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建国拼着最后一口气往上爬,刚抬脚,脑袋顶上就来了个黑漆漆让他不敢再动的玩意。

陈继川站在坑边,轻描淡写地说:“你这辈子,恐怕从来没想过会为这事遭报应吧。”

“我真没有……真没有……真没有!!!”谭建国哭了,皱巴巴的老脸上眼泪鼻涕缠成一团,哪还有他当年恐吓小女孩、上下其手尽情享受的风光?

彻头彻尾一条老狗。

云南松散的红土扑扑簌簌往下落,很快埋了他半身。

陈继川冷冷看着,即便双手插兜,坑底的谭建国也再不敢往前挪一步。

“孬种。”他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就他妈知道欺负你比弱的,在丁点大的孩子身上找快感,你他妈配做人?”

谭建国几乎是嚎出来,“我是畜生!我是杂种……我是他妈的**的老畜生!你行行好,大哥,行行好,放我一条活路,我保证什么都不说……您真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个老杂种担一条人命……”

孟伟放下铁锹,看着谭建国一个劲傻乐,“我说你,知道我谁吗?知道我川哥什么来头吗?老子会怕这个?埋了就埋了,就当埋条狗。”

陈继川蹲下来,用那管黑漆漆的东西敲谭建国的脑袋,“哎,哎,我问你。”

等谭建国摆正脸他才说:“当年在印刷厂,那孩子也这么求过你吧?也这么哭着求你放了她吧?你怎么做的,嗯?说,说出来给你哥听听。”

“真没有……”

陈继川不耐烦地挠了挠眉头,转过脸“啪”一下给了谭建国一耳光,打得他歪倒再土坑边上,又再哭哭啼啼哼哼唧唧。

孟伟又把人踹回来,用脚拨弄正了,还对着陈继川。

陈继川再问:“说不说?”

谭建国憋住了,抽着气说:“我说,我说,我都说……”人生最美时光总是记在脑海,何况他多年来反复回味,哪能不记得呢?就连她穿什么衣服,扎什么小辫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我当时说,哭什么哭,伯伯什么也不干,就抱抱你,看你可爱嘛……”

知不知道自己生病了?伯伯给你治治才能好。

敢龇我?

还真跑了?

好啊,伯伯跟你捉迷藏。

来了,一、二、三、四……

小宝贝,我瞅见你腿了……

还跑?哈,看你还能往哪跑…………

土已经埋过谭建国肩膀,陈继川站起来,觉得颈后有千斤重。

世上的事真他妈有意思。

谁说天道好轮回?

谁唱的善恶到头终有报?

我只看见,杀人放火的照样登高楼。

行善积德的终年无好日。

去他妈的老天爷。

谭建国不停求饶,到这时候才知道后悔,后悔当初没掐死余乔,一了百了。

还剩最后一培土,孟伟问:“哥,我埋了啊。”

陈继川却问:“让你买的电话卡买了吗?”

孟伟道:“买了。”

“打电话报警,就说你路上遇到个想活埋自杀的,你见义勇为,给他把脑袋从土里扒出来了。”

“不是吧?就这样?”

陈继川没回他,他心里闷,一个人叼着烟回到车里,发了会愣,忽然拿起手机拨余乔电话。

“陈继川?”

“哎,是我。”等听到她的声音他才心安,于是随口问,“到哪儿了?”

“刚过大理。”

“想我了没?”

“想了。”余乔老实回答。

他得意地笑,笑完之后叹了口气说:“我也想你了。”

余乔没出声,他接着问:“是不是挺傻的?”

“是有一点,不过挺可爱的。”

“完了,我一铁血真汉子到你嘴里怎么跟小白脸似的,哎余乔,你这口味可真是与众不同啊。”

“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可爱,死不承认的口气也特别可爱。”火车上吵,她捂住听筒低声问,“陈继川,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说了就是想你……特别想把你抱起来。”

“抱起来干嘛?骑高马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不是呢?就想让她永远当个三岁小孩儿。

电话里忽而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也没见有人挂断。

他呼出一口烟气,哑着嗓子喊她,“小蝴蝶——”

“嗯?”

“没事。”

“到底什么事?”

“就觉得你特别好,真的。”莫名其妙,他一时间难过的呼吸都发紧。

“比江媛好?”

“比她胸大。”

余乔把电话挂了。

陈继川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嘴贱这毛病是真没救了,不过好在余乔都让着他,越让越和谐。

他看着漆黑的手机屏,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车里笑。

余乔仰头喝水。

宋兆峰问:“年后有没有考虑换个环境?”

“你是说换工作?”她有其他打算,“其实我挺想再回去读研。”

宋兆峰不以为然,“你今年二十五,读研出来都二十八*九了,已婚已育还好,如果是未婚,哪个公司敢要你?”

余乔淡然一笑,“宋兆峰,看来我们真的不合适。”

“怎么说?”

“我骨子里是个理想主义者,和你太不一样。”

“我看你只是做事不想后果,不够成熟。”

“无所谓,我不和你争。”

太阳落山时,陈继川回余文初家中报到。

客厅已经坐满了人,当然少不了左眼包纱布的朗昆。

他走到客厅中央,喊:“文哥——”话音还没落地,就看见余文初一脚踹过来,把他踢倒在地,捂着胸口,半天没喘上气。

“狗*日的,敢搞我女儿?”余文初横眉怒目,完全变了样。

陈继川坐地上,咳嗽两声,还能咧开嘴笑得出来,“文哥,这事真不是故意……”

余文初随手提上一直酒瓶,绕过玻璃茶几,“养不熟的狼崽子,活腻了你——”

余文初眼底放光,陈继川恐怕逃不了这一劫。

忽然间,手机响了。

是余文初的。

他瞄一眼来电显示,等了等,还是接起来。

“爸——”

“到昆明了?”

“爸,下个月让他来看我。”

“乔乔!”

“我喜欢他,就喜欢。”她语气任性,钻牛角尖一样。

余文初无奈,“宋兆峰不好吗?”

余乔态度强硬,丝毫不让,“好,可我不喜欢。”

“乔乔,你不能跟这里的人扯上关系,这王八蛋能拖累你一辈子。”

“爸,你就当补我一份生日礼物。”

他没办法,没一点办法。

第十九章两地

余文初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回沙发。

绕过陈继川的时候又给了他一脚,不过这回力道可以忽略不计,和之前的当胸一脚天差地别。

他多半是伤了肺,坐地上一个劲咳嗽。就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没脸没皮,“文哥,回头我是不是得改口叫岳丈啊?”

余文初冷哼,“就你?下辈子看能不能有机会。”

“那我加把劲。”他抚着胸口站起来,在场的都当没事发生,该说什么说什么。

果然,下礼拜就得去缅北见阮籍,这进程实在有点快。

余文初比想象中心更急。

余乔回鹏城之后被小曼逮住全方位审问一遍,但她的嘴比蚌壳还紧,小曼没得到预想的风流故事,急的要和她断交。

她照旧上班,跟项目,翻译连中文都读来晦涩的法律文书,听老板说年后还要跟组到徐州做项目尽调,将她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她与陈继川鲜少通话,对这段关系,彼此之间仿佛已有默契。

一月末,鹏城降温的这一天,余乔去见她的心理医生。

王家安眉目清秀,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一见她便说:“你恋爱了?眼底有光。”

余乔在她熟悉的浅灰色布沙发上坐下,忍不住笑,“王医生,我看你不要做心理医生了,去做命理师,你有天分。”

“原来是真的。”细长钢笔在他手上转一圈,听见他说,“恭喜你。”

“谢谢。”

王家安问:“最近有没有好转?”

余乔点头又摇头。

王家安说:“这是什么意思?”

余乔双手放在膝头,略显拘谨,“我还是会梦到那个场景,只不过……”

王家安放下笔,认真听她说。

“突然间多出一个人,一个眉头有疤的小哥哥,拉上我就跑。”

“不再是余娇?”

“不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

王家安低头一笑,“这位小哥哥,我猜已有具象化的形象。”

“可……可能是他吧……”

“余乔,这次是真的恭喜。”

“王医生?”

“我认为你已经没有必要再做心理治疗,你觉得呢?”

离开医院的时候,余乔给陈继川发了条信息。

“谢谢你。”她说。

陈继川很快回过来,“客气什么?不用谢。”

也不问为什么,是谢就收,真不害臊。

一转眼瞥见商场玻璃橱窗内,模特穿一件飞行夹克,她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陈继川换上衣服后的模样。

她忍不住,走进商场刷卡买下这件未必有人穿的夹克。

购物袋晃得沙沙响,她独自走在冬末灰蒙蒙的车水马龙之中,脚步轻缓,嘴角带笑,仿佛去见阔别已久的恋人。

临近过年,年轻人匆匆回乡,整个城市几乎都空了。

余乔陪着母亲黄庆玲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置办年货。

那时候,黄庆玲正数落她过年也不把宋兆峰带回来,女人结婚要趁早,年纪越大选择面越窄,等你到三十岁,打半价都没人要。

余乔的手机突然震起来,一串又长又奇怪的未知号码,她想也没想就接起来。

“妈,我老板找我,我去收银台等你。”

说完仿佛游鱼一般穿过拥堵人群,躲在储物架的角落当中,等对方开口。

“乔乔?”

“陈继川!”

“激动什么?耳朵都给你叫聋了。”他站在缅北深山中,头顶是未被乌云遮盖的星空,灿烂似银河压顶。

他揣着兜,仰头看天边明亮北极星,问余乔,“想我没?”

“想了。”她老老实实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