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竖起耳朵。

云迟也凝神静听。

方丈继续道,“那病得的十分稀奇,遍寻良医,都说是无治,幸而临安好药无数,每日以人参润养吊命,这样过了三个月,外出游历的临安上一代家主回来了,她见了人,突然好了。后来方知,原来是临安上一代家主为救人,动用了自身传承的本源灵术,导致身体枯竭,而他与夫人情意深重,她因丈夫受伤煎熬,而自己深有所感,中了迷障。”

“什么?”皇帝惊得睁大了眼睛,“竟有如此奇事儿?”

方丈颔首,“老衲承蒙花家厚待,在临安住了一年,所以,此中事体,十分清楚。回来与德远师兄谈起,他也啧啧称奇,老衲当初也是把过那位夫人脉象,与如今殿下脉象一般无二,所以,虽过了三四十年,依旧记忆犹新。”

云迟闻言忽地坐起身,因起得太猛,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又疼得无力地重新躺回了榻上。

“你躺着别动。”皇帝立即喝了一句。

云迟嘴唇轻抖,“依大师和方丈所言,本宫是因为太子妃?太子妃动用了传承的本源灵力,受伤至此?本宫感同身受?”

方丈闻言道,“十有八九。”

云迟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床,“她轻易不动用云族灵术,想必遇到了十分难为之事,才会让自己不得不施为。本宫一个男子都受不了,她该是何等疼痛?”话落,他对皇帝道,“父皇,我要去北地。”

皇帝断然道,“不行,你这副样子,焉能去北地?”话落,他又惊又骇,没想到云迟待花颜如此情深义重,竟然为她感同身受,他的儿子身为太子,一国储君,焉能用情至深?

云迟摇头,“她受了如此重伤,儿臣都已如此煎熬难受,更遑论她?”话落,他说服皇帝,“父皇,方丈大师已说了,只要我见到她,就会好了,不必用药,如今五百年以上的人参难找,不如儿臣去一趟北地。”

皇帝闻言觉得有理,一时有些犹豫,“可是你走了这京城……”

“儿臣今夜悄悄离京,京城就交给父皇了,儿臣会安排好一切。”云迟道,“今日之事大张旗鼓,背后之人也会斟酌观望。”话落,补充,“就请德远大师与方丈大师待在东宫,对外放言为本宫做法医治,儿臣一定要去北地。”

皇帝不语。

德远大师与方丈大师对看一眼,皆没说话。

云迟虚弱地说,“太子妃是儿臣的命,重若天下,她为我南楚江山辛劳至此,儿臣既已知她受如此重伤,焉能待得住?更何况,儿臣一早就想去北地,京城虽重,但北地之事亦重,儿臣也想去看看,求父皇允许。”

说着,他忽然咳嗽起来。

皇帝立即拿了一块帕子递给他。

云迟伸手接住,捂住嘴角,感觉喉咙一阵阵腥甜,更是揪紧了心,须臾,他止了咳,摊开手,手帕上斑斑血迹。

皇帝见了再也坐不住了,咬牙说,“既如此,朕答应你,你去吧!朕虽识人不明,但还不过于窝囊,你放心京城。”

第四十一章(一更)

皇帝吐口答应,云迟松了一口气,叫出了云影,吩咐安排了下去。

十二云卫都清楚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情深意厚,殿下将太子妃看得重过江山性命,但也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感同身受的着相迷障之事。既觉得惊骇惊奇,又担心忧急不已,期盼着太子妃一定无事儿,否则殿下也会出事儿。

东宫的幕僚们齐齐被叫进了内室,听从云迟吩咐。

云迟只说了一句,“东宫一切事务,在本宫不行事体期间,皆请父皇做主。”至于前往北地,与他的病事,并未详说,以防走漏消息。

东宫的幕僚们满面愁容地齐齐应是,看着云迟躺在榻上的模样,没敢多问。

东宫的幕僚们退下后,皇帝看着云迟道,“你何时回京?”

云迟抿唇,“说不准,若太子妃无事儿,儿臣见了她后,便尽快回京。”

皇帝点点头,对于他这个儿子,他是骄傲的,但是却没想到他重情至斯,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南楚江山有花颜为太子妃,朕如今真不知是福是祸。”

“自然是福。”云迟断然道。

皇帝看着云迟,无奈地说,“罢了,你这都副样子,还让朕半分话都说不得。此去北地,一定小心。”

云迟颔首,“父皇在京城,也万事小心谨慎。”

“嗯,朕知道。”皇帝点头,如今南楚江山面临这样的情形,云迟不说,他身为皇帝,也不敢大意。

于是,就在皇帝张贴皇榜,满朝文武重臣派出无数人满天下为太子殿下寻求五百年以上的人参,朝野上下因太子重病危在旦夕沸沸扬扬时,当日夜,云迟在十二云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出了东宫,出了京城,绕半壁山清水寺,前往北地。

当日夜,京城万家灯火明,各大府邸都在议论太子殿下重病之事。

赵清溪看着满面忧愁的赵宰辅,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父亲,太子殿下当真如此不好了?”

赵宰辅颔首。

赵清溪又问,“父亲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赵宰辅又颔首,“我等在德远大师与方丈大师准备为太子殿下做法前,被召进内殿见了太子殿下一面。殿下实在是……不大好。”

赵夫人立即说,“不是说有五百年以上的人参就能得救吗?”

赵宰辅深深地叹了口气,“孙大夫也只是说五百年以上的人参可以滋养回两分殿下的身体,至于以后,不好说。”

赵清溪脸色发白,“用不了多久,就到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期了。”

赵宰辅抬眼看赵清溪,见她不避讳地说出太子殿下的大婚之期,可见是真正地放下了,如今无非是为太子殿下身体忧急,他叹了口气,“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形,怕是大婚之期要拖延了。”

他后面没说的话是,太子殿下若身体真是油尽灯枯,这南楚江山怕是危矣。

赵清溪聪明,看到赵宰辅的神色,便猜出了几分,脸色又变了几变。

太后在东宫的暖阁里醒来时,已是深夜,她忽地一下子坐起,惊问,“太子呢?太子如何了?”说着,就要下床。

周嬷嬷一直陪在太后身边,连忙扶住她,“太后莫急,皇上从半壁山清水寺请来了德远大师与主持方丈,正在为太子殿下做法祛除邪祟,太子殿下目前无碍。”

太后松了一口气,“哀家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怎么就昏过去了?快,扶哀家去见云迟。”

周嬷嬷摇头,“您过去了,也见不到太子殿下,德远大师和方丈大师封了凤凰东苑,任何人不得打扰,就连皇上都被请了出来。”

太后闻言慢下动作,“说要做法多久?”

周嬷嬷摇头,“德远大师与主持方丈没说,奴婢也不知。”

太后问,“皇上呢?”

周嬷嬷道,“皇上暂时住在了东宫,担心太子殿下,未曾回宫。”

太后立即说,“哀家这就去见皇上。”

周嬷嬷点头,扶着太后去见皇帝。

云迟已离开了东宫,皇帝留在东宫也无非是未了做做样子,恐怕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留在东宫帮云迟做掩护了。毕竟若是云迟真有事儿,他这个君父是最痛心疾首的,最不希望他有事儿的人,满朝文武都知道,云迟如此情形,他留在东宫才是对的,回宫反而会让人疑惑怀疑内情。

皇帝身体本就不好,劳累担惊受怕一日,他已受不住,太医开了个药方子,他喝了药,刚要歇下,便听闻太后来了,命人将太后请进来。

太后迈进门槛,便看到了皇帝疲惫至极颇显老态的苍白脸色,她紧张地抖着身子问,“皇上,德远大师与方丈主持怎么说?”

皇帝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扶太后落座,没提云迟前往北地之事,也没提他因花颜感同身受受了迷障之事,只叹了口气说,“德远大师与主持方丈说太子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佛光普照,方能化解,母后宽心,一定会平安无事儿的。”

太后闻言立即问,“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帝摇头,“德远大师说佛说不可说。”

太后闻言更紧张了。

皇帝劝慰太后,“母后您年纪大了,一定要保重身体,别回头太子无事儿了,您病倒了。”话落,皇帝一时嗓子发痒,咳嗽了两声。

太后看着皇帝,虽忧急如焚,但还是点点头,“哀家一把年纪了,死生也活够了,太子可千万别出事儿,否则别说是要了哀家的命,可是会要了南楚江山的命啊。”

皇帝思索着该给太后找个活干,立即说,“母后乃是向佛之人,每日为他诵经一遍祈福吧!期盼他早日好起来。”

太后颔首,答应的痛快,“你不说哀家也是要诵经的。”话落,红着眼眶道,“这孩子从小就身子骨好,不让人担心,怎么如今愈发大了,却出了这等事儿?”

皇帝心想那是小时候他没遇到花颜,若是早遇到花颜,怕是难说。想起花颜,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也祈盼她一定不要出事儿,如今他算是看出来了,花颜好,他的太子才会好,他的太子好,南楚江山才有希望。

太后又与皇帝说了两句话,见皇帝神色疲惫眼皮打架,生怕他身体也垮了,立即打住话头,“皇上歇着吧,如今太子身体有恙,你可不能倒下。”

皇帝颔首,“母后放心。”

太后出了皇帝住处,到底还是想去凤凰东苑看一眼,便吩咐人提着罩灯,前往凤凰东苑。

东宫十分安静,但各处灯火通明,可见东宫的人都担心的无人入睡。

太后来到凤凰东苑,便看到重重侍卫镇守,重兵守住了凤凰东苑。里面传出隐隐的诵经声。

太后停住脚步,站着看了一会儿,对周嬷嬷说,“走吧,去东宫设的佛堂,哀家要为太子祈福诵经。”

周嬷嬷立即说,“太后,您晕倒后,米食未进,还是先让人弄些饭菜,您吃过后再去佛堂吧!否则您身子怎么受得住?即便为了太子殿下,您也要爱惜自己身体。”

太后想想也对,年岁大了,即便担心云迟,也不敢任性了,点点头,“好,听你的。”

周嬷嬷松了一口气。

上一次云迟离京没带小忠子,小忠子担心的日夜难安,这一次听闻云迟要秘密前往北地,他说什么也不让云迟再丢下他了,云迟倒也干脆,带上了他。

因冬日天寒,云迟身体不好,云影等人带着云迟悄悄出了皇城到了半壁山清水寺后,换乘了马车,马车中遮了厚厚的挡风帘幕,又铺了厚厚的被褥,放了好几个暖炉,即便外面天寒地冻,车内也暖融融的。

但即便如此,云迟的周身还是感觉透骨的寒意,她想着,花颜现在一定很冷,他要尽快到她身边,可以抱着她,她想必会暖和些。

于是,他吩咐,“马车再快些。”

云影应是,马车又加快了些,宝马在路上奔驰,几乎飞起来。

因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引到了东宫太子殿下油尽灯枯病重一事上,所以,云迟深夜在十二云卫的护送下悄悄出京,根本就没惊动起丝毫动静,路上十分顺畅。

本是冬日时节,深夜赶路的更没人,连商队都不见一个,所以,毫无阻碍。

第四十二章(二更)

云迟离京,虽只有皇帝、德远大师、主持方丈以及东宫少数几人知道外,连东宫的幕僚都隐瞒了,但却通知了花家暗线,一切所用,皆由花家暗线安排打点。

如今,他连东宫的势力都不大相信,毕竟他根基浅薄。

他让云影给苏子斩写了一封信,借由花家暗线传去给他,让他自收到信后,再有往来信函,皆送往北地。

苏子斩这一日也觉得莫名地不安,总是觉得有什么大事儿要发生,心口处隐隐抽疼,他坐立难安地吩咐,“青魂,派人传信给北地的花家暗线,让人快去查问,可是太子妃发生了什么事儿?务必不准隐瞒地告知我。”

青魂应是,看着苏子斩发白的脸,“公子,您还好吧?”

苏子斩捂住心口,“不太好。”

青魂心下一紧。

苏子斩感受了片刻,只觉得心慌难受的厉害,伸手入怀,拿出了天不绝给的养心药,倒出了三颗,扔进了嘴里。

养心药入腹,方才觉得好受了些。

青魂紧张地看着他,“公子,属下这就去找个大夫来给您看诊。”

苏子斩摇头,“不用,我没事儿,我只是感觉怕是花颜出事儿了。”

青魂面色微变,太子妃若是出事儿,是会要了公子的命的,他们跟在公子身边的人都知道,太子妃在公子心里何其之重。他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了下去,有人应是,立即传信给北地的花家暗线。

青魂吩咐完,不敢离开苏子斩。

苏子斩平复了片刻气息,摆手,“下去吧,我自己坐一会儿。”

青魂见苏子斩似乎真无事儿,颔首,退了下去。

转日,皇帝下旨张贴皇榜为太子殿下求五百年以上人参的告示一夜之间贴满了方圆千里的各州郡县,青魂得知后,立即禀告苏子斩。

苏子斩惊愣,“怎么会是云迟?”

青魂也十分惊奇,“是太子殿下,据说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与咱们侯府的孙大夫都给太子殿下诊过脉了,太子殿下脉象是油尽灯枯之像,如今半壁山清水寺的德远大师与主持方丈正在做法祛除邪祟。”

苏子斩面色微变,“云迟怎么会是油尽灯枯?他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青魂颔首,“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诊治不出病因,还是孙大夫说怕是鬼怪作怪,于是皇上请了德远大师与主持方丈。”

“德远大师不是外出云游了?”苏子斩问。

“据说近日回来了。”青魂道。

苏子斩拧眉,脸色奇差地说,“我手里可还有五百年以上的人参?”

青魂摇头,“咱们府中早就没有了,这些年,咱们侯府与东宫四处搜集稀世好药,都给公子您用了。太子妃曾派十六公子给您送的那些药,都带去了桃花谷,在您解寒症时,也给用了。”

苏子斩抿唇,思索片刻,立即说,“备马,先不彻查了,回京。”

“是。”青魂应声,太子殿下重病,公子自然坐不住了。

苏子斩骑快马,带着十三星魂,赶回京城,但是到了半路,收到了花家暗线传来的云迟的信笺。他立即打开信笺,一看之下,脸色刷地一白,栽落马下。

还是青魂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公子!”

苏子斩握着信笺手抖的厉害,在寒风中,落下马后被云影接住,几乎站不稳身子,“是花颜,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真是她出事儿了。”

青魂探身,也看到了信笺上的内容,悚然一惊,原来真是太子妃出事儿了,不过他更惊的是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感同身受之说,原来昨日公子莫名有感,感觉是太子妃出事儿染了,果然是对的。

他看着苏子斩,“公子,怎么办?我们可还回京?”

苏子斩断然地道,“去北地。”

青魂犹豫,“可是太子殿下在信笺中说京中一带安危交给您了……”

苏子斩不理,重新翻身上马,打马转路奔往北地。

青魂立即随后跟上。

苏子斩纵马奔驰了一段路后,渐渐地找回了理智,勒住马缰绳,止步。

青魂也勒住马缰绳,看着苏子斩。

苏子斩驻足望着北地看了片刻,猛地咬牙,吩咐,“回京。”

青魂松了一口气,应是。

苏子斩调转马缰绳,想着云迟既已去北地,花颜身边便用不着他了,但幕后之人至今没找出,也未查出踪迹,实在是埋得太深,一日不被查出,一日有着大危险。

他又想到北地一定出了大事儿了,否则花颜不可能在夏缘找到了替换的离枯草解除了瘟疫后还受了重伤,能让她伤及性命之事,一定是极危险棘手。

北地已如此棘手了,云迟离京,他更不能再去北地,否则万一京城出事儿,想要再收拾,就难了。

苏子斩心中恨恨,虽恨不得飞去北地,但还是折返回了京城。

临安花家,花灼也在前一日感受到了心慌不安,甚至心口阵阵钻心疼痛,他也第一时间想到花颜出事儿了。毕竟临安花家这一代的传承只他与花颜二人,同根所生的一母同胞兄妹,天生便带有血脉相连的感应。

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的感应到花颜出事儿了,他压下心口的难受,盘膝而坐,拿出三枚铜钱,为花颜卜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