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自倒了杯茶,闻了闻清香,顾歙这里虽然没人伺候,但是却总能喝到比别处更加精良的茶,也算是一个小小补偿。细细品了一口之后,温覃睁开双眼,就见顾歙已经从窗前离开,站到了他的书案前,执笔看着桌面上早就铺好的一张质地精细的宣纸,没有做太多犹豫,下去就是一笔,看这熟悉的笔锋,要画兰无疑了。

等顾歙将兰草的主叶画的差不多的时候,温覃才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一边喝茶,一边对顾歙问道:

“对了,听说你给司里找了个小姑娘去,是那傅家三姑娘?她才多大点年纪,等到你将她培养出来,能做事的时候,都得几年以后了,她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到了年纪还得嫁人,你说你辛苦培养她是图什么呢?”

温覃今日过来,便是来问这件事情的,虽然他之前就知道,顾歙想给探事司里添人,可是真没想到,他添的人居然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风吹即倒的小姑娘,还不是普通出身的女子,太子太傅傅远家的三姑娘,温覃就算知道顾歙这人从来不做不靠谱之事,却也很难理解,这回到底是因为什么。

顾歙的兰花画的娴熟自然,不急不缓的开口回答:

“图她有天分,如今我身边就需要她这样的。身份也不错,不会让人怀疑到她。”

温覃糊涂,不懂顾歙说的天分是指哪方面的天分:“什么天分这么厉害?好,就算她有天分,可她今年…十二吧,过几年就得成亲了,能给你做几年的事?更何况,她小姑娘心性的,能不能胜任还不知道呢。”

顾歙提笔欣赏画作,悠悠作答:“嫁人了也没什么相干,既然入了我门,那便要替我做一辈子的事,哪里可能因为嫁人就脱离呢。”

“你可真霸道。人小姑娘同意了吗?我可听一营的人说了,三姑娘从你那儿回去之后,就被吓病了,迷迷糊糊的昏睡一个日夜,要我说,你可真不地道,也不想想上回在山上是谁救了咱们。”温覃最烦顾歙说三分捏七分的说话方式,叫人一口气都喘不完,憋在心里难受。

“稚子无辜,怀璧其罪。更何况她在山上已经见过我们的全貌,若不吸收入司,岂非将一自害武器遗落在外?”

顾歙简短的几句话,让温覃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顾歙似乎又没有了画画的兴致,将笔搁下,拿起那张画了一大半的兰花,上下扫视了几眼,然后便两手一团,将那栩栩如生,跃然于纸上的兰给彻底毁了,看的一旁的温覃心疼不已。

市面上,遥知公子的字,云雁公子的兰图,全都被叫卖到了天价,而坐拥这两项精绝技艺的人却丝毫不为自己这才能所喜,世人只知两者字画乃当世翘楚,遥知公子善书,云雁公子善画,却没有谁知道,遥知和云雁两位公子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这个人便是眼前这暴殄天物的承恩侯府的顾世子。

“怀璧其罪不假,可你到现在也没说清楚,她到底怀的是什么壁?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温覃两手一摊,对顾歙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在他看来,傅新桐那个姑娘,除了漂亮之外,并没有露出更多才学方面的天分,所以他才会十分不理解顾歙的行为。

只见顾歙重新将一张宣纸摊平在桌面上,提笔蘸墨,一鼓作气画出了兰花骨相,眉峰微蹙,轻声回了一句:

“她认路啊。”

短短四个字,让温覃感觉到了天雷滚滚,简直难以相信自己亲耳听见的话。

“认路?你没开玩笑吧?”这也算技能?

顾歙却毫不掩饰的点头,对着画纸,郑重说道:“没开玩笑,她认路的本事比狗都强,这就是她得天独厚的天分。”

“…”

头一回,温覃感觉自己在顾歙面前说不出话来了。真不知道因为这个技能被顾歙看中的傅三姑娘,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啊,大概是不幸的吧,毕竟没有哪个姑娘会被人与狗相比会高兴吧。

****************

傅新桐因为一场惊吓,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三天,萧氏才肯让她下床走动。

经过两三天的调养,傅新桐才感觉稍微走出一点那恐怖的梦境,坐在花园里晒太阳,耳中听着花圃里的小花小草们说话,感觉有点昏昏欲睡。

这几天傅新桐虽然醒着,但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若非那日在湖底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傅新桐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把自己给吓到了。

顾歙强势的把她带入了一条两眼一抹黑的绝路上,皇城探事司,这个部门傅新桐虽然从未接触过,可是却也是如雷贯耳的,一群替皇帝做事的斥候,分布在民间各个角落,有的斥候做一阵子,有的则做一辈子,全看自己的命有多硬。

想到这里,傅新桐昏昏欲睡的眼睛就张开了,双掌在脸上搓揉几下,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画屏端着茶点在园子里找她,看见她坐在花丛里,便走了过来,柔声喊道:

“姑娘怎么又坐花堆里去了?夫人让送了些点心过来,说是宫里送来的,快来尝尝味道。”

傅新桐意兴阑珊的从花丛中站起,来到旁边的亭子里坐下,看着画屏从托盘里将两盘看着就很精致的点心给端出来放到她面前,傅新桐看着那两盘花瓣状的糕点,忽然鬼使神差的就想起了顾歙阮香楼里那好吃的要命的金丝蜜盅,齿颊留香的感觉令她记忆深刻,到现在就算是夹杂着对顾歙这个人的私人情绪,回想那味道都能令傅新桐垂涎三尺。

同样是宫里出来的,傅新桐拿起了一块粉色的花瓣糕,咬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的品味,却怎样都吃不出金丝蜜那种惊艳的感觉来,勉强用了一块,便将糕点往旁边推了推,对画屏说道:

“我没什么胃口,你们拿下去吃吧。我回房躺会儿去。”

说完,傅新桐就站起了身,走出了亭子,失魂落魄回到房间,傅新桐将肩上的披风卸下,目光刚一接触到床铺,就被枕头下的一张平整的纸给吸引,心上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去,就见纸上娟秀的字体写了几行让傅新桐吓得差点大叫的字:

桃花糕好吃吗?

比金丝蜜如何?

明日辰时,湖底见。

这三行字,并排写着,一字一句都戳在傅新桐的心房之上,四处看了好几眼,却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这纸条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谁送进来的?居然连她刚刚吃过什么点心都知道,还猜出她心里惦记着金丝蜜?这种无时无刻不受人监视的感觉真的很可怕,让傅新桐感觉自己在顾歙面前,俨然一个刚出生,连襁褓都没有的婴儿,赤身露、体,毫无**可言。

努力将心上堵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傅新桐无奈的拿出梳妆台抽屉中的火折子,点燃了这一张令她害怕到无以复加的纸张,这是那天在湖底,她浑浑噩噩的时候,所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一条规矩,看过即毁。

傅新桐的目光盯着地上那一撮越来越小的火苗,一张雪白的纸被烧成了灰烬,可上面的那几行字,却深深的印入了傅新桐的脑海里,无论怎么样都挥之不去。

她蹲在地上,抱膝而立,很想将自己缩成一团,钻到谁也找不到的缝隙中去,只觉得自己原本计划好的人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彻底打乱了,她想太平一世,护家人平安,然后找个情投意合的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上一世富足的生活。

可是现在呢,她连自己的平安生活都没法保证,强行被顾歙拉去了那刀口舔血的探事司,成了半个还未完全入门,就已经被既定了灰暗人生的斥候,斥候刺探无数,可若是一朝被擒,那下场可就惨烈了,像是猪八戒照镜子,两面都不是人,可就是这样看不见任何前途的道路,傅新桐稀里糊涂的就被安排上了路,简直欲哭无泪啊。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卡文,到现在才替换上。上章小伙伴给的面子,花叔看到了,嘿嘿,咱继续留言呗。

第56章

第56章晋/江独家发表

傅新桐再次来到这湖底世界,走过琉璃水道时,已然没有了第一次的惊艳,现在全身上下都被一种叫做‘压力’的东西给笼罩着。

傅新桐以为这次还会进去那忙碌的密室,可是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引路之人带她走了不同的方向,似乎是从湖底穿过好长一段路之后,才打开一扇门,让她上去:“姑娘请,公子已经在上面等候姑娘多时了。”

傅新桐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任人宰割,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对那人点头之后,就按照他的指示,走出一道窄门,来到一处空地,空地那头是十几节台阶,傅新桐走上去,将那扇门给推开,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不由自主眯起了双眼,左右看了看,门外像是某户人家的宅邸,这才明白自己这是从湖底穿行而过。

她趴在石壁上,悄悄的探头,小心翼翼的像一只田鼠。

顾歙站在繁花锦簇的亭子上,远远就看见傅新桐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禁轻咳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傅新桐心上猛地一惊,捂着心口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了那个让她梦魇了好几天的男人。

期期艾艾的走了出去,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假山石的入口,入口处绿叶环绕,若非从里面走出来,很难发现这是个入口,十分隐秘。

傅新桐紧张的捏手指,只敢瞥了两眼站在亭子上头,看起来比天王老子还要高大的顾歙,都不敢与他对视。

“上来。”

顾歙的声音在园子里传开,傅新桐左右看看,一边往亭子里走去,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先前在假山后头看的没错,这正是一座宅院的后花园,除了雅致精巧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到了亭子里之后,顾歙指了指石桌的一边,冷道:“坐。”

傅新桐偷偷的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点,可饶是再怎么努力,也只敢在石凳上沾了一点边,顾歙见她这样,也不多言,直接拿起了桌面上的一本书,一只手肘撑在石桌上,好整以暇的看起了书。

就在傅新桐欣赏了一圈周围的景色,以为顾歙喊她来就是为了让她坐着玩儿的时候,顾歙头也不抬的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

“会些什么呀?”

傅新桐一愣:“嗯?会…会什么?”

顾歙从书页后抬眼看她:“特长。”

特长…傅新桐抿唇深思,因为不能很好的判断这位大哥问题的真正含义,所以她感觉十分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惹来杀身之祸,顾歙也不催促她,给她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傅新桐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了答案,咳了一声后,故作镇定道:

“我…手指和脚趾都比同龄人长一点,但也不算特别长。”

顾歙翻书的手顿住了,维持原来的坐姿,将头扭转看着傅新桐,额头上的汗珠和紧紧蹙着的眉头告诉顾歙,这姑娘还没胆子跟他开玩笑。

将手里的书放在桌面上,顾歙用他的手指轻扣桌面:“我问你都擅长些什么。”

擅长…傅新桐为自己的答案默哀,擦了一把冷汗之后,又搜肠刮肚:“我擅长…种花?”

问个问题,问到这种地步,简直让顾歙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这姑娘其实就是一个伪装成聪明人的傻子?将身体坐姿调整过来,跟傅新桐面对面:

“字写得如何?”

“呃…一般。”

“会琴棋书画?”

“呃…不太会。”

“会诗词歌赋?”

“这个…也不会。”

顾歙一挑眉:“那你到底会些什么?”

傅新桐回答的十分心虚:“除了种花这个后天技能之外,我几乎什么都不会。”这句确实是个大实话,如果不是性命攸关,傅新桐都不愿意自己这么没用的问题。

顾歙还是不相信:“你祖父是傅远,太子太傅,学识渊博。你父亲是傅庆昭,今年状元的最大热门,你跟我说你什么都不会?想什么呢?”

傅新桐一击掌,恍然大悟:

“啊,顾公子你是不是因为我祖父和我父亲的才学,对我有所误会啊?我,我虽然出身在的傅家,可是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大草包,除了认识几个字之外,没有一项能够拿得出手的本事,所以,我可能真的不太适合你们这个行业,我…”

不等傅新桐长篇大论的说完,顾歙便打断:“所以你想死?”

傅新桐立刻闭嘴,保持微笑:“并不想,顾公子请继续。”

顾歙沉默的凝视傅新桐好一会儿,才叹道:“不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也没什么,女红呢?女红总会吧?”

对于顾歙还没有对她死心,傅新桐自己都要感觉不好意思了,对顾歙恬恬一笑:“女红…也不太会。”见顾歙的脸色一变,傅新桐赶忙追加解释:“这是因为,我娘她就不会,怪不得我。”

顾歙沉沉呼出一口气,目光往旁边看了好一会儿,傅新桐不敢出声打扰他思考,顺便心里期待着,顾歙会因为她的无能而放弃她。

只见顾歙站起身,对着空荡荡的院子拍了一下手,傅新桐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只见过了片刻,就有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厮,手中捧着个托盘,恭谨走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亭子里的石桌上,是几张宣纸和文房四宝,放下东西之后,就如来时那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傅新桐看着那纸和笔,以为顾歙要考她写字,老实交代道:

“顾公子,我写字真不行,我们傅家女子求的是无才便是德,你让我写,我也写不出什么所以然来的。”

顾歙不和她废话,坐回了石凳上,拿起笔在墨中蘸了蘸,头也不抬对傅新桐说道:“既然什么都不会,那这件事先放放,现在你来把那天在张家听到的凶手模样,再来与我复述一遍,我看看能不能将之画出来。”

话题跳跃太快,傅新桐有点懵,但顾歙不是要考她写字和作诗,还稍微让她感觉没那么担心了,坐下之后,回忆那天花儿们对她说的话,将它们话里提到的那些凶手的模样,包括刀的样子,还有动作,身上,头上的特征,傅新桐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给顾歙听。

只见顾歙头也不抬,一丝不苟的根据傅新桐说的那些零散线索,构思画作,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好几张画了出来,虽然全都是黑衣黑裤加蒙面,但是顾歙的画里每个黑衣人动作都不一样,即使没有露脸都能让人明确的感觉出这画中人的不同样子,傅新桐对顾歙的画技表示衷心的敬畏,又想想自己什么都不会,一时心虚不已。

顾歙将笔搁下,将最后画出来的那幅画展开,然后又将前面几幅全都摊在桌上,站起身对着这几张画反复观摩起来,傅新桐在一旁,不敢打扰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之后,顾歙才将那几张画全都叠放在一起,卷了起来,对傅新桐说道:

“随我过来。”

说完,根本不等傅新桐有反应,顾歙便拿着卷起来的那几张画,走下了亭子,傅新桐赶忙小步跟随上去,不敢有丝毫懈怠。

跟在顾歙身后,将这间宅院逛了小一半吧,从这沿路看来,宅院的摆设和构造,就连傅新桐这个门外汉,也能察觉出这院落的不一般,可能是按照五行八卦来分布的,因为她在回廊下方的园子里,似乎看见了几条不一般的红线,那线应该就是禁止踏足的雷区,包括回廊之上,都有各种小机关在,傅新桐心中对这庞大建筑群震惊不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圈子,永远都围绕在女子后宅,被规矩约束,整日里只想着如何讨男人欢心,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七个字,其实是扼杀了多少女子的才华,让她们固步自封在一个没有自我的世界里。

她今年十二岁,正如她和顾歙所言那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刺绣…一样都不会,这种被人当面戳穿自己无能的感受,有点难堪,就好像是被人当面否定了自己从前的生活,一无是处,毫无作用。

顾歙的步子很快,快到傅新桐必须要小跑才能跟得上,穿过了回廊,从一处拱门去到另一座古朴的院子里,两个正在几株苍松树下谈论事情的人迎上前来,对顾歙行礼,顾歙将手中的画卷交给他们,傅新桐听顾歙说道:

“让其他人去议事房开会。”

其中一人领命下去召集人手,顾歙回头看来一眼傅新桐,吓得傅新桐赶忙收回了想要跟着他往前的步子,双手捏在一起,显得有点局促,顾歙又对另一个人说:

“让徐枫过来一趟,就说我给她加个人去,务必短时间内要看出效果。”

对那人说完之后,顾歙便走到傅新桐面前,此时的傅新桐,个头方到顾歙的胸口处,与他这么近的站立,难免会叫傅新桐感觉到压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只听顾歙对傅新桐认真说道:

“徐枫是探事营的长老前辈,你跟她学一段时间这里的规矩,人在这个世上不能总想着依靠别人,有些事情只有你自己学会了,尝试了,你才能体会其中的奥妙,不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有所懈怠,既然你已经进来了,那就好好的做下去,这一行有风险,但你所学之事能够替你化解风险,学的越多,会的越多,将来遇到情况时,你活着的机会,也会比别人多。这些话我只说一遍,希望你好生记住。”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在世,确实不能碌碌无为,要努力奋斗,学习,才不会辜负每天吃的饭,睡的觉…噗,一言不合就撒鸡汤,大家可以无视我。

第57章

第57章

萧氏最近发现女儿变了,变得…要好了。

坐在镜子前面梳妆,芳冉从外头进来,对萧氏行礼,萧氏招手:“怎么样?起来了吗?”

芳冉连连点头:“起来了,听青雀居的下人说,姑娘卯时就起来了,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杯水,就坐到绣房里面去了。昨天缠着绣娘教了基本针线的走法,奴婢悄悄在绣房外看了几眼,正练习呢。”

萧氏听得仿佛在做梦一般:“从前老夫人也说要让她学刺绣,她哭了那么多眼泪,我好不容易给她顶住了压力,现在她竟然自己要绣花了?”

芳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声清咳自屏风内传来,傅庆昭整理好外罩衫走出来,丫鬟们给他行礼,萧氏也站了起来,迎上去替他整理腰带和配饰,口中稀奇的说道:

“老爷你说怪不怪,咱们三姑娘用功起来了。”

傅庆昭不是没听说,这几天的傅新桐确实有点奇怪:“昨天下午她还抱着字帖去找我,让我给她写了几幅字,说要临摹,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还是真的想要学点东西。”

对于女儿的奋发,傅庆昭不鼓励也不反感,不鼓励是因为他并不想让女儿吃苦,不反感是因为谁不希望自家女儿更加出色一点呢。

听了傅庆昭的话,萧氏觉得越发奇怪了,犹豫片刻后,说道:

“我待会儿还是去看看她吧,这孩子,别是魔障了才好。”

傅庆昭对妻子的小题大做无奈一笑:“去看看就得了,别泼她冷水,孩子上进怎么着都是好事,不管她坚持不坚持,总归能学点回来,这就够了。我下个月初就该住到国子监里去了,家中就劳烦夫人了。府里若有事情,便派人给我传话,若不是急事,就先压着,等我回来再处理。”

萧氏贤惠的点头:

“爷放心吧,家里有我在呢。”

傅庆昭三月下旬要参加殿试,三月初就该住到国子监里面去,他的授业恩师想再替他保驾护航一番,府里其他事情与傅庆昭参加殿试这件事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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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新桐在素面绸缎上飞针走线,从前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东西,现在学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绣花如此,写字亦是如此,只有当自己真正的去尝试一件事情的时候,才知道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顾歙的话犹在耳边,每一字每一句对傅新桐而言都像是激励,虽然那个危险的世界是顾歙强行拉她进去的,但是她跟在他身后,也确实见识到了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布局精妙的建筑,规模宏大的场景,如果不是顾歙,她又怎么可能会想到,那么大片的湖底下居然建造着一座隐秘的城池,让她见识到了一群真正在做大事的人。

她两世都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上一世下场凄惨,她之前怪傅庆昭,觉得就是因为傅庆昭的不培养,所以才让她变成了那一无是处,被人欺负的角色,可是如果把这件事情反过来想想,傅新桐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傅庆昭的确是纵容她的,可若不是她自己疏于学习,懒惰成性,一味依赖的话,又怎会导致那样的后果呢?

别人也许可以成为你的依靠,但是却没有人有义务对你一生会经历的事情负责。

她没有读过多少书,也没有男儿的胸襟和抱负,没有想过进出朝堂,为国家效力,如果不是顾歙,她到现在为止也不会这么想,就连做梦也不会做到这些事情,可是现在看来,顾歙的强势,又何尝不是给了她一个,像男人一样为国效力的机会呢?

斥候又如何,探事司又如何?就算危险,就算随时会没了性命又如何呢,人生在世走一遭,不能光想着怎么苟且下去,家人要保护,生活要继续,可这并不妨碍她做更有意义的事情,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够有此机遇呢?重生以来,她都把父母,哥哥放在第一位,为了扭转他们上一世的惨痛人生而努力的做了一些事情,现在也是该她为自己做点事情的时候了。

萧氏和傅星落都来找过她,傅星落直说她想不开,萧氏倒只是问问,没说别的。

傅新桐觉得在家里不安静,便跟萧氏请了命,再次回到云熙山去,不过自从张家出了事之后,萧氏还没有缓过身,坚决不同意傅新桐一个人住到山上去,所以傅新桐大多都是一早出发,晚上回,行动更加自由了,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在云熙山的日子过得飞快,傅新桐有时候写字写累了,就到山间去和花儿们说说话,听听它们在山间的趣事,而令傅新桐高兴的是,她年前培养的几株名贵松羽墨兰,好像过两天就要开花了,这松羽墨兰,算是墨兰品种里最为娇贵的兰花,因为不必普通墨兰好种植,所以市面上并没有很多,当时姚久娘跟她说过,这种松羽墨兰,她未必能养的出花,而就算勉强开花,也不一定能开出好的姿态,傅新桐自问对这几株放在山壁前养着的松羽墨兰很是用心,对它们的要求几乎都做到了满足,花儿养的连花匠都说非常好,所以,傅新桐有信心它们能够开出好看的姿态来。

当天晚上就把六株松羽墨兰带下了山,送到皓兰轩去,让姚久娘着手准备观兰事宜。

姚久娘对傅新桐能够种出松羽墨兰这娇贵的品种,很是惊讶,让园里的几个花匠看过之后,也都说确实到了花期,大概这几日要开的样子,傅新桐养兰并不是纯粹为了欣赏,她更希望在这方面获得一些成就,皓兰轩中每隔十多日,就会开展一次赏兰会,邀请文人墨客前来赋诗,若一株兰花能够在赏兰会上获得名次,那便算是成功的,天下爱兰之人千千万万,有京城本地的,也有专门从外省特意赶过来的好兰之人,有时候,若兰花实在稀罕,在赏兰会中,就能以高价卖出。

而傅新桐只负责养,其他赏兰,卖兰只是却是一概不想沾手,交到了姚久娘手里。

姚久娘跟花匠们确认了好多次,才相信这六株确实是松羽墨兰的品种,并且从叶颚的光泽饱满度来判断,六株都是生长极好的胚子,绽放只是时间问题。

六株松羽墨兰若是遇上懂行之人,少说一株也要卖到千儿八百两银子,六株的话,就有近万两的收入,这么大的金额过手,姚久娘心里没底,抽了个时间找到顾歙,将这情况告诉了他,原以为顾歙会很奇怪,为什么傅新桐那小丫头能培育出松羽墨兰来,可谁知顾歙的反应相当平静,还说了一句让姚久娘听不太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