心爱之物,朝她伸手索取,“姐姐看完了么?”

阮明珰却不肯还给她,笑嘿嘿地撒娇道:

“既然外头不曾听过这曲子,莫如五妹先借我一阵子,待我弹熟了再还你可好?”

端坐中厅的阮居正听闻两人对话,似想到了什么,他正起颜色,出言制止。

“明珰别胡闹,那琴谱是极贵重之物,好生还给你五妹。”

“不就一本破琴谱么,哪儿贵重了?女儿怎地一点看不出来。”阮明珰撇嘴不依,模样委屈之极,“况且五妹还没说什么,爹何必先为她着急,五妹自小便得爹百般疼爱,女儿从未曾有过半点异议,如今只是想要一本又破又旧的琴谱罢了,爹也不允,真是偏心!”

昭纯脸上绽开笑容,不急也不恼。

“四姐说的极是,我也看不出这琴谱有多贵重,若是别样稀奇珍贵的玩意,不须四姐开口,做妹妹的说不得要自觉送予姐姐,但能博取姐姐一笑,妹妹便觉得值了,偏是这本琴谱,虽然古旧寻常得很,赠谱之人却对我说过,此谱一生惟赠一人,妹妹作为受赠方,自应尊重琴谱旧主的意愿,故而却是不好转赠给四姐,还望四姐多多包涵。”

她徐缓地把一番话说完,黑玉般双眸静静看着阮明珰,眼神清澈如泉,若有若无地含一丝笑意,毫无胁迫意味,但就似能够穿透衣裳肤骨,一览无遗别人黑暗内心。

阮明珰不知怎地,被她看得心底有些发虚,眼尾余光又窥见父亲的神色近似不悦,旁边阮洗玉始终不作声,阮凤池一脸不以为然的厌嫌,一家子没有一人站在她这边,她不敢再造次,讪讪地将琴谱放回昭纯摊开的手中,忽然便觉心灰意冷,却不得不强作笑颜。

“既然五妹这么说,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还是等五妹学会之后弹给我听好了。”

“一定一定,改日妹妹得了好东西,再送给四姐当作赔罪。”

“五妹这是说笑吧,你给我赔罪?那只怕我在这个家中是待不下去了。”

一口浊气堵在心尖上,阮明珰终究没忍住,口不择言地讥讽,也不管会不会被阮居正责罚,也不行礼告退,负气转身跨出厅门,去到无人处,眼泪扑哧扑哧地掉。

厅里阮凤池率先爆发,低声骂道:

“她这是什么话?!咱们家缺她穿还是短她吃了?什么都要跟五妹比,五妹不愿与她争,已避到安州巷隐居去了,如今外头谁不将她当成是阮家的正牌小姐?她还不知足!”

“好了三弟,别说了,让下人听到不好。”阮洗玉出声劝止。

昭纯牵牵阮凤池的衣袖,也温声劝道:

“三哥这般恼火做什么,四姐原是女儿家,使点小性子再正常不过,我都不介意,你又何必当真,让让她便是了。”

“让让让!你让得还不够么?若不是娘和二哥惯常拦着,我早就好好教训她一通了,如今倒好,让你们纵容得她愈来愈得寸进尺,都敢对你蹬鼻子上脸了!”尽管兄妹两人都在旁劝说,阮凤池仍觉气恼难平,站起来袖子一甩,也大踏步出了厅门。

阮居正只觉头痛无奈,高识远见的他纵然位居右相,也难断家务事。

他的妾室容氏原是阮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在他娶妻之前便指了给他收房。

容氏为人颇有心窍,见阮夫人进门后连年生产,自己的肚皮却不争气,明白到即使能撺掇老夫人对正室一时发难,日后也定不见容于嫡系子女,既然无法撼动正室的地位,她便尽心侍候,极意奉承,时时处处皆以阮夫人为先,每有所求只管私下去寻阮居正,而阮夫人见她甘愿做小伏低,反倒心生怜惜,常约束子女不可为难偏房的母女俩。

无奈容氏膝下无子,在子息及地位上与阮夫人远不能比,总担心万一丈夫走在前头,自己晚年会老无所依,好不容易生下阮明珰之后,便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女儿身上。

容氏打小对女儿千依百顺,有求必应,但凡阮明珰受了半星委屈,她定要寻阮居正垂泪一番,阮居正倘是不肯让步,她便关起门来决意不吃不喝,阮居正自微时与她相伴及老,怎狠得下心看着她绝食而亡,况且若传到朝堂上,说阮某人虐妾至死,那也委实难听之极。

最后也只能不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用昭纯的话说,便是让让她作罢。

阮居正轻叹口气,是时候该为阮明珰挑一名能管束她的夫婿了。

“洗玉,你便费心些,趁早为你四妹物色一门好人家。”

“也不是没寻过,那些到别苑来赏梅的年轻子弟里,有几位的人品出身还是不错的,我曾让娘问过二娘及四妹的意思,也不知四妹是误会我将五妹瞧不上眼的男子塞给她,还是嫌那几人的家世仍不够好,总之都回绝了,且像有些气恼的样子,我便不好再插手。”

阮洗玉说完,看了看昭纯,再看向父亲,极为委婉道:

“四妹心中许是有她自己的打算。”

昭纯原本默不作声,听到这句,长睫轻垂了下。

阮居正大为皱眉,阮明珰曾专程去同晖苑相看玄阑,府里已是人尽皆知。

阮明珰那天回来后向容氏哭诉,容氏去找阮居正,没得被他一顿好训,直斥无知妇孺,一味痴心妄想,却不知天高地厚,不晓朝廷厉害关系,更不看看五皇子是什么样人物,总算容氏虽然溺爱女儿,尚有几分自知之明,想阮昭纯云英未嫁,阮居正尚且不愿凭她去与玄阑攀亲,以阮明珰的身份,企图私自搭上五皇子,确实太过大胆妄为。

那日阮居当真发了一顿火,吓得容氏闭嘴退出,自此不敢再提。

如今看来,玄阑便对阮明珰无心,却似对昭纯份外属意,竟连这册意义非凡的琴谱也送了给她,若让皇帝知晓,还不知会作何想法,念及此,阮居正对昭纯道:

“当年皇上诞辰,郭皇后曾自制一曲作为贺礼敬赠,在需云殿的贺宴上亲自为皇上操琴,想来你手中琴谱记载的便是那首曲子,莫说你与五王仅只初识,纵然有金兰之谊,这礼物也是太过贵重,你需妥善保管好了,日后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当要还给他。”

昭纯思索了下,抬首对阮居正道:

“五皇子既然派人将琴谱送给女儿,想必他是仔细思量过了,我若贸贸然还回去,不但驳了他的面子,也显得我不够磊落,没得让外人知晓,还以为我与他之间有些什么瓜葛,又或是误会咱们家非要和他划清界线不可,倒不如我照抄一份,便将誊本留下,却将这琴谱原封不动还给他,如此既领了他的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咱们家与他牵扯过多。”

“五妹这想法甚好。”阮洗玉率先赞同。

阮居正亦觉女儿心思细腻,考虑周到,遂也点头同意。

昭纯便捧了雕漆朱盒,起身礼别父兄。

回到闺房,她嘱和云研上好墨,自己净手焚香,坐在案前抄谱,却没几行就出了错,自觉心不能静,搁笔将纸揉掉,翻到琴谱的最后一页,看着那朵墨兰有些出神。

他的说话言犹在耳,这本琴谱,当世惟赠一人。

自那日在梅林中一别,他不再露面,也没有传过只言片语,何以会在今日,竟将珍藏的皇后遗物,送给她做新年礼物?而除了这种含义不明的举动,没有半个字解释……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大年除夕,右相府里张灯结彩,一家人围炉夜话,畅饮屠苏酒,房烛通宵达旦不熄,至子时正,京城里千家万户齐燃爆竹,送走旧年迎来新岁,劈里啪啦的爆响近处震耳欲聋,远处此起彼伏,街巷之中传来童子的欢喧声,府里人人笑脸相迎,互祝贺辞。

燃完爆竹之后,阮居正便吩咐撤席,都散去小歇,待到五更天便要开门迎客,需得早早备好糕品市食,香茶名酒,以便招待过府拜年的亲朋戚友。

昭纯领了和云回房,洗漱罢解衣睡下,却被远远近近的爆竹声扰得难以入寐,半梦半醒之间,仿似只是浅眠了片刻,迷迷糊糊地一睁眼,窗外已然天色大明。

“小姐,该起来梳洗了。”房外和云轻扣门环。

昭纯懒懒地翻个身,从外间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向不晏起的她一时便不愿起身,今年父亲提了右相,藉此新春佳节,那些前来投递名纸,或领着内眷及适婚儿女亲临拜贺的朝廷官员,兴许比往年要翻上几番,相府大门外定会是车水马龙,竟日门庭若市。

她神游太虚片刻,又磨赖些时,方唤人进来。

起身梳洗罢,在和云的侍候下,穿妥阮夫人特地为她贺年新制的锦丽云裳,和云又将她的三千青丝绾成巧致的双缨髻,簪上珠翠如星,凝香入鬓,再在髻环两侧插上凤衔玉珠金步摇,当和云打开妆奁盒子,打算给她抹脂上粉时,被她侧首避了开去。

“这些就免了。”

“小姐待会要去厅堂迎客,不妆扮得出色一些如何艳压群芳?”

昭纯闻言咭笑出声。

“谁说我要出去迎客?我起来是为了誊抄那本琴谱。”

“小姐你不是吧!大年初一的躲在房里抄书?!”

“有何不可?今日乃新春伊始,大吉大利,诸事皆宜,抄书甚好啊。”昭纯笑语调侃,看着侍女气闷不过地一跺脚,拧身出去为她端来早点,之后又鼓着两腮备纸研墨。

在房中用罢早食,方在案前坐定,阮夫人已派人来传女儿出厅会客,昭纯只托言还有事忙,结果仆人回去之后,阮洗玉随后过来,温言对她道:

“娘让你别镇日枯坐房中,外头恁般热闹,左右出去转一转。”

“二哥你也知道,迎宾待客非我所长,有四姐为阮家增美添色足矣。”

昭纯笑应兄长,往年此际,阮明珰都会打扮得艳光四射,在厅堂里如欢燕穿梭,而自己所承父兄关爱、母亲照料已然满溢,又何必去抢她亟欲紧抓在手的那点微薄风头。

阮洗玉见她宅心仁厚,况且素知她品性娴静,不喜与京中那群官贵女子凑作堆,也不相勉强,只交代了几句让她保重身子,别在琴前久坐受寒,便起身离去。

他才出院落,就碰见匆匆而来的门房小厮,厮儿说府外来了名小沙弥,给五小姐带了道口讯,阮洗玉问明之后,吩咐小厮径去告知昭纯,又叮嘱回头勿忘了请那小师父进门吃茶歇脚,布施些斋食粮米,随后便往一大早客如云来的正厅,协同父亲迎客。

忙着应酬之际,先头那厮儿来报,昭纯留言说出门些时。

阮洗玉无可奈何,私下告知了阮居正,此时连阮夫人及阮明珰母女在内都忙得不可开交,阮居正更没有余暇去管偷闲躲静的小女儿,只说了句随她去吧,留在家中反倒闷着她,转而交代儿子前往品秩不高的官员府上回递名帖,其余高官重臣留待他稍后亲自登门回贺。

阮洗玉便持了父亲的名纸,备好礼品,领了数名仆从乘轿出府。

自西往东一路拜访而去,行到皇城外的长庆大街时,不意与从皇宫中打马出来的玄阑迎面遇上,他身后还跟着蔺文道与平仲,阮洗玉赶忙下轿请安,玄阑竟也翻身下马,揖手回礼,连带着蔺文道及平仲登时都下了马,双双冲阮洗玉抱一抱拳。

阮洗玉虽然能上朝,但官阶其实只有七品,玄阑如此待他,可谓礼遇之极。

以致上马离去时,平仲低声问蔺文道。

“王爷与阮二公子素无交情,怎地待他如此尊重?”从前在路上遇见梁丘家的少爷时,玄阑向来都是端坐在马鞍上,仅仅客气地朝对方含笑回揖而已。

蔺文道侧首看他,又看看前方纵马的玄阑,选择了闭口不言。

反倒是策骑直奔梁门的玄阑听了笑应。

“父皇即位至今,未曾对低等官员青眼相加,惟独这位状元郎,是父皇有史以来破格提拔的第一人,旁人多以为父皇赏识他,是出于对阮右相的爱屋及乌,却不想想,那阮洗玉自身若无过人之处,父皇对阮氏一门只会心存压制,又怎会护他官途亨通?”

紧随其后的蔺文道听出言语之中的意味,不由得插嘴:

“王爷的意思是——”

“假以时日,阮洗玉必将承其父志,成为我束阳国的栋梁之才。”

蔺文道心中悚然一惊,倘是如此,日后阮家的势力可不得了,他禁不住又看了看平仲,莫怪玄阑会说,阮昭纯今生注定与他无缘,身份如此悬殊,换了谁是阮居正,都绝不会将金枝玉叶般的女儿,许配给一名毫无家世、且眼下职位平平的武官,让她一辈子跟着吃苦。

“你老是看我作甚?”平仲朝他望来。

蔺文道轻勒缰绳,瞬即落后玄阑一丈余远,平仲见他似有话说,默契地也减了马速,与他并肩同骋,蔺文道压低声音:“你还在寻那名轿中女子么?”

平仲神色一黯,继而反问:

“你那朵玄字蜡花制好了?”

一直瞒着他的蔺文道面容一窘,“你都知道了?”

“阮居正的女儿阮昭纯,曾缺席皇上为王爷举办的冬至宴,这事你我早就知道,只是我那时一心盼望她出身莫要太高,不曾联想到丞相之女身上,所以疏忽了她,后来王爷去了趟同晖苑,他本可在回来的路上把那串花饰摘了,但他却原样佩着出现在你我面前。”

如此便是无意隐瞒他,他又怎会还不明白。

那会儿他心心念念伊人,那日玄阑从阮府别苑回来,他一瞧玄阑佩上花饰,脑子里首先想到,惟有细如发丝的针线……又或是那轿中小姐所使的细细银针……才能穿花而过,弯出如此奇形异状,由是终于想起,玄阑的书房里貌似没有阮居正嫡女的画像,再联想到其余种种,愈发觉得不对,遂暗里一查,她的身份终于水落石出。

“你既已知晓,我便劝你一句,当忘则忘,莫到最后苦的是你。”

平仲听了默不作声。

蔺文道也明白,情之一字,半点不由人,作为局外人的他不宜过多干涉,便住了嘴,抬头见玄阑已策马驰过茶舍,临近大光国寺的山门,他连忙挥鞭跃马,追上前去。

山门内的石板路上人潮熙攘,玄阑缓缰慢行,见蔺文道跟至身侧,未开口已先朝他心虚地笑笑,他瞬即明白,方才两人为何落在后方,当下瞥了蔺文道一眼。

蔺文道一时便不敢出声,随后平仲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