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日她乘在画舫上,雪花迷迷蒙蒙地落下。

沣河水虽未被凝结,却似笼上了白雾,河面亦变得晶莹缓慢。

沣河对岸是排达而开的连绵青山,她就站在甄大人身边,看着青山一点点被雪掩埋。

‘雪纷纷,银山后,掩门重蓑衣。相思章,临风起,只期愁红隐云迹。’

这句词是他们一起赏雪时,甄大人念的,华琬不懂什么意思,可默默记在了心里。

“今日本想带你去城郊看雪松,可雪太大,往城郊的路封了。”赵允旻先将华琬身上的几点雪水擦去,再随意扫了扫自己身上的。

担心华琬会冷,赵允旻牵起华琬,绕过桌案,离炭炉更近些。

华琬兀自脸红,傻傻地看着赵允旻掏出一个裹成田字打了花结的油纸包,“里面是奶酪糕,我吃着不错,便想带了你尝尝。”

在赵允旻的示意下,华琬小心将油纸包打开,就见四只白胖胖跟雪球一样小兔子,芝麻点的眼睛下面还有两红圈,还没吃呢,浓郁的奶香就令华琬忍不住咽口水。

华琬用巾帕托起一只奶酪糕,胖兔子太可爱,她不舍得吃了。

“尝尝,否则放坏了,丢了更可惜。”赵允旻见华琬眼睛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黑影,蹙眉道:“若赶不及六院竞艺就罢了,别太累,会将身子熬坏的。”

华琬咬一小口奶酪糕,入口即化,唇齿间散满浓浓的奶香味。

因长时间制饰导致的疲惫,也在一瞬间散尽。

华琬一边吃奶酪糕,一边抬头看赵允旻,大大的杏眼格外明亮,吃完了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这才与赵允旻说道:“六院竞艺很重要,若我不尽力,到时候输给文思院,不但罗坊主和吴院使会失望,我也会心存遗憾的,对了,甄大人,你瞧。”

华琬带赵允旻走到桌案旁,指着金冠,“我打算制两件首饰,其中这件龙凤金顶冠我已经制好了,六院竞艺大约在二月或三月,我尚有两月时间,另一件首饰会来得及。”

赵允旻看到华琬制的金顶冠不禁一愣,非常美,比之他在宫廷内外见过的任何一件首饰器物都美。

而且这顶金冠不仅仅是美和华丽,纹路和形态上似乎有许多他无法一眼看出的变化在里面,他不知华琬要制的另一件首饰是什么样,只知单凭这顶金冠,就极有可能胜过文思院了。

“甄大人,我听说六院竞艺那日,朝中文武百官都会齐聚大庆殿,甄大人也会来吗?”华琬满眼期待地问道。

赵允旻眉梢一颤,他不想令华琬失望,笑道:“嗯,我也会去的。”

“太好了。”华琬抚掌很是欢喜,既然甄大人也会在,她就该更努力,她不愿在甄大人跟前丢脸。

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他发现自己会心疼,他舍不得华琬如此费神费力地做一件事。

赵允旻往隔门处看了眼,与华琬说道:“阿琬,罗坊主回来了,我也该走了,若有事情或者想见我,都可以到苍松堂寻当家堂主。”

说罢赵允旻自己的脸也微微一红,临要从窗户出去,又笑道:“将那些胖兔子收好。”

华琬刚反应过来赵允旻已消失在风雪中,临走都不忘将格窗掩上。

当华琬慌慌张张地将胖兔子藏至高橱,再趴到格窗前时,早已甚都瞧不见了。

隔间很小,华琬原先偶尔会觉得拥挤。

可不知为何,当甄大人出现又离开后,这雀腹般的隔间竟然变得空旷起来。

华琬又等了好一会,就在她疑惑罗坊主是不是真的回来时,外头传来脚步声,罗坊主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罗坊主满面笑意,“阿琬,师父来信了。”

第111章传信

“有婶娘消息了!”华琬眼睛亮起,登时将赵允旻忘记,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姐,婶娘和小陶都还好吗,她们现在在哪里。”

罗坊主将陶学录的信递于华琬,“她们在楚州,师父信上未详细说了,只言安好,让我们不必担心,也未言何时会回来。”

藤纸上果然只有寥寥几个字,华琬柳眉舒展,“婶娘为何去那般远?终归知晓婶娘和小陶安好我就放心了。”

楚州在新宋国与邻国接壤的边境,边境已经平静了十数年,两国间贸易往来密切,楚州如今可算繁盛。

华琬心底是盼着婶娘回来的,她一直隐隐地希望六院竞艺那日,婶娘能在,希望婶娘能看到她这段时日全心全力制的两件首饰。

“对了,信封里还夹了一封信是小陶给你的。”罗坊主说完忍不住好笑,小陶写的信亦用双鲤封装着,上头还沾了严严实实的泥封,封面上歪歪扭扭几个字,‘阿琬亲启,除了阿琬,谁看谁是蛤蟆。’

“小陶是越来越灵精了,院里还有几件年关布置事情要交代,一会我出去了你再拆信,省的一不小心就成了蛤蟆。”罗坊主一边说一边走到桌案旁,小心翼翼地捧起华琬制好的金顶冠,这顶金冠罗坊主怎么都看不够,若可以,她愿意为了守护金冠而化作一方石像,目不动,身不动,神不动。

罗坊主早已被华琬的匠意和心思所打动,目光里除了震撼、惊艳和陶醉外,还有与辈分、年纪无关的崇拜和敬仰。

待罗坊主离开隔间,华琬跑到高橱,嘴馋地拿了块奶酪糕,边吃边拆开小陶写与她的信。

除了一方仍旧只寥寥数字的藤纸外,又掉出一个更小的信封。

华琬疑惑地捡起信封,信封上空空如也,再看那方藤纸,一半是婶娘的行书,一半是小陶的蚯蚓字,“阿琬,空面封勿拆,并交给甄大人。”

小陶则写道:“阿琬,这儿都没有糖人,我想你和糖人了。”

小陶一句话险些将华琬的泪都勾出来,在外奔波终究是辛苦的。

至于婶娘要她交给甄大人的信……华琬烦闷地扶住脑袋,若信再早来半个时辰,或者甄大人迟半个时辰过来,她就能直接将信给甄大人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华琬将信藏到怀里,因为不知婶娘的信急不急,所以她打算今儿下午就出一趟门,到浚仪桥街的苍松堂寻堂主。

华琬能从甄大人说话的语气和眼神中看出,甄大人同苍松堂关系不一般,至少甄大人很信任苍松堂,是以若见不到甄大人,她可以请堂主传信。

华琬与罗坊主说了有事出门,罗坊主一口答应,这几日吴院使也带着吴婵兰回吴家,罗坊主本就不同意吴院使像关人犯似的将华琬一直拘在隔间制首饰。

“阿琬,今日风雪重,你记得将前儿新做的厚袄氅披上,还有,在城里走走便是,城郊是去不得了,路都封了,早些回来知道吗?”罗坊主在忙年关,不可能陪华琬出门。

华琬还是第一次见罗坊主这般‘婆婆妈妈’地交代事情,“师姐放心,我就是去浚仪桥街附近,很快便回来的。”

浚仪桥街确实不远,只要在城内,乘马车出去都是两个时辰内的路。

因为吃过奶酪糕,华琬不会饿,午食略微吃了碗热馎饦汤,便乘马车前往浚仪桥街了。

苍松堂看起来寻常,白日里正门大开,虽不是甚酒楼茶肆,却不时有人进出。

华琬略略观察,发现进苍松堂的大部分是京城的街坊百姓,百姓皆是来寻苍松堂帮忙的。

要帮的忙也是五花八门,甚孩子贪玩掉枯井里的,或雪将屋檐压塌的,再或者家中口粮吃紧要饿肚子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能找。

周围百姓对苍松堂赞不绝口,华琬听了百姓的议论后,才知道苍松堂还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苦孩子和穷人。

怪道安琚说苍松堂做漕运营生不是为了谋利。

漕运营生挣的钱,都散还于百姓了。

华琬左右张望着走进苍松堂,很快有一位年纪与华琬一般大的小郎走过来,拱手见了礼,客气地问道:“不知小娘过来苍松堂有何事。”

华琬还礼后笑道:“你好,我是凝光院的匠师,有事来寻你们家堂主了。”

“原来是女官大人,失敬失敬。”说着失敬,面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

华琬了然,她贸贸然跑进来,直接说找当家堂主,这不与百姓跑进凝光院说要见院使一样吗。

华琬将先才就藏在袖笼的月草纹白玉佩掏出与小郎相看。

小郎一愣,他们苍松堂的木牌是一棵苍松,看着寻常,可木雕苍松牌内里的玄机,只有他们苍松堂的人能懂。

那玄机,就是木雕苍松内的枝叶纹路走向,纹路构成了月映草晖图。

小郎朝华琬一躬身,“还请娘子稍等,我去问问我们家堂主。”

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一名身着绢白直缀,年约花甲的夫子朝华琬走来,见华琬年岁轻,不免疑惑,再看到华琬护在手心的玉佩,惊讶道:“老夫便是苍松堂堂主,还请问这枚玉佩是谁给娘子的?”

华琬行了晚辈礼,“回堂主话,玉佩是甄大人给小女的,甄大人言,若小女有事,就凭了玉佩过来,堂主认识甄大人,同甄大人有往来吗?”

“有,老夫与甄大人十分熟悉,此处人多声杂,老夫命人备了茶点,娘子雅间请。”堂主知晓甄大人是主子在外用的隐名。

据他所知,这枚玉佩是荣贵妃送与主子的,主子非常珍惜。

如今玉佩出现在小娘身上,应该是主子待此小娘不同了。

“堂主不必麻烦,”华琬直接说明来意,“不知甄大人可有在堂内,若不在,堂主可否帮忙交一封信与甄大人。”说罢华琬将信拿出,“堂主,信是陶婶娘,就是原工学堂的陶学录寄来的,堂主说了,甄大人就会知晓。”

堂主怔怔地看着华琬手中的空白信封,嘴唇噏动轻念两声品娴,就在华琬要询问堂主怎么了时,堂主嘴角漾着苦涩,颌首道:“娘子放心,老夫会尽快将信交给甄大人。”

华琬躬身道谢,正准备同堂主告辞离开,安琚就自堂外一阵旋风似的跑进来。

第112章华玄征

“我刚下马就瞧见堂内的人像你,阿琬,你怎过来了。”安琚中气十足地问道。

一段时日不见,安琚眉间英气更盛,肩背愈发壮实,谈吐举止也比往日大气了。

“过来替陶婶娘送信呢。”遇见安琚华琬很高兴,“安琚,我以为你去洛阳了。”

“没有。”安琚揉揉鼻子,“穆堂主留我在京城,平日习习武,先做些简单的事儿,待开春回暖大约会去洛阳,晚上我都能回仪香堂歇息的。”

原来苍松堂堂主姓穆,华琬眨了眨眼睛。

安琚又爽利地与穆堂主说道:“堂主,华琬是凝光院的金匠师,是晚辈的朋友。”

“这般小的年纪,竟已有六品官身,老夫实在佩服。”穆堂主由衷夸赞一句,面上神情却有几分怅然,品娴天生手巧,入凝光院亦是不几日便升为金匠师,后又成为凝光院院使……往事涌起,悔恨和歉意犹有刮骨之痛,穆堂主摇摇头,心自叹息。

华琬埋怨安琚多话,娇俏的神态惹得安琚不自在起来。

华琬朝穆堂主蹲身拜别,“苍松堂内百姓往来频繁,晚辈不敢多做打扰,便先行回凝光院,信的事情拜托穆堂主了。”

穆堂主颌首道:“雪天早些回去也好,信在明日午时前,一定会送到甄大人手上的,华匠师得空或者有甚事尽管过来。”

华琬再次道谢离开,安琚赶忙说道:“穆堂主,我送华匠师回凝光院。”

穆堂主捋着白须温和地笑着点头。

“不用的,罗坊主安排了马车送我过来。”华琬边朝外走,便歪着脑袋看安琚。

安琚不容华琬拒绝,“路上滑,马车也有危险,我骑马护送你,华琬你知道吗,我的马匹蹄铁上有倒刺,在冰天雪地里都不怕滑的。”

穆堂主好笑地看着安琚和华琬你一言我一语。

这安琚是彦章引进堂的,性耿直,颇有习武天赋,唯一缺点是打小被宠惯了,家境殷实,是以不知民间疾苦,常会将事情想的简单。

待二人走出苍松堂,穆堂主即转身回内厢,传消息进宫与赵允旻。

安琚一路护送华琬到凝光院大门前,华琬落马车,抬眼望向骑着棕红大马的安琚,好一副英姿勃发的姿态,华琬竖起大拇指,夸安琚越来越有侠士风范。

安琚潇洒地朝华琬一挥手,嘴上未说话,可心里却说不出的得意欢喜,骑在马上越发雄赳赳气昂昂,一挥马鞭,转身朝苍松堂奔去,他得赶在申时前将马匹牵回苍松堂马厩。

……

赵允旻看完信后缓缓呼一口气,白雾腾在冰冷的空气中散的很缓慢。

穆堂主惊讶地看着接到消息后连夜从宫中过来苍松堂的赵允旻,担忧道:“主子,可是发生甚要紧事了。”

赵允旻摇摇头,氅衣上积的雪还未完全化去,“穆夫子,华琬除了送信,还有说什么吗?”

穆堂主蹙眉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哦,对了,我们苍松堂新来的一名唤作安琚的小郎,与华匠师是旧识,华匠师离开苍松堂,是安琚护送她回凝光院的。”

赵允旻清亮双眸映着白墙上的壁烛,一小簇火焰在眸光中跳动,面上温和的笑意暗了一分。

“安琚吗?有人送她回去就好。”赵允旻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穆堂主问出心中疑惑:“主子,不知华匠师是何身份,那枚玉佩主子真给她了?”

“她是华玄征叔叔的堂侄女,是华家留下的唯一后人。”赵允旻话尾残余音,“我就是从她那,得到了外祖父留给我的蚕丝信。”

“原来是华家的后人。”穆堂主吸口凉气,心神大为震动。

华玄征恪守信理,人品如兰,是甄家内最具谋略、亦最得甄阁老信任的幕僚。

华玄征最早察觉到有人要联手对付甄家,无奈那些人隐藏极深。

当华玄征终于查出究竟,要出手阻止时,那些人借着后宫接应,在睿宗帝跟前狠狠摆了甄家一道。

临末,华玄征出了个主意,他让甄家先离开京城,密道和落脚处皆是很早以前便未雨绸缪准备好的,华玄征言凭他的本事,能拖住皇上三日。

无奈甄阁老坚决不同意,甄阁老言他确实收留了西周的一名女子,但绝无通敌叛国之举,他没有错,若真的逃走,他便坐实了罪名,将留下千古骂名。

华玄征见劝阻不过,万般无奈下请求甄家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大皇子留下些东西。

于是就有了这封蚕丝信。

华玄征将信藏得隐秘,纵然华家亦被查抄,可华玄征临刑前仍向甄尚书保证,蚕丝信会交到大皇子手中……

穆堂主很感慨,“主子,老夫听安琚言,华匠师年不过豆蔻,却已经是凝光院的金匠师,华家后人果然是争气的。”

赵允旻心里好笑,他想说华琬最不懂的就是‘争气’,如今为了六院竞艺如此卖力,只是为了报答罗坊主她们的期盼。

“华琬是陶婶娘教出来的,这世上的事情,真的很巧。”赵允旻轻缓的声音带一丝涩意,他对穆堂主和陶婶娘的过往略知一二,遂也不再多说。

穆堂主垂首道:“既然华匠师是华家后人,便也是我们苍松堂的人,往后苍松堂会护华匠师周全,华匠师不论有甚交代,苍松堂皆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如今在凝光院,暂时不会有大麻烦,而且我也会护着她,”赵允旻站起身准备回宫,似是不经意地交代,“穆夫子,先才提到的那位安琚,还请您亲自考量考量,若可以,训练了重用。”

穆堂主躬身应下,他几乎能听见安琚的哀嚎声了,主子口中的训练与寻常习武可不是一回事。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不知道安琚能不能受得住磨砺。

赵允旻闪身融于夜色,穆堂主望着茫茫夜影,感叹要论在武道上吃的苦,谁也不及主子,主子的轻功,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厉害的。

此刻窝在炕上的安琚还在嚼肉脯,他满脑子都是落在华琬发髻上的那片雪花,想得兴起,却打了个喷嚏,安琚茫然地挠了挠脑袋。

第113章除夕

“阿琬,明日你回枣家子巷用过年饭后,我接你出来看驱傩,这会无事你随青荷去试那身撒花袄子,看看是否合适了。”罗坊主数着凝光院的采办单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华琬答应一声,从炕上跳下来。

明儿就是除夕了,知晓罗坊主亦是一人后,华琬在留凝光院还是回舅舅家一事上犹豫了许久,现在罗坊主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一件素绸里衣,一身杏红撒花绣银小袄,华琬穿上正好合身,瞧着水灵又喜气。

罗坊主满意地点头,打扮一番才像凝光院的六品金匠师,回去不会让舅舅家的人小瞧了去,“好了,早点休息,除夕日亦有事要忙的。”

华琬将撒花袄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炕边。

壁烛一熄灭,华琬就闭上眼睛睡沉了,睡梦里偶尔会咧嘴不知在笑什么。

……

除夕日是难得的晴天,曦光清透干净的像天山上冰川,照在身上一整个人神清气爽。

华琬收拾妥当,向罗坊主行过年礼后开始用晨食,余光瞥见格窗外扑棱棱地飞过一只鹁鸽,虽未瞧得仔细,可华琬直觉是甄大人给她递消息的鸽子。

华琬心怦怦跳的厉害,三口两口将兜子塞进嘴里,支支吾吾地与罗坊主说道:“师姐,我先去趟隔间,将东西都收拾齐整了。”

罗坊主不疑有他,“快去吧,对了,这有一包胶牙饧,是年礼,替我带给你舅舅、舅娘,一会你将隔间收拾干净,就直接回去吧。”

“嗯!谢谢师姐。”华琬双手接过胶牙饧,朝罗坊主深深鞠一躬,匆匆跑去隔间。

本以为甄大人只是让鹁鸽递一句新年祝福过来,不想推开隔门,就看见穿一身宝蓝色袍服的甄大人长身玉立在窗前,晨光柔柔地落在周身,泛起尊贵的银光。

无怪华琬时常错将他当成神祇。

“正好出门,想亲自过来与你说声辞旧迎新的吉利话。”赵允旻声音似长琴曲调,惹得华琬的心似锅中熬煮的饧糖,又软又甜。

“谢谢甄大人。”华琬脸一红,垂首不敢看赵允旻那精致到不像话的眉眼。

赵允旻笑着走到华琬身前,握起华琬的手,将一串内嵌绿松石的磨光绿菩提子手串戴在了华琬手腕上,“旧年已去,来年喜乐安康。我制的,你别嫌粗糙。”

华琬哪里会嫌弃,只是实在太贵重,“甄大人,我不能收,因为我没准备回礼。”

这些时日她一心扑在六院竞艺的两件首饰上,旁的甚也没顾上。

“来年你要替我制发冠和配饰,手串当是我提前的谢礼了。”赵允旻自不容华琬拒绝。

华琬面颊绯红,心中有万千话语,可嘴巴太讷啥也说不出。

赵允旻自思他来见华琬是对了,虽然华琬不喜言辞,但一个懵懵懂懂的眼神,就能令他心情大好,令他暂时忘却痛苦和艰难。

“前日陶婶娘的信,甄大人收到了么?”华琬声如蚊呐。

“收到了,阿琬,正月初十五的晚上,我带你去看灯会。”赵允旻揉了揉华琬脑袋,“我先走了,好好过年。”

同赵允旻告别,关上隔间门离开时,华琬才想起一件事,甄大人曾言他是孤单一人在京城的,如此年关岂不很寂寞,华琬跺跺脚,心头涌起一股酸涩。

……

年关京城的街头巷尾皆是屠苏酒的香气,回到枣家子巷,华琬跟在舅舅、表哥身后贴门神,挂起长三尺宽五寸的喜庆桃符便是浓浓的年味。

小院焕然一新,葛氏从厨房探出个身子来,“华琬,你到街市上买份马牙菜。”

“好的。”华琬拍拍手站起,李仲仁不放心地陪同华琬出门。

这几日街坊上最多的就是年货了,小商贩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卖着干茄瓤、马牙菜甚的,还有许多穿了簇新袄子的孩童在街边檐下打闹唱歌谣。

‘新年已过,皮鞋底破,大担馄钝,一口一个……’

孩童声音稚嫩,听着十分有趣,华琬呵呵直笑,不自禁地想起当初随爹娘一起在保康门大街过年的情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华琬和李仲仁在枣家子巷巷口的商贩摊上,挑了篓上好的马牙菜买下,街市上虽热闹,却也不敢多做逗留,匆匆回家继续打下手帮忙。

用过年夜饭,李昌茂三人知晓一会华琬会被罗坊主接走,不能陪他们守岁时,心下颇有不喜,可他们也知华琬终究姓华,并非李家人,如今华琬将每月大部分俸禄送回来,已经是极念情义了。

李仲仁趁着爹娘到院里放爆竹时,与华琬说道:“阿琬,我二月初八下春闱,那日你可能来送我,你与爹娘在便好,别带那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