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翠虚真人陈楠,独辟蹊径,将服药、修气、炼丹合而为一,讲究炼外丹、修内气,以外辅内,修炼内外金丹,修成脱体元婴。葛某得恩师传授‘翠虚金丹法’,又花费了数十年,搜集古往今来外丹诸派的秘笈,终于得以炼出前人未有的‘元婴金丹’……”

许宣心中“怦怦”剧跳,他早听舅舅说过,修道之人只要服了海琼子的“元婴金丹”,就可事半功倍,将修炼的真气化为内丹,打通泥丸宫,元婴脱窍,成为逍遥来去的散仙。就算不是学道之人,服了这丹药,也可自行打通任督二脉,气血活旺,长生不老。“元婴金丹”也因此被称为“道门第一药”,人人梦寐以求。想不到今日竟有福缘亲眼一睹。

葛长庚道:“这金丹炼制的过程极是艰难,需以三百六十五种罕见的金石药草一起在特制的丹炉中炼制整整八十一日,自始至终,炉火温度必须完全相同,稍有闪失,丹药即会迸碎熔化,前功尽弃。老夫修道六十年,前前后后也不过炼成了七颗元婴金丹。我服了两颗,秋晴服了一颗,还有一颗送了人,如今只剩下这三颗。”他顿了顿,招手道,“许公子,你过来。”

许宣定了定神,走到他身边。凝视着那神丹,仿佛做梦一般。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许公子,你们一家于我有莫大恩德,老夫原当竭尽全力为你复位经脉,修补真元。可惜老夫元气大伤,不能亲力而为了。无以为报,只能以这区区一颗金丹,聊作补偿,希望它能救治你的内伤。”指尖一弹,一颗元婴金丹从盒中飞弹而出,没入许宣口中。

许宣大吃一惊,未及反应,只觉一股辛烈热气汹汹入口,奇香贯脑,沿着咽喉滚滚冲下,在腹中轰然爆炸开来!眼前霞光喷舞,仿佛被万千团烈火吞噬焚烧,五脏六腑、经脉骨骼全都寸寸炸散,剧痛欲死……他大叫一声,身不由己地倒冲而起,陀螺似的抵着洞顶疾速飞转,周身赤光乱舞。

许宣发狂似的飞转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他瘦弱的身躯红光隐隐,渐转暗淡,肌肉却不断地跳动,迅速涨大,骨骼脆响不绝,片刻之间,竞似长大了数寸,那略显苍白的脸容也红晕暗生。

李秋晴骇然道:“外公,许公子……他没事吧?”

葛长庚道:“放心,他一觉醒来必定生龙活虎,再不是从前的许宣。”

卷一 云海仙踪 三 金丹(中)

小青突然醒悟,叫道:“我知道了,葛老道,你想打通这小子的任督二脉,附体到他身上?”

葛长庚道:“小青姑娘猜得不错。许公子虽然经脉错位,元气虚弱,但骨根颇佳,神识清明,五行属土,正好与我相生。只要打通经脉,增补元气,他就可以脱胎换骨,成为老夫绝佳的元神寄体……”

三女听了都是一凛。“元神离体寄体大法”传说是上古便有的高深法术,极为凶险。修得这种法术之人,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离出躯壳,暂时寄居在他人体内。只要两人肉身的五行属性相生,彼此便不会相斥,否则两人的元神便有双双湮灭的危险。

葛长庚经脉尽断,短期之内不能康复,寄居于许宣体内,则可以利用其完好的经脉,将自身的真元淋漓尽

致地发挥出来。

白衣女子蹙眉道:“那么葛仙人的真身呢?以‘尸遁’逃生,如果真身被魔门毁灭,仙人你岂不是……”葛长庚微微一笑,淡然道:“多谢仙子关心。葛某老朽之躯,油尽灯枯,必将不久人世。只要能带各位脱离此地,毁灭魔帝神识,避免浩劫,这具臭皮囊留不留得住,又有什么关系?”

众女才知他竟是抱着必死之信念,李秋晴颤声道:“外公!”悲从中来,再难自已。

元神寄体大法最危险之处,在于九天之内,如果元神回不到原身,又或者原身被毁,则无所依傍,只能沦为孤魂野鬼,游离于三界之外。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好孩子,别难过。外公修炼一世,生时不能飞天,死后总可以尸解成仙了。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

李秋晴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葛长庚轻轻抚摩着她的秀发,眼中却忍不住湿润了,抬头道:“二位姑娘,我们比邻而居了十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老夫有两件事相求,不知两位愿否相助?”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请说。”

小青叹道:“算了算了,葛老道,这些年本姑娘偷吃了你不少丹药,你始终没怪罪,这次就当是报恩吧。”

葛长庚道:“那么老夫就先行谢过了。”托起藤盒,微笑道,“此身两袖请风,无以言谢,只剩这两颗元婴金丹,还请两位姑娘笑纳。”

白衣女子与小青齐齐一震,面面相觑,闪过惊喜而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们对这金丹神往已久,梦寐以求想不到他竟如此慷慨,主动相赠。

小青眯起眼睛,惊疑不定地打量他,道:“葛老道,无功不受禄,你究竟想要我们上天还是入地?”

葛长庚笑道:“姑娘多虑了。倘若老夫登天,还请你们将许宣公子安全送至临安许府,再将我这外孙女送至茅山,交托朱洞元朱真人照顾。另外,万万不可让林灵素的元神落入他人手中。只要熬过七日之限,他形神俱灭,天下便可保得几年太平。”指尖轻弹,将两颗金丹送入二女掌心。

李秋晴闻言越发难过,哭得梨花带雨。

二女始知他在临终托孤,怔怔地凝视着掌中金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齐声道:“多谢葛仙人赐丹。我们定竭尽心力,完成所托。”

许宣“啊”的一声,坐起身来,看见三棱镜中的自己,大吃一惊,失声道:“我……这是我么?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女转头望去,又惊又奇。李秋晴止住哭泣,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许宣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比之先前那病恹恹、苍白瘦弱的模样已有天壤之别,身体变得结实健壮,匀称修长。短短片刻,居然脱胎换骨,若非脸容未变,神情依旧,几乎认不出他来。葛长庚心下大为欣慰,笑道:“许公子闭目吸气,感觉如何?”

许宣吸了一口气,一股清流自丹田涌起,周转全身,顿觉神清气爽,全身上下似乎充满了无穷的力量,使他恨不能纵声长呼。

葛长庚微笑道:“原先你的体格弱于常人,是因为令堂妊娠之时受了惊吓,使你奇经八脉扭曲封闭,先天胎气受困不出。现在周身经脉尽数打通复位,先天胎气也与金丹元气合而为一,今后气血顺畅,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许宣大喜,跪下叩首道:“多谢葛仙人再造之恩!”

葛长庚一把将他拉起,道:“许家恩德,我总算略报一二。只可惜时日无多,修行浅陋,传不了什么修仙之法,姑且授你一套口诀,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许宣心花怒放,大声道:“徒儿许宣拜谢师父!”又朝他“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葛长庚摆手笑道:“许公子且慢。老夫六十岁后已发誓不收门徒,不可食言。你我有缘,门外授法,与师徒无干。”又望着白衣女子、小青微笑道,“两位若不嫌弃这套‘翠虚金丹大法’,也一齐听听吧。”

二女齐声低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金丹派的“翠虚金丹大法”是当今天下道门的“内丹三大秘法”之一,炼气成丹,奥妙无穷,辅之以元婴金丹,更可内外齐炼,化繁为简,最多只需一甲子,便可修成散仙。金丹派中,除了陈楠、葛长庚外,只有葛长庚当年的门生留元长精通此法,秘不外传。葛长庚将金丹送与她们,已让她们大感意外,此刻又欲传授本门心法,更令她们惊喜不已。

小青咬着唇,低声道:“葛老道,我们常常惹是生非,对你不恭不敬,你、你为何还对我们姐妹这么好?”

葛长庚微微一笑,道:“你们虽然非我族类,但心地善良,自律修行,不走旁门偏道,殊为难得。除了尔调皮捣蛋,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况且,上苍既让你们卷入此事,其中必有深意。金丹派人才凋零,少有大器,元长这些年又不知所踪,你们若能学成此法,发扬光大,多做些行善积德之事,也算是本门之幸,天下之福。”

白衣女子与小青盈盈拜倒叩谢。许宣暗想:非我族类?难道她们都是番女么?

当下葛长庚将翠虚金丹大法的要诀传音相授,择重解释。二女修炼已久,有许多难解的疑问,此刻得传妙法,有如醍醐灌顶,许多矛盾之处登时了悟。

许宣虽然从未修过半天功,好在聪明绝顶,从小遍阅道书,对于御气、炼丹等术早已耳熟能详,此时听来,也有些似懂非懂,兴奋不已。

这法诀虽然不过七百余字,却是奥妙艰深,一时无法尽数掌握。葛长庚讲解一遍后,便让许宣三人反复诵读,烂熟于胸,留待将来仔细揣摩。

传法既毕,二女吞服金丹,盘坐运气。经脉畅通,百骸俱轻,真气在体内J源源奔走,不断有紫色真气溢出体外,一时间云蒸霞蔚,彩光变幻,二女越发显得光彩夺目,宛如神仙。

许宣在一旁看得悠然神往,忖道:不知何时我才能修到这等境界?

忽听“嘭”的一声闷响,洞壁微震,隐隐传来怒吼厮杀之声。众人一凛,纷纷朝“照神棱镜”的影像望去。

只见洞外群魔乱作一团,人影憧憧,到处是刀光剑影,和漫天飞舞的法宝神兵,竞似有外来大军杀到,正

与妖魔激战。

许宣拍手道:“这下好了,一定是道门各派赶来相救了!”

小青冷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只是魔门故布疑阵,骗我们出去呢。”许宣一愕,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不由大感沮丧。

葛长庚目光闪动,微笑道:“小青姑娘考虑得极是。但如果真是魔门设计诱我们出洞,我们正好将计就计,金蝉脱壳。”当下传音授秘,将他的计划讲述了一遍。他先附体许宣,劈开朝向瀑布的洞口,以“尸遁术”遥控原身冲出洞外,引开那些魔门群妖,调虎离山:而后再隐匿身形,以“太乙血遁大法”带领众人从洞口的另一端逃离。

李秋晴脸色苍白,如此一来,葛长庚的原身注定要被群魔诛灭了!此外,“尸遁术”与“太乙血遁大法”都是极伤真元的两伤法术,即便他们能借此逃脱,葛长庚的神识也必受重创,稍有不慎,便会灰飞烟灭。但知外公决心已定,再难阻止,唯有咬唇噙泪,强忍悲痛。白衣女子与小青对望一眼,也颇为难过,然而除此之外,实无良策,一时黯然无言。

葛长庚拍拍许宣的肩膀,道:“许公子,准备好了么?万一有个不测,你我元神都将魂飞魄散。事关重大,你若想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许宜热血如沸,大声应诺。当下依照葛长庚所言,闭上双眼,全身放松,意守丹田。忽然掌心刺痛,一股热流轰然涌入,他全身一颤,险些站立不稳,只觉周身经脉仿佛被利刃猛地劈开,又如烈火焚烧,灼痛奔卷,一路直冲丹田。剧痛椎心,大汗滚滚而下。

他咬牙苦苦强撑,不哼一声。脑中又是一阵轰鸣,仿佛万千春雷齐声炸响,那道狂猛热浪在经脉间飞速回转,汇入任督二脉,直灌头顶髓海。

许宣眼花缭乱,神识似乎炸裂开来,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凭空飞起,闪电似的朝斜前方的一块凸石怒撞而去。风声呼啸,尖石迎面撞来,他心中大骇,暗呼糟糕。

李秋晴惊叫声中,白衣女子、小青齐齐挥手,白绢、碧带流云飞卷,向他脚踝缠去。奈何事0仓促,他去势又飞快如电,还不等缠卷回夺,许宣已撞到了那利石之上。

电光石火之间,许宣的双手突然不听使唤地朝前一拍,银光气浪怒爆,“砰”的一声,顿时将那岩壁打得

凹人半丈有余!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身不由己地翻身飞起,轻飘飘地落定在地。有惊无险,只是洞壁上赫然多了两个深深的掌印。脑中忽然响起葛长庚的笑声:“许公子,让你受惊了。”

三女松了口气,许宣惊道:“葛仙人,你已经附到我体内了么?”低头探察,并无丝毫异处,转身再看葛长庚的肉身,兀自盘坐在地,垂眉微笑,只是双瞳之中少了些许光泽生气。

葛长庚道:“许公子,我已在你头顶‘泥丸宫’中。你只管放松,不必紧张,以免两相抵触,伤了神识。”

许宣刚张口应答,双脚又自行迈开大步,右手不听使唤地伸出,将那玛瑙葫芦从葛长庚腰间解下,塞人自己怀中。一时间,身体竞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这感觉新鲜而又诡异。

如此练习了片刻,许宣方才渐渐放松。

葛长庚又叮嘱道:“洞外凶险,步步皆有杀机,大家即便暂时逃脱,也绝对不能放松警惕。如果让妖人困住,你们中的一人便将‘乾坤元炁壶’吞入腹中,而后彼此抓住手掌,气脉相连。妖人投鼠忌器,必定不敢妄下杀手。”众人凛然应诺。

葛长庚所授的这一法术,叫做“玉石俱焚”。几人气脉相连,形成巨大的“焘炉”,一旦受激,便可连环爆发出巨大气浪,不但可与敌人同归于尽,还能将业已吞入腹中的“乾坤元炁壶”一举震碎,荡灭魔帝元神。

安排既定,葛长庚嘘了口气,淡淡道事不宜迟,咱们开始吧。”话音方落,许宣只觉一股浩然真气从丹田冲起,狂潮巨浪似的席卷全身,涌入右臂,猛地从右手指尖喷薄而出。

“哧!”真气冲人“照神棱镜”中,晶芒大作,霞光怒爆,“三才元霖剑”风雷激吼,如虹霓破空。

只听“轰隆”巨响,前方石壁应声炸裂,气剑宛如出海蛟龙,夭矫怒舞,刹那间便将填塞山洞的巨石劈开来!

尘土乱舞,光线倾泻而人,葛长庚喝道:“魔门妖类,挡我者死!”指尖点处,盘坐的“真身”突然抄足旋身,闪电似的冲出洞口,破空飞去。

与此同时,堆积洞内的妖魔尸体被他法力所激,也纷纷腾空而出,远远望去,手舞足蹈,栩栩如生,倒与常人毫无二致。洞外群魔呼叱,追杀之声震如雷鸣。果然如小青所言,先前的混战只是诱使葛长庚出逃的疑阵。

从那“照神棱镜”荡漾的幻光中望去,只见葛长庚的“真身”冲天飞掠,很快便逃入了东面的山谷。魔门众人争先恐后地围追堵截,法宝神兵漫空怒射,在夜空中划过道道异彩,将群山映照得光怪陆离。

刹那之间,葛长庚的真身便连受重创,顿了一顿,当空直坠而下。群魔欢呼,纷纷俯冲追去。

许宣等人心中揪紧,不忍目睹。李秋晴眼见外公肉身饱受摧残,更是心痛如绞,泪珠滚滚而下。葛长庚却

泰然自若,借许宣之手,将“照神棱镜”收入袖中,笑道:“他们中计了。大家手牵手,快走吧!”

许宣忽觉指尖锐痛,“哧哧”轻响,血箭破指飞扬,轻纱薄雾似的化散开来,洒落在四人身上。眼前一花,三女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望去,自己也凭空消失。众人顿时明白这便是“道门九遁”中的“血遁大法”。

四人牵手飞冲,很快便从甬洞的另一端跃出了山崖。狂风鼓舞,月光雪亮晃眼,山崖上的松涛摇曳起伏。他们御风飞掠,穿过山壑,朝西边连绵不断的青山奔去,转瞬之间,便出了数里之外。

卷一 云海仙踪 三 金丹(下)

许宣衣裳猎猎,脚下生风。低头望去,峡谷幽深,山溪蜿蜒如带,在月色下水光潋滟。两侧层峦叠嶂,连绵起伏,仿佛凝固的海。几只仙鹤欢鸣展翅,盘旋着从他下边飞过。

逃出生天,自在飞翔,他心中激动,正想纵声大呼,突然听见一个阴柔的声音低笑道:“多年不见,葛仙人何时变成了黄毛小子?匆匆忙忙,想要赶去哪里?”声音飘忽,似乎近在耳畔,又似远在天边。

众人心中大凛,顿觉不妙。

左前方突然闪起一道夺目的金光,刺得许宣双眼酸痛难忍。脑中响起葛长庚的声音:“大家小心!”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三棱石镜纵横飞舞,气浪迸爆,化为凌厉无匹的银光气剑,朝那光源怒斩而去。

那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笑道:“葛仙人老眼昏花了么?我在这儿。

许宣两眼金星飞舞,仿佛一柄利刃当头刺入,将他劈裂两半!剧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爆裂喷薄。

难道是我的脑浆么?惊恐的念头一闪而过,许宣身子朝前一扑,疾速坠落。几在同时,他的右臂不由自主

地回舞挥扫,气浪怒卷,“砰”的闷声裂响,也不知击中了什么,那娇媚的女子声音忽地变调,朝后退去。

许宣耳边接连响起李秋晴的尖叫和白衣女子、小青的娇叱。腰上一紧,许宣已被两条丝带紧紧缠住,朝上拉去。他脖子一阵冰凉,幽香扑鼻,也不知被哪个女子提在了手中。

又听见葛长庚猛烈咳嗽,喘息着说道:“好一个‘幻镜魔音’!庐山一战,迄今已有十六年,神后别来无恙?”

许宣迷迷糊糊听见“神后”二字,心中一凛:为什么葛仙人的声音不是从我脑中传出,而是从远处传来?灵光一闪,突然明白头顶剧痛不是因为脑浆迸飞,而是葛长庚的元神被魔门妖后震出了体外!

葛长庚接连施放“尸遁”、“血遁”两大法术之后,元神耗损极大。妖后以“幻镜魔音”声东击西,使他判断失误,再趁隙偷袭许宣的“髓海”,将葛氏元神震出寄体。

所幸葛长庚及时醒觉反击,否则许宣早已头颅飞炸,救无可救。

那妖后远远地笑道:“已经有十六年了么?可怜我度日如年,还以为是上辈子的事呢!倒是葛仙人修为越

发精进,元神脱窍,发出的‘元婴一气斩’竞仍然一点儿也不输于‘三才元燕剑’,难怪林灵素会被你镇伏,二十年不得逃脱。”

葛长庚道:“老夫自以为‘尸遁’、‘血遁’并用,无人可以识破,没想到还是让你看穿。你的修为见识比起十六年前可强得多了。”

忽听小青笑道:“神后既然已经识破我们的行迹,为何不召回部属,偏偏独自追来?哎呀,莫非你想悄悄杀了林灵素,独霸魔门么?既是这样,我们索性将他放出来,让你亲手杀了他,岂不更好?”

白衣女子道:“小青说得不错。我们这就将那妖孽放出,交由她发落吧。”声音冰冷,从许宣正上方传出。

许宣方知自己在白衣女子手中,强忍剧痛,睁眼望去,只见她白衣鼓舞,月光照在她脸上,发出柔和的光晕,直如女神一般。

右后方又响起妖后的笑声:“小丫头,你以为这般挑拨离间,我就会怕了么?嘿嘿,想杀他的何独我一人!神门也好,道佛也罢,全天下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将他碎户万段,挫骨扬灰!”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怨毒与愤恨。许宣转头望去,两侧险崖夹立,一株岩松上翩然立着一个黑袍女子,戴着天蚕丝斗笠和一张白纸似的人皮面具,一双明眸透出阴冷的杀机。

李秋晴和小青就站在她对面的山崖上,上方有一簇白光摇曳闪烁,时而变幻出人脸形状,想必就是葛长

庚的元神了。

许宣心中大凛,葛长庚元神既已出窍,他们四人加起来也挡不住妖后一击,更何况此时又两两分散,使不出“玉石俱焚大法”,想要荡灭魔帝元神也不可能了!当下悄悄从怀中掏出那小巧的玛瑙葫芦,紧紧攥在手里,暗自打定主意,如果妖后来争抢,就借她之力,和林灵素的魂魄同归于尽。

狂风鼓舞,葛长庚的元神左右摇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初见他时,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却又为何如飞蛾扑火,因情人魔?既已知错,十六年来又为何不迷途知返,斩断心魔?清风明月,天地朗朗,难道你终此一生,都要戴着这张面具见人么?”

妖后笑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耶魔耶,由谁定论?普天之下,人人都戴着假面具、兜着臭皮囊,我又为什么要迷途知返?这十六年来我日思夜想,最为懊悔的只有两件事。其一是当初没亲手剁下他的首级:其二是没能早点儿看穿你们这些道门中人的真面目。今天看你脱去皮囊,原来也不过是风烛萤火的可怜相!”

葛长庚淡然一笑:‘殇子寿,彭祖天,有生即有死,又有什么可怜的?修道非独为长生,而是为了人与道合。你心魔未消,一叶蔽目,别说十六年,就算你能活百年、千年,长生不老,又复如何?”.一,妖后仰头大笑:“你自居仁义,修炼百年,也不过落了如此下场,这种‘道’不修也罢!”猛地顿住笑声,黑袍鼓舞,周身散开一轮轮霓光霞彩,双手交叉,食指指向上天,厉声道,“你若交出乾坤元炁壶,瞧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否则,五雷轰顶,万劫不复。”说到最后一句时,狂风大作,浮云飞卷,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闪电,银蛇似的飞腾乱舞,直冲她的指尖!

天地骤白,雷声“隆隆”狂震。

白衣女子与小青脸色齐变,从未见过这等景象的许宣更是惊骇不已。

雷鸣声中,只听葛长庚沉声传音:“白姑娘,小青姑娘,等我说到‘去吧’时,你们立即带着许公子和秋晴,一个朝南,一个朝北,能跑多远是多远,千万不要回头。”

李秋晴再也按捺不住,泪珠夺眶,朝着那妖后叫道:“妖女!你既然是想杀林灵素,又知道他被囚在乾坤元炁壶中,只需等上七日,他便会形神俱灭,为何非要逼死我外公?”

天昏地暗,岩松乱舞,妖后双眸灼灼如火,道:“外公?葛仙人,你倒是菩萨心肠,多子多孙。不知这位又是从哪儿捡来的野丫头?不如我们就先从她开始吧。”双手虚空合握,闪电乱舞。

“轰!”雷鸣如爆,一道霹雳突然朝着李秋晴当头劈落!

许宣心中一沉,只听葛长庚纵声大喝:“住手!她是你的女儿!”闪电天矫如狂龙,擦着李秋晴的身侧撞中崖壁,轰隆狂震,刹那间,山峰坍塌近半,万千巨石瀑布似的朝下崩泻。

众人全都怔住了。

妖后低声道:“女儿?我的女儿?”反反复复地念了几遍,泪水盈眶,突然摇头大笑,“葛长庚!我的女儿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杀死在了庐山之巅,从那一刻起,你我便已经恩断情绝,再无父女之义!再敢提‘女儿’二字,我定叫你魂飞魄散!”

闪电一道接一道将山谷映得蓝紫如昼,李秋晴脸色煞白,石人似的一动不动,许宣也稀里糊涂如在梦中,心想:李姑娘是妖后的女儿,妖后又是葛仙人的女儿……我听舅舅说了那么多江湖故事,怎么从未听说此节?

只听葛长庚沉声道:“秋晴,我从未告诉过你生母是谁,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当年庐山顶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们母女子死地,我为了救你,假意用剑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却又因此而重生。这十六年来,我传你元婴金丹,却不传你心法武学,就是要让你远离道门,平安快乐地度过此生,再不重蹈你母亲之覆辙……”

“住口!”妖后指尖发抖,泪水从面具上倏然滑落,咬牙切齿地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敢胡说?那日在庐山脚下,下着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亲手埋了她们的尸体,我的两个女儿……全都被你害死了!”

许宣更加讶异:原来李姑娘还有一个姐妹,不知她们父亲是谁?心中猛地一紧:难道……难道竟是林灵素?

雷声隆隆不绝,漆黑的云层随风在上空滚滚盘旋,迸涌出千万缕姹紫嫣红的霞光。

葛长庚的元神飘忽明灭,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苍凉与疲惫:“秋晴,你可知道为什么你的左脚脚踝上有一个紫色的疤痕么?那是因为你出生时,你的左脚和你妹妹的右脚连在一起,是我亲手用刀将你们分开的。我这一生做过许多后悔的事,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让你们姐妹重新团圆。可惜……可惜今日一别,即成永诀,这个心愿再也无法完成了。”顿了顿,道,“从今往后,你想再远离漩涡只怕不可能了。只盼

你记住,修道的根本在于清静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千万不要

像你母亲,因情人魔,为恨所困。长路漫漫——去吧!”葛长庚话音未落,许宣的衣领便是一紧,已被白衣女子拉着冲天飞起,耳边只听见“轰隆”巨响和李秋晴的尖声哭喊。

许宣回头望去,漫天霓霞火山云般层叠怒爆,一股气浪如狂涛一般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许宣顿时眼前一黑,喉中腥甜舌涌,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黄昏时候,泼墨似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群山峰顶,滚滚翻腾,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天地陡亮。雷声不绝,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刮得雨线纵横飞舞,水珠朝洞内洒入,打在许宣的脸上、身上。

“葛仙人!”许宣大叫一声,蓦地惊醒坐起,环顾四周,失声叫道,“李姑娘?白仙子?小青姑娘?”

四周漆黑,无人应答。

他心中怦怦狂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发生之事,心中一沉:难道我是在阴曹地府么?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隐隐还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还有痛感,想来尚在人世。闪电又是一亮,洞内石壁登时一片蓝紫。只见那白衣女子正蹙眉闭目,盘坐于三尺之外,调息御气。她脸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纵即逝的电光照耀下,通体淡蓝、玲珑剔透,说不出的凄艳诡异。

许宣叫道:“仙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力气,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白衣女子睁开妙目,低声喝道:“住口!你……你想将妖魔招来么?”声音发颤,气息不继,似乎受了颇重的内伤。

许宣一凛,道:“是。”四下探扫,不见李秋晴与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声问道,“仙子,她们人呢’?葛仙人在哪里?”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了。”

许宣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妣娘?难道全都……全都……”想起ln.夜之事,脑中混乱,语无伦次,热泪夺眶而出。

他生性坚强乐观,自小受了许多病痛苦楚,却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但自从入蜀以来,连遭变故,亲如家人的王六、铁九齐齐惨死,最为敬重的二舅死生未卜;与李秋晴、小青相处虽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却是患难与共,仿佛相识已久;葛长庚更是自己从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传丹授艺,恩同再造,此刻听闻噩耗,郁积已久的悲伤顿时如决堤之水,再难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生死有命,你哭什么?非亲非故,又何必惺惺作 态?”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脸容,但那声音冰冷无情,听来格外刺耳。

许宣虽对她颇为钟情,听到这话 也不由怒气勃发,一抹泪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么相干?像你这般冷血,又岂会明白……”

“啪”的一声脆响,许宣一语未毕,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热辣剧痛,顿时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说谁冷血?”闪电一亮,将她脸庞照得分明,面罩寒霜,双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许宣素来吃软不吃硬,怒火上冲,正要出言相讥,她却“啊”的一声,蓦地弯下腰去,素手紧紧地捂着腰肋,面色惨白,珠汗滚滚。

“你怎么了?”许宣吃了一惊,抢身上前,将她肩头扶住。白衣女子叱道:“走开!”反手一推,许宣顿时朝后飞跌,后脑“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开来,剧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声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断你的手指。”

许宣痛得发不出声,心中气苦,对她的倾慕之情登时浇灭,恨恨忖道:难怪孙老头儿常说‘脉象好诊,女人难断’,她瞧来像个清丽淡雅的仙女,不料却是个冷漠毒辣的魔头。哼,好心没好报,当我喜欢碰你么?当下强忍剧痛,踉踉跄跄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里?”

许宣冷笑一声,道:“腿长在本少爷身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管得着么?”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脚下一紧,重重绊倒在地,还不等爬起,又朝后横空飞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丝带,冷笑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缉,你以为就凭你也能逃得脱么?”

许宣撞得痛彻心肺,几欲晕厥,气极反笑道:“逃不脱大不了一死。生死有命,你和我非亲非故,何必惺惺作态?是了,你是怕本少爷被抓了之后,供出你的下落么?放心,许宣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只是我既答应了葛仙人,将你活着送回临安许府,绝不容任何人阻挠。等你回到了临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也不干我事。在这之前,只管老老实实地呆着。”说话间,纤指轻弹,气箭飞舞。

许宣只觉双臂、双腿蓦地一麻,再也动弹不得,惊怒愤慨,大声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凭什么封我经脉……”话音未落,白光忽闪,咽喉一痛,顿时哑然失声。

许宣张大了嘴,直气得七窍生烟,却偏偏无可奈何。他从小倍受宠溺,胆大妄为,哪曾受过这等闷气?他咬牙切齿,大呼倒霉之余,唯有暗叹自己有眼无珠。

洞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狂风挟着雨丝卷入,说不出的阴冷潮湿。许宣周身僵硬,动弹不得,但寒意却钻入骨髓,丝丝游走,叫人难受至极。他猛一激灵,打了个寒战,接着牙关乱撞,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忽听“咕咕”几声,这才发觉肚内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几个时辰未吃东西了。此念一起,顿觉饥肠辘辘。他向来暖衣饱食,不知何谓饥寒交迫,此时身处荒山野岭,饥饿难耐,冻彻骨髓,方才明白原来平时许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眼前蓦地闪过府中王大厨所烧制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黄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登时口水横流,吞下一大口馋涎。越想腹中越觉空乏酸苦,肚皮仿佛紧贴着脊梁骨,一齐震动。

他全身僵痹,手足冰凉,那白衣女子却始终不加理睬,只管盘坐于数尺之外,一言不发。

黑暗中,瞧不见她的身影。偶尔闪电亮起,方能瞥见她稍纵即逝的脸容。她蹙眉闭眼,俏脸雪白,似乎正自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