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庚低喝一声,目中光芒大作,双手抱圆,虚空旋转,雄浑真气滔滔不绝地绕着葫芦飞舞,四周银光大盛。

“魔帝”狂笑道:“老牛鼻子,你被老子震伤了奇经八脉,不好好用功疗伤,还想镇住寡人?也好

,你越是用力,死得越快。不等我的乖子乖孙冲进来,你就已经变成一具干尸了!”

葛长庚微笑不语,脸色渐渐苍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渗出,簌簌滚落。葫芦轻摇,彩芒收敛,“魔帝”的笑声也越来越模糊低沉。

葛长庚低声念道:“阴阳元炁,乾坤一定。”蓦地咬破手指,以鲜血在衣角龙飞凤舞地写下八字,“哧”地一声贴在葫芦塞口上。

青烟滚滚,葫芦陡然缩小,“魔帝”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洞内寂然,火炬重转光明,众人松了口气,背脊凉飕飕尽是冷汗。

许宣又是惊佩又是艳羡,心中嘭嘭直跳,忖道:“如果我这辈子能学得葛仙人一成的本事,那就别无所求了!”

这时,洞外轰隆巨震,鸟鸣兽吼如海啸奔腾,似有越来越多的魔门妖人从四面八方地赶来此处。嘈杂之中,听见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地喊道:“帝尊千秋万岁,一统三界!”

“葛老道,快放出帝尊,否则十万神兵踏平峨眉,叫你锉骨扬灰!”

“他奶奶的,再不放出帝尊,老子让你变成葛断庚!”

万千呐喊轰雷似的在群山之间响彻回荡,细细辨听少说也有数千之众,声势之壮,许宣闻所未闻。

李秋晴心下害怕,俏脸苍白,紧紧依靠在葛长庚身旁。白衣女子与小青也不由自主地从前方甬道退了回来,仗剑倚壁而立。

只有许宣心下好奇,恨不能趋身探头,朝洞外看个究竟。奈何这里距离瀑布少说有一百来丈的距离,中间又弯了几道弯,根本不可能瞧见洞外景象。 葛长庚长袖挥卷,一个三棱石镜旋转飞舞,徐徐落在洞内。一道银光从他指尖弹出,撞在三棱石镜

上,折射于甬洞石壁,继而接连反射,朝洞外迤俪冲去。

“哧哧”脆响,三棱镜上冲起一道圆柱形的白光,在半空悠忽飘荡了片刻,如同微风下的湖水,渐渐平静,显现出清晰的图象。

但见明月当空,照得群山一片雪亮,瀑布飞泻,湖光波荡,成百上千奇装异服的怪人或乘鸟,或骑兽,密密麻麻地围聚在湖面上。

人头漫漫攒动,怒吼叫骂之声不绝于耳。狂风卷舞,将他们手中的火炬刮得明暗摇曳,映照着刀剑法宝,散射出各种奇丽的光芒。

许宣猜想这三棱镜多半是道门法宝,借助气光折射,影映出洞外情形。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壮观的场景,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妖魔,心里紧张兴奋,夹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小青拍手笑道:“这下好啦,四海妖魔全来齐了。咱们一出去就要被打成筛子……嗯,只怕连筛子都不如呢。”

白衣女子淡淡道:“既然出不去,待在这里便是。”眼波流转,凝视着葛长庚,低声道:“此次大祸全由我姐妹引起,却将葛仙人连累至此,实是……”

“姐姐,”小青冷笑一声,道,“归根结底,这可不是由我们姐妹引起。如果当初葛老道早将那妖孽的元神剿灭,又怎会有今日后患?哼,故作慈悲,将他困在地底,现在养虎为患,自食其果了吧?”

白衣女子秀眉一蹙,嗔道:“小青!”

“小青姑娘说得不错,”葛长庚脸色一黯,叹道,“只怪我当初念他有恩于我,不忍心灭他元神,只盼将他囚禁地底之后,他能面壁反省,重新为人。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祸乱的确由我而起,责无旁贷……”

小青抢道:“既是如此,你快些溟灭这妖孽元神,然后出洞自刎谢罪便是,可别连累了我们……”话音未落,又被白衣女子呵斥打住。

许宣在一旁听得不平,忍不住扬眉高声道:“葛仙人不必自责,都说‘大劫因天起,灾祸由人平’,就算不是你,就算不是这两位仙子姐姐,只怕也会有其他人放出魔帝。眼下最为紧要的,可不是推究责任,而是想想如何团结一致,亡羊补牢,将灾祸减至最小。”

他这话说得大大咧咧,老气横秋,却又入情入理,让众人无以相驳。白衣女子瞟了许宣一眼,象是第一次发觉他的存在。

许宣心中突地一跳,先前惊艳于白衣女子的绝色,起了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之感,现在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不免有些喜悦、得意。

葛长庚哂然一笑,道:“许公子所言极是。倒是老夫执着于一念了。”

小青“呸”了一声,冷笑道:“许公子想要如何亡羊补牢?出去荡平那几千妖魔么?”

许宣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倒想,可惜没这本事。”李秋晴低头微笑,被小青横了一眼,双颊红晕泛起。

葛长庚沉吟道:“这妖孽的元神极为强盛,那夜我和明空大师合力镇伏,各受重伤,才勉力将他封入‘乾坤元炁壶’。以‘乾坤元炁壶’的神力,加上我们的真气,恐怕也要再过七日才能将他化为虚烟,形神俱灭……”

“七日?”小青气得笑了起来,“牛鼻子,你没瞧见洞外那几千妖魔么?只怕等不到七个时辰,我们就形神俱灭啦!”

话音未落,洞外又是一阵轰然巨震,山腹震动,火光暗灭,无数声音一齐呼啸呐喊,作势欲冲。

李秋晴“啊”地惊呼,下意识地躲到葛长庚身后。

葛长庚伸手将她护住,淡然道:“放心,这里毕竟是峨眉山,林灵素又在老夫手中。魔门胆子再大,也不敢立即胡来,现在不过是试探罢了。只要我们不出去,暂时便无大碍。”

小青听了更没好气,冷笑不语。

白衣女子蹙眉道:“葛仙人,峨眉各派究竟有什么打算,难道当真袖手旁观,坐看魔门肆虐山门么?”

葛长庚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苦笑道:“我与明空大师虽然私交甚笃,毕竟是道门中人,峨眉众派对我始终有些芥蒂。我当年私自救出林灵素,将他封印在峨眉山上,天下无一人知道。此次明空大师为镇伏魔帝而死,峨眉各派怪责于我,甚至认为老夫居心险恶,故意将魔帝藏在峨眉,就是为了挑拨生事,引魔门前来火并……”

小青对峨眉众僧素来有隙,“呸”了一声,怒道:“这群贼秃平时故作慈悲,其实心思恶毒,气量最是狭小不过。比输了棋就关闭寺门,装聋作哑,哼,定是嫉恨你的名声盖过了几大秃驴,所以乘机见死不救,借刀杀人!”

葛长庚道:“瓜田李下,这也怪不得他们。何况林灵素际遇奇特,也不知从来盗学了佛道各派失传的诸多秘法,不但是释教宿敌,更是天下各派都想得到的活宝典。当年九华山之战,各派就曾明争暗斗,所以才会让我趁隙救走。我将他封印藏起,虽无愧于心,却也不免落人嫌疑。”

许宣心想:“原来明心与葛仙人赌这局棋,是为了林灵素腹中的佛法秘典。”对那和尚更起了几分嫌恶之意,问道:“但若真的放出魔帝,天下大乱,对峨眉又有什么好处?”

葛长庚摇了摇头:“峨眉自然不会真的放虎归山。所以明心一面布阵将我困在梵音谷,迫我交出那妖孽,一边早已秘密通知道门各派,前来除魔……”

小青恨恨道:“这些贼秃倒打得好算盘。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便宜全让他们占啦。”

许宣奇道:“既然早已通知,道门各派怎么还未到来?我和二舅一路走来,也没瞧见一个道友修真呢。”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峨眉乃佛门禁地,道门不得擅入。想必合宗各派现在都在山外候着吧。”

他这话说得虽然含糊,众人却听得再也明白不过。

道门诸宗一定也瞧出峨眉各寺的打算,不甘作鹬蚌之属,索性守在山外,对峙观望。峨眉、魔门、道门三派互相忌惮,两两相峙,彼此不敢轻言衅战,都在等待属于自己的最有利时机。

只是苦了被困在山洞中的他们。只要他们一出洞,只要这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必将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旷世血战。

许宣笑道:“这倒有趣,大家你推我让,这场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打得起来……”话音方落,“嘭”地一声巨响,霓光气浪滚滚奔腾,从洞口汹涌冲入,烟雾缭绕,暗香袭人,将众人围在其中。

许宣眼前一花,头重脚轻,顿时坐倒在地。

李秋晴惊叫道:“许公子!”抢身上前,正要将他拉起,异香入脑,身形一晃,也跟着软绵绵地瘫倒。

“七情魔香!小鬼头乌鸦嘴,他们攻进来啦!”小青惊怒交集,屏住呼吸,碧带迤俪飞舞,流云似的拖卷着许宣二人朝后退去。

许宣迷迷糊糊,心想:“乖乖隆个东,这回可真热闹啦!”奋力睁眼望去,只见四周魅影憧憧,气浪冲涌,无数怪叫怒吼之声充斥耳际,震得他气血乱涌,几欲作呕。

白衣女子剑光飞舞,银龙雪电似的纵横穿梭,“吃吃”连响,火星气浪接连飞迸溅射。几个妖魔惨声怪吼,朝外翻跌摔退。

又听“轰隆”连震,几道白光从葛长庚手中的三棱石镜飞射而出,光芒闪耀处,气浪炸舞,惨叫迭声,鲜血四冲飞溅,洞壁尽红。

葛长庚棱镜飞转,气光横扫,将冲涌进来的妖魔尽皆逼退,喝道:“张嘴!”几颗黑丹弹指飞射,倏地没入许宣等人口中。

众人喉中一凉,周身冰爽,神智大为清醒。当下依照他的指令,迅速退缩,围作一圈,剑气镜光交相纵错,密不透风地护挡在外。

“砰”的一声闷响,金锣齐奏,烟气袅袅,人影瞬间退散,洞中突然又恢复了静谧,惟有腥气恶臭

犹自挥散不去。

还不等许宣回过神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便已结束。

手中的火炬跳跃伸缩,渐转光亮。四周鲜血班驳,尸积如丘,其状惨烈无比。饶是许宣胆大包天,看了几眼,也忍不住心中烦恶,弯腰干呕起来。

小青惊魂未定,恨恨地瞪着葛长庚,冷笑道:“葛老道,你不是说他们暂时不会攻进来么?果然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洞外突然响起一个洪亮高亢的嗓音,如金石撞击,铿锵悦耳:“葛仙人,峨眉和道门各派都袖手旁观,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你死呢。你又何必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要你将帝尊放出来,我们决不难为你。否则必定踏平此山,让你尸骨无存。九鼎老祖说话向来一言九鼎,绝不反悔……”

许宣心中一凛,曾听二舅说起,魔门十祖之中,凶焰最炽、修为最高、最阴狡多智的,便是“九鼎真人”楚柏元。

此人原本是茅山宗的道门高人,为了修仙,误入歧途,以童子元阴修炼“九鼎还阳法”,生平也不知杀了多少童男童女,可谓恶贯满盈。但他重信守诺,确是魔门少有。

葛长庚朗声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老夫说话也向来算数,绝不会将林灵素交给你们。古人说‘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

这几句话淡淡说来,却是斩钉截铁,不容转圜,其中凛然正气,更是听得许宣热血如沸,肃然起敬。

他暗自反反复复地念着:“朝闻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么生死?”大有所悟,心想:“舅舅常说的‘证心求道,才能超脱生死’,原来便是这个意思!”一时间心中激荡,豪情冲涌,恨不能如葛长庚、程仲甫等人一般,仗剑除魔,笑傲生死。

又听一个女子吃吃笑道:“葛仙人,你也一把年纪啦,怎么还象孩子似的耍性子?瞧你适才这几下子,真元大大不足,比起从前真是天壤之别。是不是被帝尊打散了经络?难不成连消散帝尊元神的气力也没有了么?”那声音阴柔婉转,如糖似蜜,让人听了耳根尽热。

葛长庚一震,全身仿佛僵住了,神情似悲似喜。

洞外群魔轰然附应,狼雕老祖尖声叫道:“神后说得不错,葛老道若不是被帝尊打得真元大散,又何必躲到这山洞里龟缩不出?神后说了,谁能救出帝尊,即刻封为五真神!”

许宣心道:“原来说话的女子竟然就是魔门妖后。葛仙人的神色这么奇怪,难道从前认得她么?”

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大吼道:“既是如此,还等什么?一齐杀进去,宰了牛鼻子,救出帝尊!”

万千声音一齐狂呼大喊:“杀了牛鼻子,救出帝尊!”越来越响,随着狂风呼卷而入,甬洞内的尘土被掀得如大浪翻腾。

洞中众人心中大凛,先前魔门妖人投鼠忌器,是以再三试探,不敢贸然猛攻,现在他们既已笃定葛长庚无力消灭魔帝元神,必定再无顾忌,一涌而入。

“叮!”葛长庚的三棱神镜彩光折射,再度汇影成形。只见气光摇曳,几十个妖人率先鱼贯而入。

首当其冲的,是一个高壮凶恶的皂衣大汉,手握九尺青铜长刀,昂然阔步,右臂上缠了一条银环蛇,丝丝吐信。

其后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紫衣男子,长眉美髯,微笑不语,九个白铜小鼎在双手指间滴溜溜直转,银光乱耀。

第三个是一高瘦剽悍的褐衣男子,鼻如尖喙,双目凌厉如鹰,嘴上有一道斜长扭曲的疤痕,双手握着一对蛇形尖钩,青幽幽地闪光。

李秋晴花容惨白,紧靠着许宣,低声介绍。这三人依次是蛇刀老祖百里无忌、九鼎老祖楚柏元和狼雕老祖安羽臣。

第四个老叟青衣斗笠,身形矮小,背着一口铜锅,正是杀了王六、铁九,将程仲甫打得生死不知的玄龟老祖。

许宣屏息凝望,心跳加速。再往后看,个个奇容怪貌,凶神恶煞,有些名号虽未曾听说,但见李秋晴惊骇担忧的模样,便知必定都是魔门中极具分量的人物。

这么粗略一算,单只魔门十祖便已来了六个,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让人闻风丧胆,再加上其余诸多妖魔,势力之强猛,已足以和道、佛各派抗衡。

小青倒抽了一口凉气,格格笑道:“葛老道,这些都是你的贵客,你可得好好招待,千万别怠慢啦。姐姐,我们还是先避让避让,别打搅了他们宾主之欢。”

白衣女子俏脸冰冷,长剑低垂,仿佛没有听见,双眸默默凝视着神镜幻影,淡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葛长庚长眉一扬,眼中闪起一道凌厉的光芒,双手抱心,一道银光真气从丹田滚滚冲出,汇入双掌,气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小青姑娘说得不错,来者是客,老夫岂敢怠慢?贵客临门,蓬荜生辉,焉能不倒履相迎!”

说到最后一字时,双掌猛然推向三棱石镜。两道银白色气浪蛟龙似的盘旋飞舞,冲入石镜,晶光刺目,万千道彩线如金蛇狂舞,在镜内飞速折射交错,层层翻涌,猛地从前端棱尖鼓舞冲出。

“轰!”巨响声中,绚光迸爆怒舞,宛如一道巨大的霓光气剑电射飞扫!

小青低声道:“三才元炁剑!”脸上碧纱瞬间如透,在那彩光霓虹掩映之下,显得说不出的妖媚夺目。

“三才元炁剑”是葛长庚的独门气剑,与青城山司马浮云的“幻剑殊梦”、蓬莱王文卿的“五雷电剑”、龙虎山张守真的“太一神兵”并称“天下四大气剑”。以“三才真炁”结合法宝“照神棱镜”,形成威力奇强的气光飞剑,可随心变幻,五百丈内断人首级、摄人魂魄。

许宣对这气剑闻名久矣,一颗心陡然揪紧,下意识地紧紧抓住李秋晴的手掌,目不转睛地屏息凝视,兴奋紧张,掌心湿淋淋尽是汗水。

李秋晴身子一颤,如被电击,想要抽离甩脱,却偏偏酸软无力,芳心剧跳,又是羞臊又是张皇,所幸小青和白衣女子都凝视前方,未曾注意。

眼角瞥去,许宣俊秀的脸容在变幻不定的眩彩中光芒四射,双眸炯炯,那神情如此专注动人。

突然之间,今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双颊滚烫,指尖轻轻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他的手,温柔、害怕、甜蜜、紧张……象浓雾似的包拢围涌,压得她胸喉如堵,难以呼吸。

“轰隆隆!”绚光乱舞,气浪狂奔。

剑芒在蜿蜒的甬洞之中激撞折射,朝着洞外滚滚电冲。洞壁应声迸裂,碎石炸飞。宏声巨响,如同夏日暴雷,隆隆不绝于耳。

混乱之中,隐隐听见洞口传来群魔怒吼。那三棱宝镜折射出的影像炽白模糊,剧烈摇荡,恍惚可以瞧见数十道身影一齐朝洞内飞冲,法宝飞舞,气浪迸卷,惊涛狂潮似的撞向“三才元炁剑”。

许宣头晕目眩,意动神摇,睁大了眼睛,生怕错失哪怕一个小小的细节。

却听葛长庚蓦然喝道:“快趴下!”话音未落,许宣耳边轰鸣巨震,眼前一花,天摇地动,一股狂猛得超乎想象的巨大气浪当面飞撞冲涌,登时将他连带着李秋晴一起掀飞,朝后翻滚飞跌。

刹那之间,一条白色丝绢横扫飞卷,陡然缠住他们的脚踝,回夺拉扯。

“轰隆隆!”昏天黑地,土石如雨,整个山洞仿佛瞬间崩塌!

卷一 云海仙踪 三 金丹(上)

黑暗中,万籁俱寂,许宣感觉一个柔软冰凉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自己。

许宣低声道:“李姑娘?”刚试探地伸出手,立即又缩了回去。指尖所触,竟然是一片光滑的肌肤。四周漆黑,腥臭弥散。他凝神四望,蒙蒙咙咙地瞧见一些黑影,似乎在轻轻摇动。侧耳倾听,听不见一丝声响,死寂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比一下来得清晰。

一阵阴冷的寒风仿佛从地狱里卷出,森然地拂面而过,汗毛乍起。刹那之间,他似乎听到几声鬼哭,隐隐约约,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难道大家都死了么?许宣心下一沉,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扑”的一声轻响,靠在他肩上的那人软软地滑落,柔顺的发丝微风似的拂过他的脸颊。

“李姑娘?”许宣一惊,急忙抄手将她抱住,不料怀中之人翻身跃起,疾风扑面,“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突如其来,势大力沉,打得他眼冒金星,灼痛如烧。许宣只觉脖学都似乎被打断了,重重地摔倒在地。

左边不远处响起李秋晴惊慌的声音:“许公子?许公子?”李秋晴既在彼处,那么这女子是……许宣捂着热辣的脸颊,一时不明所以。

右边又响起小青那银铃似的笑声:“小色鬼,死到临头,还想借机揩油。姐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心软,不干脆拧下他的脑袋?”

李秋晴“啊”的一声,道:“许公子,你……”许宣张口结舌,突然明白自己抱到的是谁了!

“哧!”火星四溅,红光跳跃,洞中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小青举着火把,笑道:“姐姐,你没事吧?”白衣女子倚着洞壁,冷冷地凝视着许寅,素手紧紧地抓着胸襟,又羞又怒。许宣咳嗽一声,不敢直视,哑着嗓子道:“我……在下无意冒犯,仙子……可别见怪。”

小青道:“人小鬼大,色胆包天,连我姐姐的豆腐都敢吃,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许宣被她这般挖苦,脸上火烧火燎,更觉尴尬,恨不能钻到地洞中去。忽听李秋晴惊道:“外公! ’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葛长庚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脸色黑紫,白衣上沾染了一大片鲜血。“照神棱镜”翻落在数丈开外,晶体棱柱上进了几道缺口,幻光游离。

“葛仙人?”众人一齐围上前去,不断地低声呼唤。群魔环伺在外,情状凶险,倘若葛长庚遭遇不测,他们想要逃出生天更无可能。

白衣女子将双手抵住葛长庚的后背,源源不断地输送真气,双眉轻蹙,俏脸越来越凝重。李秋晴更加害怕,颤声道:“仙子,我、我外公怎么样了?”

白衣女子道:“经脉尽断,元神尚在。能不能恢复,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夜收伏林灵素时,葛长庚奇经八脉已震断大半,刚才又用了两伤法术,将真气强行调至最大,这一剑击出,虽然生生震退群魔,自身却也连受重创,经脉几乎尽数断毁。若非他修为极高,早已一命呜呼了。

“外公!”李秋晴情急之下忍不住哭出声来。

许宣心下黯然,低声道:“葛仙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李姑娘别太担心了。”话音未落,葛长庚突然一震,“哇”地喷出一大口淤血,乌黑的面庞渐渐转白。众人见状,齐齐松了口气。

葛长庚勉强一笑,低声道:“多谢白姑娘。”他慢慢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又道,“那些妖魔……不知怎样了?”指尖轻弹,一线真气微弱地投射在“照神棱镜”上,白光闪耀,渐渐投影成像。甬洞封堵,几乎没有光线能透人,影像比先前大为模糊。众人屏息凝望了一会儿,才勉强看了个大概。

却见洞口尸体堆积,看来刚才那记惊天动地的气剑震死了不少妖魔,但湖面上人影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人数竞比先前还要多了。想必不少妖人刚从山外赶来。九鼎老祖、玄龟老祖、狼雕老祖等凶魔虽已受伤,却并无大碍,正指挥着群魔,要发起第二轮进攻。唯有那蛇刀老祖伤势颇重,盘坐在山石上运气调息,脸如金纸。

许宣笑道:“葛仙人这一剑当真厉害,这些妖魔多半不敢再进来了。若再敢轻举妄动,再来这么几剑,定

教他们尸骨无存。”

小青等人却大为失望,原以为这一剑出其不意,雷霆万钧,必可斩杀几大凶魔,奈何葛长庚内伤严重,力

有不逮,只能将他们震伤逼退。

葛长庚苦笑道:“许公子高抬老夫了。这一剑几乎已耗尽了我所有真元,经脉俱断,哪有气力再使第二剑?所幸甬洞两端巨石垒积,堵得严实,这些妖魔想要再度攻进来,也要花费不少工夫。”

众人听他声音虚弱,中气不足,更觉恻然忧惧。李秋晴心下难过,抽泣着从玉瓶中倒出九颗“续脉保神丹”,喂他服下。

过了片刻,葛长庚面色稍转红润,闭目调息养神。

小青咬唇背手,踱步徘徊,眼珠转动,悄悄看了一眼葛长庚腰间的玛瑙葫芦,突然闪掠上前,探手疾抓。电光一闪,白衣女子抢先挡在她身前,长剑轻颤,气芒森森地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干什么?”

小青道:“姐姐,他们既然索要这妖孽,将玛瑙葫芦送给他们便是……”

白衣女子淡淡道:“不行。”

小青脸色微变,道:“你这是何苦?本来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何必非要搅缠进来?”蓦地转身抢步,再次疾抓葫芦。

“哧!”剑光如雪划过。小青惊叱一声,倏然后退,雪白的脖子上赫然多了一道红线,几颗细小的血珠缓缓沁出。她又惊又怒,不敢置信地瞪着白衣女子,咬牙道:“你……你……你竟然真的出手!”

白衣女子妙目中闪过一丝歉意,声音却依旧冰冷:“小青,你别逼我。”小青气得直笑:“好!好!居然为了这臭牛鼻子伤我!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阻得了我!”绿影飞舞,一道碧光如灵蛇飞蹿,纵横闪耀,狂风暴雨似的朝白衣女子疾攻而去。

人影交错,剑光缤纷,二女翩翩酣战,却始终有惊无险。白衣女子似是剑下留情,有几回剑芒距离小青要害不到寸许,却立时巧妙地避让开去。

葛长庚睁开眼,道:“二位罢手,听老夫一言,如何?”奋力弹指,气光撞击在“照神棱镜”上,折转电射,精确无误地劈在二女剑尖之间。“叮!”气浪迸飞,二女翩然飞退。

小青瞪视着白衣女子,突然顿足道:“罢了,要帮牛鼻子,你一个人帮,我不管了!”

白衣女子忍不住嫣然一笑。

许宣心下大宽,怔怔地看着白衣女子,暗想:这两个女人一会儿亲如姐妹,一会儿又势如仇敌,实在奇怪,难怪众人说‘女人心,海底针’。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此言差矣。眼下我们都在一条船上,帮人就是帮己。道、佛、魔三教对林灵素势在必得,他落到任何一方手上,都会引起惊天浩劫。倘若你将他交给魔门……小青姑娘,你聪明伶俐,想必也能猜得出道佛各派今后将如何待你了?”

小青“哼”了一声:“那又怎样?他们现在对我也不见得多好呀?”

葛长庚道:“我倒有—个法子……”众人精神一振,唯有小青冷笑道:“如果真有妙计,为何等到现在才说?”

葛长庚脸色微转黯然,道:“壁虎断尾,金蝉脱壳,这法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

“壁虎断尾,金蝉脱壳?”小青忽然失声道,“你……你想用元神离体大法,尸遁逃生?”

葛长庚微笑道:“小青姑娘果然聪慧。”转头凝视许宣,正容道,“许公子,老夫有一个法子,既可救治你的内伤,又可让大家逃脱此地。只是风险颇大,稍有不慎,你我都将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不知你愿否一试??

许宣热血上涌,笑道:“许宣七魄早就去了六魄,横竖死路一条。既然有机会逃生,有什么不敢试的?葛仙人只管吩咐便是。”

葛长庚瞳孔微微收缩,微笑道:“好孩子,不愧是许家男儿。”从怀中取出一个藤木小盒,轻轻打开,三道红光冲天飞起,照得洞壁一片彤红。

“元婴金丹!”白衣女子与小青眼睛一亮,齐声低呼。

许宣心中大震,凝神细望,只见藤盒中并排放了三颗龙眼大小的赤金色丹丸,光焰吞吐,色泽鲜艳,隐隐如人胎状,闻之异香扑鼻,甘醇浓烈。当是传说中的元婴金丹无疑。、

葛长庚道:“许公子,你既想要修仙炼道,应当也听说我‘金丹派’与各道门的不同之处了。道门各宗各有其法,大致可分为‘炼丹’、‘服药’、‘修气’、‘斋醮’、‘积德’等修炼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