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她没有耐心去听。

向老师要的三百铁匠大约还有两个月才能聚集齐,五千士兵会先到。本来她还在想要不要向老师再要两个将领,又或者从五千士兵中抽选——现在却有两个现成的人选送上门来了。

等她们弄清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她不信她们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探寻花山内库的秘密是许言武执着了十几年的愿望,守卫西北也是宋丽书的愿望,只要自己稍微旁敲侧击一下,许言武怕是自己要赶她走她都不会走。至于谢冼,就算只是为游川报仇,她也不信自己说不动她!

轻轻笑了笑,陆颖一手推开石壁,站了起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向众人缓缓走去。

“我从镇西军中抽调了五千人,过几日就会抵达花山。届时我会将它们安置在花山农庄附近。”

陆颖话音刚落,许言武立刻接过话头:“这五千士兵你打算做什么?是想用姬皇夫留下的这些热武器装备她们吗?”

代宗灵等人微微皱起眉头。

谁能想到花山书院的创始人姬香妃竟然是一名男子——而且还是开国皇夫!一个弱质男子竟然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不但辅佐了太祖建国,还创立起一个在大燕传承了三百年的书院。如果说以前对于大燕人来说,姬香妃是一个传奇。现在看来,他简直就是一个异数。

他开创了始终屹立花山文坛顶端的花山书院,在他传承下的花山精神保护下,书院输出了无数的贤能,三百年来,这些花山学子在大燕上至朝堂下至民间,都无不占据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维持了花山书院在大燕的超然地位——最重要的是,他做到了天下女子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对于这天下众多女杰来说,是何等的讽刺和威胁?

难怪当年开国的那帮文臣武将对他是如此忌惮,以至于迫使太祖不得不将他软禁在花山。在场都是女子,她们不用想就知道,若这个事实一旦曝露天下,必然大地哗然。

不过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其中关于花山书院的闲言闲语定会如野草一样四处疯长。

一个男人开创的学院——用脚指甲想想,就知道别人会怎么碎嘴。代宗灵等人不由得不约而同的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花山书院虽然是文坛顶端,但是并不代表它没的罪过人。相反它得罪的还不少,而且来头都不小。在文坛屹立三百年,花山书院一直压制着其他文坛势力和流派一直无法扬眉吐气,人家就算不怀恨在心,至少也会眼红嫉妒吧。如果真要算起来,大燕皇室算第一个。这么多年不合作的态度,花山书院基本上把能得罪的皇帝、皇女、亲郡王之流都得罪的差不多了——李凤亭算是一个意外。另外其他形形色色的书院更是,京城的皇家书院算一个。一个皇室开办的贵族书院居然屈居第二,若是换了一家,只怕要被治大不敬之罪。

不过,她们唯一勉强可以解释的是,姬香君好歹是开国皇夫——太祖的男人,当然不能同其他娇柔可人的男子一样等闲视之,厉害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再稍稍引导下,甚至不用引导,外人就很可能会自动猜测:当年花山书院的建立,是不是当初有太祖的授意?不然怎么可能与皇室对抗这么多年还不倒呢?

从这个角度讲,这简直是比真相更像真相的“真相”。

当然,看过这本手札的代宗灵等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可只要她们不说,外人脑子里怎么想,是人家自己的事情,她们有义务解释吗——这可是花山书院的内部机密呀!

花山书院几位核心人物关心的问题显然与许言武、谢冼关心的不一样。不过对于她们来说,这些脑子里刚刚冒出来的一系列担忧,难度并不算得高,一个转眼每一个人的脑子里就摆出了至少一套梗概齐全思路清晰的解决方案。并且不用看彼此的眼神,就知道其他人必然也同自己一样。

这种默契,很惊人。

不过等她们震动的内心微微松了一口气,大脑可以空出一点余地想别的,还是觉得很不习惯。这个天方夜谭般的真相显然对于花山内部的人的刺激,更加切身而且强烈。显然她们对姬香妃的熟悉感和认同度更高,这种微妙的惊愕感觉就好像——现在有人突然对她们说,其实李凤亭也是个男人!

“这里基本上都武器,有些可以直接用,但是多数还是需要火药。”陆颖没有直接回答许言武的问题,“等铁匠到后,我会安排生产。不光是以后上战场,训练中也是少不了的。这些武器与目前军队里的兵器不同,所以我需要对士兵从新训练。”

“这一支军队——我要她们无坚不摧!”陆颖淡淡道。

许言武眼睛刷得就亮了,嘴唇动了一下,话涌在喉咙里,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激动得有些过分了。

这其实也很正常,任谁看到三百年前让太祖一同大燕,甚至打得齐人屁滚尿流毫无还手之力的武器都会遏制不住这种胸口膨胀的自豪感和跃跃欲试的热血!如果能够让这些武器重见天日,而且是自己亲自动手,用它们来给齐军重重一击,相信不用说是许言武这种习武好武之人,一个普通人都会兴奋得寝食不安。

谢冼却没有许言武这么能控制自己,自从知道这里密密麻麻陈列的东西是什么之后,她的脸色就一直没有正常过,眼睛里如同一堆木炭点着了火,燃烧得越来越旺。等陆颖一提到要用这些热武器建军,她立刻就用强硬的口吻说:“我要加入。不做将军也可以,我要…给游川报仇!”

许言武听见好友的话,心中一动,马上看一眼一边表情平静,眼神没什么变化的陆颖,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心里不禁一阵苦笑,怎么就忘了这个少女花山书院山长的身份。人家怎么会无缘无故把自己核心机密让她们看?摆明了就是挖了坑让她们跳,可惜被坑的人不但不得不自告奋勇的向里跳,还一副你不坑我跟你急的表情。

陆颖虽然没有盯着许言武和谢冼的脸瞧,但心里却也在留意她们的反应:许言武到底是花山书院里出来的,心思比平常人要细腻复杂些,被自己带到花山内库这个庞然大物面前,虽然情绪有些激动,却保持着清醒冷静的头脑,十分难得。谢岚的过往她虽然没有详细资料,当时想来也是个爆脾气的人,喜欢直来直去,这一点和罗敢倒是有几分相似。

她不知道当年挑宋丽书比箭的人就是谢冼,不然就更认定这一点了。

这五千人她是打算选两名将领,一主一副。从现在看来许言武冷静自制,谋定而后发,更有主将风范,而谢冼意志坚定,勇猛冲动,为副更合适。不过到底怎么定,还要等她查查两人过往的资料才行。

从内库出来,先给老师写一封密信,为这五千士兵独立申请了一个编制——陆颖给他们取名“无坚”。她是第一次将花山内库的来历及情形记录在其中,算是对老师的一个交代。

李凤亭的回信很快,陆颖所有的要求都被应允。其实这也是在意料之内,毕竟陆颖现在也是亲王之尊,即便这一支军队算作她的私人武装,也不算过分。更何况,李凤亭是将她当做了储君来培养,是以更不需要有什么忌讳。

其实历史上并非没有储君与帝王相互猜忌和压制的,相反这种情况还不少。

只是李凤亭对于自己这个弟子是太了解了一些。若非她这样一直催逼,陆颖是绝对不会把认真考虑成为未来一国之君的可能。要真是有一丝懈怠,这个孩子直接撂挑子不干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陆颖不知道她这一封信让李凤亭高兴了整整一天,因为这是陆颖第一次明确地主动地向她要权,意味着陆颖忠于开始接受她为她划下的储君之路。

“唉,这下朕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李凤亭心情极端舒畅,对丁镜说话也是满脸笑容,几乎抑制不住的喜意在眼睛里涌动。

丁镜心道,皇上无嗣,陆颖又是她一手带大的唯一的弟子,不管是从抚养者角度讲,还是教导者角度看,陆颖都是她独一无二的心头宝。何况这块宝真的令人得意,同时又很尊崇和依恋她这个老师,也难怪李凤亭对陆颖是宠爱得几乎没边,巴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她这个弟子。

“那花山内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呢?”虽然有点犯忌讳,不过丁镜总要先探下皇帝的态度才好办事。

“花山是敏之的,她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何况内库是她打开的,按照姬香妃,不,应该叫姬香君的遗书交代,花山本来也是由她继承。”李凤亭笑道,“我这个当老师难道还要和她抢什么不成…反正将来都是她的。到那一天,是让花山继续独立下去,还是收为己用,就让她这个继承人自己去头疼吧。”

花山的主人自然是有权利决定花山的态度,陆颖如果希望花山保持现有的独立,那就继续保持好了,如果她要把花山收归皇室,她同样也有这个权利。

“值得注意的倒是赵谪阳。”李凤亭收敛的笑容,“敏之的本事是学自赵谪阳。朕清查过赵谪阳的底,并没有发现他身边有什么特殊的人物教过他那些学问。姬香君是三百年前的人,赵谪阳是怎么学会姬香君的那一套学问的呢?”

难道赵谪阳是在什么密道什么藏宝地发现姬香君留下的遗作吗?若无人讲解,他有怎么能够看懂上面到底记录的是什么呢?

这是一个谜。

丁镜注意到皇帝话中有一句“…反正将来都是她的。”心下也是更坚定了立场。

皇帝只有一个继承人,并且态度明确,虽然有风险,但是从某种角度看,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免了自己臣子们整天琢磨到底该排哪个队的问题,少了王储之争,这个朝堂上会平静很多。

只是皇帝打算怎么给陆颖正名呢?

李凤亭心里也同时在转这个念头:“不知道窦文逸哪里查得有没有进展?敏之的事情,还是尽早解决了的好。”

124

窦自华从一堆纸卷中抬起头来,捏了捏眉心。

自从皇上那里接了任务开始起,她的时间就被塞得满满当当。虽然身上这个官职只不过是皇帝给她做做样子用的,但是为了掩护她现在所做的事情,白天的工作她也不敢太敷衍,完全表现出一个刚入官场的青年人应有的热情。晚上密探们送来各□报——这些情报看上去似乎很多都是没有任何关联的,但是在基本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窦自华也只有依靠这些海量的没有关联的东西,试图从中分析出一点蛛丝马迹。

比如:

当年皇宫大火的起因到底是什么?是意外还是人为?

那个时候东宫有多少人?是不是在大火中都死绝了?还有活着的去了哪里?

太女赵楠当时是不是确定在储凰宫中,是不是失去行动能力?她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侍卫可以带她逃出来吗?

第一个发现着火的人是谁?谁来救的火?

当时支持赵楠的势力到底是谁,她的敌人有哪些?

如果她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如果这场大火真的是储君之争引起的,那么这争执的双方背后各有哪些势力,那些人?当时的朝堂上,到底有些什么人?这些人在当年都起了什么作用?

有的时候,可能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家的仆人从主人家顺点东西出去偷卖,也会从中发现一些关联的证据。

窦自华在花山主修律法,对各式各样的案件颇有研究。李凤亭让她去查当年赵榕的下落,也是人尽其用。只是这样一来,窦自华的工作量就变得极其庞大。

有人敲了两下门。

窦自华赶忙把纸卷都收了起来,放上几本闲书,口中道:“谁啊?”

“文逸,还没睡啊?”门口传来母亲的声音,然后门咯吱一下开了。

“娘。”窦自华站了起来,笑着说:“我就随便翻本书,看得有些入迷而已,一会就睡的。”

窦云鹏看着女儿疲倦的脸,扫了一眼桌上那两本书,微微叹息了一下:“那本书半个月前就见你在看了,你的速度难道到现在还没有看完吗?”

窦自华被母亲戳穿,掩饰的嘿嘿一笑:“温故而知新嘛。”

窦云鹏审视了女儿一会,然后道:“文逸,娘是知道你的。你不会无故向娘隐瞒什么,所以娘也不想追问你太多。不过,娘希望你能保重自己身体,凡事不要操之过急。”

“娘。”窦自华心知母亲虽然看起来性子温润无害,可是底子下面却是个眼光极其狠辣的人。自己虽然已经全力去掩饰,可是毕竟在母亲眼皮底下,自己院子里有些异动,母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只是这件事情太过隐秘,她无法对母亲透露一个字。

窦云鹏看见女儿神色有些紧张,不禁微笑:“你不用紧张,娘不会逼问你什么。娘只是想提醒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权臣,能臣,贤臣还是诤臣。若都是不喜欢,不走仕途也行。唯独一点,娘希望你不要牵扯到和皇权有关的事情当中去。那是一个无底洞,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和背景,也难保自己平安。”

一旦涉及到这个问题,皇家子女都难保全,何况小小的臣子。

窦自华不知道母亲猜到多少,只得含糊道:“娘,我知道的。”

敏之的身世与当年皇权争斗的惨案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皇帝有心让敏之继承皇位,更是避不开皇权。可是敏之是她的挚友,她不能为了独善其身而回绝皇帝的要求。更何况,敏之并没有争储之心,她的所做怎么也谈不上为敏之争权,因此更没有逃避的理由。

窦云鹏看着女儿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只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若是事情不顺,也不要钻牛角尖。放松一下自己,说不定会发现这条路走不通,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

窦自华点点头,送走了母亲。

回到桌前,小心的打开书桌的机关,取出纸卷,准备再次集中注意力研究。窦自华忽然想起母亲的话,品味了一会,不由得眼前一亮:如果说当年大火线索繁杂涉及的人太多太广,她何不舍弃这种大海捞针,就近查起呢?陆颖若是赵楠的话,当年她来花山镇的时候,身边的人必定与宫中有牵扯,还有她们曾经住过的宅子,说不定能找到与陆颖身世相关的东西。并且花山镇的人对陆颖熟悉,关注度一直很高,也许她能够从镇上人的口风中找找出陆颖来花山镇前的线索,然后查出她们的来历——这比起没有目标地从一大堆不知道有用无用的情报中间搜罗信息不是更有用些吗?

想到这里,窦自华不由得有些感激和钦佩起自己的娘来,随便一句话,就能够点醒自己。于是赶快打起精神来,开始计划起下一步的查探计划。

窦云鹏站在院子外观察着女儿房间的灯火迟迟没有熄灭,眉间一片阴翳。

皇帝对陆颖的偏爱,朝堂上下皆知。皇帝想立培养陆颖接掌权利的意图,也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大家原以为,皇帝是打算让陆颖与平南郡卿的世女来接掌皇储,让陆颖摄政。后来却莫名其妙将陆颖本人封了嫡亲王——没有皇室血脉的人继承皇位,这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吧。

这个皇帝应该不会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那么她的理由是什么?

除非——陆颖身上,也有皇室血脉?

窦云鹏手握着身边的一棵月季,不自觉的已经被尖锐的花刺划破手掌,却没有丝毫心思去查看。

也许别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窦云鹏却不可遏制的想到了那场让整个皇宫烟火弥漫,皇帝震怒,最终导致后来燕国内乱的储凰宫大火。

莫非皇帝以为这个来历不明的陆颖就是赵楠?

窦云鹏紧了紧手指,一朵娇艳的红色月季垂下头。她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女儿是在查什么了,皇帝要查陆颖的身世,好为自己的弟子将来继承皇位铺路。

只是,她心里清楚,陆颖是谁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赵楠。

那个孩子,确实已经死了。

屏住呼吸了一小会,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窦云鹏平复了一下自己心情:皇帝让自己的女儿查陆颖的身世,表面看起来没有问题。只是其中会不会也存了试探自己的意思——当年李凤亭并不在皇宫,关于那场大火,她到底知道多少?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灯火还没有灭,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几番考虑之后,陆颖最终决定还是令许言武为主将,谢冼为副,开始操练这支无坚军。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安排。

因为尽管士兵是从陆颖带去西北的镇西军中抽出的,但在镇西军的低级士兵眼中陆颖的形象与西北军士兵眼中的并没有什么区别。相反,因为这个主将,镇西军的士兵还经常被西北军嘲笑,因而内心对陆颖的怨怼更是强烈,觉得有这么一个将军做统帅,真是太倒霉了。

江寒虽然对陆颖的离去不满,但是对于她的命令,还是执行得不折不扣。抽调的五千人不仅数量打满,而且都是基层士兵中比较精锐的份子。不过不利的地方也很明显,这五千精锐对自己被安排给一个“窝囊废”,情绪上很不满。若不是慑于军令,谁怕是都不肯来。

士兵没有想到的是,陆颖居然能够找到这样两个猛人来领自己这支军队。

谢冼,当年在西北以勇猛出名的将军,是宋丽书离开西北前指定的势力继承人。她不但能打仗,也很能与士兵士官们打成一片,虽然性子有点爆,却奖惩分明,为人仗义,非常得人心。即便是多年以后,也有人传颂这她当年的事迹。

许言武,宋丽书的贴身护卫。虽然名气和军阶都没有谢冼大,但是人人都知道宋丽书身边有个护卫,不但身手厉害,行军布阵也不在话下。宋丽书当年出征,许言武以亲兵队长的身份令队执行任务,行军布阵毫不含糊。人人都知道她武艺超群,在整个西北军中怕也是数一数二,何以能做宋丽书的贴身护卫呢?

因此虽然对陆颖不满,但是面对这样两位将军,也算心服口服。

军营的位置比较隐秘,即便有人能够找到,门口守卫的士兵也不会轻易让人进去。陆颖把保密工作交给了许璞,除了偶尔询问,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开发弹药上

等到三百铁匠到了之后,就正式开始试验和试制。

试验一开始并不算顺利。毕竟真正要用作军事,就要考虑许多因素,比如存放,运输,操作,爆裂的范围、力度和引爆的时等等。比起以前陆颖只是试验是否能够爆炸这一项,要复杂很多。

三百年前的武器虽然看起来保存完好,陆颖对它们的安全性还是持怀疑态度,决定全部重新铸造。对于铸造的每个环节,她都小心拆开,然后分给不同批的工匠。生产的每一个零部件的数量都有严格的监控和记录,包括不合格的部件的销毁她都亲自监督。每一个零件上都有编号,每一件成品也有编号。

在三百铁匠到达的第一天,陆颖就让她们轮流背诵保密条款,什么时候背得睡梦中叫醒都能记得,什么时候便可以开始工作。什么是禁止做的,什么是一定要做的。一旦违反,后果轻则禁食,重则按叛国罪论处,祸连三族。相关的人也要受到牵连处罚。

她的目的就是保证制造出来的每一件热武器,每一颗弹药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绝对不会有任何形式的外流。

从第三个月起,山下训练的士兵就时不时的听见山谷中传来如同闷雷般的轰鸣声。有时是一下,有时是一连串,震得整座山几乎都在颤抖。稍微陡峭一点的地方,还有沙石被震落。

士兵们心中迷惑,各种谣传纷纷。有的暗暗去问自己的队长…层层上传,最后捅到了许言武和谢冼那里。

许言武和谢冼虽然没有被允许进入试验场,但是心中也明白陆颖到底在做什么。光是听这种动静就觉得心惊肉跳的骇人,不由得把内心的期待又拔高一节:当年大燕开国的利器,果然不是凡品。如此动静宛若天雷,光是声势大约也能把敌人吓蒙。

她们倒不嫌这试验的吵闹,本来这支队伍就是将来要靠这些武器上战场的。若自己不先适应好这种震动,怎么用它来打击齐狗呢?

面对下属的询问和好奇,许谢两人只是板着脸说让她们安心训练,少管闲事。随之更加强了对军队的管理,避免有那么一两个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偷溜出去打探情况。

然而即便管得这样严,也还是出了问题。

在第一批试验合格的武器入库的第二天早上,再次清点时,发现少了一件。

125

陆颖下令武器制造的流程停止运作,并开始全面搜检。最终在一间茅房的下面挖出了这把武器,编号正是丢失的那一把。

事情其实并不难查。陆颖布置的防泄露的种种措施到底还是起了作用。偷东西的家伙虽然费劲周折将东西弄了出来,但是却没有办法将东西弄出去。其实试验场周围并没有太多人防守,只有陆颖留下的九九阵和以及阵外谪阳的三百黑骑。

被捉住的那个家伙是其中一道流程的管事,是个非常聪明机敏的家伙,做得一手好活,安排其工作来也是头头是道,与其他人的关系处理的十分融洽,几乎人人都觉得这是个有能耐又实诚的人。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当这个家伙被五花大绑丢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人人心里都转着这样的念头,有的人幸灾乐祸,有的人惋惜,有的人鄙视…

陆颖坐在一边环视了一圈,没有在她们眼睛里发现警惕或者害怕这种情绪,不由得有些好笑。

陆颖身边的许璞察觉到她的这种表情,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心中五味翻杂:敏之威严日浓,然而给人的感觉已然与以前大不相同。如果说以前的花山书院山长是不可轻视和冒犯,如今的陆颖却让人感觉不可悖逆和必须臣服。

以前的陆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现在的陆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尽管理智上知道陆颖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不利,许璞却莫名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爬了起来。再看一眼陆颖,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证据,却觉得心头一片混乱,一向自认敏锐的目光,怎么看也看不清陆颖内心的想法,看不出她的情绪。

此刻的花山脚下站着一个光头出家人打扮的女子,一手握着黑色的佛珠,无视来往路人好奇的目光,兀自合眼向着花山书院的方向,默默地念着经。

陆颖不知道此时花山脚下的来客,也没有察觉到许璞心中的跌宕起伏。此刻许璞在外看来,只是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间或若有所思的望自己一眼,跟平常的她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她的注意力现下都在下面的一群工匠身上,并没有精力分心二用。

一直以来陆颖除了对工匠们管得严了点,其他待遇都是极高。吃的是大厨级厨师做的美味佳肴,一日三餐,鸡鸭鱼肉不用说,还带精致的宵夜点心。房间有专人打扫,衣服有人浆洗,监督的人除了执行各种条例外,也是十分好说话。

也许就是这种生活上的优待,让有些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渐渐也就开始端起架子,自视甚高,并不畏惧身边那些整天转来转去的监督者。她们中多数人都认为,即便自己触犯了什么,了不起就是饿几顿饭,甚至被打一顿就算了,不会有什么大不了。

之所以到现在才出现第一例妄图偷窃的案子,不过是因为监督者眼神太好,让她们很难搞什么小动作。

“犯人薛三。”陆颖望着被绑成粽子的家伙,“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薛三在地上挣扎着滚动了两下,抬起头大叫:“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一时昏了头,才干下这种糊涂事情,请大人给我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将功补过,报答大人。”

陆颖并没向这些工匠透露自己身份,是以这些人虽然知道自己来到了花山,却不知道自己在给谁做事,跟谁说话,只好以大人这个笼统的词汇称呼。

看着薛三,陆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糊涂?你觉得你有糊涂的机会吗?”她抬眼看了一声众工匠,目光转冷,“为了避免你们有这么糊涂的一天,我在你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让你们开始背诵保密条款。为的不仅仅是保密,更主要的是要保你们的命——秘密保住了,命才能保住。秘密没有保住,命也就不用保了。”

众工匠听见这句话,方才齐齐变了脸色,这是陆颖第一次放话要杀人。

薛三虽然也被吓到了,却没有死心地狡辩:“大人,东西不是被你找到了吗?秘密不是没有泄露吗?我也就不用死的。”

陆颖竟然笑了,只是这笑停脸上,却没有到达眼底,未免有些令人后颈发凉:“你很聪明——只是聪明得过头了。东西确实没有泄露出去,但是东西是我找到的。你的命,早在你将自己的贪念付诸行动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薛三听得,这下知道自己真的捅了大篓子,心里也知道害怕了。她激动得眼球都快瞪出来了,呼吸急促,面红耳赤:“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一没有犯法,二也没有害人,我,我只想发笔小财而已。你没有权利杀我,你没有权利杀我…”

毕竟需要反复试验炸药的各种性能,陆颖并没有杜绝全体工匠参与试验。山谷中的爆炸,有少部分工匠能够亲眼见到,而有些人头脑聪明的,也能根据爆炸的响声推测出一二。这种从来么有见过的、甚至听说过的东西,脑子灵活点的,已经想到这高风险背后的令人窒息巨大利益。便是头脑迟钝的,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从陆颖如此重视的态度来看,也清楚它的价值会高到什么程度。

陆颖望着薛三扭曲得已经有点不太正常的面孔:“这个世界上,贪念也是能够杀人。你应该庆幸,东西没有传出去。你死了,至少你家人可以保住。如果东西传出去了,明天死的就是你全家。后天可能是这里所有的人,再往后不久的某一天,”陆颖顿了一下,“整个大燕的人,也许会全部死光。”

“你,你吓唬我?我才不信!这怎么可能!!!”薛三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声嘶力竭的叫嚣道,想挽回什么。

几个胆小的工匠,看见她眼底赤红,面目狰狞的模样,不禁吓得手脚发凉,身抖如筛,想离这个已经精神崩溃的人远一点。其他人此刻也没有先前轻松,一个个噤若寒蝉。

陆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淡淡的扫视了下面一眼,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如果人死后能够通晓一切的话,会知道我所言不虚。但是这里活着的人,最好还是知道的少一点。如果你们不想因为知道的太多而被一辈子留在这里的话!”

向身边的人示意,立刻就人将薛三提了起来,不管她如同一条疯狗一样拼命挣扎,喊叫,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最后将她绑上试验场中心。

这边一门小型炮正在准备。

一众工匠中顿时就有人瘫倒在地上,有人大哭,有人面无人色…她们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了。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许璞的手脚并没有发抖,但是她觉得自己的心抖了一下。

又瞟了一眼陆颖,看见一双漠然的眼睛,她忽然就觉得,或许两年多前,自己应该坚持跟这陆颖去西北的。

花山脚下的光头女子手停了下来,望了一眼此刻微微泛着赤光的黑色佛珠,流露出怜悯的神色,叹息着念了一声佛号,开始慢慢的走上花山上的小路。

陆颖有些奇怪自己竟然没有太多的感慨。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面对并非敌人,又是手无存铁之人,即使理智认为她不得不死,也不免有些惆怅和叹息。可现在,她内心却是平静异常。

也许是见过的死亡太多,人就麻木了吧。她不禁想起雷州城那十一日,为自己的变化找到原因。

“早在你们来这里的路上,你们的家人就在严格监控之下了,一旦发现你们有可疑的动作,你的家人都可能受到牵累。”陆颖想了想,还是加了这一句,“如果不想家人受累的话,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什么不该有的念头,都不要有。”

“这几日对工匠们尽力安抚,注意她们的情绪。严防有人情绪失控,暗中聚众滋事。告诉她们只要安分守己,不但自己和家人都安全,离开的时候也能够领到丰厚的奖励。”

陆颖安排工匠们一起来看处决,目的是杀鸡吓猴,却不能让猴子都被吓死吓疯了。送走了工匠们,她立刻下了令让全体监工放柔态度的同时要提高警惕。

“告诉所有工匠,这个月工钱所有人按三倍算,给她们压惊。”

监工们都领命离去。

想了想,陆颖又对身边谪阳道:“让黑骑在外围待命。如果那又蠢又不要命的,也无需手软。我能培养出第一批,自然也能培养出第二批,第三批。”

谪阳点头。他忽然对此刻陆颖这种神态专注的发号施令的样子有一种熟悉感,好像触动多年前的记忆。

女子明亮的眼睛,宛若高高在上的星辰,闪烁着黑暗不能遮蔽的光芒,微笑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自信,谁也不能拒绝的诱惑,吸引这他这只飞蛾扑过去,哪怕只是占有她视线一秒钟,也不惜下一刻化为灰烬。

恍惚只是一瞬间,谪阳的视线又落回陆颖身上,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嘴角勾起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