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一个老僧自她身后走来,我打量那老僧的模样,并不认识,只见他低头对杜鹃道,“施主请回吧。”

“师傅,让我见见黑牛,求您了师傅…”杜鹃拉着那老僧的衣袍,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一块浮木。

“他早已经忘了前尘旧事,施主又何苦如此执着?”老僧叹道,“请回吧。”

“不,他不会这样对我的,求您让他见见我,求您、求您、求您…”杜鹃放开老僧的僧袍,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只一会儿,她细致的额头就浸出了血珠。

老僧微微一叹,转身离开了,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和尚从佛堂走了出来,我定睛细看,差点惊呼出声,竟是黑牛!他…竟出家了?

“施主…”黑牛扶起跪在地上的杜鹃,“施主何必如此呢?”

“黑牛…黑牛…”杜鹃抓紧了他的手,喜极而泣,“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贫僧法号忘怀。”黑牛低着头,不动,“忘怀一切凡尘俗事之意。”

忘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张大了嘴,看到他的话同样把杜鹃震傻了。

“你为何要出家?”杜鹃低低抽泣道,“是因为我嫁了人么?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语声蓦地尖厉起来,黑牛平静地道,“贫僧不曾恨过施主,贫僧已经皈依我佛,一切的前尘往事,皆已经放下了。”

“我不信,你恨我,我知道…”杜鹃松开他的手,凄然一笑,“你竟这么狠心…”[手 机 电 子 书 . 5 1 7 z . c o m]

“佛门静地,女施主不方便滞留太久,施主请回吧。”黑牛不再看杜鹃一眼,转身进了佛堂。

“你竟这样狠心…”杜鹃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泛起一抹绝望的笑容,她不再哭喊,转过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寺。

我的心突然开始揪心地痛,我跟着神情恍惚的杜鹃一起离开小寺,看着她无意识地下山,进村,回到娘家,锁门,把杜父杜母的询问关在房外。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我想上前安慰她,可是仍然被阻隔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飘忽地站起来,扯下床单,悬到梁上,我悚然一惊,不,她要做什么?

可是我阻止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床单打了个结,眼睁睁地看她踮起脚尖,眼睁睁地看到她把头伸进套子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踢掉凳子,“咚”地一声,凳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我猛地睁开眼睛。

这才是真相,我想知道的真相,杜鹃之死的真相。我闭上眼睛,全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仿佛虚脱似的,原来,杜鹃是因为黑牛出家了才上吊的,原来,黑牛就是忘怀师傅…

我头痛欲裂,挣扎着起身,披上衣服,我向佛堂走去,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射下来,照得一地金斑。在路上,我碰到明月。

“施主,您的烧退了?”他显然很开心。

“退了,谢谢你。”我低下头,问道,“明月,忘怀师傅在里面吗?”

“师傅今天去河南了。”明月笑道。

“河南?”我怔了怔,“去做什么?怎么我没听你们提过?”

“师傅临时决定的,他要去河南去参加一个什么佛学讨论会。”明月歪着脑袋道,“真奇怪,以前师傅对这些讨论会一直都不感兴趣的。”

是为了避开我吧?我转过身,有些失望地向我的厢房走去。

“施主!”明月叫住我,我回过头,明月递给我一个信封,道,“师傅留了一封信给你。”

我急忙接过信封,勿勿打开,信不长,只有几句话。

“施主:想必你自己已经知道了整个故事的真相,对于你所遇到的事情,实在不能以常理来论断,佛教相信因果,相信前世今生,也许冥冥之中,你与杜鹃真的有种说不清的关连。你心愿已了,应再无牵挂才是。屋子里的那盆杜鹃,就当成我送你的临别礼物吧。”

我折好信,抬起头来,望向这寺中遍地盛开的洁白的杜鹃花,呵,杜鹃,谁说他忘了前尘往事,他只是把它隐藏在心底罢了。杜鹃,你的灵魂应该安息了吧?你是如此不甘不愿,执意地要知道他的心意,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有风袭来,拂过杜鹃花丛,花儿们轻轻地颤动着娇柔的花瓣儿,像是在轻轻颔首。

呵杜鹃,你听到我的话了,是吗?

我的脸上浮出一丝微笑,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梦到她了。

很神奇吧?

呵呵,你跟我来。

这就是我从小寺带回来的杜鹃花。

美吗?

我觉得,杜鹃的灵魂就藏在这些花儿里面。

你…相信轮回吗?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

或者可以解释为,杜鹃想通过一个貌似她的女子,得知她渴望得知的事情。

不管如何,她终于安心了。

如果真的要给自己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

其实我们失却了童真。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相信一切神话与童话故事,相信有僵尸,有狐仙,有精灵,有妖怪的存在,我甚至还相信自己是某个不知名的国度流落在人间的公主。

觉得可笑么?

其实,可笑的是我们现在。

还记得我拖了好久的紫罗兰的故事么?

我记得曾对你说过,它很神秘。

不如你今天回去猜猜它到底跟什么有关吧。

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就这样吧,再见!

[附]杜鹃,杜鹃花科。常绿灌木,干高五、六尺。叶长卵形,深绿色,嫩叶与枝都生有褐色毛葺。夏初枝头开花,花冠漏斗状。上部五裂,色有红、白二种;雄蕊五至十枚,花粉紫色,雌蕊一枚。红花的裂片上有一部分有深红的班点,白花有时有浅红的班点。因为它开花时,正是杜鹃鸟叫的时候,所以叫它杜鹃花。

正式版 第十章 紫罗兰的墓园

(更新时间:2003-11-16 22:19:00 本章字数:10305)

你有口福了,我今天刚好煨了锅汤。

哦,是干笋腊排汤。

炖了一个下午了,你看,腊排都快融掉了。

雪碧以前最爱吃这种炖得快融化的腊排。

送人了。

我说过,我是一个很懒的人,没太多精力来养宠物。

有一点吧,有时候觉得人真不是个东西。

我经常有一种辜负了它对我的信任的感觉。

不说这个了。来,尝尝?

全是我家乡的特产,这种是干竹笋,这种是干缸豆,它们和腊排炖在一起的滋味十分鲜美。

我喜欢自己弄吃的,虽然手艺并不是很好。但是好的材料往往会弥补这些不足。

如何?没骗你吧。

我有个朋友也十分喜欢喝这种汤。

嗯…就是这次故事的女主角。

我上次问过你,猜到紫罗兰这个故事跟什么有关了吗?

不对,呵呵。那就让我慢慢告诉你。

准备好了吗?我开始了…

如果你坐在暗蓝的星空中那一轮如船的弦月上,遥望我家乡的墓园,你会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深深浅浅。它是这个城市唯一的一点令人心醉的绿,在星月下泛出迷幻的银灰色。

你一定要敛声屏气地倾听风儿吹过墓园的声音,鬼魂们在温存的风声里说着悄悄话,如果你运气好,你还会闻到一股来自大地的芳菲之气,那是一缕非常美丽的香气,凡俗而浪漫,它全身涂抹着神秘且经久不衰的紫色。

猜到是什么东西发出这样迷人的香气了吗?没错,是紫罗兰。紫罗兰摆放在一座芳草凄凄的坟头,它是优雅的,如同你的气质,它是与众不同的,如同你的模样。

你不由在光洁如玉的月芽儿船上落泪了,水晶般的泪珠儿敲打着紫罗兰细嫩的花瓣,晶莹剔透,闪闪发亮,“叮叮咚咚”地发出错落有致的悦耳的回响。

那声音惊动了伫立于墓前的年轻男人,他惊跳起来,看到你的泪珠仍在令人心颤地轻轻滚动,他闭了眼,忍不住也挂起了一颗泪珠儿,浓密的睫毛在风中微颤,他的泪也滴到了花朵上,跟你的眼泪融在一起盈盈微颤,你不禁为自己前世曾经爱过这个男人感到欣慰。

有段时间我不止一次通过梦境回想这个深情的男人和这个优雅的女人,回想墓园那片葱郁的绿色,蔚蓝色的天空,清爽的和风,以及那束美丽的紫罗兰。

快点儿,快点儿,再快点儿…

我在心里不停地催促自己,如果不再快点儿就来不及了,又要等足足一整周的时间,在下个周末的时候才能看见他。快点儿,再快点儿,再快点儿…

大地在我脚下飞快地倒退,我的眼睛只盯着前方那片离我越来越近的墓园,我踏着熟悉的小径在墓园里穿行,终于穿到那片枫林后面。

他还在!

我猛地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松柏林外的一丘旧坟前,早就静静地立了一个人影。

我躲在树林后面,心“怦怦”狂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透过阿娜婆娑的树影,我看到他的侧脸,一颗心跳得更急了。

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我在心里低叹,哪怕他的样子我已经看了无数遍,我仍是看不厌倦。我迷恋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迷恋他如刀刻一般的五官,高耸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唇,柔软直顺的长发。他低垂的眼睑上有着比女孩儿还要浓密的长睫毛,当他抬眼凝视着坟头的时候,你忍不住会溺死在他眼里散发的忧郁气质里。

别笑啊,呵呵。

谁说女人是不贪恋皮相的?

我听过一个笑话,女孩儿们若被长得比较影响视听的男人揩油抚摸的时候,会马上怒颜相向,大骂一声:流氓。而一旦碰到帅哥,她们就会表现得无比温顺。

别生气啦,我绝对相信这个笑话是男人编出来的,呵呵。

我从小就认识这个男人。

幼时的我常常幻想自己是一个女巫,能够骑着扫帚疾如闪电地在天空自由翱翔,当自己的想法被修道院里的姐妹们多次嘲笑之后,我学会了沉默。

是的,修道院。我是一个见习修女。

八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续弦之后,把我送到了这个城郊的修道院。

在修道院里长大的小姑娘,自当是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万能的天主,哪里能有这么古怪的想法。

但是我就有,终于,姐妹们都怕了我古怪的思想,只要我一开口,她们就用看怪物的眼光怜悯地看我,好像我长了三头六臂,这令我窒息。

于是我明白了,有些事是只能倾述给自己听的,这以后我喜欢到无人的地方静静地幻想,后来,我发现了一个地方可以占据成为自己私有的天地。不错,是墓园,修道院后山的墓园。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墓园更清静了?大概是活人都怕死鬼的关系,墓园平日人迹罕至。我甚至不用担心自己突然自说自话地说漏了嘴,没人会听见我的话,而鬼们即使听见了,也不会多嘴多舌,即使他们或许也曾嘲笑过我,但也是暗地里偷偷进行的,反正我也听不到。而且这里的风景多好啊,坐在坡顶可以俯瞰整个小城,带给小小我的一种海阔天空的震憾。

许多年以后我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每天黄昏的时候到墓园去跟鬼们聊天,然后坐在坡顶听松涛,看日落,编织梦想。

我占据墓园没多久,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开始时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在每个周末,我都会在一座刚培不久的新坟的坟头,发现一束新鲜的紫罗兰。带花扫墓的人多了,但扫得这样勤的倒是少见。坟里躺着什么人呢?又有谁会每周都带着紫罗兰来看她呢?我简直太好奇了。

不知为何,我直觉地认定坟里躺着的是一个女子。我经常跑到那座有紫罗兰的坟前去看她,有时静静地坐在坟前发呆,有时跟她聊聊天,有时帮她除一除坟头的杂草,想来一个优雅的女人是不会喜欢自己的居所杂草丛生的吧?我对她真是充满了好奇,一个怎么样的女人离开了人世还能得到如此长情的眷顾?

然后有一天,我发现了这个带着紫罗兰来扫墓的男子。

我在刹时就迷恋上这个男人。

不,我没有想过与他有进一步的交往,这样俊美的男子如同神祗,只可远观。

而且,这种迷恋,不同于爱情,更像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对美的崇拜吧?

我只是这样,每个周末都去偷偷地看他,但是从不打扰他,某一个时刻我感觉自己离他很近很近,仿佛能听见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他却不见衰老,每次见到他,我都很惊奇,他怎么可能仍如我第一次见他一般年轻?

然后,我做了一个见习修女。

我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从小都在修道院长大,这似乎是最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仍然每周傍晚都会去墓园偷偷看他,这对我而言,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然后,某天傍晚,他突然走到我面前,淡淡地道,“陪我走走好吗?”

他说话的语气很自然,仿佛是一个与我相识很久的老朋友。蓦然想起大观园里,宝黛初会,宝玉笑嘻嘻地嚷,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你可以想像我当时的尴尬与窘迫以及吃惊了。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悄悄地把手放到胸口,按住它,心里低叹,拜托你有出息一点,别再跳了。

偷偷抬眼看身旁的这个男人,他并没有看我,虽然叫我陪他走走,但显然的,他的思绪并没有放在我的身上,他望着前方,或许也并没有望着前方,他的眼神不知道落向了何处。

就这样沉默地走着,天色隐隐地暗沉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吃了一惊,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开口说话,顿时手足无措,感觉脸上热辣辣的,“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他不再坚持,定定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突然伸手抚了一下我的头发,仍是淡淡的语气,“谢谢你陪我,再见。”

我看着他神灯般的眼睛,突然就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的手指碰到我的发时,心居然很虚,还有点恋恋不舍。

好似自小相识的,有久别的渴慕与惊喜,我忍不住伤感地落泪了。

我仍是天天到墓园去,到下个周末到来之前我一直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是像以前那样继续偷偷地看他,还是像老朋友一样大方地招呼他?

其实我的想法有点多余,下个周末我一如既往的来到紫罗兰的坟前,但是我却没有看到那个男子。

我呆呆地站在坟头,有些怅然若失。

他怎会不来?怎会?

我低着头站了很久,直到我的脚开始发麻才转身准备离开。哪知道一转身,就看到他站在离我五六米的地方,手里捧着一束紫罗兰。

悬得高高的心突然就落了下来,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嗨!”

他没有出声,只是走过来将紫罗兰轻轻放到坟头,直起腰,他才转过身看我,“你在等我吗?”

“呃…”我愣愣地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显然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只自顾自地说下去,“谢谢你经常帮阿紫除掉杂草,她一定很高兴。”

“我…”我更不知所措了,只盯着坟前的紫罗兰暗暗地道,原来你叫阿紫。

“她是你的爱人?”我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爱人?”他转过头看了那丘旧坟一眼,忍不住微笑了,“你说阿紫么?”

“嗯。”我点点头。

“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他轻声道。

“哦…”这是我预料中的答案,但我想我的表情仍是有些傻的。

“我叫辛南。”他转过头看我,眼神清澈见底,“你呢?”

“呃…”我回过神来,脸一下子红了。

“你叫什么?”他又笑了一下,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逗笑的。

“我…叫田滋滋!”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飞快地说。每次提到自己的名字,我都会忍不住很羞愧,都怪老爸啦,没事给人家取了一个这么俗气的名字。

“很可爱的名字。”他又笑了。

也许他心里也觉得很好笑吧,我挫败地想,声音闷闷地,“谢谢。”

不准笑了,再笑翻脸了。

问过啊,小时候经常向老爸抗议为什么给我取这么俗气的名字,可是老爸每次都说,姓田的还有什么好取的,没叫你田甜,田心,田蜜蜜就不错了。

比较下来,我还是宁可叫田滋滋好了。

你还笑?

从这天起,渐渐与这个叫辛南的男子成了朋友。

跟他在一起的感觉是与众不同的,我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与他竟然有许多相似的地方,我那些傻气的幻想第一次有了听众,而他不但不以为忤,甚至想得比我更加的大胆和狂热。

这样的默契,直如相识了几世几生,我于是开始知道,从此自己不再是一个孤独的女子。

也许吧,只是那时候我并不自知。

我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已经有些什么,再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是不管我们有多熟谂,他也从来不肯说一句关于他和阿紫的故事,尽管他仍会每个周末去她的坟头,仍会坚持着每次送上一束紫罗兰。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这么长情。

就这样也挺好,不是吗?自小便是把一生奉献给天主的人,唯有锁了心,才是安全,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