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儿安慰她道,“杜鹃,别哭了,我们快回家吧。”

杜鹃?我的心一颤,仔细打量那哭泣的小女孩儿,确实是有几分像童年的我。

小女孩儿抽泣道,“羊掉到沟里了,回家爹发现羊少了一定会打我的。”

“那怎么办呢?”小男孩儿摸摸脑袋,“要不我下去帮你找羊吧?”

“可是这么黑,沟又那么深,什么都看不到很危险。”杜鹃怔怔地看他。

“不怕啦,你忘了我从小就是村里的爬山能手?”男孩儿拍拍胸脯,豪气冲天地道,“快把绳子拿过来。”

杜鹃也不再劝他,两个孩子七手八脚地把带在身边的长绳子绑在树上,然后把绳子抛到深沟里,男孩儿就吊着绳子往沟里一步步爬下去。

沟里更黑了,男孩儿在下面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羊,心中不免有些着急,寒风在沟底呼啸而过,小男孩儿冷得瑟瑟发抖,他大声在沟底叫,“杜鹃,我没有找到小羊!”

四周静悄悄的,沟上头没有杜鹃的回应,小男孩儿急了,开始到处摸那条把他放下沟的绳子,可是沟底太黑了,绳子不知道滑到了哪里,他四处都摸遍了,仍没有摸到,不禁急得大叫起来,“杜鹃、杜鹃…”

风太大了,小男孩儿的呼叫声被削弱在呼啸的风声中,根本就传不到沟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男孩儿又冷又饿,抱着双臂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

我不禁有些急了,可是,偏偏怎么也走不到他身边去,似乎有什么力量一直在阻止我,它只允许我冷眼旁观眼前这一切。杜鹃,你到底去哪里了?

天空中飞舞着鹅毛大雪,四周的温度越来越低了,男孩儿冷得全身青紫,意识也逐渐模糊,他闭上眼睛,想,要是这时候能吃到母亲做的一个热馍馍,该有多好啊…他甚至听到了母亲亲切地叫他的名字“黑牛…黑牛…”那声音竟是那么真实…

“黑牛…”沟顶真的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唤声,随着她的呼唤声,沟顶燃起许多火把,刹时把沟顶照得雪亮。

我看向沟顶,只见那里挤了一群人,有男有女,小杜鹃也挤在人群里,他们每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在沟顶大声叫着小男孩儿的名字,“黑牛…黑牛…”

我心一喜,原来杜鹃跑回去搬救兵了。不一会儿,就有个汉子从沟顶爬下去,把已经冻得神智不清的黑牛背了上来。

杜鹃扑过去,哽咽着叫他的名字,“黑牛,你醒醒呀,黑牛,你没事吧?都怪我不好…”

黑牛微微睁开眼,看到杜鹃后虚弱地笑了笑,“别哭…我没事呢…”

杜鹃怔怔地看着他冻得乌紫的脸,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地往下掉,那颤悠悠的泪珠儿掉在雪地上,刹时结成一滴晶莹的透明珠子,在洁白的雪地上闪闪发亮…

我一整天都被昨晚的梦困扰着。

我不知道为何老是会梦到这个名叫杜鹃的女子,难道我与她有几分相似,就必需得梦到她么?而且,我这次梦见的情景,似乎是她小时候发生的事,不知道那个叫黑牛的小男孩儿又是谁?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施主…”

我回过神来,明月端着午膳正踏进厢房,“用膳了…”他把托盘里的饭菜一碟碟摆到桌上,然后,拿起我桌上的稿纸,惊讶地道,“这是施主画的么?”

“什么?”我低头看他手里的稿纸,不禁一怔,原来我刚才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昨晚梦到的情景画到纸上了。画纸上的杜鹃和黑牛的形象竟然生动无比,我错愕之下完全呆住了。

“施主画得真好看。”明月没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我不自在地笑了笑,刻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觉,对明月道,“你若喜欢就送给你吧。”

“真的吗?”明月高兴极了,把那稿纸叠了放进僧袍里,“谢谢施主,施主快用膳吧。你看,这是我们昨日采的地米烧的汤。”

我看向那汤,绿莹莹的地米飘在清汤里,倒是十分养眼,我尝了一口,果然清淡可口,不禁笑着对明月道,“真好吃呢,一会儿我们还上山去采。”

明月笑嘻嘻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垂头丧气地道,“师傅不准我上山了。”

“为什么?”我愣了一下,“是为昨天的事么?”

“嗯。”明月点点头,“我被师傅责骂,所以最近都不可以上山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中越发觉得怪异了。

接下来的几天,杜鹃与黑牛连续出现在我古怪的梦境里,令我倍感困扰。我时而梦到他们在山上放羊放牛,时而梦到他们在河边搬螃蟹捉鱼摸虾或戏水,时而梦到杜鹃在竹林里帮黑牛挖竹笋…

每梦到他们一次,他们就仿佛长大了些,其实,那些梦境虽然令我困惑,但梦到的情景都是十分开心快乐的,我甚至是有些羡慕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男女。昨日我还梦到黑牛采来一大把五颜六色杜鹃花送给杜鹃。哪知杜鹃接过那些花儿,就把红的,玫红的,红白的,都挑了出来,只余了几朵洁白如玉的拿在手上。

黑牛纳闷地道,“干嘛把那些颜色的花都挑出来?”

杜鹃把那几朵白色的杜鹃花放到鼻子底下嗅,“我就只喜欢这种颜色。”

“这颜色有什么好看?”黑牛傻乎乎地道,“像出殡的小白花似的,那红色的多好多喜庆啊?”

“呸呸呸!”杜鹃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说些吉利话儿。”

“嘿嘿…”黑牛摸着脑袋,憨憨地笑了。

我也笑了。在梦中,在醒后。原来那个叫杜鹃的女子也喜欢白色的杜鹃花,不知道这跟小寺前后种满的白杜鹃有什么关联呢?

我漫不经心地随意逛着,来到了大殿外,那里又围坐着一群人,听忘怀师傅讲禅,就像我初来的那天一样。

显然他们已经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我慢慢走过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忘怀师傅看到我,对我微微颔首,我淡淡一笑,然后专心致致地听禅。

此时有个村民正在向忘怀师傅提问,“师傅,我的认识本来是正确的,可是见了师傅以后,又好像不正确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忘怀师傅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你能这样认识是糊涂时遇到了达摩祖师啊。”

那村民仍是不解,继续问道,“师傅,那我原来的认识又在什么地方呢?”

忘怀师傅注视着他道,“你的认识,无论失掉也好,得到也好,都与老纳无关。”

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那个村民摸摸脑袋,不知如何是好。忘怀师傅转过头看我,微笑道,“施主似有所悟?”

我淡淡一笑,看了一眼那不知所措的村民,道,“有些人自己没有头脑,他们的头脑长在别人身上。有的人本来具有头脑,可学了半天,反而被他人把头割了。”

忘怀师傅微笑点头,转过头对那村民道,“那位女施主的话你可明白了?你可曾有过样的感觉?”

村民“嘿嘿”笑了。忘怀师傅接着道,“记住,重要的是要认识自己,要认识自己这颗心。这可是你自己,不是其它啊。”

众人纷纷点头,这时一个游客模样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师傅,佛教里的三乘法和十二种教体我大约都知道一些,对于‘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直不太清楚,请师傅开示一下吧?”

忘怀大师看着他道,“那样没有对,不那样也没有对,既然那样又不那样还是没有对。你怎么理解呢?”

游客呆在那里,显然不知道忘怀师傅到底在那儿说了些什么?

忘怀大师见状,摇头叹道,“这么说吧,我有时候教你让眉毛扬一扬,眼睛眨一眨。有时候教你不让眉毛扬,不让眼睛眨。有时扬眉眨眼是对的,有时扬眉眨眼是不对的。你又怎么理解呢?”

那游客听到这里,似有所悟,笑道,“师傅真是了不起,您之前的那番话可是让我像只蚊子落在铁牛上,一点下口处也找不到啊。”

我笑了。善于教育的人本就无须在道理上给学生多讲,而只是在如何使学生能够早日走上独立思考的路上用功夫。不用“讲”来使学生明白,而是启发学生能够自己弄个明白。智慧的结构一旦形成,就如同灯火一旦点明,便再也不会有黑暗一样。

这位忘怀师傅,真是有些高深莫测的。我微微有些走神,只听到他对大家道,(.517z.)“你们学佛、参禅,一定要记住,有的人坐在盛满米饭的大饭箩边也会饿死,有的人在清流潺潺的河边赶路也会渴死。这决不是笑话。”

众人不停点头,忘怀师傅接着道,“若想进入禅的境界,这不是从话语中可以得到的,不是从经书上可以得到的,也不是从禅师们那里可以得到的,至于应该在什么地方得到,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吧。今天就到这里,大家请回。”

人群散开,忘怀师傅仍坐在原地,他转过头看我,微笑道,“施主很有慧根,悟性极佳!”

“谢谢师傅谬赞。”我微笑,“本来我是有问题来请教师傅。”

“本来?”忘怀师傅笑道,“莫非施方已经解开了疑惑?”

“那倒没有。”我微笑道,“只是听师傅最后那番话,悟出了一个道理。”

“哦?”忘怀师傅感兴趣地道,“施主悟出了什么?”

“我悟出…自己的事情自己了,依赖他人,你从什么地方都得不到。”我淡淡一笑,道,“但只要立足于自我,那就可以从话语中有所得,从经书中有所得,从那些内行专家那里有所得了。”

忘怀师傅静静地注视着我,微笑道,“施主真是聪明。”

“那…师傅可曾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狡猾地笑。

“施主仍在受那天的梦境所困扰么?”忘怀师傅像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的。”我点点头,道出心中的疑惑,“我想问师傅,可曾知道一个名叫黑牛的人?”

他身体轻轻一震,微微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道,“难道这也是施主梦中所见?”

“嗯。”我点点头,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近日这个人总是和杜鹃一起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觉得奇怪极了,为何我一到此地就会接而连三地做这些与杜鹃有关的梦?如果说仅仅是我与杜鹃长得相似,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忘怀大师垂下眼睑,“施主每日都被梦境所扰,每天都在不停地回想,到晚上这些日间所思所想就纠结在脑海里,成为梦境,也不足为怪。”

“可是,没理由我自己能知道他们的名字啊。”我反驳道,明显感觉忘怀师傅在回避我的问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也未必是真的。”忘怀师傅站起来,欠身道,“施主,老纳还有点事要做,暂且失陪。”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浮起一丝微笑。好!自己的事自己了,既然你不肯给我答案,那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我决定去找杜明。

我在村子里问了几个人,才寻到杜明的家。

站在院子外面,我看到院里是几间明亮的砖瓦房。小院收拾得挺干净的,我踏进院子里,一眼就看到杜明弯着腰在一堆堆得高高的木柴前面,不知道在做什么,我认得他雪白的头发和又脏又破的衣服。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杜老伯?”

他回过头,看到是我惊恐地退了一步,却被他身后的木柴堆拦住了去路,他伸手捂住脸,恐惧地大叫,“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关我的事,你放过我吧…”

我有些手足无措,急忙道,“你别怕你别怕,我不是杜鹃,我只是跟她长得比较像…”

不知道是听到杜鹃的名字还是怎么的,他仿佛更加害怕了,“救命啊…你别来找我,我知道是哥对不起你,是哥不好,你别来找我讨债…救命啊,救命啊…”

“杜老伯,你别怕,我真的不是杜鹃…”我慌了,不知道他的反应竟然这么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是热的…”

“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一双大手猛地把我从杜明身边拉开,我错愕地转过头,只见一个年约五十的汉子正从柴堆前扶起杜明。

“儿子,快跟你姑姑求情啊,你姑姑回来讨债啦…”杜明缩到那汉子身后,不敢伸出头。

“爸,您别怕,她不是姑姑。”那汉子有些气恼,“您先回房去吧。”说着,就把杜明扶进房里了。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里对惊吓了这位老人感到有些抱歉,但是,难道就这样走了吗?我还没知道我想要的答案,那怎么办?

杜明的儿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我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

也许他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必竟他是杜明的儿子,我心中一急,冲口就道,“你知道你姑姑杜鹃的事么?”

他愣了愣,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不知道!”

“可是…”他肯定知道,只是不肯告诉我,我急了,张嘴想说服他,就见他气冲冲地走过来,把我推出院子,一边推一边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总之,你别来烦我,下次我要是再见到你跑来惊吓我父亲,我就对你不客气。”说完,他“怦”地一声关紧了院门。

我呆呆地站在门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来在杜明这里是问不到什么了,天色有些暗沉,不知何时头顶上已经积了几团厚厚的乌云,看样子快下雨了,我急忙向半山的小寺跑去。

跑到半路雨就下起来了,幸而是蒙蒙的小雨,我抱着头,加快了脚步。

还未进寺门明月就迎了出来,举着一把伞遮住我的头,道,“我刚才在厢房里,突然感觉你在雨中跑,没有带伞,就出来看看。结果是真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迎进他又黑又亮的眼瞳,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忍不住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神灯般的眼睛。

回到厢房,我刚换过一身衣服,明月就在外面敲门,“施主,我给你煎了姜汤…”

我拉开门,接过他手里的托盘,笑道,“谢谢你,明月。”

他摸摸脑袋,呵呵地笑了。我一边喝姜汤一边问,“明月,你知道杜老伯的事么?”

“他?”明月愣了愣, 不解地道,“施主为什么问他?”

“哦,我就是想知道…他怎么会疯的?”我放下汤匙,回想起杜明的言行,越发觉得怪异,难道,杜鹃的死跟他有关吗?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杜施主是老婆被抢走了就疯了的。”

明月的话吓了我一跳,我抬头看他,“老婆被人抢走?”

“对啊,我以前听村里面的老人说,杜明才结婚几天,老婆就被娘家的人抢回去了,他就疯啦。”明月言之凿凿地点头。

“那他怎么还会有儿子?”我不信地摇头,“骗人的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明月急了,急忙解释道,“他儿子是他老婆的啊,听说,他老婆被抢回去没有多久,就被发现怀了杜明的孩子,杜家的父母因为儿子疯掉了,所以上门去求那边那户人家,请他们给杜家留个后,所以那边就让杜明的老婆生下了小孩,然后抱还给杜家了。”

“为什么要抢走他老婆啊?”我不解地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还抢回家作什么?

“听说好像是杜家骗婚还是怎么回事啦,反正我们也搞不清楚。”明月突然道,“对啦,你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师傅啊,师傅跟杜施主家很熟的。”

问忘怀师傅?我摇头一叹,低下头喝姜汤。他要是肯讲就好了。

晚上我依然做梦。

这次不是杜鹃与黑牛,而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在油灯下窃窃私语。

男人道,“你跟杜鹃说了没有?”

女人道,“还没,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那怎么办?人家那边说了,要杜鹃先过门儿,才肯把闺女嫁过来。”男人埋怨道,“杜明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我要是不尽快把这事儿给办了,我死都不合眼。”

“可是,杜鹃心里有人了…”女人叹了一口气,道,“她和张家的黑牛从小就要好,我这当娘的看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张家又没有闺女可以嫁给她大哥做媳妇儿。”男人生气地道,“妇道人家,一点脑子都没有,咱们家这穷样儿,谁肯把闺女嫁过来吃糠咽菜?难道要杜明打一辈子光棍不成?”

“可是,李家的儿子是个傻子…这不是苦了咱们家杜鹃么?”女人低低地抽泣起来。

“女人家嫁人,能吃饱穿暖就该知足了。”男人道,“要不是隔壁村李村长家的儿子是个傻子,以他们家那条件,什么样儿的媳妇讨不到,哪会轮到用自家的闺女跟咱们家换媳妇儿。”

女人不再出话了,只是压低了声音哭泣,男人不耐烦地道,“你别哭了,杜鹃也是这么大个人了,能明白咱们做爹娘的难处,再说了,嫁到李家,要什么有什么,多风光啊。没准过两天谁是黑牛都不记得了…”

我脚心发冷,刚刚听到的话令我的头乱成一团,杜鹃、杜鹃,原来这就是你的命运。我想冲进去,可是我进不去,仍然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屏障阻挡在我面前,仿佛在提醒我你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我透不过气来,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睁开眼,一身冷汗。

刚才的梦境仍让我觉得透不过气来,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狠狠地扯,扯得我头痛欲裂,太可怕了,天底下竟然有父母把自己的女儿当成商品一样做买卖交换,我不寒而悚。

头很痛,我恹恹地躺着,不想动。晌午的时候,明月敲门进来了。

“施主,我给你送午膳来了。”明月把托盘放到桌上,看我仍倒在床上,走过来关切地道,“施主不舒服吗?”

“头有些痛,明月,我不想吃饭,你端回去吧。”我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昨天淋了雨,所以病了?”明月摸了摸我的额头,“我请师傅过来给您看看吧。”

“不用打扰忘怀师傅了。”我笑了笑,“再说他又不是医生。”

“师傅懂一点药理的。他也常常帮山下的村民治一些头痛发热的小毛病。”明月不由分说地拉开房门,道,“我去请师傅来,你等着。”

“喂…”我张口欲唤住他,他已经一溜小跑着出去了。

我摇摇头,从床上起来,坐到椅子上,一会儿,明月就领了忘怀师傅来了。

“有点发烧。”忘怀师傅看了看我的舌苔,又试了试我额上的温度,“不碍事,我等会儿让明月给你煎副草药。”

“我就知道定是昨天淋了雨,幸好昨天只是下小雨。”明月站到我身边,道,“施主怎么想起到村子里去?下次去哪儿叫我陪你吧?”

我淡淡笑了,没出声。忘怀师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道,“施主可是到村里找杜施主去了?”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师傅您。如果师傅愿意为我解除疑惑,我就不用那么麻烦。”我抬起头凝视他的眼睛,“当然,如果您不肯,我只好多花点功夫了。”

“出家人不道人是非。”忘怀师傅低下头继续写药单,然后把药单递给明月,吩咐道,“照这个单子去煎药。”

明头应声而出,我转过头对忘怀师傅道,“这个不应该算是非吧?而且,就算您不肯讲,我每天做的梦都在一天天领我走近谜底,真相不是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吗?虽然这些怪梦折腾得我够呛。”

其实我是不太相信我的梦真的能够带给我什么答案的,但我必须这么说,也许能有一丝机会,令到忘怀师傅开口相告呢?

忘怀师傅默默地注视着我,我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挣扎,半晌,又归于平静,我不禁有些失望,看来,他仍是不肯告诉我的了。

“杜鹃的哥哥杜明,长杜鹃十二岁。”忘怀师傅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立即领悟到他是在给我讲述我渴望知道的谜底了,心中一喜,立即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那时候他们家很穷,杜明到三十岁仍娶不到媳妇儿,所有杜鹃他爹就想到一个法子,把她与邻村李家的女儿交换,因为李家有个傻儿子,也是讨不到老婆。”忘怀师傅接着道。

“太过份了,人又不是商品货物。”想不到他讲述的与我梦中所知的一样,我惊呆了。

“那个年代换亲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忘怀师傅看了我一眼,语气淡然,“杜鹃后来就嫁到李家去了…”

“嫁过去了?”我惊讶地道,“她竟然答应了,她不是有个黑牛哥吗?”

“婚姻大事,父母作主,自古已然。”忘怀师傅叹了口气,道,“杜鹃是个善良的女孩儿,也心疼父母的处境。”

我无话可说了,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得发慌,只沉默地听着。忘怀师傅接着道,“李家讨了杜鹃做媳妇儿,杜家也赶紧为儿子操办婚事,本来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也许两家人到现在也是好亲家吧?只是…”

我不出声,默默地听着,忘怀师傅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杜明与李家女儿成亲后的第五天,杜鹃回了趟娘家,她大概是以为杜明已经讨到媳妇儿了,也没了什么挂心的事儿,所以就在回娘家的当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里上吊了。”

“啊…”我捂着嘴惊呼出声,一颗心不知为何,开始如针扎般难受,我抓紧了拳头。

“杜鹃一死,李家十分恼怒,认为杜家骗婚,所以就派人来把杜明的媳妇儿抢回去了。杜明经过此事,就变得有些疯疯傻傻的,想来是觉得对不住自己的妹子。”忘怀师傅停下来,默默地看着我,道,“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故事。”

“不…”我冷汗直流,太恐怖了,尽管忘怀师傅刻意以平淡的语气叙述,但它仍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范围,我呆呆地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忘怀师傅见状,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施主也不必过于介怀,老纳去看看明月的药煎好了没有,施主好好休息吧。”说着,他退出了厢房。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份熟悉感又滋生出来。尽管忘怀师傅造诉了我这个故事,可是我仍直觉地感觉到还有些事是他隐瞒未说的,这个故事的版本,绝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我抓紧了手,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追寻下去了。

后来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躲起来不去理会,就能够躲开的,人的力量太微薄了,它根本无法与神秘的自然抗衡。

也许我跟杜鹃之间冥冥中真的有什么牵连,她固执地要让我知道答案。就在那个晚上,我服了明月端来的退烧药过后,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我仍是一个旁观者,我看着杜鹃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她穿着那身我第一次梦见她时所穿的的衣裳,银灰的绸缎上绣着洁白精致的杜鹃。她的脸色苍白,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她小脚上着的绣花鞋的缎面上已经浸出了些许血渍。

我突然觉得她身处的环境有些熟悉,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正是到山上这座小寺的小路。她不歇气儿地一直往山上走,仿佛山上什么重要的东西等她去寻找一样。

她终于看到小寺了,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黑牛…黑牛…”她跌跌撞撞地冲进寺内,大声叫着心中那个挚爱的名字,“黑牛…你在哪里?…你出来见见我…黑牛…”

四周一片寂静,回应她的是鸟声虫鸣,她绝望地跪倒在地,任眼泪疯狂地在脸上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