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你到底要我干什么呀?这地方,我不想进去。你,你放手,我,我要回家去。”

傅新桐知道这么说会很怂,但是实在忍不住了,如果不是顾歙现在紧紧抓着她的手,傅新桐绝对立刻转身逃离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顾歙见她神色有异,也意识到了问题,左右看看,对傅新桐问:“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了?”

傅新桐挣扎不出自己的手,无奈的看了一眼门里石狮子后面的那两株铁树,面色苍白的回道:“听见很多尖叫,像人间炼狱似的,你别抓着我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真帮不了你。你再不放手的话,我,我就喊了啊。”

庆幸自己还赖在门后,现在她大喊的话,外面肯定能听见。

顾歙居高临下盯着她看了两眼,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让傅新桐立刻安静下来的话。

“那天我救你下树之前,你好像就断气了吧?头,很重的撞在假山石上…”

傅新桐呆愣的看着顾歙,脑子里嗡嗡的响,被他话里的那句‘断气’给吓醒了过来。

顾歙原本只是试探试探,可现在看傅新桐的表情,倒是有点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她难道是借尸还魂的?

弯下腰,在傅新桐耳边轻声说道:

“我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但只要你帮我做事,这个秘密我保证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傅新桐只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发麻了,明明是很清冷悦耳的声音,可为什么会让她产生这种刺耳的感觉呢。目光往上抬起,对上顾歙那一双似乎能洞悉一切的俊目,对视良久之后,傅新桐才深吸一口气,妥协的低下了头,走下石阶,往张家园子里走去,顾歙看着她的背影,眉峰微微蹙起,难道真是因为借尸还魂,所以才能听见花草树木的声音。

顾歙带她来张家的目的,傅新桐从进门后听见第一声花草的尖叫就明白过来了。

他想让她来跟花草交流,然后获取一些当时的情况,傅新桐实在不知道自己帮他对不对,可现在她骑虎难下,顾歙的确是她重生时,最接近的那个人,他原来早就知道,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断气了,后来见了几次面,他一直没有说破,以至于傅新桐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正因为顾歙一直都知道她是死而复生的,有古怪,所以那天她在雪林里救他时暴露了技能,他也只是意外了一下,然后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当时傅新桐还觉得挺奇怪,觉得他接受的太容易了,可现在想起来,原来他早就见证了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傅新桐来到张家的花园里,看着地上的血迹,有喷溅状的,有拖行状的,还有那种渗入青石板的大块血迹,就算不用问那些花草,光看这些血迹也能明白那天晚上整个张家到底遭遇了怎样的灭顶之灾。

捂着口鼻,傅新桐蹲下身子,还是有点接受不了眼前的血腥画面,顾歙来到她身旁,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冷声说道:

“当晚的情况,重新复述一下,有多少人,是什么样的人,穿的什么,拿的什么,怎么杀人的,这些细节你能问出来吗?”

傅新桐的手不愿离开口鼻,酝酿了很久之后,才鼓起了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凑到了花圃旁,对着两株染血的花轻声说起了话。

顾歙一直在她旁边看着她,就看见随着她的问话,整个花圃里的花草都像是被疾风吹过了一般,掀起了花浪,情绪似乎很激动的样子,不一会儿的功夫,不仅仅是花圃中的花有反应,花圃后头的几株老槐树,槐树下面的矮灌木丛,全都无一例外的晃动枝丫,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可是顾歙将手伸出,并不能感觉出周围有一丝丝的风吹过。

张家的花草树木,这样激荡了好一会儿之后,就看见傅新桐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伏趴到一旁的石灯上吐了起来,顾歙被她的反应吓到了,走过去替她拍背,傅新桐抱着半人高的石灯,稳定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的恢复过来。

眼眶红润,鼻头酸楚,往旁边看了一眼,顾歙立刻给她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傅新桐接过帕子,捂在了嘴边,声音闷闷的说道:

“那天晚上,有好多人从屋顶上飞下来杀人,穿的都是黑衣服,手里拿着长刀和短刀,他们开始下来之后,就先埋伏在院子里,把经过花园的人一刀割喉,藏在假山后头,大概有七八个吧,然后再在院子里发出声响,引屋子里的人出来,出来一个杀一个,终于把府里剩下来的人全都惊动了,吓得四处逃窜,那些人从暗处跳出来,拦截了张家所有人的去路,像砍菜切瓜一样,把所有人都杀死了。”

傅新桐说的这些比较详尽,顾歙听得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那天晚上我们赶到张家,看见的就是满园尸体,那些人有好几批…”

抬眼问傅新桐:“那些人从屋顶上下来,是全部下来了吗?还有人埋伏在屋顶上,对不对?他们杀了人之后,为什么不立刻离开?”

傅新桐见他神情认真悲怆,她这几天还曾怀疑过他是杀人凶手,直到今天见了面,傅新桐才彻底推翻了这个怀疑,杀人的另有其人,他和温覃他们,那天晚上应该是另有目的,正巧遇见了这桩惨事,想要救人,却反被人追杀。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个逻辑是通的。

不管怎么样,只要顾歙不是杀人的那个就好。

傅新桐放下帕子,在地上左右看了看,挑选那没有血迹的地方落脚,走到了花圃后头那两株老槐树下,伸出手摸上了树干,将顾歙想问的问题,对那老槐树问了出来,老槐树很高,超过屋顶高度,若是要问屋顶上有没有埋伏,只能问它们。

傅新桐听得很认真,越听越觉得可怕,张家一定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所以才会有此下场。

树叶沙沙的响,傅新桐看向在一旁等候的顾歙,说道:

“屋顶上还有两批人埋伏,一批是弓箭手,还有一批是后来的,后来的那批想要救人,被弓箭手和杀人的那些黑衣人追杀,大概就是你们了吧。”

顾歙心情难以平复,响起当晚情景,点了点头,又问:“是我们,我们离开之后,这些人就立刻走了吗?”

这个问题傅新桐刚才已经问过了,可以直接回答:“没有走,他们翻箱倒柜,不知道是在找躲起来的人,还是在找什么东西。”

顾歙沉沉的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脚边的那一滩血迹,久久都没有说话。

傅新桐听着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人心究竟可以残忍凶恶到什么程度,一家三十六口人,连孩子都没放过,全都被杀了,光是听这些花草行容,傅新桐就能想象那天晚上这里的炼狱景象,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会惹来这样的灭顶之灾呢。

顾歙兀自埋头想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傅新桐靠在槐树的树干上,眼泪挂满了面庞,似乎有点止不住的样子,顾歙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看刚才那些花草树木的激烈反应,就知道她所听见的是怎样罪恶的场景,不管她这个人是否奇怪,也不管她是什么来历,第一次接触定然会很难受。

上前去拉过傅新桐到面前站好,为了配合傅新桐的高度,顾歙缓缓弯下腰,两手按在傅新桐的肩膀上,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道: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哭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张家三十六口人,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掉,你今天做的事情,就是替他们伸冤的关键,是你让我明白了细节,通过这些细节,我可以确定凶手是谁,确定了之后,就可以通缉他,抓到之后,能让他们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该有的代价,你明白我说的吗?”

傅新桐确实是被吓到了,重生以后,第一次觉得自己这种技能可怕,她几乎能感受到当时张家被灭门时的场景,有一种窥探了真相,却又无能为力,救不了人的挫败感。

顾歙的声音很坚定,目光很深邃,面对面的向傅新桐解释了她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给了她很大的鼓舞和安慰,让她明白了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作者有话要说:替换啦。

男主知道女主秘密啦,拥有秘密的两个人,关系才能牢固和突飞猛进。

第48章

第48章

傅新桐鼻眼具红,低头跟在顾歙身后走出张家府邸,为首的守卫来到顾歙面前,顾歙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就往马车走去,傅新桐已经上了马车,在里面等候,顾歙掀开车帘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傅新桐坐在窗边,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着张府大门。

那眼神中满是哀泣,这一瞬间,顾歙感觉有一点后悔,把她给牵扯进来。

马车开动,走过了张府门前之后,傅新桐就把车帘给放下了,低着头不说话,情绪这么也好不起来。忽然听见顾歙梆梆的敲了两声侧壁,吓了傅新桐一跳,就听车外传来一声询问:

“公子,怎么了?”

顾歙看了一眼傅新桐,冷声说道:“去阮香楼。”

“是。”

随着车外的应声,傅新桐感觉到了马车正在改变方向,她有些不解:“阮香楼又是什么地方?今天不早了,我出门好长时间,该回去了。”

顾歙瞥了她一眼:“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然后便双手抱胸,靠在车壁,闭目养神,很显然并不想跟傅新桐说话了,傅新桐看着他这张俊美的令人发指的脸,忍不住扬起了拳头,作势要打他的样子,暗自将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在心里骂了个狗血喷头,她今天就不该过来,那天也不该上山,让他自生自灭多好,她还省心了,现在上山救了他,反而被他抓住了把柄,暴、露了自己的一切秘密。

傅新桐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顾歙像是有所感觉,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看见傅新桐扬起的小拳头,愣了一下,傅新桐自己也愣住了,赶忙生硬的把拳头张开,转到自己的后脑勺上,装模作样的捏着:“咦,怎么头这么疼…”

顾歙敛目冷哼:“阮香楼的位置待会儿你记一下,明天下午申时,到阮香楼来找我。”

傅新桐放下手臂,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又找你干什么?你,你就不能有事一次性说完吗?我,我凭什么听你的?就算你之前救了我,可我那天也救了你呀,不仅仅是你,还有你那么多兄弟,救命之恩,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了,你别以为我怕你,明天我不会去找你的,你别等了。”

顾歙双手抱胸,看着这个秀美如云的小姑娘,乖巧的外表之下,隐藏的脾气还不小,他只说了一句,她连珠炮似的说了这么多句,瞧着她那认真到鼻翼掀动的小表情,顾歙不由得冷笑:

“哼,来不来的,随你啊。”

一声冷笑,让傅新桐感觉车厢里的温度都降下来了,尤其是最后那句‘随你啊’,杀伤力比那记冷笑还要叫人害怕,背后包含的意思,让傅新桐立刻就明白了。

自己如今有小辫子抓在他手中,他知道了她的秘密,傅新桐的确没有和他唱反调的资本。可要这么认命,也不是傅新桐的风格,从前不想和他有牵连,所以处处躲着他,可现在,他自己送上门来,还招招紧逼,傅新桐再忍就不是她了。

“顾歙,你别以为你能控制我,这些事情就算你说出去,有几个人会相信?谁看见我能跟花草说话了?谁能听见?我这回帮你,并不是因为我怕你,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让我下车吧,我自己回去好了。”

傅新桐十分硬气的说出这番话来,感觉自己的手都被气的发抖了。原以为顾歙要发怒,可是傅新桐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顾歙的反应,车厢里的气氛依旧十分凝滞,只听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却掩盖不住傅新桐心如擂鼓,跟人吵架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慷慨陈词,石沉大海,对方毫无反应,会加重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不安的咽了下口水,傅新桐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几句话说出来的分量有多重,她就是因为害怕顾歙把秘密说出去,所以今天才会过来的,怎么可能不害怕,她好不容易才重新回到这个世上,跟父母哥哥相处不过一年,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啊,就算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一般人说出去,自然不会有人相信,可若是这个说出去的人,换成了顾歙这种身份的,影响力就完全不一样了。

到时候,若真把她当妖怪,架到火堆上去烧,那傅新桐可就真要后悔莫及了。

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顾歙,对上了一双沉静无波的黑眸,不得不说,顾歙的这双眼睛是傅新桐所见过男人里,最好看的,她亲爹傅庆昭本身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她上一世嫁的韩进臣,撇开人品不说,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可无论是傅庆昭还是韩进臣,他们生的都没有眼前这短命的男人好看,上一世傅新桐少女时就曾听人说起过顾歙的名字,若论俊美排名的话,他若认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傅新桐才反应过来,暗自谴责自己什么时候了,还被美色所惑,回敛心神,傅新桐干咳了一声,正要再次开口,就听顾歙用略微慵懒的声音对她问了句:

“你叫我…顾歙?”

傅新桐头皮发麻,因为顾歙现在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你胆儿够肥’的样子,咬着唇瓣,傅新桐委屈的低下了故作高傲的脑袋,将身子往旁边转了转,完全不想在这个一点不受人唬弄的男人面前说一个字了。

真是倒霉,怎么给他抓住了把柄呢。重生回来的傅新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身份揭露,再次离开家人。

顾歙看着她那小小的身影,今天第二次想要发笑,怎么说呢,在这姑娘身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些从前没有看到过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发脾气唬人也好,色厉内荏之后立刻认怂也罢,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人,一个鲜活的,丰富的人。

马车很快就到了地方,刚一停下,外面的人请顾歙下车,这回傅新桐没有等顾歙,而是自己先一步窜了出去,不用人扶,虎虎生风的从马车凳子上跳了下去,气冲冲的往前去,不想跟顾歙有更多的接触。

可是傅新桐走了两步之后,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猛地停住了脚,眼角余光扫到了几抹可疑的光亮,僵硬着脑袋抬头看了看,一块黑底烫金的匾额上,娟秀字迹写着:阮香楼。三个字就让人感到一股吴侬软语的娇柔…

匾额两边的彩绸赫赫醒目,垂柳般落下,匾额之下,是一间比普通宅院要大一些的门儿,迎来送往的都是穿着体面的人。如果不是外面那几个穿着暴、露,披红挂绿的妖娆女子的话,这完全就是一座很上档次,很有品位的…酒楼?

阮香楼…青、楼啊!

傅新桐倒吸一口气,猛地回过头,眼珠子几乎像是要瞪着掉在地上的样子,看着那个不急不缓,优雅自如,扶着一个小厮臂膀,一步一步走下脚蹬的俊逸风雅男子。今天第二次感觉智商受到了愚弄。

顾歙申请自如的来到傅新桐身边,从容淡定的挑眉问道:

“怎么了?就是这里。”

说完就要往前去,被傅新桐拉住了胳膊,低着头,咬牙切齿道:

“你带我来青、楼做什么?”

换句话来问就是——你带我来,我又能做什么?

顾歙一脸认真:“是青、楼啊,我也没说不是。放心吧,你这不是穿的男装嘛,可以进去的。”

傅新桐用力闭上了双眼,害怕再瞪下去,眼珠子真就要掉出来了,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平复下了内心的激荡情绪,睁开双眼,正要忍下脾气,跟顾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一睁眼,面前哪里还有人,傅新桐左右看看,顾歙已经走到了那倚红偎翠的门前,她身旁就留下一个笑容满面的小厮,对傅新桐十分认真的比了个‘请’的手势:

“傅公子,里边请。”

傅新桐欲哭无泪啊,想跑,可顾歙的那几个护卫也不是吃素的,硬着头皮走到了顾歙身边,立刻就有一个妖娆女子蹭了过来:

“哟,哪家儿来的俊秀小公子呀!这才多大点儿,就动了凡心了?待会儿让姐姐好好教教你…”

傅新桐的头几乎要埋到胸口了,一张小脸,涨红的简直不是她自己的了,憋着一口气好长时间,刚一松口,就闻见了身旁女子那浓郁扑鼻的香粉味,只觉得整个身上的鸡皮疙瘩在这一瞬间全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蹭到了顾歙身子另一边。

顾歙回头看着她这怂样,居然恶劣的笑出了声儿,看呆了阮香楼外的一群姑娘,也替傅新桐纾解了一些尴尬,而让傅新桐觉得奇怪的是,这些姑娘连她这么一个没有发育完全的小男孩儿都要来撩拨一番,可是放着顾歙这么一个俊秀非凡的年轻公子,她们却很克制,不仅克制,甚至可以说是回避,连顾歙跟前儿都不敢过来。

发觉了这一点之后,傅新桐就更加坚定了要贴紧顾歙的决心,因为只有这样,她在这群魔乱舞的地方才有那么一丢丢的安全感。

如果可以的话,傅新桐现在真的很想扑到顾歙身上咬他,这都什么人啊,把她一个这么丁点儿大的黄花姑娘往青、楼里带,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傅新桐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公子也是个奇葩!大家留言骂他吧。不要不留言啊~~~

第49章

第49章晋/江独家发表

相比于门外的群魔乱舞,傅新桐感觉进门之后,倒是意外的安静很多,因为她和顾歙进来之后,就有一个中年男人前来迎接,将他们往一处僻静的小道领去,小道上,透过山石林,能清楚的看见主楼张灯结彩的热闹,此时天还没有暗下来,主楼之中就这般热闹,可想而知,等天黑之后,是一番怎样的光景了。

直到现在傅新桐的心还跳的很厉害,因为就算她活了两世,也没有过来这种地方的经历,如果被萧氏知道了她来这种地方,不知道会不会把她的腿给打断了…

脑中正胡思乱想着,她就跟着顾歙身后来到了一处相当雅致的小楼,看着小楼的样子,并不像是会接待客人的地方,傅新桐想到了他皓兰轩中的竹园,等到她们在丝竹环绕,却十分幽静的房中对面坐下之后,她才凑近顾歙的耳旁,轻声问了一句:

“别告诉我,这什么阮香楼也是你顾家的产业啊。”

顾歙抬眼看了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一旁恭谨守候的中年男人说道:“准备一盅金丝蜜。”

中年男人领命下去之后,顾歙才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傅新桐倒了一杯水送到面前,傅新桐才没心情喝茶,两只眼睛盯着他,不依不饶问道:“是你顾家的产业,对不对?”

顾歙将那茶端起来递到傅新桐手里,神色恬淡的喝了一口之后,才冷傲道:“不是顾家的,是我的。”

傅新桐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想掏帕子擦嘴,可掏来掏去,也就只掏出了先前顾歙给她的那一方,将就擦了擦后,又塞进了衣袖里,整个人几乎都要爬上矮桌,她觉得非这样近距离盯着顾歙,都无法表达她震惊的感情之一二。

相比于傅新桐的激烈反应,顾歙倒是很平常,被那样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依旧能从容不迫的喝茶,挑眉道:“你觉得很不可思议?”

傅新桐乖乖的坐回了自己的软垫上,端着茶杯,认真点头:“确实不可思议,外面不都说你是高洁君子吗?”

真是不接触不知道,谁能想到那尊贵非凡的承恩侯世子,私产里居然还有青、楼这一项。

顾歙不以为意:“开青、楼,就不是高洁君子了?我也没干什么下作的事情,阮香楼只卖艺,不卖身的。”

他直白的解释,让傅新桐顿时不自在起来,连忙摇手:“别别别,别说了。你是不是君子,跟我又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你今天带我来这儿,目的是什么呀?”

不会是唱歌跳舞来的吧?

顾歙没说话,因为门外有动静,刚才出去的那个中年男人又回来了,手里亲自托着一只银制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特别精致漂亮的青瓷碗盅,那中年男人蹲下,将那托盘放到桌面上,看了一眼顾歙,只见顾歙指了指傅新桐,那人便动手将碗盅挪到了傅新桐面前,然后拿着托盘,对傅新桐他们行礼,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傅新桐不明就里的看着顾歙,指了指面前的青瓷碗盅,问道:

“什么东西?”

顾歙放下茶杯,替傅新桐揭开了碗盅的盖子,露出内里琥珀色,夹着金丝的浓汤,散发出特别诱人的香甜气味,顾歙将一旁的青瓷小勺递到傅新桐的手中,冷然回了一句:

“金丝蜜,除了皇宫,只有阮香楼才有的特制甜品,别的地方想吃都吃不到。”

傅新桐低头看了看碗盅,又抬头看了看起身坐到窗口看书去的顾歙,实在有点糊涂:“你带我来这里,就为了请我吃这个?”

顾歙从书后探头瞥了她一眼:“快吃吧,金丝蜜凉了粘牙。热的时候吃…养胃。”

傅新桐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弄的丈二摸不着头脑,总觉得不可思议,比她刚才知道顾歙开青、楼还要不可思议,可是再怎么不相信,事实就摆在眼前,顾歙如果要害她,根本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儿,拐弯抹角的,还不如一刀子解决她呢。

她中午因为记挂着午后与他的约定,所以没吃什么东西,而先前在张家,她又把腹中之物吐了个干净,此刻肚子里确实空空如也,咕噜咕噜的,金丝蜜的香味刺激着她,傅新桐再也忍不住,舀了一口吃,不得不说,这第一口就足以让她惊艳半生了。

入口即化,香甜淡雅,那羹中金丝不知是什么做的,像是糖饴,吃起来有股干果的清香,咽下去之后,腹中暖烘烘的,胃里别提多舒服了,反正不管别人感觉怎么样,傅新桐觉得,这东西完全能够担得起‘镇楼甜品’四个字。

顾歙站在窗边看书,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就见她笑弯了眼睛,没有了平日里那股子聪明劲儿,变得傻乎乎的,但很显然,这种傻乎乎的神情更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傅新桐一点不矜持,将碗盅吃了个底朝天,用勺子刮了又刮,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恨不得让顾歙再给她来一碗,幸好还残存一点理智,没有真的那么说,要不然可真要让顾歙笑掉大牙了。

傅新桐心满意足的放下碗,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不吝啬夸奖的对顾歙说道:

“我吃完啦,多谢款待,东西很好吃。”

顾歙拿着书走过来,没有看她有么有吃完,直接便往门口走去,面无表情的说了句:

“吃完了就走吧,时间不早了。”

傅新桐看了看窗外的夕阳,太阳都快下山了,她出门已经至少一个半时辰了,慌忙站起来,跟着顾歙走出去,两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阮香楼,傅新桐看见那些个倚楼揽客的姑娘心有余悸,乖乖的贴在顾歙身旁,才得以不被骚扰。

肚子里暖暖的,傅新桐的心情都好了很多,乖乖爬上马车之后,居然愿意跟顾歙打趣了。

“你楼里的姑娘们也太奔放了些,真看不出来,是卖艺不卖身的。”

顾歙到了车里,光线没那么好了,干脆把书卷起来,塞入了衣袖,好整以暇的看着傅新桐,冷冷说道:

“你也太不矜持了,真看不出来,是个年仅十二岁的闺阁千金。”

傅新桐:…

终于又体会了一把,有人把人给聊死了是什么感觉。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就从阮香楼辗转回到了皓兰轩,傅新桐回头看来一眼顾歙,见他正闭目养神,便不打扰他,想直接下马车,可她刚走到帘子后头,还没伸手掀开,就听顾歙闭着眼睛说道:

“明天申时,阮香楼来,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