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一心要给彦信好看,摩拳擦掌的上前去看那灯谜,只见那纸上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写着十二条谜,初晨指着第一个:“满目秋色扮相思!这不是黄豆吗?”那青年含笑道:“这位夫人看着也是个娇贵的,却比先前那位小姐强多了,居然知道这民间作物,这个对了。”

“天上人间长相思——大豆。残红半落两相思——豇豆。笔下寄相思——毛豆。日后化蝶更相思——蚕豆。倾心相对正相思——毕豆。分离后添相思——刀豆。相思又一年——四季豆。我说这谜怎么的全都是豆子啊?是不是出谜的人爱豆成痴啦?”初晨接着猜了几个都是豆类,不由狂笑,这些谜其实都很简单,但也不怪这些人猜不着。这年头读得起书的非富即贵,没几个接触过农桑,他就是天天吃也不会去记住,而长期接触这些的普通老百姓,又有几个识得字的?

那布衣青年陪笑:“这位夫人说得极对,我的主家正是极爱豆子的。”不知为什么,初晨觉得这人说话的时候,好像是别有意味的斜瞟着彦信来着,难道他们认识?等她仔细一看,两人俱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彦信甚至没有多看此人一眼。不由暗笑自己草木皆兵,哪儿能随便钻出个人来都与他有关系?

初晨一连猜了十个,她自己都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特别是彦信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意起来。但俗话说的得意忘形,乐极生悲的,就是她这种人。

那剩下的两个谜,她是怎么也猜不出了。“倍加思念,嗯,倍加思念——”初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只想着又是什么豆,但实在想不出来。只拿眼睛觑着彦信,只盼他能替她解围,彦信对着她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初晨沮丧至极,觉得没面子,想走又实在不甘心。

正在那里难过,一条又嫩又脆的女声怯生生的:“这位姐姐,小妹刚好知道下面这两个谜。可不可以让小妹续上这谜?我也不敢夺了姐姐的功劳,只盼姐姐得到灯以后,借我赏玩一个时辰?”

初晨听了这声音,肩头立时便僵硬了,好不容易勉强回头看了,如遭电击。那女子披着件淡绿色绸面的狐裘,不过十五岁左右,一双圆而慧黠的眼睛,雪肤花貌,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看上去天真无邪,却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就是与初晨比来也不差半分。

见了此女,众人笑:“这位小姐又来了。”那女子身旁跟着的一个小丫头笑道:“我家姑娘就是爱这灯,没办法呢。”见初晨迟迟不答,那少女期盼的望着初晨:“这位姐姐若是觉得小妹唐突,小妹这里赔礼了。”初晨仿佛没有听见似的,愣愣的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女受了冷遇,脸上有些放不下来,求救似的望向彦信,彦信微微一笑:“君子不夺人之美,这灯也要赠有缘人。这位姑娘既然如此喜爱这灯,我夫妻二人也当成全。若是姑娘能答出下面的两个谜,我娘子当拱手相让,成全姑娘才是。”

少女眼睛一亮,却不马上就出谜底,眼巴巴的望着初晨,彦信推了初晨一下,初晨方回过神来,也没听清二人说些什么,晕乎乎的便应了好。少女高兴的拉着她:“好姐姐,我在这京都就没见过更比你还要美,还要好的人!”

初晨拉开她的手,“比我美,比我好的人多的是,只是你运气不好没有遇上罢了。”

从来没有人对那少女如此冷淡过,她有些迟疑的望向彦信,彦信和蔼的道:“这位姑娘不是要猜谜吗?大家伙都等着呢。”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倍加思念是番茄,相思十一载是土豆。”那布衣青年高兴的道:“正是,这位姑娘答对了。如此,这灯就归这姑娘了?”说着拿眼看着彦信,见他点头,便将那灯取下来递给那少女。

那少女高兴的谢过二人,提着灯要走,初晨喊道:“这位姑娘留步。”

少女有些忐忑的望向初晨,只怕她反悔,又想到如果是初晨反悔,她也还她就是了。毕竟人家猜了十个,她只猜了两个,就跟人家商量借她玩一会儿算了。想到这里,双手将那灯递过来可怜兮兮的道:“这位姐姐可是不愿意了,那我还你就是了,不过可不可以请你借我玩一会儿?”见初晨不答,又改口说:“姐姐若是不愿意也就算了。”

初晨见她虽然扬着嘴角,双手递过那灯,但一脸的不舍和难过,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儿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便道:“我不是要反悔,我是想问问你那番茄和土豆是什么东西?”

少女听说她不是要反悔,松了口气,“也不怪姐姐不认识,这兰若是没有这两样东西的。番茄和土豆都是从海外传到海澜的作物,是用来吃的。”

“海澜?你是海澜人?”彦信很好奇。

少女笑道:“我不是海澜人,只不过从小生长在海澜而已。”

彦信待还要和她攀谈,初晨皱眉:“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这位姑娘,街上的好人虽多,但坏人也不少。你一个小姑娘只带着一个小丫头在这街上走,只怕是有些不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少女吐了吐舌头,“姐姐人真好,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人要骂,这便要回去了。谢谢这位姐姐。不知姐姐芳名,家住何处,以后小妹也好前来拜谢。”

初晨冷淡的道:“我们不过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不必谢我。”说完拉着彦信就走。

初晨一路上都沉着脸不说话,彦信拉着她手:“你是不是吃醋了?怪我把你的灯送了人?”

初晨垂着头:“我哪有那么多的醋来吃?那灯本来就是有人特意为了她准备的。我怎会怪你?要怪只怪我不识数,非要去抢别人的东西。”

彦信奇道:“这话怎么说?”

见彦信装着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初晨心头火起,一把摔开他的手:“我问你,那灯的主子是不是就是你?那灯难道不是你专门为了某人做的么?倒也难得,既打探清楚了人家的爱好习性,又算准了时间,就连灯谜也是专为了人家量身定做的。是也不是?”

彦信若无其事:“我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真是为了那灯。你若是喜欢,我让人重新给你做就是了,你要多少都可以。”

他这话便是承认那灯是他专门为了这个少女量身定做的了,放在这里专为了等那个少女上钩。他陪初晨来观灯,陪她猜灯谜,都只不过是陪衬,一切目的都只是为了能博得少女的好感,能和少女搭上腔。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若是别的人,倒也罢了,但是这个少女,却是初晨心底永远都不能碰的一根刺。虽然如此,但也不意味着她就允许别人去碰。

第53章 雪如尘(中)

“有什么主意?就是想帮你一个忙,让你们姐妹相认,然后姐妹相亲啊!”

初晨一口气哽在喉头下不去,不怒反笑:“好啊!我就看你怎么给我弄出个妹妹来。就是我想帮你这个忙,也要人家肯领你这个情!”

“事实在那里摆着,她不认能行吗?”

“她认了也要我肯认才行!”

彦信伸手抱住她低声道:“你一定会认的,你肯定不想让全京城都知道初阳其实不是你弟弟,他这个嫡子的身份其实是假的,是绿绮夫人为了巩固她的地位偷龙转凤换来的。只要你不想初阳痛苦而死,你就一定会认的。”

初晨心里一阵刺痛,鼻头一酸,眼泪就要冲出来,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是为了她好的事情。

“啪!啪!啪!”随着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响起,半边天空被各色美丽的焰火映红。红的、绿的、紫的、金色的、银色的,各色焰火以最美最灿烂的姿势绽放在夜空。周围传来人们的欢呼声,但在初晨眼里,却好像是一个无比恶毒的讽刺,在讽刺这段时间里所有她认为的快乐和幸福都只不过是一个谎言,在狠狠嘲笑她的痴心妄想和自作多情。

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这不过是一个强者和弱者的游戏,她也看清了,但是她却未能留住自己的那一分清醒,还任由自己堕落在那一份柔情蜜意里。看着彦信俊美的容颜,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和痛恨。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悲伤和痛苦,忍下眼泪,“你要怎么做?”

彦信拉着她走到街角:“你且等着,好戏就要开场了。”

好戏不是就要开场了,而是在他认识她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场了,只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落幕?初晨望着他:“我不许你伤害她!”

“你不是一直都嫉妒她可以过比你好,比你自由的日子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彦信口气里有玩笑的成分。

但初晨没有那个心情,冷声道:“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要外人来插手。”

彦信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狠狠的道:“外人?我是外人?”

初晨忍住手腕传来的剧痛,嗤笑:“你不是外人是什么?有谁会这样对自家的亲人?”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永远只能是外人。

彦信冷哼一声:“谁会?这样的人多了。现成的例子就有无数个,你要不要我一一数给你听?你醒醒吧,要讲这些,也得自己先活下来再说!你别傻了,反正你知道我不会害你就行!你要记住,我和你是自己人,她们才是外人!”街上传来一阵喧哗,他略略放松了对初晨的钳制,探头往外看。“你应该也明白的,有的时候,有些做法只是一种手段,只要结果是好的,暂时做点牺牲也不是不可以的。你放心,这只是权宜之计。”

初晨恍若未闻,他们所有的人,都只把她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傻子来看待。

街道尽头的人已很稀少,少女高兴的拿着那盏十二生肖的走马灯,拉着丫鬟的手,蹦蹦跳跳的往前走,边走边说:“小金儿,你说灿哥哥见着了这灯会不会喜欢?这灯会,我来了几次了,却从来没有见着过这般有趣的。”

小金儿还没回答,就听见一条粗声粗气的声音淫笑道:“你哥哥我见了非常喜欢!来呀,小美人,让哥哥亲一下!”

一个人高马大,脑满肠肥的锦衣大汉带着一群小流氓挡住二人的去路,众人尽是一副猥亵的样子盯着二女。小金儿吓得面无人色,只往少女身后躲。少女倒是不慌,将手里的灯递给小金儿,指着那大汉娇声斥道:“你这人好生无礼!竟然敢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想是活腻了!”

大汉哈哈一笑:“大爷我生来就无礼!你这小妞还挺辣的,大爷我喜欢!你若是识相,便乖乖从了大爷,保证你荣华富贵。若是不识相,可别怪大爷我辣手摧花!”说着上前去拉少女,啧啧的道:“好一个美丽的小娇娘!”他手下的那帮小流氓也围上去拉着金儿动手动脚,金儿吓得大哭,直喊:“救命!”可惜街上众人看热闹的不少,管事的却没有。这大汉是有名的恶霸,终日横行街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自己本身功夫不错,手下又养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喽啰,跟官府又有勾连,谁又敢去惹他?

少女后退一步,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剑来,指着大汉喝道:“快让你的人放开她!不然姑奶奶杀了你!”大汉不避不让,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道:“娘子饶了为夫罢?今后为夫一定日日为你洗脚按摩!”众人大笑起来,少女又羞又气,粉脸通红,瞪着眼睛一剑向大汉刺去。

那大汉微微一笑,身形一晃,也不知他怎么弄的,少女手中的剑“当啷”一声便落在地上,人也落入大汉的怀抱。大汉搂住少女,只把胖乎乎油腻腻的脸朝少女脸上擦,少女尖声哭叫起来,那小金儿早吓得瘫倒在地,连喊都喊不出来。周围的人看着不忍,虽然叹息,却没人敢上前仗义执言。

初晨看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彦信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够了!你要我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快叫他们住手。”

彦信皱眉道:“他们不是我的人,我的话他们怎么会听?难不成你以为你夫君会做如此下作的事情?”

他一点都不急,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血雨腥风中变得冷硬无比。不是你,那又是谁?初晨无暇与他争辩,深吸一口气,控制住即将崩溃的情绪,“你要怎样才肯救她?”

彦信笑道:“你放心,你是我的娘子,我又怎会舍得你伤心?为夫这便去救她,不过你要和我一起去。”

少女的哭喊声一声声的刺入初晨的耳中,刺得她心乱如麻,她只盼他早些出手:“我答应!什么我都答应!求你帮帮她!”

彦信深深看她一眼:“你的心太软,这样不好。”伸臂揽住她,身形拔起,向那群人掠去。

“啪!啪!”几声过后,大汉被彦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翻在地,爬起来对着几个小喽啰发一声喊,众人纷纷亮出家伙向彦信砍来。初晨根本不关心彦信的安危,只在一旁抱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少女,一边给她擦泪,一边细声安慰。

好一歇,少女方止住泪,却将脸埋在初晨怀里,手紧紧抱着初晨的腰不肯放下来。初晨无奈的问:“你住在哪里?”

少女抽噎着还没说话,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冲冲的道:“姑娘,你叫老奴好找!”初晨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一手提着小金儿,一手提着那个灯,满脸愤怒和担忧的瞪着少女。

见着那老家人的神情倒丝毫没有奴才的恭敬,反而是像爷爷骂不听话的孙女一样的威严。少女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的放开初晨,站直了身子,低着头:“福伯,是我的不是。还请福伯不要生气。”

初晨见那福伯年纪虽大,却身形稳健,眼里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突出来,一看便知是个外家高手。便拉着少女严肃的对他道:“这位老人家,还请把你家姑娘带回去,禀明家主,好生管教,让她无事不要出来。如今这世道,坏人多得很!”

福伯冷冷的扫了初晨一眼,指着还在和大汉等人纠缠不休的彦信:“这是夫人的什么人?”初晨还没回答,少女便抢着答道:“那位大哥是姐姐的相公,福伯,你快去帮他!这些人坏得很!”

福伯瞪了她一眼,吓得少女一缩头,初晨忙道:“你们走吧!她受了惊吓,快些回去的好。”

福伯想了想,向初晨施了一礼:“如此,老奴替我家主人谢过夫人,后会有期。”又对少女道:“你还不过来?”

少女道:“这位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呢?以后我怎么谢你?”

初晨淡淡地道:“不必了!”便要走开。

少女道:“你不肯告诉我,我却要告诉你我是谁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报你。我叫——”话未说出口,初晨已走远了,根本不曾回头看她一眼。便顿了顿足,道:“这个人好奇怪,好像很讨厌我的样子,却又来帮我。”见福伯一脸的怒气,便蔫蔫的低下头,乖乖的跟着福伯走了。

彦信还在打斗,这么几个地痞而已,值得他做这么久的戏么?初晨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独自向街道尽头走去。

第54章 雪如尘(下)

初晨顺着街道走了好长一段路,彦信方追上来。一上来便抓住她的手臂冷声道:“你让我帮你做事,你却不管我的死活,丢下我一人走了,这是什么道理?有你这样做妻子吗?”

“你弄错了,是你自己的事。再说了,你自己乐意,我这个做妻子的当然不能拦着你,这样才能显得咱们夫唱妻随。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夫君?”最后一声“夫君”,初晨拖长了声音慢慢的喊出来。

彦信沉脸看着她:“你在恨我?”

“我恨你做什么?不是自己找罪受么?没有那个必要。”她只是心灰意冷,她恨的是她自己。

彦信冷哼一声,“你能想明白这个,那是最好不过。你刚才有没有和她搭上关系?问清楚她住在哪里没有?有没有和她约好什么时候见面?”

初晨不耐烦的道:“我要和她搭上什么关系?你又没有交待我,我怎么知道要和她约了见面?再说了,你既然能算准她今晚会落入你的圈套,你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

这事又哪能是知道人家住在哪里就能随便找上门去的?若是能,他又何必煞费苦心的做那个灯出来?初晨这是明摆着坏他的事呢。彦信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叹口气:“那事儿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想浑水摸鱼。”

初晨冷哼一声,不是他,那又是谁?难道是巧合?鬼才会相信。彦信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

一朵红色的焰火绽放在城西上空,彦信有些焦急,“今天晚了,你累了,先回去吧。我改天再跟你说。”他轻轻拍拍手,街角暗处闪出两条身影,恭恭敬敬的跟他行了个礼。

“你们二人护送王妃回府。”彦信简单的吩咐了一下,便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在这个过程中,初晨既没有看他,也没有问他要到哪里去。

第二日初晨醒来,身边是空的,彦信一夜未归。初晨愣愣的望着帐顶发了会呆,也好,无论多么甜美的梦,终归都是要醒的。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清醒的好。

“姑娘,府里来人,老爷和夫人请王爷和姑娘今日过去用晚饭呢。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春意一边给初晨梳头,一边偷偷看初晨的脸色。王爷昨晚一夜未归,而且去了哪里也没任何交待,这可是大婚以来第一次。也不知是不是闹别扭了,昨晚二人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问春黛那小妮子,她又什么都说不清。

初晨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春意看不出什么来,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只愿是她多虑了。

秦嬷嬷亲自送来汤,“娘娘,喝汤了。”

想起那汤又咸又腥的味道,初晨一阵反胃,皱眉道:“拿走。”

秦嬷嬷道:“这汤若是断了一顿,前些日子喝的都白费了。这是殿下的一片心意,娘娘还是不要让老奴为难的好。”

初晨看了她一眼,姿势表情无可挑剔,就是眼里那倨傲和淡淡的嘲意让人总是不舒服。往日她喝这汤,虽然难喝,却总觉得是彦信的一片好意,喝下去也不是太难受。但今日,她就觉着没意思,不想喝。便随口道:“你放这,我呆会喝。”

秦嬷嬷望了她一眼,初晨以为她定会坚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的时候,秦嬷嬷突然笑了:“娘娘,那您呆会记得喝。”说着将那汤放在一旁,笑着退了出去。

初晨只觉得她那笑容诡异无比,更加厌烦起来。秦嬷嬷的影子刚消失在门口,她抬手就将那碗汤泼在了痰盂里。

初晨这一日过得极其无聊,看书看不进去,做什么也觉得没意思。眼看要到晚饭时分,彦信仍然没有音讯。初晨咬咬牙,“春意,给我梳洗,我独自回去。”

到了风府,初晨少不得要替彦信遮掩一番,说是宫里来人宣进宫去了,来不了云云,好在众人也并不是很在意。吃了饭以后,绿绮夫人道:“晨儿,今日唤你来,是要跟你说,我们这就要回北地去了。”

初晨惊道:“这才过了元宵,父亲身体不好,路上怕不太好走,何不等天气暖和了再走?”

风子瑛笑道:“为父已好了很多。这京都虽好,却不是久居之地。这天气么,总归是越来越好的。路远,我们慢慢走,待走到北边,天气已是暖和了,正好一路看着春景去。”

初晨心中有些不舍,却也知道留不住。风子瑛又道:“我这段时间看着,他对你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些。你以后要记住,皇家规矩大,委屈多,但只要自己在夫君心目中站稳了,日子便会好过很多。我已经交待了初阳,你若是有什么,多和他说,他自然会帮你。”

初晨都一一应了,待风子瑛去歇息以后,绿绮夫人屏退众人,对初晨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明亮的烛光下,绿绮夫人白皙的脸上已有了细纹,一双黑潭似的眼睛幽深不见底。“你这段时间还过得不错吧?”

初晨默默点头,如果没有昨天晚上的事情,还是过得不错的。绿绮夫人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他是要借机报复我们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什么?”初晨直直的望着绿绮夫人。

绿绮夫人沉默了一会,道:“反正你迟早都会知道,不如我现在就告诉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初晨越听越心惊,越听心越冷,禁不住想大笑三声。原来,绿绮夫人和瑞帝,还有彦信的母亲——元后易香雪,冷后四人之间有着这样恩怨交织的过去。彦信被送往海澜做质子,易后的死,都与绿绮夫人脱不了干系。难怪当初彦信一听说她姓风,就想杀她。而他后来千方百计的娶她,也是为了要报复她的吧?真好笑,她的母亲硬将她嫁给了仇人,现在又来告诉她,她的夫君是为了报复她才娶她的。这是要置她于何地?彦信和她的结局,她设想过很多种,但没有一种会是这样——他和她之间隔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看来他对她真的是太仁慈了呢。

初晨闭了闭眼睛:“母亲告诉我这些,是想要女儿怎样呢?这些事情,也不知父亲知不知道?”绿绮夫人肯定的答复无情地绞碎了她对于亲情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她感觉在她的胸腔深处,有什么轰然碎了一地,再也粘合不起来。

绿绮夫人叹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虽然迫不得已将你嫁给了他,但也希望你不要吃亏,若是以后怎样了,你可以回家来。你为家族做出的牺牲,我们都是不会忘记的。你可记得,你爷爷过世那年,他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京都吗?我告诉你,他其实是去飓风雪原了,我听说他从飓风雪原带回了一件东西。飓风雪原靠近风家,这件东西只怕与风家有着莫大的干系,你若是能探查到,我也好放心。今后,风氏有你一半。”

初晨起身,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绿绮夫人伸出的橄榄枝:“谢谢母亲的好意了。只可惜我做不到,论理,我是他杀母仇人的女儿,他就是没有报复我,也是不肯相信我的,我又怎能探查到他的秘密?”

“你可想好了!可不要后悔!”绿绮夫人气急败坏,眼里透出些狰狞来。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将来就是死了,也不会再回这个家的。你们走的时候,我就不来送了,以后,我若是死了,你们也不必派人来,只当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初晨像一根僵硬的冰条,直直的往外走。

绿绮夫人脸僵了僵,着实不甘心:“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初晨冷冷的想,她最后悔的是,生为风家的女儿。她最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有在很早以前,就死在飓风雪原上。或者,死在万春湖上,也是极不错的。

初晨独自一人出了主屋,漫无目的地在叶调枝败的花园里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角门边。她伸出手,在角门锈迹斑斑的锁上摸了摸,那锁应声而落,轻轻一推,角门吱呀一声轻响,露出灯火凋敝的街道来。初晨伸脚走了出去。

春意等几个丫头在前厅一直等着,觉着时间差不多了,眼看天色已晚,再不走就要宵禁了,初晨也不见出来,急得不得了,王府跟来的其他人等也来催问了几遍。她几人素来害怕绿绮夫人,不敢去催,只得央了阿怜去看。又等了一回,初晨还未出来,却等来了彦信。

彦信进了屋,笑嘻嘻的对着闻声起来迎接他的风子瑛先赔了罪方道:“小婿来接晨儿回府。”

风子瑛奇道:“晨儿还未回去么?她母亲也太不为她着想了。留了这么晚,不然你二人今夜都不要回去了,可好?”

彦信笑道:“不行呢,她吃着王太医开的方子,每日早上必然要喝的,可不能耽搁。”

风子瑛便让人进去催,谁知也是催的人半日也不见出来。他情知有异,便强笑道:“我进去看看这母女俩在搞什么名堂。”

彦信笑道:“我也去。”那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风子瑛无奈,只得领路,二人走到后院,只见一大帮子人乱哄哄的,满院乱窜。绿绮夫人脸色有些苍白的站在门口,见他们来了,只得低声道:“晨儿不见了。”

风子瑛又急又怒:“不见了?一大个活人会到哪里去?”

绿绮夫人皱眉道:“她去了好一歇,外面还来催。我这才知道,让人到处找了,也不见影子。”

彦信脸色已是绿了,恶狠狠瞪着绿绮夫人:“怎地没人跟着她?为何不早说?”

绿绮夫人还未回答,初阳手里拿了把锈锁跑来:“后边园子里的角门开着呢,我这就带人去寻。”话音刚落,众人眼前一花,彦信已不见了。

角门口久积的灰尘上落了几个纤小的脚印,街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初晨的影子?

第55章 黯消凝(一)

初晨出了角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街上已没有什么行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伴随她的只有她自己孤独的脚步声。她想哭,但觉得好像没什么可以值得她哭的。

她走累了,随便在街角一家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抚了抚冰冷的脸颊,她好笑的想,听了这样爆炸的消息,她居然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晕过去。明明这么孱弱的身体,却有这么强的承受能力,是幸运还是不幸?若是她当时就被气得神志不清,或许还是一种幸运?

一声轻笑响起:“堂堂广陵王妃也有如此落魄的时候?”昏暗的灯光下,绯衣美人萧竹衣立在那里似笑非笑的望着初晨。“让我猜猜,是被广陵王抛弃了?还是被谁伤心了?”

初晨淡淡的望他一眼,突然轻笑:“红色的竹子,你愿不愿意陪我坐一会儿?”

“红色的竹子?”萧竹衣挑眉,一脸的茫然。

初晨指指他的衣服,“你名竹衣,却穿绯色,不是红色的竹子是什么?”

萧竹衣大笑:“只要是竹,又何必管它是什么颜色?”他大步走到初晨身边坐下,“这里很冷呢,我知道一个好地方,要不我请你喝酒?”

初晨抬眼,萧竹衣狭长的眼里流露出来的似乎是同情,那笑容也好像很勉强。她叹了口气,“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很讨厌。”

萧竹衣收起笑容,不再看她,“你上次踢了我好几脚,很疼,我一直都记着。”

“哦,你若是记恨,不妨踢回来。”初晨望着黑沉沉的街道,眼里一片幽黑。

“但你没有杀我。”

“现在你可以杀我,我不会反抗。”也无力反抗,初晨此刻倒是有些希望冰冷的刀刃穿过她的胸膛,那或许会让她比现在更轻松。

“要杀你也要先和我喝酒。”不等初晨回答,萧竹衣已经揽着她跃上了墙头,快速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