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经过数座大城,皆是繁华的紧,北方城镇,不似南方飞楼精致小巧。却自有一派古朴雄壮之风。北地民风彪悍,高壮勇武者比比皆是。越到了北,便越是寒冷。而且洛奇发觉,那八个抬榻之人,根本就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行动之间,根本不知从何而来,有如从天而降一般。消失的时候也异常古怪,她刚站稳,就见那几人连同榻一齐渐渐模糊,然后便消失无踪。诡异的她一想起来就寒毛直竖。这里虽然繁华,但洛奇渐渐发觉,每个人的额上或者颈上,都有一个黑色的印迹,所有人都是一样。黑色的,七星环拱的印迹。他们行动皆是如常,但是偏偏都有一个共同的标记。

他们只用了不到十日,便已经自东南一路到了北方最大的城市――太康。这一路何止数千里,就算最快的马,不停的换马不停的跑,也要近一个月。现在这种速度,真是让洛奇惊叹。

这里背依太康山,自太康山发源的昌,惠两河绕城而去,可以说是据天然之屏,坐拥山河。这座大城简直比大新要大了三四倍,分内外两城。外城九门,内城四门,内城外绕通渠,与城外大河相汇。而更让洛奇惊讶的是,这个城头挂着两旗,一旗自然是冥罗魔宗的标记。而另一旗,竟然是一个月字!

“这,这里的城主,不会是…”她盯着那上面高悬的大旗,蓝底白边。其实用不着她猜,从城门口拥出来的大队兵马,已经给了她最大的暗示了。

“就是。”他扯着她的手臂向前走。

“为什么每个人身上都有个黑印?”她注意到了,来迎的人无论是着甲还是穿袍,一样都是有黑印的。这个问题她想问了好几天,今天才开口。

“效忠魔宗的标记。”他拉着她上车,车里熏着炉火,让她一下觉得温暖了起来。这几天,她越来越觉得冷。北地的冬天来的早,她一向没在北方呆过,实在有些受不了。所以一进车,恨不得马上抱着火炉子。

“我听说魔宗有七君,你排老几?”车里很暖和,又有很松软的榻,还有很软很软的垫子,外加羊毛毯,舒服的她直想睡过去:“你们都是城主吗?那你们的宗主,他也养血河吗?”

“你之前见过一个,却寒影。她是下圭城的城主,离太康不远,她的血河冯鸾,你也见过的。”他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轻轻开口:“还有五个,这五人之中三个都各掌一城,不日你就会见到。有两个,在宗主的身边。”

“那女人也是啊,怪不得跟你一样。虽然会笑,但笑得很假。”洛奇打了个哈欠,这几天一直坐着那个鬼轿子跑,实在冷死人,而且她失了好多血。根本没缓过来,自南向北的时候,路过中原大片争夺的地域,还有荒无人烟之地,他连干粮都不准备,搞得她在中间的时候有一天甚至找不到吃的东西。而且又设想了无数这一带的恐怖场景,弄得她一直都惴惴不安。到了这里,她才渐渐明白。为什么那些所谓血河,都这般心甘情愿了。

主子是城主,自然有他们好吃好喝。取血又如何,除了取血,恨不得可以为所欲为。人生在世,反正乱世无常,过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若不是她心系父亲,恐怕也要就此认命,天天活得像大爷。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顺便欺负人当乐趣,谁都愿意啊!

“她笑的很假吗?”他问着,洛奇发觉了,他这几天有些怪怪的。她一有任何表情,他便会问一个对应的问题。问她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像个好奇的小孩,开始一步步探索这个世界。

“很假。”她摆了一个笑脸给他看,呲着牙怪调的说:“你看,我现在在笑,但是假的,我心里一点也不高兴。”

“至少她没你这么丑。”他看了半天,忽然错开眼不再看她。

“…你以前的血河美不胜收?还是你有病啊,天天说我丑?”洛奇一头歪倒在榻上,裹了毯子不理他。

“他以前和冯鸢一样,非常愿意当我的血河。而且也天天冲我笑,笑起来,比你强得多。”他轻语。

“那不照样让你吸死?漂亮有个屁用。”洛奇闭着眼:“冯鸢那个死丫头,还敢说我是色鬼。瞧她那德性,连迎舞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别再让我碰上!”

“他并不是被我取血至死,而是与血河争执而死的。”他开口:“我说过,不要招惹别的血河!”

“啊?血河之间还会闹出人命啊?那你不是罩着他,还让他被人殴死?”洛奇忍不住睁开眼看他:“不是吧?都当了人牲了还这么嚣张,没事吧!”

“我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他依旧是那一脸的面无表情,再漂亮的脸,老是一副死人相也会看厌啊。真是糟踏了一副好相貌!

“放心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没那么贱,没事让人殴死。”她微叹了一口气,只要是让她找到父亲,她宁可再回巴梁山去当野人也不愿意出来惹是非。天下是谁的也不干她的事!如果她一直打听不到父亲的下落,这样一路当他的血河,也不知道哪天就死掉了。静静的过几年也好,反正比回去当佣兵匪盗的强。

“你在西雷就差点让人殴死。”他的话让她的脸微微一僵,她忽然轻声问:“要是我让人殴死了,你会觉得难过吗?”

他静了半晌,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难过。”

她不再说话,是啊,他是无痛无觉的人,他不是故意装作冷酷,而是他根本没有感情。也许练这种怪异的功夫都会变成这样吧!她是血河,他为了要她的血,会按照一个人生活的需要而持续的延长她的性命。所谓的周全,不过是籍于这种需要而已。死了一个血河,会找第二个,这世上血液好的不止她一个。她也不需要他为她难过,而她,也不会为他难过!

第二十章 七煞

洛奇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置身在一张大床上。她只记得在车上与他闲聊,竟然这般便睡了,还睡得挺沉。她环视了一下屋子,这间屋好怪,没有窗,除了沿墙有张大床之外,边上有个火炉,再无它物。什么家具也没有,屋顶上镂着花顶,是一个倒坠下来的兽头。狰狞的张着口,两眼突瞪而出。床是放在屋角,地上有大织毯,床前隔了一张大折屏,整个将这间屋分成两半,只在边侧留了一个一人宽的空以供出入。所以她看不清这间屋究竟有多大,她刚想撑起身,忽然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他们的条件是杀岳轻弦,但宗主希望岳轻弦与我们签契。”一个略低沉的男子声音,与月一样,虽然是在问,但依旧不带一丝感情。

“并不冲突,枫已经不行了。用岳轻弦代替他正合适。”这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似是更年轻一些,有些微微的扬音。

“但岳轻弦不死,他们不肯借雷云山。而且他们让月成事之后带人头给他们。”这次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洛奇听出来了,是影,那个妩媚至极的女子。她声音很特别,带着让人酥骨一般的软甜。但是洛奇知道,便是这般的甜腻,也像是精心设计的一样,不含情感。

岳轻弦,这人不就是播云城的少主,那个迎舞的未婚夫。敢情他是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物,连魔宗的人都想招揽他!

“那便交他们便是,人偶于我,并不难做。”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淡淡,微轻飘。有些纤弱,似是气息不足一般。

“如此甚好,那由我和漠去吧?月与他在大新动过手,冥隐之气再想接近他已经很难。”影又笑起来,这些人里,好像只有她会笑一样:“漠,你先查他方位,找到之后。我前去动手!”

“好。”那个年轻的声音又起。

“拿了他,为他打上冥罗封魂印,正好用他填补枫将来的空位。”影接着开口。

洛奇听着,七君之中,好像有一个已经快不行了。谁能把他们重伤至此呢?当初月让那个金光男弄伤成那样,现在也跟没事人一样。对了,金光男?原来他就岳轻弦呐,迎舞的未婚夫!他们把他弄来也好,这样迎舞的老爹就不用逼她嫁了,她也可以回家了。

虽然这想法有点卑鄙,但她实在对那个金光男没什么好感。被魔宗取过血就该死吗?他们也不是自愿的啊,一个一个全杀成灰一样的,还逼得她像落水狗。打着华阳府的旗帜,一副替天行道的狗德性,还不是想占城掠地当皇帝,一门独大吗?

“你的下圭城,要交给你的鸢儿吗?”那个细弱之音又起,听声音,像是一个虚弱无力的女子。敢情影出门办事,就让她的血河当城主。老天,怪不得她屁颠屁颠的愿意呢!

“漠找到人之后,我便前去动手,所以不需要带着鸢儿。多则一月,我必回返,然后你制人偶,让月前去交差。”洛奇听了撇着嘴,这么自信?好像去宰只鸡一样容易吗?

这边听影又开口:“其实你若愿意与我同行,省得我们南来北往,一送一还的麻烦。我可以顺路直接交给他们便是。”

“我不会操纵四魂赦令,远行实在麻烦。”那细弱的声音开口:“你若远行,我便将思源带到月的城中,省得与你的鸢儿再起争执。”

“月的血河是个色鬼,当心你的思源让他吃干抹净。”影一出口,洛奇直想冲出去骂她。色你个乌龟大王八啊,男女都分不清,还高手呢!

“离,我太康不接纳任何人的血河,带你的血河去魔岩。”一直没说话的月突然出口。洛奇听了,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血河都不是省油的灯。那个思源八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留在这里,又招惹事。

“思源愿意住在你这里。”离轻声开口:“你的血河是新人,该不会太难相处吧?而且只有太康,下圭,魔岩距太康山最近。漠与夕的城离的太远,夕又去了洛吉。总不至让我把人带回太康山去吧?我就是为避开枫,才带着思源下来的。”

“她受了伤,不能被人打扰。”月依旧如故,这话说的多体贴。唉,不知道的人肯定会感动的。“就在下圭呆着吧,我这回嘱咐鸢儿,让她几分便是。再说你也在,还能看不住,让她吃亏不成?”影又笑着开口。

“我每日要花四个时辰制偶,根本不可能时时看着思源。你的鸢儿霸道至极,你在还好些。不然我今天才不会带她过来。”离接口道:“月,我以八百人偶兵,换她在这里住。待影成事归来,我自然带她走。”她顿了一下:“我们可以住在府外,不让她见你的血河!”

“八百人偶,我都想要呢。”那个略年轻的男子声音轻轻开口:“只怪我的归音城太远,离不愿意奔波。”

“不行。”月依旧拒绝:“魔岩与下圭,自己选一个,我这里不接纳任何人的血河。”他一点不为所动。

“去我的魔岩好了,最近我没有任务。有我看着若水,不会有事。”低沉的男声又起:“之前月的血河已经养了四年,思源把他骗到山顶,推下山去,摔成肉饼。此时你以八千人偶,也未必能换得他应你。”

洛奇一听,简直后背窜凉,这都是什么人啊?在魔宗呆久了,真是杀人如儿戏啊!真是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至人于死地。她当了四年的匪兵,也没这么狠过啊!难怪之前,他一再说不要招惹任何一个人的血河,敢情他有如此惨痛的经历。养了四年,肯定超级珍贵了吧?不知道吃了多少好药。才能让月吸了他的血,越变越漂漂啊!

她听了半天,总算将他们弄清楚一个大概,如月所说,掌城的有五人,除了一个夕不在,其他四人现在都在这里。那个低沉的男音名字里有个醉字,所掌的是距离太康不远的魔岩城,他的血河叫做若水。影是她见过的,掌控的是下圭,她的血河就是那个冯鸢,动不动就要挖人眼的死丫头。声音很显年轻微扬的男子是漠,掌控的是较远的归音城,而且他要与影一道去找岳轻弦的麻烦,他的血河倒没提,估计是没带来。至于在宗主的身边,便是这个听起来声音很虚弱的称为离的女子,她会做什么人偶。还有一个叫枫的,已经快不行了,正准备找人替代他。

她正在胡思乱想间,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她的眼睛还来不及闭上,那几个人已经鱼贯而入。这下她懵了,外面正闲聊的五个人,怎么突然这会子跑进来了?她张着嘴着看着面前的五人,首先看到的便是离,影她见过,那么另一个女子当然是离。

洛奇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与魔宗联系上,因为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一身白色绣蝶的长裙,裙裾长长的托在地上,翻滚出大团的花瓣。她很瘦,也很苍白,与声音一般,像是一个久病难愈之人。容长脸,细眉,细眼,五官都是极小巧纤细的。手半覆在袖下,露出的指尖也是极纤细,很苍白的。

还有两个男子,一个碧蓝衣衫,一个全黑。黑衣显得极是年轻,少年一般的人,长发绾着,有些碎发在鬓间轻垂,他身形比月要矮一些,也更瘦,未长成一样的。眉目如画,带出中性的妩媚。另一个蓝衣的,却是高大壮健,浓眉大眼,他正半靠着墙,一脸的面无表情。这些人皆是直直的看着她,让她立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看宠物啊?”洛奇一拱身坐了起来,甩了一下头发,翻着白眼瞪他们。

“是男是女?”那个少年一开口,洛奇心下一怔,这个原来是醉,他声音很低沉。开始她还以为他是那个声音很年轻微扬的人呢,敢情那个壮汉才是啊?真让人咋舌,两人声音换一换就合协了。

“女人。”月一答,离不由的转脸看着影:“你不是说他是男的吗?还说他是色鬼?占你的鸢儿便宜?”

“月又没有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影一脸笑意,一点也不为自己眼瞎感到尴尬。她一转身便向外走:“大不了让鸢儿来给她赔罪好了。”

她一走,其他人也跟着一个一个慢慢离去。洛奇看着他们,分明就是来认宠物的,搞什么呀,还在睡就跑来看。

月也不去招呼他们了,径自便向洛奇走来,她指着折屏:“什么意思?跑过来认脸熟啊?”

“日后我若不在,也省得错认了人。”他走到床边坐下,侧脸看着她:“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来了,你招呼他们。”

“啊?让我当代城主吗?”洛奇一听,两眼放光。

“如果你有兴趣,我无所谓。”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着。

“你们随便就让一个血河当代城主,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洛奇抚着眉毛摇头:“当然我这么聪明绝顶的是没问题了,就看那个冯鸢,我真看不出她有什么掌城的才华。倒是害人告状有本事,让她掌了城,还不天天杀个三百三,一个月就把城搞得鸡飞狗跳!”

“城里各有司职官员,掌管内外各务。他们都是由我们亲自打上魔魂印,与普通的七星拱印不同。就算是血河,也不能随便诛杀他们。与他们有冲突,也需要交由城主处理。至于其他,你闹成什么样我都不管你。”月回答。

“哦,互相牵制。照你这么说,你不在的时候,我不惹当官的。但我在城里欺男霸女,打家劫舍你也不管了?”洛奇眯着眼嘀咕着。

“自有相应官员来管你,你闹的太过份,他们自然要插手。与他们冲突了,我自然也要管。”他伸手去拉她:“去吃饭了。”

“哦,这也是个法子。只要不闹得太过份就可以了吧!”她被他扯出被窝:“那为什么血河之间要闹得你死我活?你的血河让人弄死了,你不生气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生气。死了一个,她赔了我四个。”他一拉她,发觉她手凉的很。回眼看她:“你是冷还是害怕。”

“冷!刚出被窝,当然冷。”她伸手从床上拿了一条毯子往身上裹:“那四个呢?赔你四个,怎么都不见了。”

“我杀了。”他轻描淡写的话让她浑身一颤:“为什么?”

“你抖什么?现在是害怕?”他看她忙不迭的点头,忽然伸手去摸她的头。他这个动作让她微微发怔,虽然他依旧是面无表情,但是这个动作,却不由自主的,让她想到自己的老爹。

第二十一章 新居

“你,你为什么杀他们?以一换四,也算不吃亏了吧。”洛奇一脸好奇,故意不接受?那还是生气的表现啊?他自己不知道吗?

“有两个血质并不好,不值得我养。”原来他还真不是生气,只是质量太差,让他觉得浪费时间。

“还有两个呢?”她刨根问底,但他显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扯着她向外走:“去吃饭。”她裹着毯子让他扯着,一出折屏,外面更大,布置的像是一个大厅。中央有地毯,正中倚墙设大座,边上两摆高椅。间隔摆小几,没有任何的装饰摆件,显得很是空荡。对面还有一大半是空着的,开了一个侧门,门半掩着,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他一路拉着她向那个侧门而去,一进去,发现竟然是一条向右拐的长俑道,像是长廊,却是封在屋里的。右手一排都是折门,像是通向外面院子。左手有一个一个小房间的门,这样的格局好奇怪,她顺着折门的门纱往外看。外面是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对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对廊,也是密封在檐下的,院子里空无一物,没有花草,也没池子,简直像个大校场。

“这是你的府邸?这么大的地方,怎么连个花园都没有?”洛奇跟着他一溜小跑,直到他走到尽头,左手一推,将最后一间房门推开。里面顿时溢出一股饭菜的香味,却是没人,鬼做的一样!

“后面有,门就在你刚才睡觉的地方。”他进了屋,伸手摘了她的毯子:“吃饭吧。”

“那里哪有门啊?”洛奇诧异,除了一张床,连个桌椅都没有,连窗都没有。

“有暗门,回去告诉你。”他指指桌子:“把饭吃了。”说着,便转身要走。她一把扯了他的衣襟:“不要留我一个人啊,这里跟个鬼屋一样的。大不了我吃好看一点。”

“你不可能吃好看的。”他回眼盯着她的手指,直盯到她自己明智的放开。然后他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吃完照原路回去,我带你出去。”

洛奇无奈,一个人在鬼屋里吃饭,这里静得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越想这饭越是鬼做的,洛奇根本食不下咽,勉强扒了几口饭便逃也似的奔出房去,生怕一会突然冒出一张鬼脸问她菜做的可不可口。

她简直就是跑头狂奔,沿着原路一直跑到刚才她睡觉的地方。这里太安静了,太可怕了,她喘着,却是对面前的情景目瞪口呆。她睡的那张床此时连着那面墙翻推了出去,像是扇活门一样打开了一半,她小心翼翼的往那里凑了凑,探头探脑的想看,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墙对面传过来:“进来。”

她听了便顺着那活墙过去,然后随着她的动作,那面墙连着床便慢慢反折合拢,床便到了墙的这一边。而这里,才真正像是一间厢阁,俱备所有厢阁的一应家俱。正对着的,便是折窗,半撑着,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致,一个小园子。有花有树,有池有山,有小角楼,还有穿梭不停的人。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府邸后院,刚才那个,分明是一个密院。以这个墙封在里面,所有房间相连,围着一个空院子。

“没事你自己慢慢逛认路吧,不认识就问人。”他随意的歪坐在窗下的软椅上,桌几上还放着香炉,袅着微微轻烟。

“问?”洛奇眯着眼看院里的人,离的太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不知是不是都是痴呆儿系列。

“这里已经是魔宗属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在大新那样。”他托了面前一个小盏递给她:“把药吃了。”

她乖乖的走过去,伸手接过那热腾腾的药汁,黑得像墨汁一样,让她看了就想呕,她皱了皱眉头,还是勉强给吞了下去。不喝身体不会好,她才不会跟自己的健康作对。

看她如此合作,他开口道:“以后这院子就是你的了。除了收血,不会来烦你。你有任何要求,可以直接来找我。对任何人不满,你可以自行处置。我要远行或者上山,自然会带你,其他时间,都会在这里。”

他从袖袋里掏出三个牌子给她,不是当初她从他怀里掏出的金牌,而是很细窄的玉牌,每个上面都有一个月字:“这个椭圆的,是城主兵符。你需要打手,杀手,就去兵库,拿这个牌调人。这个方形的,是出城牌,在城内呆得无聊,想去别城逛,用这个出城。最后一个圆形的,你可凭这个调动内库的银钱。这三个,都是城主内务库府的令牌,只限你调动我的私府内库。”

她盯着这三个玉牌,搓着手眼睛已经烁烁发亮。杀手,打手?哈哈,那以后岂不是横行无忌,前呼后拥。从此在太康可以横着走,无人敢惹,实在是宝贝中的极品啊!她半张着嘴,哈着腰,他说一句,她就吞一下口水,点一下头。他刚一说完,她便忙不迭的将三个牌牌拢到一起,一股脑的往怀里揣。嘴里残药的苦味,此时也变成甜丝丝。

“那您请吧,我自己逛逛哈。”她眨巴着眼,还没从这种一朝得势的兴头里缓过来。一会得到外头兜一圈,让他们给老子磕头。让他们以后叫自己‘主人’!

不行,要叫,霹雳无敌世间无双貌美如花忠肝义胆盖世英雄花大主人!她已经进入臆想状态,想着自己每天锦衣玉食,在家里就有上百人伺候,在外面就随便带着上百打手。简直人见人怕,花见花谢,太爽了,太爽了!就算再碰到驴脸那样的白痴,也不用她动手,一个眼神,马上爹妈不认得!哈哈哈!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仗义一把将小舞子带上,让她也瞧瞧爷抖起来的样子,失策失策啊!

他看着她一会哈着腰偷笑,一会皱着眉摇头,一会叉着腰仰天大笑,表情变幻莫测,就差口水横流来配她这副白痴相。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脚一勾她的腿,她一个歪倒。他伸手便勾着她的颈子,然后一通乱晃。一下把她从魂游状态给弄回来了,她一脸不快的瞪他,一看到他那张万年不变死人脸。心猛的咯登一下,她真是笨呐,差点把正经事给忘记了。他这样做就是要打垮她,用金钱美女收买她,让她从此心甘情愿当他的血库,然后天天斗鸡走狗变成只会坑人的大傻子。最后就跟那几个血河一样,以为自己也一朝鸡犬升天!不行,她不能这样,不能受人蛊惑。老爹还不知道在哪流浪受罪,她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些便利条件,然后找机会打听老爹的下落。

他一看她的表情又有些严肃起来,开口问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没了。”洛奇应着,伸手冲着门帘的方向:“那老大你请吧,一个月以后见哈。”

“你欠我四次血,所以这个月我要再取。”他看着她,还记得那四次血,这厮血脑袋吧?

“你取四次,我翘辫子了。你给我十个牌也没用!”她突然发觉他的手正扣在她的颈上,一下挣扎起来:“十天前你就咬过,你不是来真的吧?”

“我之前受过伤,现在需要血,反正已经回来了,我可以帮你慢慢养!”他说着,他忽然一把将她横抄起来。这下她慌了神:“这样真的会死,我死了,你再找可难了!”她扯着脖子叫着:“我刚才吃了药,还没消化呢,马上就要我放血。你太狠了你!”

“你以为刚才吃的是什么药?那是融血药。补血的,待我取后再吃。”他伸手扭着她的下巴,逼她偏过脸去,他的身体压着她,她的背抵着椅子的扶手,除了脚还能乱蹬之外,根本上半身就动弹不得。她偏着脸,感觉他的气息已经越贴越近:“寂隐月,你这样整老子,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啊!”她惨叫着,并不是因为疼痛,根本是心痛啊!

又不是她要跑的,他当时没气了嘛。她根本就不欠他的,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欺负人,趁她神志不清就问她要死还是要活。王八蛋啊,丧天良啊!她口中痛骂不绝,心跳又开始加速起来,头又是昏沉沉的。

这样下去,两个月以后她就废掉了,给再多钱也没用。到时变得跟那个冯鸢一样,身体青麻麻。难怪他们都这么狠毒要害人,天天这样被摧残不变得狠毒才怪呢!

她越想越难过,加上她又有些喘不上气,感觉胸口发闷。但这次怪了,她没晕,竟然一直神志清醒。

直到他的面色又泛出血色,气息也变得微热,身体也开始有些温热起来的时候。她终是忍不住哭起来,她没迎舞那么爱哭,但现在她太惨了。越想以后心就越凉,泪水便哗哗的流,突然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沾她的泪珠,这动作让她浑身一震,感觉他渐渐放松对她的钳制,她挣扎着想推他。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他的手扳正她的脸,她就只有用眼睛瞪他的份,她急急的喘着气,心跳极快,跳得她胸口直痛。身体虚软的已经让她连撑起来都做不到了,她瞪着他,眼泪却顺着眼角向两边横流。让他的手,不由自主的去摸那泪线。

第二十二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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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比任何一个血河都麻烦,有什么好挣扎的,根本也不疼。”他的指尖沾了她的眼泪,那濡湿的温热一直到了他的眼底。让他不由的停止了取血,他此时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变化,带了一丝喑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又收了她的血的缘故。

“你知道什么是疼吗?下次我还是要挣扎。”她气若游丝的低语,月底再来,她真的会翘辫子。她以前都不挣扎,是他随便加量。她皱着鼻子又想掉眼泪。

他抱起她向床边送去,看她惨白着脸依旧怒极的表情。她身上还是一身白丝绒的中衣,鞋早让她踢腿的时候不知道飞哪去了。他刚走了两步,忽然一下立住了,她昏昏沉沉的看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盯着她腰胯的位置。

她挣扎起来:“你看什么看?”一边说着,一边伸着脖子去看,她一下也怔了。她两腿之间的白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一块血渍。她脑子轰轰的,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受伤了,仔细一感觉,才觉察裤子里有不适的濡湿感。她的脸顿时歪起来,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信期初潮吧?

老天,不要这样耍我吧?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刚吸她的血,她那传说中的信期就在这个时候来找她?而且,她根本不会弄,没人教过她。她只知道女人岁数到了就每月来一回,现在怎么办?居然还是当着他的面?她再怎么大大咧咧也受不了这刺激,但偏偏还不让她晕!

他没把她往床上放,而是又转回到椅子边,把她放到椅子上坐着。他直起身,她马上发现,他的白衫上也沾了一块血渍。红色沾在上面格外的刺眼,刺得她整张脸都发痛。他没说话,转身向外走,她也没有力气叫他,更没脸叫他。这算什么事啊?

虽然他的衣服如她所愿不再是那样纤尘不染,但居然是被这东西给沾染上的。她歪着脸发怔,忽然脑子不知道怎么的一转,想到有人说,如果碰上这个,要倒霉三年的!让这厮没完没了的取她的血,活该!

她正想着,忽然一掀帘子进来四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模样,个个都清秀可人。而且眼眸灵动,绝对不是痴呆儿系列。她们手上一个端着盆,一个抱着匣子,一个拿着巾子,还有一个捧着一个小筐,里面全是压得平平的棉片。她们见了她,皆是规矩的致礼,异口同声的‘主人’。梦想中的主人啊!但主人我,不想让你们帮着干这个!

她现在只能歪着,一点力气也没有。她们七手八脚的上来,给她脱裤子!洛奇这辈子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笔帐当然要算在寂隐月的头上。是他非要今天吸血,弄得她现在动不了。现在被人扒裤子!

她们合力替她收拾停当,然后将染血的裤子和坐垫一齐卷成一团。把她抬到床上去歪着,这边其她人便各去忙碌,只留了一个圆脸梳双环髻的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将所带来的东西一字排开,她微微笑着,露出两颗很可爱小虎牙,颊上还有几粒淡淡的雀斑,很娇俏的模样。她的颈上也有一个印,七星印。她冲洛奇笑着说:“主人,奴婢叫紫竹,奴婢教您怎么使这些东西。下回主人就会了。”说着,她拿出一张棉片,从匣子里舀了一勺像是灰一样的东西。刚才洛奇根本不敢看,只觉得她们七手八脚让她窘到家。现在一看,好像是什么东西烧的灰一样的。

“是草木灰,加了益母草的。很干净,也保养。”她看洛奇红着脸发怔,轻声解释着:“把这个放在压平的棉片上。然后对折,穿到这个带子上。带子后头有两个长长的系带,是系腰上的。刚才主人系了一个,若是弄脏了,便换一根。然后兜过去,这样便不会弄脏衣裳了。”

洛奇虽然窘,但还是认真的看她动作。

“今天十三了,不过头几回日子不大准。日后准了,便回回都是那几日。到时主人便不会忙乱了。”她轻轻说着:“这个垫一阵便换掉,不然时间长了不干净。”

“主人这两天别吃生冷的东西,最好也别着凉水。洗澡不能坐了,也别累着了。”她说着,手底下已经很快的做好一个细长的棉垫子:“我给主人做够数,到时拿着就能用了。”

“谢,谢谢啊。”洛奇觉得后脖梗子都烫,巴巴的看着她动作。当女人好麻烦啊,一想到以后月月都这样,还让他取血,越想越生不如死!紫竹给她弄完,便都放在那个小筐里,搁到她的床边的小桌上。然后站起身,微福了一下:“奴婢去熬点姜茶,一会给主人送过来。”说着,便轻轻的退下去了。

洛奇捧过那个小筐,身下垫了东西,她不习惯,觉得别扭。但又不敢乱动,怕一会又弄得哪都是。有钱人才能用这些吧?棉花,含了益母草的灰,棉绸的带子,哼!还有姜茶喝,是自己的幸运呢,还是要说是不幸?她忽然听到门帘子又响,这回居然是他走进来了。他换了身衣服,依旧是白,但襟摆不同。一见他,她明显脸上一紧,又窘又怒。瞪了他一眼,将筐往边上一扔,挣扎着要钻进被窝里去。

他走到床边伸手去扶她,她一缩手却没挣脱,便由着他帮她躺下去。她缩进被窝里,此时一静,觉得肚子有些隐隐坠痛。感觉有凉气在里面窜一样,脖子还是麻麻的,浑身也没力气。她一句话也不想说,闭了眼闷着。她知道他没走,他淡淡的气息一直在她的身边,直到她闻到姜茶的味道。他也没叫她起身喝,她更懒的动。她昏昏的躺着,肚子越来越疼,弄得她根本睡不着。她伸手去压肚子,怎么这样疼的呀?他看她皱着眉,额头泌出了汗,忽然伸手去托她:“起来把茶喝了。”

“我肚子好疼,你把我害死了。”她此时觉得一股一股的凉气飞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也顾不上呕气了,扯着哭腔哼着。

“把茶喝了就不疼了。”桌上大托盘上,这茶一直热在滚水里,水盆下有个小座炉。所以茶一直是滚热的。她一向很爷,行动爷,举止爷,一笑一嗔之间都像个男人。但是她每每失血之后虚浮无力的时候,还有此时,因为肚子难受无助的时候,便会像个女孩子了。她勉强喝了两口,便觉得胃翻的难受,肚子疼痛引得她浑身发冷,一股一股的揪着她。

“不行,不管用。”她难受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受不了了,怎么这样疼的呀!”

正说着,这边有人送东西过来,包着绒递过来给他:“月君,手炉。”他伸手接过来,直接给她塞到被窝里去了:“拿这个捂肚子。”他一直给她放到肚子边上,她伸手抱住,感觉那滚热一贴,肚子里的凉气便稍稍不再那么硬揪了。他接着把茶往她嘴边送:“喝完,过一会就好了。”

她乖乖的又吞了几口,病弱人最需要别人的关怀。他的关怀只是因为她是血河,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要比一个人孤单的受罪好多了。她好想老爹啊,若是老爹在,就算没有姜茶喝,没有暖被窝,也用不起什么高级的棉片,她肯定会觉得更温暖。因为老爹的关怀,肯定要比他真心一千倍。但就算如此,也是好的。

她看着浓浓的姜茶,吸了吸鼻子,忽然说:“你抱我一会吧?要不是因为你,我肯定不会这么疼的。我死了,你再找…”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来。他歪在床边,让她整个人都坐在他的怀里。他用被子盖上他们,他收拢手臂,就这样紧紧的拥抱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慢慢闭上眼睛,然后他就听到她轻轻的呓语声:“老爹啊!”

他半睁半闭着眼,眼神变得悠长,每每取了她的血,他就会越加想知道每个表情所代表的感觉。不仅仅是想了解,也想体会。但是此时,看到她哭泣,看到她皱着眉头发抖,突然觉得,他该给她更多的温暖!

影在找到冯鸢这个血河之后,便品尝到了某种特别情绪的滋味。她会发怒,也会轻笑或者大笑,虽然洛奇说她笑的很假。但他知道,影之所以会如此重视冯鸢,是因为她的血里有影想渴求的东西。这东西也许与力量无关,但却让她不能拒绝。所以她任由冯鸢胡作非为,甚至因为一句不辨真假的话就想挖洛奇的眼。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场!

三年,她用了三年,才品尝到一点点滋味,便已经欲罢不能。但是他呢?不过几次而已,却已经觉得,洛奇真的可以让他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哀,又或者,什么是快乐!他以前的血河,只能助长他的功力。无法给他这种感觉,失去了也不会可惜,更不会了解什么叫做愤怒。但这个不一样,当他知道有人居然把她差点揍死的时候,他突然有种无法控制的情绪在滋长,这种情绪竟然让他做出了违背常规的事。杀了人,却不收他们一滴血!因为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头脑有瞬间的空白,让他只想杀人,不想增功。当她低声说‘你抱我一会吧?’的时候,他照做不是因为他要满足血河的要求。而是,他很想抱她!

第二十三章 过往

洛奇恍恍惚惚间,感觉又回到了太平镇。感觉看到老爹一身破破烂烂,却是兴高采烈的从巴梁山上跑下来,举着手里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才抓到的兔子。他一边跑一边扬着眉毛大笑:“洛奇,洛奇!老爹是不是很棒?!”那年她几岁?好像只有六岁吧?她欢呼着迎向他,喊着:“很棒,很棒!”她记得那年冬天好冷,他们早就没有存粮。老爹学着镇上的人去打猎,以渡过那个严冷的冬天。那是老爹第一个猎物,为此他葬送了自己唯一的一双鞋。老爹是个书生,识得字,懂得人情世故。但当下世乱,早无科举,百无一用是书生。老爹为了她,生生变成一个合格的猎户。

再后来,她便跟老爹一起上山,他们越来越熟练,学会下套子,挖陷坑,打到的家伙越来越大。她甚至在打猎的过程中,以百兽为师,轻敏如猴,灵捷似兔,狡伏如狼,撕扑似隼。可攀险绝高岩,可下深沟涧底,入水能游,出水可奔。巴梁山为他们提供赖以生存的食粮,让他们一起变得茁壮而顽强。老爹也心疼她,看她越大越像男孩子,他努力存钱,说要盖新房子,给她存嫁妆,不能让婆家看不起。

他说他的女儿天生丽质,虽然自小在山野里逐兽,但生性开朗又善解人意。定会有一个温良的男子将她捧在手心!她当时笑着拍他的背,兄弟一样勾他的肩,她当时还很矮,但老爹佝着腰配合她。她说到时她嫁了,也要带着老爹过去,定不要让老爹孤单终老。

但是她才十一岁不到,巴梁山便不再是他们的乐园。宋成泰带着散兵游勇据占山头,自称宋大将,将太平镇上所有男丁强拉入伍。老爹东躲西藏,还是没能躲过,生生让人带走,带上巴梁山顶。她紧跟着便换了男装,自愿入伍,虽然只是十岁左右,但他们急于招兵,根本来者不拒。说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分明队伍里还有黄口小儿,白发苍苍!她在军中打听数日,却已经没了老爹的踪影。

老爹不在,家不成家,她也不想再回去。跟着他们东窜西劫,顺便打听老爹的消息。也上过战场,跟一些队伍抢地盘,不二法则她铭记于心。我军战况良好,便挥着刀假么三势。我军一看不妙,便倒地拖个尸体往身上一压,抹把血充死人,然后再回撤混回队伍。这么走走停停,沿途收编,居然还能抢着大新。日子好一阵歹一阵,却始终没有老爹的消息。有如飞鸟入林,石沉大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