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已经进的书院,对于一个平民子女来说,将来能顺利从书院毕业,可以说是祖上积德,前途无量。

或许,她不该再奢求什么了?

如果山长知道她所想,会不会怪她贪得无厌,不知满足呢?

陆颖原本雀跃的心情,在这一番忧虑下,又变得五味翻杂,神色黯淡。

再怎么聪明,老练,她到底也只是一个容易患得患失的十二岁孩子。

“诸位觉得,我选的这位内库接管者如何?”

陆颖走回书院后,小竹林不远处几个人影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赫然是李凤亭。

“稳而有度,手段利索,很有你的风格啊!”葛老笑咪咪的看着李凤亭说。

代宗林轻轻瞟了葛老一眼,葛老把眼一瞪:“怎么我说错了吗?”

代宗林哼了一声。

众人了解代宗林为人要求极严苛,若陆颖不合她心意,定然是毫不客气的反对。稍差一些,也会出言损上一损。如今一言不发,众人已经明白她心里算是相当满意了。

“宋老,王老,你们怎么看?”葛老向另外两人问道。

宋西文脸上总是浅浅的笑:“我没意见。文事房那边陆颖也能拿下来,如此我也放心。”

葛老当下虎着脸:“亏你会想,这么个孩子你就想让文事房把她独霸下来啊?”

众人知道葛老性子爽朗,喜欢玩笑,便都莞尔。

这时却有一人冷冷道:“此女早熟多智,吃透人性,如同天生本能一般,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可惜世间之事物,过犹不及。陆颖虽然命格极贵,福相却极薄,有早夭之相。若要接管内库,我不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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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2 ...

这一番话,顿时把众人刚刚的热情打入冰窖。

说话的人正是典藏馆主事,王恕。

李凤亭脸色尤为不好看:陆颖是她数年心血教养大的孩子,被人下了早夭之判定,她怎么会开心。然而她知道王恕醉心各式文集,各个领域均有涉猎,于面相命格方面也颇有见地,这番话恐怕不是无的放矢。

“王老,此话当真?”李凤亭简直不敢想,若是陆颖不幸夭折,会怎么样?

“若要长久,需得时时惜福积福,韬光养晦,方可平安一生。”王恕冷淡的说,“若是锋芒毕露,一味逞强,只怕…”她后面没有说下去,但众人也都明白她的意思。

李凤亭心中一颤,思虑翻滚。众人都看着她,等她决断:辛苦数年培养的继任人,绝对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

“还有其他办法吗?”李凤亭艰难的问道。

王恕沉默半晌,慢慢道:“若有贵人扶持,或稍有增益。”

代宗林听到此话,抬头望了李凤亭一眼,道:“这话,我早跟你提过了。那孩子,刚刚——”她瞅了适才陆颖和冯北辰站立的地方,回想起陆颖适才发白的脸,“被打击得不轻呢。”

李凤亭轻轻点头:“是我忽略了。”她抬起头,“我准备一下,十天之后,请诸位出席我的收徒仪式。”

韩宁秀走后,众人逐渐接受了侯盈。她本性其实与其余五人颇为契合,只因先前要照顾未婚夫君,因此才失了与其他人接触的机会。

众人也都大略猜到了韩宁秀退学原因,除了谢岚始终一头雾水,也颇让其他人感叹他的心思之纯直,在整个花山书院怕也能排在首位。

陆颖在书院三部的工作经过一个月的苦学,慢慢也熟悉起来。不过也因为这些,三位主事交给她的任务也越发重起来,弄得她每天不得不花上更多的时间待在三部里。

内务堂的葛老现在每月与各产业负责人接触的工作交给她。除开账本的核对,审核,并开始逐渐让她参与到产业以及人事的各项变动决策中来。慢慢的各地负责人会花山述职时,都知道葛老身边跟着一个心算厉害的女孩,葛老遇到重要决策,都会问她的想法,若是不错,便照此执行,若有不妥,便一一支出。

几番下来,众人便知道葛老有意培养这个女孩,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知道这女孩将来在内务堂中地位怕是不凡,对她的态度也颇为恭敬,不敢欺她年幼。

典藏馆的王恕是个纯粹的书痴,对陆颖的教导基本属于放养。她每隔一段时间会指定几间房或一排书架,让陆颖自己去看。然后过几天,便提问抽查,问的问题天马行空:或者是其中一本书的作者是谁,身世来历如何,成就如何,或者是其中某段话的有何寓意,有何出处,甚至某一本书是放在第几排第几格第几摞…若是答不出来,也不处罚,只是冷眼看着陆颖,温度低得足可以把人冻成冰块,仿佛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几次下来陆颖也慢慢摸出王恕的习惯,不但看书的速度比以前提高了几倍,连带记忆力也好了不少。一个月下来,王恕的提问虽然不能做到有问必答,却能应付十之七八了。

文事房的宋老这边事情相对清闲,一般来说只有遇到固定的事情或者时间才会忙碌起来,比如入学、考试、学生与夫子的资料档案、书院里各式活动、学生之间的纠纷,调解,违反院律后的处罚等等。宋西文为人和蔼,一般时候非常好说话。不过陆颖和往届的学生都知道最好不好去招惹她,曾经见过她有限几次发脾气的人,都对她的怒火心有畏惧。

陆颖跟着宋西文处理了几次学生纠纷后,在书院里也有一点权威。慢慢的宋西文也放手让她自己处理一些小事,因此她才敢不动声色的把韩宁秀的事情接下来,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平息下去。

“小颖,我要出去一趟,一会有人送今年入秋的衣物过来,你代我清点入库。”葛老吩咐道。

陆颖点点头,表示记下,开始埋头查看往年的账簿。虽然近期的账簿她都已经整理清楚了,但为了能够了解到近几年来花山的产业经营状况,她便将自三年前的账簿每天一点一点的翻阅了解,接下来便是五年前,十年前…

随着对花山的这些隐秘的资料越来越了解,陆颖也越来越惊讶。她固然知道花山肯定不可能之靠学生的束脩来维持运转,但是也没有料到其产业分布如此之广,涉及行业如此之多,枝叶如此之庞大。

如果单只是庞大,陆颖或者也不会惊讶,关键是它的隐蔽性,花山公开曝露在外的产业竟然还不到它实际的十分之一。其他的产业全部是秘密往来,除非是各项产业中的骨干分子,其他人是决计不知道这份家当的真正主人竟然是一家地位超然的书院所有。

这份财富如此恐怖,而又藏在水下,难道是怕树大招风,被小人惦记?还是别有用意?

陆颖合上账本,想了想,觉得也拿不定把握。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拿这个问题去问山长——葛老让她接触如此机密的事情,必然是来自山长的授意,她会想到这个问题,山长必然也能够预料的到,可是山长却从来没有提过。

这时有人在外敲门,陆颖不得不打断自己的思路,跑出去一看,是送衣物的人来。陆颖叫了两个杂役来帮忙,将衣物清点了一遍,然后将余款付清。对方称谢离去,陆颖则和杂役将衣服送进仓库。

杂役离去后,陆颖将衣物做了库房登记,正要离去,却想起那天在东院食堂里,山长的话。

山长想让我接手的内库是指仓库吗?

陆颖迟疑地停下脚步,不由得带着寻宝的目光打量起这里。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在仓库里。

也许是因为书院里人数不多,仓库并不算大。一处主要是生活用品,比如日常生活用的衣物被褥,课桌板凳,学习用的笔墨纸砚,日常可能用上的的药材绷带,和一些房屋打理的工具。一处存放了一些金银、大额银票和产权契约等等。再有一处,存放着一些贵重的庆典和祭奠仪式道具、瓷器,艺术品,或者对书院有重要意义的纪念性物品,其中书画类纸质的物品都存在典藏馆,陆颖最近也看过不少。

这里的部分东西价值确实比较昂贵,需要一个谨慎忠心的人来掌管。只是山长的态度未免过于郑重了些,代老和葛老的态度也很是奇怪。

陆颖想到这里,搜索的目光不由得又在库房里打量起来:难不成这里还有宝藏不成?或许还有机关?

目光落在墙上一块不起眼的木雕上。

陆颖走近一看,心里一跳,又是一副雕画,并且质地颜色与宗祠的那一块相仿。

画上是一处战场,上面一名将军模样的女子骑在马背上,注视着前面千军万马中,睨视天下,英武非凡。身边是一大群精悍的士官和士兵,以她为中心围绕着,目光坚定而忠诚,跟着自己的将军投身到前面的沙场洪流之中。

将军的身侧有一名身材高挑女子,身上一袭儒衫,未着任何盔甲,微微侧头含颐,神色却是奇怪的茫然,远处狼烟滚滚,飞尘漫天,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

这幅画的主角明明是那将军,可陆颖却直觉被这儒衫女子吸引,因为她的格格不入。她情不自禁走近了些,却看见让她吃惊的东西。

这画框下面写着:

the most distant way in the world

is not the burning stars.

it is after the light

they can't be seen from afar.

24

24、023 ...

陆颖心中一跳,这不是谪阳一直想找的东西吗?怎么会被放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库房里?

不对,这个地方平常少来人,有是仅作仓库之用的房间,挂这么一副雕画谁来欣赏啊。陆颖用手去摸那雕画,然后试探着将画取下来,不想怎么摘都摘不掉。

难道是被钉死在墙了上了?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这画或者根本就是谁觉得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但是又不好意思放在书院里,所以才钉在仓库的墙上的。

这样好像也还是说不通。

陆颖眼珠转了一转:是不是她思路方向不对?想了一会,她把画向里推了推,没有反应,然后向下拔,没有反应,再向上推,画动了。

陆颖惊喜的看着那副画向上滑动五寸后,然后自动轻柔的旋转,直到原来的头部向下。陆颖接着感觉道地面传来清微的震动,是从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她跑了进去,指尖,原来放着金银的箱子,自动向两遍分开,露出约有五尺宽的台阶,可容一人轻松通过。

台阶很深,陆颖大约走了两分钟才到底,里面并不如她想的是一间古怪的地下室之类,只是迎着她的面上是一块巨大的纯白大理石,上面雕刻着四个大字:花山迷宫。

字的气势磅礴,雕工精美,让人能想想得出这迷宫的庞大。

四周的墙上是用婴儿拳头大小的绿色夜明珠,发出柔和的光线,将这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点亮。

大字两边是两条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拱门通道。陆颖伸手摸摸墙壁,是坚硬的花岗岩,杜绝了在墙挖洞的可能性。

要不要进去呢?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陆颖咬着嘴唇想了一想,已经走到跟前了再退回去不是她的风格。于是,提高了警惕,从右边的门走了进去。

走了大约五十多米,陆颖遇到了第一个分岔口。

陆颖还是选了右边。

走迷宫有一个很笨却很有效办法,当你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永远都选择左手第一个路口,或者右手第一个路口,这样虽然可能花得时间长些,却能保证你一定能走出来。

不过,前提条件是,迷宫的道路是不会变化的那种。

可惜,陆颖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当她第六次走到死胡同的时候,正要退回来,地面却微微震动起来,她转身一看,一块巨大的石门封住了她的退路。

她被关在一个封闭的路段里。

陆颖的心有着一瞬间的慌张:她自小最怕呆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或者是让她感觉到封闭的地方——漆黑的房间。所以在刚来书院的一两年里,凡是到了没有月亮的晚上,陆颖必定会可怜兮兮的跑到山长的床跟前,赖着要和她一起睡,结果总是被山长取笑胆子小,直到后来她对书院的情况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种害怕的心理才稍微减轻了。

好在两边的夜明珠还在,光线还算明亮。

既然是机关,必然是有开关的。陆颖不去想心里开始躁动的不安,集中精神检查着四周的墙壁,却发现刚刚死胡同顶的那堵墙上出现了先前没有一块铁板,镶嵌在墙里。

上面画着一行古怪的字符:

3.1400000<π<3.1400000

所有零的位置都可以滚动的铁符。

陆颖伸手用力推了一下,0后面果然是1。

她苦笑了下,颇为无语。

小谪阳用树枝在地上花了一竖。

“这个是一。”

然后又画了一个倒挂的钩。

“这个是二。”

再画了两个连着的半圆弧。

“这个是三。”

小陆颖苦恼的瞪着地上的字迹,咬着指头,蹲在地上,童声清脆:“谪阳,这个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为什么我要学这种歪歪扭扭的小蚯蚓?”

小谪阳抬起头,露出半截粉琢玉砌的脖子,眸若彩晶,光华凝聚:“因为我想教。”

小陆颖脸涨红了,硬着头皮说:“可是——我不想学。”

小谪阳默默的牢牢盯了她半天,眨也不眨,小陆颖刚开始还不肯屈服的和他对瞪,最后眼皮越来越酸,开始抽筋,眼泪都快流下来,忍不住眨了一下,只得慢慢低下头来认输,嘀咕道:“我学就是了。”

小谪阳还是面无表情,看着小陆颖委屈的小后脑勺,勉开尊口道:“今天学会了1到10,我让清扬给你腌桂花松子。”

站在两人身后的捧着盘子的小风清扬不依了:“公子,我做的桂花松子为什么要给这个小鬼吃?”

小谪阳头也不抬:“因为你是我的侍子。”

小陆颖偷偷看了一眼满脸委屈的小清扬,不由得深感同命相怜:在这里霸王永远只有一只,除了谪阳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我教你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第二个人会的。”小谪阳见她心不在焉,有些不高兴,“你给好好学着。另外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教你的。”

小陆颖愣神了一会,然后苦恼道:“可是,如果有人问起来怎么办?”

小谪阳哼了一声:“我管你?”

小陆颖下定决心,大不了以后不在其他人面前用好了,反正其他的人都不知道。

这是谪阳以前教过的圆周率,她还记得很清楚,谪阳对她说:

“记不住就回忆这几句话,山顶一寺,一壶酒,而乐。”

陆颖苦笑一声,伸手将十二个0全部拨了一遍,当她将最后一个7拨好的时候,铁板立刻下沉没入墙内,露出铁板后的一行文字。

“也许,你是我一直期待的人,但也许你只是一个优秀的数学家。”

一直期待的人?

如果不是谪阳教过她西方数学,这一关她是铁定过不了的,且不说那么精准的尾数如何计算,连π是什么,她都不知道。

难道说,这迷宫的建造者期待的人,其实是——谪阳?

想起谪阳对那书祠里的那行拉丁字流露出来的狂喜,陆颖越发觉得谪阳肯定和花山迷宫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如果你想继续走下去,请按下绿色按钮,如果你想离开,请按红色按钮,我会将你送回入口处。”那行字下面还有这样一行小字,和两个按钮。

陆颖直觉这些字看起来虽然工整,却有些缺横少划,还好不影响理解。她小心的按下了绿色按钮。

这堵墙从左让开,露出后面道路。

陆颖肩膀垂了下去,猛得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放松了,继续前行。

“天王盖地虎。”

陆颖从下面数百个刻着不同字的铁块中选出:“宝”、“塔”、“镇”、“河”、“妖”。

“唐僧师徒取经一共经历了几劫?”

“81。”

陆颖一连回答了九道题目,等这一块石墙退去后,经过一道越来越宽的走廊,入目的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上地面全部是白色的大理石铺就,如同玉一半泛着温润的光泽,远远看上去,仿佛有水在上面流动,清澈光亮。

广场那边,仿佛是一座宫殿,八扇三人高的雕花石门矗立,气势恢宏,华丽精致。

门上的牌匾上赫然写着:花山内库。

陆颖咽了咽口水:原来花山真有一处内库,这个应该就是山长提到的那个地方了。

紧了紧拳头,她梳理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直到巨大的门前。

门上无锁,八扇门上各有八道题目,全部都是西方数学题。

陆颖经过了迷宫的种种提问,此刻已经适应,便集中了精神,全力解题。她心算强悍,在没有稿纸得情况下,竟也能一一解开。

还好都是一些简单的题目:二元二次方程组、数列推理、求四边形面积…

花了小半个时辰,陆颖终于将八道题目一一解开,当她将最后一个数字块移到答案的位置时,八扇大门一起发出清越的撞击声,宛若美妙的音乐,少女舞蹈般缓缓旋开。

陆颖深吸一口气,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