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种情况对于向来喜欢速战速决的大齐来说,几乎就相当于战败的征兆。毕竟燕国国土广阔,温暖富庶,人口和粮草充足,适合打长期战争,而土地相对贫瘠的大齐却撑不起一再的消耗。

二十多年前那一场长达十五年的战争,一方面固然是宋丽书的指挥才华造成,另一方面也是齐国国内是在撑不过去。否则以三百年来绝大多数以齐胜燕败为结局,国人早就习惯造就低瞧燕人一等的骄傲,怎么可能首先提出议和?

如果再来一个十五年,齐国岂不是又要再次低头?

所以,侯盈的西北军不是重点,三五个城池也不重要,那只能给予燕国一时的打击,只要稍微给她们一点时间重新整合燕军,这次的战局又会回到之前胶着的状态。

但是——如果这位嫡亲王死了的话,想象一下,那位燕帝会对侯家如何震怒?

嗯,还忘了一点,那位嫡亲王的夫郎平南郡卿,也不会善罢甘休呢!

如果有这两位一起给侯家小鞋穿,侯家能够吃到消吗?

就算是她们能够暂时顾忌大局,什么动静都没有,那战争结束之后呢?

明白自己最终逃不过帝王一怒的侯家——会坐以待毙吗?

112

“这件事情必须要隐秘进行,你明白吗?”李凤亭走下凤椅,郑重地看着下面的人,“事情过去很久,但是不代表没有人关注。一旦你打草惊蛇,怕是朕也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微臣明白,微臣一定会十分谨慎的。”站在下面的人竟然是窦自华。

李凤亭微微一笑:“你的性格朕很清楚,不然也不会选你来查当年储凰宫大火的真相。朕只是想先提醒你,朝堂比不得书院,其凶险程度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朕会给你一些人,但此事只能秘密进行,朕不能给你任何明面上支持,一切都要你自己想办法。”

“微臣明白。”对于自己这位前山长,窦自华自是了解。

窦自华本来不清楚为什么皇帝要将她从花山召来,等李凤亭些微透露了些消息后,倒真真吃了一惊:敏之的身世竟然如此尊贵显赫。

细细思索后,窦自华明白这件事情确实由她来做最好:现在花山只剩下她与寒光。寒光管着书院,走不开。她有母亲在朝堂,多少能够给她一些掩护。再则,皇帝查这件事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敏之的身份公开的一日有更多有力的证据。自己与敏之情同姐妹,皇帝自然也是放心自己会尽心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只可怜寒光,书院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也不知道算是不幸,还是万幸。

“此事一有进展,直接向朕回报。为审慎起见,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家人、包括敏之、寒光等人。”李凤亭强调。

窦自华正要保证,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凤亭一见此人,神色也微紧:“送上来。”

来人呈上一个纸卷,李凤亭展开一看,刹那间脸色煞白,人晃了一晃,跌坐在凤椅上。

窦自华惊道:“陛下——”

李凤亭似乎没有听到,只是盯着纸条,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和悲恸,握这纸条的手剧烈的抖起来。窦自华在书院里从来都没有见过她这样失态过。

“陛下,您怎么了?要保重身体啊。”窦自华不知道那纸条上写得什么,能够让泰山压低都处变不惊李凤亭被打击成这样,直觉一个念头就是——敏之出事了?

纸条上还带着干涸的斑斑血迹,笔迹不稳地写着:侯主力被牵制于丽江,雷州城守十一而破,陆颖被俘,斩头悬于门上。

距离雷州三十里。

阿雅看着自家公子,全身笼罩着浓浓的肃杀之气,身下的坐骑也因为主人心境的冷酷感觉十分不安,喷的气都粗起来。

“燕白骑放弃了雷州城?”谪阳目光看着雷州城的方向,他身边的女子连忙回答:“是,燕白骑今天早上开拔离开雷州,看方向好像打算去丽江与孟获的队伍汇合。”

谪阳的手握着马缰,皮肤上的青筋慢慢的爆起来:“她怎么样?”

女子不敢抬头看谪阳,小心的回答:“齐军没有动…殿下的遗体。”

那群畜生竟敢——谪阳气得肩膀发抖,他此刻只想将那群齐军全部撕碎,用剑剁成一块一块的,然后拿去喂狗!

他的陆颖,本来一月前就有机会见到她的。他已经两年多都没有见到她的,只能从她写来的信里想象她的模样,她说的话,她的想法和心情。才到平南城,突然就听到她被留守雷州,独自面对五倍的齐军。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带着黑骑直奔西北,然而才到一半路程又收到消息:雷州城破了,陆颖被抓…然后被砍下头颅,挂在了雷州城门。

这道消息好像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得他昏头转向,头一个念头就是: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没有见到陆颖的尸体之前,他不会相信任何传言,情报。陆颖是他的老婆,他要亲眼确认。

如果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他心底莫名冒出一个声音:不能再错过了,他不想再等了,无论如何,再不能有什么把她从自己身边分开了。

哪怕自己低头也好,退让也好,其他的都不重要。陆颖想做什么,就由她去做,他全力支持,有什么比她还要重要?

让人把悬挂于雷州城头已经腐烂的头颅放下来,谪阳几乎要倚着阿雅才能够站住,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慢慢的走了过去:凌乱的头发,掺杂着紫色的死灰色额皮肤上沾染着干涸的鲜血的皮肤…谪阳的心跳得很快:这是陆颖?

不,不是陆颖。就算是腐烂,变形,他也不会忘记陆颖的脸。

这不是她。

巨大的狂喜一下子笼罩了谪阳: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她一定是逃掉了。

身边的阿雅也面露喜色,然而一会又惊吓地推了推自家公子,向他打起手势。

谢岚?

谪阳微愣,忙低下头细细观察,也不管味道多么恐怖难闻:这头颅果然是谢岚的。

怎么会这样?

明明消息说是陆颖被杀,怎么尸体却是谢岚的?

这么说起来,齐军高级将领中并没有人认识陆颖和谢岚。谢岚虽然小有名气,但是毕竟只是从军两年的新秀将领,燕白骑未必会认出她。

齐军为什么会认为谢岚是陆颖呢?

难道——

是谢岚有意误导她们?

又或者是齐军先入为主的认为谢岚就是陆颖,谢岚却没有否认。

谢岚为什么要这么做?

谪阳退了一步,握紧了手:她是为救陆颖!陆颖肯定也被俘了,而且她知道齐军要杀陆颖。因为如果陆颖已经逃掉了的话,谢岚实在没有必要冒充陆颖的身份。

谢岚…

虽然是陆颖的姐妹之一,却是平常并不亮眼的一个。在谪阳的印象中,她的身影似乎总是在其他五人之后。然而此刻,谪阳心中说不出的感激和悲恸,还有愧疚。

他定了定心,郑重跪下来,向那头颅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这样看来,陆颖必然还在燕白骑的俘虏营中。谢岚,望你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救出她!

“找到谢将军的尸体,和头颅合在一起火化。”谪阳面色带着说不出的敬意和感激,“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在这里为她建一座将军冢。”

燕白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又这么窝囊的一天。

她在自己军帐中休息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打晕了,然后又被泼了冷水醒过来,面前站着一个人影:“你们是什么人!?”

虽然她自认是大声呵斥,可嘴里只能发出低哑的“啊啊”,身体上没有被绑任何东西,却丝毫动弹不得。

随着蜡烛的点亮,一个青年男子秀挺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燕白骑在看见男子面容的那一瞬间突然有一种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三更半夜一个容貌倾城,风华无双的男子出现在自己的军帐里,一双秀美的眼睛一瞬不动的望着自己,面无表情,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异志小说里孤身女子在荒郊野外的寺庙里遇到美貌男鬼的艳俗故事。

还好她到底做了多年将军,错愕也只是一会。毕竟这里是军营,不是古庙,这个男子气质非凡,颇有来头。

谪阳看着她不能说话,眼珠却不停转动,心中冷笑。

这是阿雅走了进来,看也不看燕白骑一眼,只一脸欣喜地向谪阳打着手势。

陆颖还活着,在俘虏营,王六在照顾她。

谪阳心里只剩下一个陆颖,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出。

阿雅微微一笑,再转头看向燕白骑,眼中流露出鄙视的光。

燕白骑一见是一个面嫩的少年,连忙装出可怜讨好的表情,希望能够引起这少年的同情心。

阿雅心里嗤嗤地笑,一脸纯真无辜的表情戏弄着燕白骑,努力误解着她的意思。

南夷十六族的影子多年不曾出手,世人还真是忘得干净了。

不知道公子这次打算怎么处置这燕白骑呢?她差点就害死了公子妻主呢!外面那五万齐兵,不知道公子允不允许都杀掉呢?

他舔了下嘴唇,自从来到公子身边,他倒是经常不见血了。

113

一个衣着华丽的约莫**岁大女孩在她面前红着眼睛擦眼泪,她的裤子上膝盖破了一块,明显是在碎石子的路上蹭破的。

身边站着一六七岁小女孩,明明年纪比较小,看着大女孩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气:“笨蛋!又被那几个家伙欺负了吧!你也太没出息了!”

大女孩放下手,分辨道:“她们人多势众,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

小女孩哼了一声:“没出息就是没出息,说这种话更是没出息!笨蛋姐姐!!”

说着,装出大人模样,背着手慢慢踱开,留下大女孩一人气鼓鼓的在院子里。

小女孩瞧了瞧四周无人,低头从花坛里捡出一块大小适中的石头。石头不大,有棱有角,有些分量,手一缩,却正好能够藏进小女孩的袖子里。

左穿右转,又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亭台楼阁,听见几个熟悉的嬉闹声传来,小女孩脸上露出微笑走了过去。

嬉闹的是五六个**岁到十岁二三岁不等的女孩。见到小女孩走过来,脸上露出欢迎的微笑和她招呼。

小女孩走过去对着其中年纪最大的一女孩勾了勾手指,笑得甜甜,好像有什么悄悄话要与她说。

大女孩从善如流地蹲了下来,侧着耳朵好奇地要听小女孩打算告诉她什么事情。

小女孩微微向前一倾,似乎想要用双手挡着自己的声音外传,左手正好挡住了大女孩的视线,右手微微一缩,握住藏好的石块,就向女孩脑袋砸去。

随这大女孩一声惨叫,想把小女孩推开。

小女孩早有准备,一把死命勾住大女孩的脖子,无论如何不她挣脱自己,同时向前扑去。大女孩本来就是蹲着,被她一扑压倒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得生痛,一时竟未挣开。

小女孩趁机用体重压住大女孩,手中的尖锐的石块也未停歇,快速向大女孩头上砸去:“叫你欺负我姐姐!叫你欺负我姐姐!叫你欺负我姐姐…”

不知道是大女孩满头的鲜血吓住了周围的孩童,还是小女孩稚嫩却狠厉的声音镇住了她们,大女孩从威胁抖狠,到高声求救,最后到哀嚎求饶,周围的几个女孩都只是惊惧得瞪大了眼睛,不敢上前一步,生怕激怒小女孩,下一个被攻击的就变成自己。

周围的侍卫侍子们,胆小的惊叫逃走去救兵,胆大的上前试图劝阻拉开状似疯魔了一样的小女孩,救下大女孩。

小女孩却高声大喊:“谁今天敢叫我不痛快,我明天叫她全家不痛快。”侍卫们竟也一时被她的狠劲镇住,不敢上前。

直到最后小女孩大概也累了,从摊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大女孩身上爬下来,扔掉石块,在众人畏畏缩缩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命令侍子拿水,从容地来洗去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擦干水渍,然后对着侍子手中的镜子整了整仪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很快远处就由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衣衫的中年女子快速赶来。

雍容的中年女子扫了一眼现场,脸一板,冷哼一声:“…胆子不小啊,竟然敢打你堂姐?”

小女孩恭恭敬敬地向女子回话:“…联合起来欺负家姐。我只是略施惩戒,让她们有所收敛。不然传扬出去,有人会说…无用,只会以多欺少,以大欺小。”

中年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消失,她锐利的目光盯着小女孩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反问:“所以你今天就来了个以少欺多,以小欺大?”

小女孩并没有因为中年女子和蔼的态度而放松,反而微微低头:“姐姐待人谦和礼让,那是她的好教养。但是如果有人把她的教养放在地上踩,”说到这里,她又抬起头来向周围的大女孩们扫了一眼,再看向地上不住的呻吟求救的女孩,微微一笑,“我觉得有必要来踩踩那个人。”

转向中年女子:“您觉得呢?”

中年女子又盯着小女孩看了半晌,嘴角只是微微翘了一点,似有赞赏之意。虽然并没有大笑,整个人却看上去柔和了很多。看一眼地上如同癞皮狗的大女孩,中年女子皱了皱眉头,命令侍女把她抬走。其他大女孩也都赶忙找借口溜走了。

等大多数人走得差不多了,中年女子目光又放回小女孩身上,半带嘲弄半带冷肃:“你也别太高兴,今天去宗祠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陆颖只觉得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头疼得快要裂开。尤其是头上伤疤处,原来一直没感觉,此刻却好像有一只要出壳的小鸟一样,在头皮下一突一突的拱,要破口而出。

她忍不住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想动动手脚摆脱这种如同乱丝般缠在身上的难受,却发现四肢根本无法动弹。仿佛是回应她的求助,很快有微温的甘泉又从口中涌入,让她感觉干涸的喉咙和胸口舒服了不少,满意地哼了一声,又沉沉睡过去。

“什么,四万多人都——”孟获已经生不起气,而是极度诧异,或者说不敢相信。

谢岚用一万人没有守住燕白骑五万人包围下的雷州城,最后燕白骑居然被一千个骑兵拿下了,说给谁都不会相信。

“去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孟获严厉地盯着座下的斥候,“一有消息马上汇报。”

斥候离开。

帐中将领立刻道:“大将军,到底什么人这么厉害?”

孟获在座位上合上眼睛,思索了好一会:“黑骑、黑甲、黑袍——大燕境内,我能想到最可能的:平南黑骑。”她目光平视前方,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在客观的分析,“我只顾着计算杀陆颖的好处,忘记了平南郡王府的报复。只是,光是黑骑,似乎也不可能以一敌五十吧。”

将领们彼此面面相觑,也想不出什么可能。

“白骑被抓了,谢岚却跑掉了,目前看来想要留住侯家主力也是不可能了——还好死了一个陆颖,不然这次真是血本无归。先撤吧,现在双方都消耗不少,是时候先停一停了。”孟获神色看不出悲喜,将领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退出。

李凤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得到陆颖遇害的消息时,她几乎感觉自己像要死过去一样:自己多年教养大的孩子,对她给予厚望甚至全部希望的孩子,怎么就这么没了?她突然就有一种感觉:是不是自己刚刚不小心睡着了,这一切都是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令人再去打探,李凤亭就在御书房里坐了一宿,侍子们抖无人敢上前劝皇帝休息,只好战战兢兢的侍立着,只有一个胆大的给她端了一杯热茶。第二日李凤亭强撑着上朝,消息还没有传开,朝臣们如常上报,见皇帝面色苍白,心神不宁,都不敢拖延,小事的都闭了嘴,大事的也都只草草说过一遍。

坐了两刻,李凤亭心中就没有停下过慌乱,下面臣子说什么,一句也没有停进去,等到殿中鸦雀无声了,便再也没有耐心,起身就走。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皇帝哪里不满意。丁镜身为百官之首,只得温言抚慰。

接连两日都是如此,第三日丁镜忍不住去求见皇帝,正欲开口问,却听见有人送来信息。

李凤亭几乎是一下子就从位子上弹了起来,快步冲到人面前,吓得来人几乎要跪下。李凤亭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抢过情报,顿了一下,没有马上展开,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拉开纸条,眼睛一扫:

“前报有误。陆颖重伤被俘,谢岚回救,冒嫡亲王被杀。燕白骑携俘离雷州,赵谪阳率黑骑困燕白骑,以十六族影子秘术俘五万齐军。陆颖获救,伤重昏迷。”

活着就有希望。李凤亭从绝望里看到希望,这刚才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脸色顿时容光焕发起来,但下一刻又皱起眉雷厉风行的向太医院下令,带最好的药材赶赴雷州为陆颖治伤。

丁镜知道来龙去脉,也是摸了一把冷汗,心道:幸好我是今日才知道这消息,若是早两日知道,只怕这两天都煎熬得很。

她赶忙向皇帝谏言:“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份尊贵,不能有任何闪失。等殿下伤势稳定后,还是安排殿下慢慢回京修养吧。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怕难测完全。”

这话说到李凤亭心坎里去了,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得让敏之赶快回来。她要再来这么一回,我恐怕会直接被她吓死。”

丁镜闻言心中苦笑,皇帝对陆颖的宠爱即使两年多未见依旧如昔,情绪激动起来,连自称“朕”都不用了。

李凤亭话一出口,又开始头痛:陆颖的性子,本就不容易劝回。这次再加上谢岚用自己的性命替了她的性命,陆颖醒后不知道会难过愧疚成什么样子,在谢岚的仇未报之前怕是不肯回来。这可怎么办是好,她用什么办法把敏之这个倔脾气给劝回来呢?

114

这大概是陆颖在病床上躺得最久的一次。

太医说,外表的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里面的还得慢慢长。

陆颖觉得身体没力气,不想下床。当然即使她想下地,谪阳也不会让她下。每天做的事情除了吃饭,吃药,睡觉,就只剩下发呆。

侯盈她们回来了,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其实偶尔对着军帐顶发呆,让脑子一片空白,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从谪阳嘴里知道游川死的情形时,她是很平静的。

醒过来的时候,理智就已经告诉她,如果她还活着,那么游川必然是已经替她死了。但尽管理智上明白了,感觉上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仿佛是谪阳在与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

就算没有努力去回忆,这么多年来的关于游川的点点滴滴,每天在她脑中不断重演:

游川总是很腼腆,游川总是爱脸红,游川总是话很少,游川总是很少与人起争执尤其争不过自己,游川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她们姐妹六人的和睦,游川总是以一种姐姐的姿态容让着自己的任性,游川也总是以一种姐姐的姿态站在她的身后支援着自己,保护着自己…

可是自己为游川做过什么?

她总是开着游川的玩笑,总是逗得不善言辞的她脸红,总是故意看她在自己犀利的狡辩下哑口无言,总是故意使着性子拿准游川一定会向自己退步妥协…她总觉得和游川比起来,自己才更有姐姐的权威和气势。

她没有看清楚,真正幼稚的那一个,其实是自己。

她才是一直是被游川照顾着的那一个,一直被当成亲妹妹般温柔地宠爱着,疼惜着,呵护着。

五个姐妹中,唯有游川会这样近乎没有原则的让着自己,迁就着自己,忍耐着自己。

而自己也理所应当,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游川的付出。

但是现在,陆颖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悔不当初。

陆颖已经分别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一种滋味,是痛惜、是悔恨、是内疚、是愤怒、是仇恨、是惭愧…已经如同一团乱麻缠成的网紧紧缠住她。

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这辈子已是还不清。

谪阳坐在陆颖旁边,每天静静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每天一句话不说,呆望着账顶。望着望着,眼泪就悄然从陆颖的眼角淌了下来,她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又或者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腰际,往往过一会儿,他的皮肤就感觉到熟悉的冰冷和潮意。

然而总是没有丝毫声音,连一声抽泣都没有,肩膀也没有抽动,就好像那眼泪是假的一样,就好像她不是在哭,只是沙子迷了眼睛。

谪阳其实很想开口,劝说她干脆大哭一场,或者大闹一场也好,将心里的所有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但是最后,他只是抱紧了她。

“谪阳,我想去看看游川。”终于有一天,陆颖开口说话。

谪阳嗯了一声,便取了一件外衣给她披好。

西北的风很大,陆颖的衣角被风沙卷起,在黄沙中翻卷乱舞,好像妖怪的爪牙。

谢岚的墓修在雷州城东,谪阳说到做到,派人连夜赶工,修建了一个小小的陵园,取名将军陵。

陆颖看了看那块汉白玉的墓碑,上面的字体金钩银划,倒是很能体现有谢岚将军身份的几分威武之气。

陆颖弯下腰来,袖子扫了扫墓碑前台阶上的沙子,然后坐了下来。

游川,不介意我借你的地盘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