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慌乱地说着自己没事,不用检查。

桑成风冷冷笑。

“到底是不用检查,还是不敢检查?”

女子一骇,众人愕然。

桑成风拾步缓缓朝女子走过去。

他记得很清楚,在摆脱女子拖拽时,他只是扬臂,并不是挥臂,也就是,他只是抽出自己的胳膊,并未挥开或推搡她。

且未用分毫内力。

就算是她再弱不禁风,也不至于身体后退那么远,更不可能撞上桌角。

还奇葩得撞出一个内伤吐血。

死皮赖脸、招摇撞骗、满嘴胡言......

真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

桑成风在女子的面前站定,缓缓蹲下.身子。

两个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

女子怔怔看着他,大大的水眸中满满都是怯意。

桑成风也看着她,有那么一刻,甚至觉得她眼中的那份惊惧是真的。

太会演戏了。

眸光转寒,他骤然伸手握起她的手腕,撩开衣袖,正欲探上她的脉搏,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腕上时,瞳孔一敛。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3】

眸光转寒,他骤然伸手握起她的手腕,撩开衣袖,正欲探上她的脉搏,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腕上时,瞳孔一敛蓉。

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都是交错的伤痕,特别是大动脉处的一条暗褐色疤痕最为明显,如同蜈蚣一般狰狞馒。

可见当时下手之狠、伤口之深。

那一刻,桑成风脑子里猛地跳出割脉自杀这个词。

伸出的手就微微僵在半空中,不知落往何处,而此时,反应过来的女子已是苍白着脸大力将他的手挥开,并慌乱地放下自己的衣袖,遮住疮痍密布的手腕。

桑成风怔了怔。

女子已出了声,只不过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前面正襟危坐的县令。

“不用检查,我都招。”

众人愕然。

这还没开始审呢,就主动招?

而且,她不是受害者吗?

怎么用招这个字?

县令亦是面露震惊。

桑成风看着女子,女子微垂了眉眼。

“今日早上,我肚子饿,想在夫子庙里找些供品吃,结果供品早已都被其他乞丐拿光了,我什么都没有拿到。于是,我就躲在大佛后面,准备等下一个上供品的香客,正好碰到一个进庙避雨的新娘子来到大佛后面换湿衣服,她见我盯着她手里的苹果,便问我,想吃吗?我点点头,她说,只要我换上她的喜袍替她出嫁,她不仅将苹果给我,事成之后,在夫子庙碰头,她会再给我十两银子。”

全场寂静。

包括三方当事人,包括左右衙役,还包括堂门口围观的百姓,所有人凝神静听。

在云漠,出嫁时新娘都有手捧苹果的习俗,寓意平平安安、早日开花结果。

而且这个苹果是要洞房花烛夜跟夫君一起吃的。

这个女人竟然......

“当时,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很饿很饿,一个苹果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太需要了,我就想着先填了肚子嫁人再说,到时候再伺机逃走。谁知道,一路都没有机会,一直到了娶亲的那家,我发现跟我拜堂的是一只公鸡时,彻底给吓住了,也不想再等机会了,当即扔了红盖头就跑了。”

女子一边说,一边看向那几个男人,“我也被他们发现不是原本的那个新娘,然后,他们就追我,我一路逃,躲进了一个茶楼。”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子轻抬眼梢,睨了桑成风一眼,“在茶楼里,遇到了这位公子,我见我躲到他的桌子底下,他也没有揭穿我,心想着他肯定是个好人,会帮我。我太怕被抓回去了,且不说,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对待我这个试图逃跑的假冒者,就说那只公鸡,我也不想嫁给它,所以,当这位公子不想多管闲事的时候,我就干脆赖上了他。”

众人一片唏嘘。

女子的声音继续:“我诬陷他,说是他指使的,我还故意假装摔倒,假装受伤,都是我的错。”

虽然大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大概意思还是听懂了。

她为了一个苹果和十两银子,替人代嫁,然后见跟她拜堂的是只鸡,就跑了,躲到茶楼就遇到了这个锦衣华服、行尊带贵的男人,不想被抓回去,她就赖上了这个男人。

原来受伤吐血是假的,众人唏嘘一片。

县令一拍惊堂木,沉声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要偷吃供品为生?”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扬落在女子身上,县令的问题,也是大家心中的疑惑。

看这个女子虽然头发蓬乱、一身狼狈,却也生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甚是漂亮。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

在所有的注视下,女子茫然地摇了摇头,其声幽幽。

“我也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我所有的记忆就是从三天前开始的,我醒来就在一个桥洞里,和一堆乞丐一起。”

全场震惊,包括桑成风。

县令眉心微拢:“你的意思,你失忆了?”

众人唏嘘感慨之余,也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会三日没有吃东西,又为何会去跟乞丐抢食,还会为了一个苹果和能否到手还是未知数的十两银子,不惜代嫁。

原来这么悲惨。

见场下一片哗然,县令再次执起惊堂木一拍。

“啪”的一声之后,顿时四寂。

县令又转眸问向那几个男人,“你们且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一遍!”

为首的那个男人颔首。

“我们少主人已经过世多年,前几日,老夫人生病,一个算命先生讲,想要夫人病好,得给少主人娶门亲,一来冲喜,二来可以给少主人守寡,少主人在地下也安宁。可是,谁愿意将自己家好好的姑娘嫁给死人守寡呢?无奈,老夫人才让我们去女奴市场买一个回来,原本的那个新娘子就是我们在女奴市场买的。”

难怪是跟公鸡拜堂。

也难怪人家姑娘要跑。

真嫁了,一辈子就完了。

场下众人交头接耳、低低议论,而大家的态度,也非常明显的一边倒,特别是那些围观的百姓,更是全部站在同情无家可归、没有亲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子这边。

县令皱眉,虽然事情已经明了,却有点难办。

判这个女人跟这几个男人回去继续拜堂吧,有些不近人情。

判这个女人无罪吧,可又分明是她冒名顶替、坏了人家的事。

脑中快速思忖权衡。

女子低头跪在那里,等着宣判。

桑成风面沉如水,静静而站。

几个男人也低声讨论了片刻,为首的那个男人再度开了口:“大人,既然这个女人也有她的苦衷,我们就也不强求,但是,我们去女奴市场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人,如今人没有了,她至少得赔我们银子,大人说对不对?”

县令还未做出回应,围观群众已是纷纷点头,表示此处理方法甚好,女子也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却也不必被抓回去嫁给死人。

县令刚准备同意这个提议,就蓦地听到女子道:“我没有银子。”

众人怔了怔,也是,如果她有十两银子,又何至于去偷吃贡品,又何至于为了一个苹果去代嫁。

那如今,该怎么办?

十两银子,虽不多,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讲,却是个不小的数目,众人也是爱莫能助。

县令迟迟难判。

气氛有些僵滞。

所有人都等着。

良久之后,女子再度声音微哑地开了口。

“我跟他们回去,拜堂。”

几个男人更是难以置信。

女子撑着身子从地上缓缓站起,对着县令颔首行了一个礼,便默然转身,在众人或错愕、或惋惜、或同情的目光中,往大堂的外面走。

身后县令终于宣判。

当然,结果没有悬念,就是如女子所讲。

围观的众人无奈叹息,纷纷给女子让出一条道。

几个男人也都谢恩起身。

女子出了大堂的门又走了一会儿,见几个男人还没有跟上来,便顿了脚步,等在原地。

围观的群众慢慢四散离开。

有几人经过她身边的时候,还笑着跟她道喜。

“恭喜姑娘了。”

“是啊,总算可以不用嫁死人了。”

女子有点懵,有点茫然。

终于见到几个男人走出门来,为首的那个走上近前:“你不用跟我们回去了,有人替你还了银子。”

女子震惊,等回过神来想问是谁,那人已经走远。

女子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怔怔抬眸的瞬间,就看到不远处,男人茕茕的身影离开,白袍轻荡、衣发翩跹。

江山如画怎及你笑靥如花【004】

只反应了一瞬,她便拔腿追了上去蓉。

“公子,公子......”

她一连叫了好几声,直到她气喘吁吁地快要追上他,他才似乎极不情愿地顿住脚步。

回头馒。

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说实在的,那一刻,女子有些被他眼中的淡漠、戒备、微憎和不耐吓住,甚至一度忘了自己喊住他要做什么。

怔了怔,才记起自己的目的,遂对着他略略一鞠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桑成风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她以为他要无视她并接着离开,谁知,下一瞬,他又再度回过头看向她。

“不错,我是替你付了十两银子,也希望从真正意义上救了你,不仅是你这个人,还有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品德。”

女子懵了懵,疑惑地看着他。

她听不懂他的话。

是真的不懂。

见她睁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他鼻子里似是轻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说出来的话却越发冷了几分,“听不明白还是在装?”

女子的脸就微微失了血色。

这句话她懂了。

“以后装失忆,就装得彻底一点,三一,你说你叫三一,”桑成风轻笑,这次是真的笑了,只不过,比不笑时还要显得清冷:“你识字吧?”他问。

女子摇摇头,又不懂了。

桑成风也不想再跟她多做解释,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看来,十两银子也没有将这种女人的品德救回。

他不知道她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有多少是真的,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她撒了谎。

她说她的记忆只有这三日的,也就是三日之前的所有一切她都失去了记忆。

他是医者,非常清楚失忆症分很多种。

有些人的确在失去一些记忆的同时,还记得一些东西,譬如识字。

但是,对于一个只有三天记忆的人,说白就是彻底失忆,彻底白纸,原则上讲,曾经认识的字,也会忘记,就算记得,也只可能是一些日常见得多的简单字。

而她,在茶楼里说她叫三一。

当时,茶桌的桌脚上,号码正好是三一,可能茶楼为了突出百年老店和古朴的气息,字体是用的云漠很久远的古书上才会出现的云漠老体字。

她识了出来,不是吗?

他不知道,一个好好的人为何要这样坑蒙拐骗,也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手臂上会有那么多的伤痕,他只知道,苦难并不能成为一个人变坏的理由。

走了很远,他无意识地回了一下头,发现那抹身影竟然还怔怔地站在原地。

隔得有些远,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当然,他也并不关心。

夏日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早上刚刚下过一场雨,白日就放晴了,结果,晴得好好的,桑成风去茶楼取了马儿准备打道回府,天空竟然再度下起雨来,且雨势凶猛,见天色也不早,桑成风便决定在临波镇停留一宿。

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顿好,便下楼准备用晚膳。

远远地就听到楼下很吵,他以为是客人多的缘故,也没甚在意,可等他下了楼才发现,是掌柜的在驱赶一个乞丐。

哦,不,不是乞丐。

哪有穿着嫁衣的乞丐?

当那一抹大红入眼,桑成风脚步一顿。

怎么又是她?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只希望相逢不会被赖上才好。

不知又在唱哪一出?

轻凝了眸光,他看过去。

女子在乞求,乞求掌柜的收下她。

掌柜的不要,让她出去。

女子拉着掌柜的袖襟,因为淋了雨,头发和身上的喜袍都是湿的,让原本就狼狈不堪的她更是惨不忍睹。

也难怪桑成风第一眼以为是个乞丐。

只不过,也因为淋雨,发丝湿漉漉地耷贴在头上,显得一张小脸越发的白皙瘦削,眼睛就更大,又黑又亮又可怜兮兮。

而且夏日本就衣着单薄,湿透的喜袍尽数粘贴在身上,裹出她凹凸的身材玲珑有致。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拉拉扯扯中,语气就软了。

“你会做什么?”

桑成风轻笑。

又得逞了么。

“我什么都可以做,端茶送水、扫地收拾都可以…...”

女子欣喜激动地说着,一个抬眸,就毫无征兆地撞上了桑成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