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陆家的意思,那就安排客房让两位休息吧。”薛少阳走了进来。

身为瑜王府的首席智囊,又是两位主子尊敬的长辈,有时薛少阳的态度一旦坚决起来,司徒端敏也要慎重考虑。

司徒端睿知道其中必有道理,微一沉吟,便吩咐陆长康安排。

陆双见司徒端睿让步,知道事有转机,心中微喜:“端睿,让我见见陆小姐吧。”

司徒端睿询问的望着薛少阳:敏敏到底是什么意思?

薛少阳自然明白司徒端睿的想法,道:“二小姐说了,如果陆小姐或者陆公子来了,想要见她,就请进去。”

陆双原本微白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平日的颜色,喜出望外。

只是他心中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进了元熙阁没走多远,便见一红衣年轻男子,端着铜盆进了陆敏的小饭厅。

这男子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在瑜王府见过?

身边的陆观却惊讶道:“江南公子?”

陆双侧头,双眉微蹙道:“姐,你说什么?”

陆观没有立即回答,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那红衣男子似是章华阁的江南公子。”-

陆双好一会才明白姐姐说的是谁,面色微红,却肯定的说:“不可能!江南不就是瑾王府刺杀陆小姐的舞伎吗?如何能在这里做侍子?”

当两人各自怀着心思走到门口,抬头一望,便见红衣男子将毛巾浸入铜盆打湿,又拿起拧干,叠了两叠,方才递给司徒端敏。司徒端敏坐在凳子上,接过毛巾,将脸埋了进去,过了一会才用力擦了擦面部和手,将毛巾还给红衣男子。两人一送一还,极其自然。

陆双心里打了个突,蓦地停了脚步。红衣男子正好看过来,一双晶亮的黑眸带着审视的味道在他脸上、身上扫过。虽然只是一瞬间,陆双却有一种心思被红衣男子看透的感觉。

司徒端敏也察觉两人的到来,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欢迎的意思,起身向书房走去:“你们俩不该来。”

陆观知道这次来得冒失,又见司徒端敏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重伤不起,明白瑜王府近日必有重大的安排,因此也不得不赔笑道:“你们这里素来消息封得紧,外面各种谣言又传得离谱,我和小双实在不放心,只好亲自来看看。”她又细细看了一眼红衣男子,越发确定这人必是江南无疑,“我哪里知道江南公子也是你们的人。”

风清扬嗤笑一声,挑起眉毛,用眼角把陆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陆家大公子?外面传得如何如何,我看也不过如此。这么巴巴的赶上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模样?”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陆双闻言耳根通红,双颊却是慢慢白起来。

他长大这么大,虽然偶尔再心中自负才情不俗,却从未向人夸耀过自己的容貌。但就算如此,关于相貌的赞誉再他耳边亦是不绝,毕竟未来的太女正君,虽然不至于是绝世姿容,却绝对不会上不得台面。

司徒端敏皱了皱眉头,轻喝一声:“轻扬!”

她这一声虽然是制止风清扬继续说下去,但语调里却没有怪罪的意思。

风清扬听得明白,下巴为微抬,继续放肆道:“我说错了么?跟公子比起来,哪一处能入眼?”

眼看陆观要为自己弟弟发怒,司徒端敏叹一声:“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去歇着吧。”

风清扬知道司徒端敏是在赶人,虽然意犹未尽,但又怕自己碍了她的正事,只得收了铜盆和毛巾,哼了一声,迈出门槛:“我还不伺候了呢!他也配?”最后一个配字咬得极重,听起来倒像是“呸”。

陆双低头忍住羞耻,咬唇不语。

司徒端敏起身,坐到窗边的榻上,将棋盒的盖子揭开:“既然来了,就陪我手谈一局吧。”

陆观脸色阴沉地在她对面坐下。她弟弟好歹是陆家的大公子,知书达理,出身名门。居然被一名伎子嘲弄,她怎能不怒?只是陆敏对这位江南公子的态度明显不一般,她不知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一时不好发作:“你与这位江南公子倒很熟。”

司徒端敏右手夹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按在天元,淡淡道:“轻扬曾是内子的贴身侍子,与我从小相识。”

陆观手一颤,手中的白子几乎夹不稳:“你夫郎?”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弟弟。陆双此刻连耳根的红色也褪去了,表情虽然镇定,但是一双素手紧紧得握着,放在膝盖上,纹丝不动。

司徒端敏似未发现陆双的窘态,用棋子轻轻地叩了叩棋盘侧面,有些不耐地催促陆观落子。

陆观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向棋盘,方发现司徒端敏的第一手有些特别。她犹豫了下,方才落子,心中暗忖:今天的陆敏似乎有些古怪。

司徒端敏啪得又落一子。

陆观跟上。

司徒端敏接着落子。

这样连下了十几手,陆观终于忍不住抬头:“今天下快棋?”

司徒端敏垂眼不答。

陆观只得在气氛诡异中勉强凝聚心神对弈。

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带着隐隐金属之音的落子声。

陆观额头微微出汗,指尖发凉。满盘黑白子,明明是通透如玉的质感,却让她感觉到密布的杀气。纵横的十九条线就如同刀剑劈出累累伤痕,锐利隔断,让她觉得自己的面上隐隐刺痛,仿佛被杀气所伤。暗暗咽了一下口水,陆观想缓解一下压力。从一开局她便觉得节奏完全被陆敏打乱,思路完全被对方牵着走,往日下棋时那种悠然的感觉全部不见,有一种无路如何使不上力气的感觉。这种不顺畅、不自在的感觉,让她感觉胸口阵阵烦闷压抑,强烈的想要挣脱出来。

“既然你陆敏想借快棋来打乱我的思路,那我也不妨以快棋反击。”陆观想。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掉入另一个泥潭。落子的加速并没有阻止陆敏应对的速度。对方似乎从第一手开始就将她每一手的可能都计算在内,并算到数十手之后,不管她怎样下,对方都能够找到克制她的最佳位置。这种想法一冒出来,就鬼魅般萦绕在她的心头不肯离开,让她越下越惊惧,越下越沮丧,越下越绝望,仿佛一只撞进蛛网的蛾虫,不管向那边冲撞,都无法逃脱被屠宰的命运。

信心一旦崩溃,陆观的棋就乱了,败招频出。反看陆敏,依旧是不动如山。白子刚刚落下的时候,黑子就立刻对她进行围追堵截,没有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这与陆敏以前的棋风大相径庭。以前陆敏的棋更像是水,柔而无形,无孔不入,让人输赢都是心平气和。可今天却侵如山火,带着凌厉果断的杀戮之气,仿佛要如同飓风一样摧毁一切。

陆观从来不知道,陆敏的棋居然好到这种程度。以前两人输赢总是有来有往,平分秋色。今天看来,陆敏居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藏而不露。

明明是同坐一榻之上,陆观此刻却有一种对方正从高处俯视自己的感觉,那种冷静而无情的目光,审视着自己。

——陆敏今天不对!

从她们一进门就不对。以前她来见陆敏,哪怕陆敏再不耐烦,也会起身相迎。今天她看见自己,却没有任何表示。

陆敏素来不肯谈她的夫郎,今天居然告诉她,江南公子是她夫郎的侍子。

现在连棋风都骤然改变了…

陆观深吸一口气,将棋子扔回盒子。反正这种心理状态下,她也不可能赢过陆敏。

“陆敏,你今天的棋有些不同。”

陆观无奈的说,望向司徒端敏。然而司徒端敏一抬眼,却把她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平常温润如玉,清澈如泉的眼睛,竟然隐隐泛着不祥的红。

这种充满暴戾和血腥和赤红,她曾经见过。那时一群从齐燕边境回来的老兵当街斗殴,一对七,结果人多的那方死了三个,残了两个,剩下两个落跑了。另一个人虽然重伤,却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倒下。那个人的眼神,陆观从来没有忘记过。那是一种嗜血、兴奋、绝然的情绪,有着野兽的凶残狂暴,却不失人类的理智,不管你实力多么强大,面对这样的对手,也只剩被撕成碎片的下场。-

——只是,陆敏此刻为什么会带着这种极端的情绪?

陆观心中一凛:对面的人捏着棋子的手居然微微颤抖,眼睛被低垂的发丝遮住,没有透露出任何情绪,过好一会才松开手,让手心的黑子滑进棋盒。

“可是在担心瑜王府?”这也是理所当然。陆敏虽然只是瑜王府的一名清客,但是毕竟声明在外,又对瑾王府素来不假颜色。若是一朝败落,瑾王必然不会饶她。

司徒端敏合上盖子,低头沉默了一会,目中红光消失,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不。我只是有点兴奋了。”

“兴奋?”陆观疑惑跟道。

陆敏一向诲而不明的态度让她没有指望得到解释,果然她听见一句让她感觉十分痛苦的话:“再陪我下一局吧。”

178

“敏敏还在和陆观下棋?”司徒端睿有些哭笑不得地听到乐俊来汇报元熙阁的动静。

“还是把陆观杀得片甲不留?”孟秦大感意趣的问。

众人相视一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孟秦看了看窗外深蓝色的天空,突然道:“瑾王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刑部大牢吧。”-

司徒端睿脸上笑意微敛:“差不多是这个时辰了。”司徒皇室从此又少一人。虽然是仇人,但是毕竟是血亲,就是报了这仇,心中也愉悦不起来。

薛少阳打量司徒端睿的表情,不懂声色的给自己端了一杯茶:世女虽然年少失亲,多年的磨砺也让她的性子变得坚强不少,但是到底还是在皇帝的保护之下,未经历过大恨大痛,因此总是难下狠心。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反观二小姐虽然生于齐,却长于燕,一生苦痛皆是这些狼虎般的“亲人”所赐,与司徒皇室亲情淡薄,反而能够冷静的看待皇位斗争里的残酷和无情,决策布局少受情绪影响,也算是有失有得。

只是如果世女知道皇帝暗中布局近二十年的计划以及二小姐的全套复仇方案后,会是什么心情呢。

这时公孙靖进来传话打断了她的思绪:“瑾王攻入皇宫。”

“已经攻入皇宫?”司徒端敏正要落下的棋子悬停在半空,侧头重复了一次。

司徒端睿点头:“瑾王在皇宫禁卫中果然有人,很顺利就进了东门,一路虽然遇到一些抵抗,但是很快就消灭了。”

司徒端敏将黑子轻轻放下:“她若这点都做不到,还奢想什么皇位?”

司徒端睿有些犹豫:“皇祖母那边没有问题吧?”

司徒端敏瞥了她一眼:“她当了二十几年的皇帝不是吃素的。再说,有黎华录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司徒端睿有些惭愧,讪讪道:“我不是怕皇祖母出事,无人主持大局吗?毕竟——”她瞧了一眼陆观,“朝中百官现在还是遵从皇令的。”端敏虽然是太女之尊,但毕竟只是储君,尽管现在团结在瑜王府周围的力量很多,但是毕竟千岁是无法取代万岁来号令百官的,若是皇祖母今天有什么损伤,谁来为敏敏正名呢?

过了今晚,就不会了。司徒端敏心中冷笑,她根本就不在乎正名不正名的事情,她这太女本来不过是司徒朔阴谋的产物,这个时候指望她为自己正名,那不是把自己置于肉俎上给她切?齐国向来强者为尊,她既然已经将司徒朔之下的兵权控制了大半,何惧百官唧唧歪歪?

陆观显然没有做好听到瑾王兵变的消息的准备,虽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言行,但是眼中还是透出突闻意外的震惊和紧张。

司徒端敏心想,陆家对这两个小儿护得也是太紧,居然什么风声也没有透。这只忠于她那位皇祖母的老狐狸心思高深莫测,也许也陆勋保护她们的另一种手段。知道的越少,麻烦也越少。只是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果不是皇祖母的态度决定了成功的结局,而单纯只是瑜王府和瑾王府争夺皇位——瑜王府若败了,陆家这个支持者难道还能保全?当然,话说回来,如果没有皇祖母的支持,陆家的立场何在,一样很难说。

陆观此刻也不能保持平常心,坐立不安说:“早上祖母说要进宫的,这会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

司徒端睿安慰道:“外祖母必定和皇祖母在一起,你且放心。”

陆观乍闻惊讯,无法推测。虽然有司徒端睿作保,心中依旧忐忑。她望了一眼弟弟,姐弟俩现在想到的倒是同一件事情:祖母的安危如何保障。只是陆家是文官不是武职,就算知道情形也无法救援,眼下能够求助的,只有瑜王府了。

陆观心中焦急,却又不知瑜王府的计划。她心知这种机密大事自然轻易不会讲给一个从来没有参与过两王府争端的人听,迟疑了又迟疑,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端睿,你们计划可稳妥?”

这话本问得奇怪,素来皇位之争瞬息万变,一招有失便可能满盘皆输。参与的任何一个人莫不是拿了身家性命甚至举族来赔,又怎会有稳妥的说法。

司徒端敏耐心道:“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在计划之中。”

陆观暂时稍安,她现在有点理解刚刚陆敏的情绪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谁能够镇定的下来。

司徒端敏此刻看了看天空,虽然她不能亲见,但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在她的眼前一样,无所遁形。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作为一名指挥者,她也只能耐着性子,在讯息传来的时候,再下达下一步的指令。

还要好一会时间呢,找点事情来做吧。司徒端敏对正不自觉地绞衣角的乐俊道:“传膳吧,估计还有半个时辰。晚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司徒端睿与陆观对于端敏此刻还有心情吃饭,不知道是表示无奈好还是佩服好。只是谁也不能说她的要求不合理,于是只得一起安待晚膳的到来,只是心思到底是在饭上还是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皇宫宣政殿。

司徒朔高高在上,陆勋在侧,有限几十名御前侍卫环绕在她们周围,与明火执仗的瑾王府部队对峙着,火光四溅。

“母皇,你还在指望谁呢?”司徒瑾一手按剑,看着宝座之上的司徒朔,心里从来没有过的满足。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这个捉摸不透的母皇的阴影下生活,终于等到今天,等到这么一天,能够在母亲面前抬起头,大声的说话,自在的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今天特地一身威武的戎装,显得自信满满,自己的兵力,瑜王府的支持,她自信完全可以取代母亲的存在,站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从此以后,所有的人面对自己的人,只能跪倒拜服。

纵然是亲王之尊,纵然与这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隔,司徒瑾知道这一步便是天渊之隔,而现在她便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到。想到这里,她怎么能够不按捺下心理的激动。看从今以后,谁还敢违逆她的意思。司徒瑾不禁想起女儿被带走时的情景,她又是愤怒,又是愧疚,她甚至不敢亲眼去看这一幕,所以司徒端睿将女儿带走时女儿隔着那么远传来惊恐呼喊,她只能置若罔闻。

——哼,等着吧,司徒端睿,我马上就可以还以颜色,让你后悔今天的举动。

司徒瑾根本不会去想,即便司徒端睿没有带走司徒端和这一出,她心里也根本没有打算放过瑜王府的念头。

“莫非是指望端睿?”司徒瑾想到这里,阴阴地笑了两声,嘲弄地说,“你要清楚,若没有她的默许,儿臣又如何能够走到这里?”

司徒朔手握金凤凤首,表情是说不出的寒冷,与眼角皱纹不匹配的一双睿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思索的光。按照她的安排,禁军这个时候就应该出现了,只是此刻大殿前站满的却并不是黎华录和她的人,而是她这位乖女儿所率的一群叛逆。难道她的精心安排竟然在关键时刻出了岔子,还是她这个看上愚笨的女儿其实有着她没有看出的本事?司徒朔脑子里虽然也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司徒端睿起了什么妄念,想借机将她这个祖母一并干掉,但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一则她了解这个孙女的性情和心思,根本没有这样的野心和魄力,二则她很自信自己对都城军队的控制力。禁军虽然是给了黎华录,但是并非是黎华录一人指挥的动。

她唯一漏算的,却是拥有大齐最大兵权的孟获,以及她不可能想到的,除她以外还能得到孟获效忠的异数。司徒朔此刻还不知道这个异数将给她带来怎样的变化。

今天特地进宫侍驾的陆勋按下心中猜疑不提,肃面喝道:“瑾王,你可想好了——今天这一步踏错,你就再无回头之路了!”不管发生了什么时候,当下是一定要拖延到黎华录赶到。

司徒瑾见到母皇到这个时候还是一副稳坐如泰山的样子,思及多年来的辛苦,不由得愤恨道:“回头?我哪里还有回头的路?我今天已经走到这里,也都是母皇你逼的。若你肯好好立和儿为储,一切都不会发生。装出一副道德正义的样子,又给谁看?当年你一心想立四妹为皇储,不将我放在眼中,不管我做了多少事情,做了何等的奴隶,你都视而不见。可惜四妹不知好歹,被男女私情冲昏了头脑,娶了那燕国的帝卿。本来我以为这是个机会,却不想几年后,你居然立了那个杂种为储。你若是看重血统,为何要立那个杂种?如果不看重,为何不立四妹?不料那杂种被人毒死,接着四妹被杀死,你又不闻不问?”

“瑜王府当年何等兴旺,竟然顷刻败落。司徒端睿一个稚儿无依无靠,独撑一府,备受欺凌,何等凄凉,你照样不管。一过又是十几年,我们三姐妹争来争去,始终没有人能够略占上风。偶或一得意,立刻又要被你打压下去。这几年你对和儿青眼有加,我原以为你真喜欢这孩子,但总觉得心中不安,结果她被人打成那样,你居然也是不当一回事。我思来想去,总算是想明白,你根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要立储,你不过是想自己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晚一日立储,你便可以高枕无忧的做这皇帝一日,可以永远把自己的儿女戏弄于掌上。”司徒瑾以往不敢吐露于口的话,如今肆无忌惮的说出,不觉心中越发的畅快淋漓,恨不得把这二十几年的闷气都发泄干净。但是她好歹还有一点清明,知道什么叫夜长梦多。这一番话说完,便挥手:“将母皇送去她的寝殿,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见到她!”

司徒朔见士兵逼近,一时暂时也无法再拖延,皱了皱眉头,伸手在空中划出几道轨迹。

“黎将军动了?”司徒端睿接到孟获送来的最新消息,“皇祖母没事吧。”

来人报:“皇上安然无恙。瑾王的部队损失惨重,正向西门溃退。”

陆观与陆双赶紧问:“我祖母?”

来人也是认得陆家小姐和公子的,连忙答道:“陆大人也平安。”

两人方松了一口气,对望一眼,心中都有抱怨祖母没有事先将今天的安排告之她们,不知道现在情势到底如何。不过知道祖母无事,他们也勉强定下心来。

不料此刻却听到司徒端敏一声冷笑,引得众人都去看她,只见她此刻面色微发红,一双平常如秋潭静水般清澈的眼睛,此刻却是灼灼生光,仿佛放置再阳光下的宝石一般璀璨夺目,眉毛微微仰起,将她平常的淡漠完全粉碎。-

这一刻的司徒端敏仿佛才恢复真正的她,笑也随心,怒也随意,不用一再的压抑自己的痛苦和愤怒,不用一再的告诫自己忍耐再冷静。

“该是轮到我亲自去迎司徒瑾了。”她一字一顿地说。

179

司徒瑾心里充满了惶恐和愤怒。

为什么黎华录还是出现了?她不是听司徒端睿调遣吗?难道司徒端睿骗了她,莫非她想要的不是她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而是想借机取而代之吗?可是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要保下瑄王一条命?她想起自己在进宫时同时做的安排,心中一寒:难道司徒端睿是在算计她,她根本就是借自己的手来杀掉所有人!

司徒瑾心中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悲凉,她不是没有防备司徒端睿,不是没有担心她反水,可是心底还是认为她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威胁,认为自己所准备的足够压制瑜王府。她最终还是轻敌了!她本来差一点就可以登上那个位置了,就差一点点了!可恨,司徒端睿!她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殿下,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您要拿个章程啊!”她身边的亲兵身上染满血迹,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她。

司徒瑾心中一阵烦躁,她怎么知道怎么做!要是知道,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一鞭子甩向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她听见亲兵闷哼一声,不再发问。

夜已深,周围很安静,她们已经安稳出了都城,四周都是荒野,只是月光很充足,给大地都披上了淡淡的银色,天上薄云如同几缕轻纱,悠悠的浮动。远处山脉起起伏伏的线条,如同乐曲一般,充满了韵律的节奏,深深浅浅的黑,隐隐绰绰的神秘。很美的夜色,只是无人欣赏。

出了城司徒瑾的心略松了一松。城门口防守如此松懈,想来司徒端睿还不及反应过来。因为逃过了这一关,她反而对司徒端睿看低了一分,如果这样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就算皇位放在她面前,只怕是坐不稳的。

平静了一下刚刚混乱的心绪,司徒瑾感觉自己的思路清晰了些,不复刚刚如同丧家之犬的狼狈,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退路:她不是没有隐秘的去处,只是对此次行动太自信,事先都没有做任何准备,现在仓促行事,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愿不要。

“娘。”

寂静的郊野突兀的响起一声呼唤,惊得司徒瑾一行人魂飞魄散,刷刷的将刀剑都拔了出来。*.

司徒瑾眯起眼睛,方看见前方密林中一骑缓行而来——马上坐的不是司徒端和又是谁?

和儿怎么会在这里?

司徒瑾一个激灵:和儿在这里,代表着什么?

她直觉顿时透骨的冰凉,司徒端睿早就在她的逃亡的路上等着了。

果然,密林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不一会就连成了一大片,如同一片星海,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她的逃亡路线连自己都没有想好,不过是刚刚决定的,司徒端睿怎么可能算的这么准?不,不可能。司徒瑾看着慢慢行至面前的女儿,从牙缝的迸出两个字:“孽女!”

司徒端和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也分外扭曲:“我的好母亲大人,你抛弃我的时候,可曾想到现在。你道是放一个人质在瑜王府你就万事大吉了,你怎么想不到,你是将你自己最后的一丝生机和希望亲手掐灭了呢?我的母亲大人!”

“孽女!”司徒瑾知道自己为什么一进宫就处处受制了,分明是已经有人针对她的布局,给她处处设置障碍,而罪魁祸首居然就是她这个女儿,当下恨不得一口血喷出,“你这个蠢得不可救药的家伙!你若是与为母一条心,为母登上皇位后,她们又岂敢对你轻辱?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将来的太女,荣华富贵抬手可得!可,可,你居然忍不住一时之气,将为母拉下水,现在我失败了,你又有什么好下场,你也不仔细想想?蠢材啊蠢材!我千算万算,怎么就算不到有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

“母亲大人,您觉得你这话说得谁会信?您可不止我一个女儿啊?”司徒端和狞笑道,“皇祖母也不止您一个女儿。今天您将我做棋子抛却,若一朝登上大宝,他日岂不是一看见我就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又岂会将我立做储君?再说了,您是以女弑母上位,以后难保不会担心女儿走上同样的路,由此生出种种防备之心来!我虽然是嫡出,可是那几个庶出的姐姐妹妹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昔日吃我的苦头的,将来指不定怎么给我下绊子陷害…无论怎么算,母亲大人,在你将我抛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能指望您作为依靠了。所以说,您之所以有今天,都是您自找的!!”-

司徒瑾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是不明白,她这个女儿总是在该聪明的地方不聪明,不该聪明的地方又精明的要命。

周围的火海慢慢收拢,司徒瑾慢慢的可以看见这一队人马中有孟秦,有公孙靖,有陆观,而被她们簇拥在当中的那人,她苦笑起来:“陆敏,瑜王府藏得最深的幕后策划者,果然是你!”

司徒端敏静静地看着司徒瑾,仔细的打量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人,这个当年亲手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人。她对比了一下当年的司徒瑾和现在的司徒瑾,也许是情势的不同,她觉得两者变化很大。

“你老了很多。”司徒端敏淡淡道,“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丑。”

司徒瑾注意道她语气的微妙:“我们以前认识?”这个几年前在瑜王府突然冒出来的谋士,如果以前她曾经见过,应该不会没有印象。

司徒端敏懒得解释,目光转向司徒端和。

司徒端和也知道她是此行的首脑,忙笑道:“陆先生,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母亲,不,司徒瑾抓住,下面就请您处置了。”

陆观露出鄙夷的神色,心中却再暗暗思索,瑾王不知道以前对陆敏做过什么,八成是不可磨灭的仇恨,才引得陆敏要置他于死地。

司徒端敏目光瞬间转冷,道:“留一个全尸。”说完不再看司徒端和一眼。

别佳从司徒端敏身后走出,司徒端和诧异的看着,仿佛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但下一刻,喉处一凉,她的眼睛立刻被惊恐、不敢置信的神色充满。

“陆敏!你——”司徒瑾不料司徒端敏竟然对出卖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肯放过,“你你你…端和已经投了你瑜王府,为何你还不肯放过她!!!你如此对待投诚之人,不怕将来众叛亲离吗?”

司徒端敏没有看地上抽搐翻滚的司徒端和,只是望着司徒瑾:“既然搅进这样一潭浑水里,随时都要做好送命的准备。凭什么她要例外呢?”

司徒瑾恶狠狠地说:“那你什么时候死呢?”

司徒端敏轻轻一笑:“假如我一命当亡,我将迎黑夜如迎新郎。”

别佳从前在司徒端敏身边却是听过这句话的,不安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孟秦看着终于断气的司徒端和,虽然不是第一看见杀人,却是第一次看见堂堂皇家子嗣送命,心中未免有些说不出的惆怅。司徒端和风光的时候,何等嚣张跋扈,一旦夺嫡失败,也不过是烂泥中的一条狗,死得毫无尊严。“敏敏,瑾王你打算如何处置?”孟秦道。

司徒端敏合眼道:“她的去处,我早就想好了。”

司徒朔坐在凤椅上,一边太医正在给她包扎。胳膊上斑斑的血迹并没有转移她的怒火,此刻黎华录半跪,沉默地面对皇帝的愤怒。

凤椅周围触目惊心的鲜血和众多的残肢尸首,说明了这里曾经发生了多久激烈的搏斗。其中大约三十多具尸体并非宫中御前侍卫,也不是瑾王的人。她们俱着黑衣,身姿一望便知是精锐。正是她们,在倍于自己十倍的敌人面前毫不退缩,用自己的身体再司徒朔面前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

黎华录赶到的时候,不过还有两个黑衣人在抵抗,陆勋早就被打得昏过去,连司徒朔都被迫拿起了刀剑。

黎华录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她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因此在赶走了司徒瑾,将皇宫的控制权重新夺回后,他便开始跪在殿下,一言不发一直到司徒端睿进宫。

司徒端睿也立刻明白了皇祖母的愤怒何来。这些都是皇祖母的叶子,轻易不出手的,最精锐,也是最神秘的叶子。

“黎将军,事前不是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了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虽然叶子死得可惜了,但人都已经死了,司徒端睿自然要想办法先为黎华录求情。

“虽然事有意外,但是惊了圣驾是事实,臣不敢为自己辩护。”黎华录头也没有抬,她根本懒得找借口。

司徒朔知道黎华录是司徒端睿的人,虽然心中为叶子几乎死伤殆尽感到一阵阵剧痛,但是毕竟此刻毕竟不是纠缠在这种事情上的时候,她尽量忽略自己胳膊上的伤痛,沉着脸问道:“司徒瑾那个孽女抓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