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转念一想,却也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刘七巧连管家的钥匙都接了下来,可见杜太太对刘七巧那是没话说的,可杜老太太对刘七巧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却还是让李氏很担忧。

用过了午膳,李氏原本想留刘七巧再坐一会儿,可因为杜若想去水月庵给两个孩子看诊,刘七巧便也起身告辞了。这会儿刚刚立秋,天气还很炎热,老王妃和王妃都在歇中觉。刘七巧便只让绿柳挨个去告辞了,自己跟着杜若一起去了水月庵。

却说昨晚水月庵里面也是人仰马翻,因为庵里面有年纪小的小尼姑,所以大长公主便只让几个年长一些的尼姑过来服侍。可那些尼姑平常念经念佛是一把好手,服侍人起来却是半点儿都不行的。除了贴身服侍大长公主的明慧、明镜两位是大长公主一手培养出来的,其他人在这方面确实让人很不满意。为此大长公主还大发雷霆,指责她们空有一副修行人的外壳,内心却没有半点善念,若是真的心怀善念,又如何不能好好的照顾病患呢?

刘七巧和杜若去水月庵的时候,大长公主还未起身,明慧小师父将刘七巧和杜若领进了昨日安顿兄妹两的那间禅房,里头的尼姑早已经累的趴在了茶几上睡了起来。明慧只一把将人拍醒了道:“让你们照看病人,你们睡得这般死,只怕是火烧了眉毛都不知道,若是让师太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水月庵的尼姑,大多数都是原先官宦人家的姑娘,或是克父母家人的、或是逃难时候没地方去的,或是家里落罪,自己一人无法营生的,出身也多半不会太差。更还有几个先帝年长时候纳的妃子,如今也不过就三十几岁的光景,哪里服侍过人,她们在和水月庵出家,无非就是见这是大长公主修行的地方,香火旺盛。虽然粗茶淡饭,但至少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服侍别人,所以除了念经之外,平常是不干任何重活的。至于那些粗重的活,每年皇帝都会给大长公主送上那么几个得用的老奴,多半都是一些罪臣的家眷,罚到水月庵来做苦力的。

杜若见两个孩子都躺在炕上,身上的被子盖的歪歪扭扭,便知道那照顾的尼姑是有多散漫的。那女尼连忙站了起来,上前想去给那小姑娘掖一掖被子,刘七巧只摆了摆手,自己亲自上前,给那小姑娘盖好了被子,拿出她那藕断一样的小胳膊,放在被窝外头。

杜若从药箱里拿了药枕出来,开始为小女孩诊脉,过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昨晚的药是有效的。”

杜若转身问道:“中午的药喝过了吗?”

那女尼想了想,只回道:“已经吩咐人去熬了,昨晚闹的迟,所以今儿一早喝了一直睡到现在。”

刘七巧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只走到杜若身边道:“昨儿我在你的药箱里放了一包药,是这户人家的男人对着你的方子去安济堂抓的药,听那嫂子说,这小男孩吃了一贴没什么作用,我估摸着,会不会是药有什么问题?”

杜若眉宇一皱,从药箱里面将那包中药打开,只细细的闻了闻,蹙眉道:“这牛蒡的气味好像不太对。”

168

刘七巧见杜若脸上神色有异,只小声问道:“哪里不对?一会儿我们回家再验一验?”

杜若只点了点头,见那小姑娘身上已经退热,还没生出麻疹来,便又从药箱中拿了纸笺出来,重新写了一份药方,看了一下房中的两位女尼,只开口道:“明慧小师父,一会儿我让伙计再送几帖药出来,是给这小姑娘用的,她的病情进展和那男孩子有些不同,需要分开服药。”

明慧是服侍在大长公主身边的人,自然是比其他人细心很多,便只点头道:“贫尼知道了,师太说了要好好照顾两位小施主,贫尼一定放在心上,杜太医只管请人把药送来,贫尼自会安排人为两位小施主熬药。”

说话间外头确实有了响动,原来是大长公主已经醒了过来,又亲自过来看两位染病的孩子,见外面药炉上的药还没好,只厉声训斥了两句。大长公主进来,见杜若和刘七巧正在里头,只微微有些汗颜,摇头道:“我这里虽然人多,却不是个个顶用的,看来大多数人在我这边,无非就是看在这是皇家供奉的寺庙,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说起来我出家四十年,自认潜心修佛,再没有半点破戒的,却也保不得家国平安,还是让鞑子的铁蹄践踏了大雍的江山。”大长公主说道这里,微微一叹,继续道:“这里的尼姑大多都是那时候逃难留下来的,她们也许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刘七巧见大长公主心怀善念,便只安慰道:“师太不必自责,如今师太给这两个孩子一处养病的清静场所,正是慈悲为怀,其实这病症原本就是有传染性的,到时候若是在京城蔓延起来,七巧斗胆,借师太这个地方,让这些孩子避避难吧。”

大长公主闻言,只点了点头道:“若是真这样,水月庵的大门永远为那些染病的孩子开着。”

刘七巧有大长公主这句话,也微微放松了心情,刘七巧还没经历过时疫,不过听杜若之前说起的几次,都是很可怕的。朝廷为了防止传染,会采取一些特殊的办法,到时候那些病童的性命只怕不保。如今有了大长公主的的承诺,至少可以为他们争取一个临时医院。

杜若听大长公主这么说,更是感动的五体投地,恨不得立时就跪下来给大长公主行大礼。大长公主见状,只连忙扶住了道:“今儿是你们三朝回门的时候,怎么跑到我的水月庵来了?”

刘七巧笑道:“还不是他,放心不下这两个孩子,所以一早就拉着我从王府出来了。”

说话间那小姑娘已经醒了,见了大长公主很亲切的喊了一声奶奶,大长公主见她小小的身子盖在被子里头,只睁开了乌溜溜的大眼睛,只心疼到了骨子里,伸手抱着她道:“小乖乖,你睡醒啦?你真乖,比你哥哥乖,喝药也不哭,奶奶疼你。”

刘七巧倒是第一次在古代遇到重女轻男的长辈,只憋不住笑道:“家家户户都喜欢男孩,怎么师太就喜欢女孩子呢?”

大长公主只捏了捏她的小脸道:“我当然喜欢女孩子,我若是不喜欢女孩子,怎么会合着你一起去骗人家老太太呢?”

刘七巧被大长公主说到了痛处,只红着脸道:“你老人家就别提这个了,瞧我给您带来的小孙女多乖巧,你就早些忘了那事情。”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见刘七巧谈笑间多了一份少妇的韵味,只笑着道:“你想让我忘了那些事情,就早些生个小娃儿来哄我开心。”杜若无奈之下,又拍着胸脯表示,一切都包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赶在天黑之前回了杜家,那边春生也正带着紫苏往杜家赶。春生一边赶车,一边问紫苏道:“你今儿把你好不容易攒给你姥姥姥爷的钱给了那对夫妇,那你姥姥姥爷咋办呢?”

紫苏今儿跟着刘七巧回了王府,便去蔷薇阁拿了自己存在钱喜儿那边的银子,喊春生跟自己跑了一趟。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去了那夫妇家中,又是帮他们把家里整理了一遍。男人出去上工了,家里只留着一个刚生过孩子的女人,这冷锅冷灶的,紫苏去的时候,阿汉嫂正靠在床头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可惜她自己也没吃什么东西,奶水不足,孩子吸了几口吸不出来,便哇哇的哭了起来。

紫苏见状,只又出来找了春生,拿着银子让他去附近的米店里买了一些珍珠米,用来给阿汉嫂熬米汤喝。春生见紫苏如此贤惠,只越看就越喜欢,也拿出平时攒的几吊钱来,递给紫苏让她给小娃买些东西吃,紫苏只笑着道:“小娃昨天才生出来,能吃些什么?你跟着大少爷这么长时间,连个常识都没有。”不过紫苏倒是不客气的收下了,偷偷塞给了阿汉嫂。

紫苏见春生问起她,便有些感叹的开口道:“我瞧见那大嫂子,就想起我娘那时候,那时候我爹刚去,喜儿还在我娘的肚子里,她大着肚子还要到处打工,给庄上的马喂草料,不然的话我就会没饭吃。喜儿刚出生,我娘一边坐月子,一边还要照顾我,可恨我那时候太小,也不懂要帮着我娘,如今她已经不在了,可是我看见阿汉嫂就想起我娘。”紫苏说着,只低下头不断的擦眼泪。那边春生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只牵着马车拧眉一本正经道:“紫苏,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绝对不让我们的孩子受半点的委屈。”

紫苏一开始光顾着哭,听了春生的话也不甚在意,可再一细细咀嚼,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只郁闷道:“你浑说什么呢,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谁说就要嫁给你了。”

两人正说不明白的时候,那边刘七巧和杜若的马车也正巧从后头跟了上来,总算是大部队会师成功。

刘七巧和杜若才进门,就瞧见杜太太身边的清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便知道定然是杜太太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清荷见了两人进来,只上前道:“太太让我回少奶奶和少爷,今儿姜姨奶奶家的表姑娘回来了,这会儿正在老太太房里说话,不如等客人走了,再去老太太那边请安也是一样的”

杜太太会这么交代,少不得也是因为听见有些下人嚼舌根,说什么姜梓歆原先是看上了杜若的,那天投水之前,是让小丫鬟看了杜若回来,才故意去投水的。杜太太原本是不信的,可巧不巧今年夏天,郑家带着一家老小出去玩,谁知道路上遇上暴雨,将姜梓歆的马车给冲到了水里,跟姜梓歆一起做马车里的小丫鬟淹死了,偏生姜梓歆毫发无损的就游上了岸。这事情按说是郑家的家务事儿,杜太太也未必知道,偏生杜二太太还气着姜梓歆占了自己的准女婿,把这件事夸大其词的说得个天花乱坠的,所以各种流言便再同一时间内都涌了出来。

郑家的少爷得知姜梓歆会凫水之后,便狠狠的斥责了她一顿,郑夫人便以这个由头,给他儿子房里塞了两个通房,偏生姜梓歆的肚皮却跟烙铁一样,死活也没有动静,如今三天两头往杜家跑,为的也是让杜二老爷瞧瞧,到底是什么问题,她姜梓歆就是生不出孩子来。

却说姜家也确实风水不好,姜梓歆磕磕碰碰的,总算嫁了出去,姜梓丞却在春试的前几日病了,最后名落孙山,在家里一直病到了现在。如今那梨香院里头,也是日日都是药香缭绕。

杜太太让杜若和刘七巧别过去,无非就是避避嫌,再加上她知道那姜梓歆曾经在宫里阴过刘七巧,大抵刘七巧也是不想见她的,便想推脱不去了,可谁知道杜老太太得知杜若和刘七巧回来之后,便命人去了百草院请人,说是让刘七巧出去见见亲戚。

杜若和刘七巧一起回房换了衣服之后,先去了如意居拜见杜太太,杜太太听说老太太有请,也只叹了一口气,对刘七巧道:“那个姜梓歆,你是知道的,如今她嫁给了二太太娘家的侄儿,今儿正巧回来瞧她祖母,这会儿正在福寿堂呢,你若是不想见她,我便过去帮你回了她就是,反正她们家也不过就是老太太面上的亲戚,也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亲戚,见不见也是无所谓的。”杜太太自从知道这姜梓歆是什么人之后,对她也是各种看不入眼的。

刘七巧想起姜梓歆,脸上的笑也意味深长了一点,只开口道:“我自然知道,我还记得去年重阳节我在宫里摔的那一跤,倒是这姜姑娘的功劳了。”

杜若却是不知道这刘七巧和姜梓歆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渊源,如今听刘七巧说起,不免就问了一个究竟。杜太太便把那姜梓歆的事情给一五一十的说给了杜若听,只庆幸道:“大郎,亏得你是个受礼教的孩子,不然若是那晚出去的人是你,只怕她就赖上你了。她一个会凫水的姑娘,真的要死,不如拿了汗巾抹脖子,为什么非要在人前投河,无非就是想把名节赖在你身上罢了。”

杜若一听,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再没想到平时看着娴静守礼的姜梓歆会是这样一个人。

杜若还沉浸在对过去感觉的美好事物忽然质变的震惊中,那边刘七巧已经顺利的做好了精神建设,只抬头挺胸道:“娘,你放心好了,大郎这不好好的还是我的吗?我和大郎是天造地设的姻缘,绝对不会有被人破坏的可能性。”

大户人际规矩森严,平常说话都是喊敬语的,就连杜若在人前喊杜太太,也只喊太太,可是刘七巧从小就生活在农村,没有这种自觉。后来去了王府,虽然也是太太老太太的喊,可毕竟那些人是她的主子,那样喊都是规矩使然。所以她在杜家忍了几天之后,终于又回归了她那没礼数的习性了。

可是对于杜太太来说,这一声娘可当真是难能可贵了。像赵氏那样出身的人,自然是不会喊杜二太太一声娘的。就说她自己吧,不管是私下里还是场面上,也从来没喊过杜老太太一声娘。所以这一声娘,可是杜太太在这个家里独一无二的。

杜太太只激动的看着刘七巧,伸手抚摸了一下刘七巧,从这一刻开始,她才觉得自己真正放下了心来,把自己最珍爱的儿子交给刘七巧。

“你们都是娘的好孩子,但愿以后你们能跟我和你爹一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杜太太说出这番话来,却更比前日在福寿堂敬茶时候交代的那些话,更让刘七巧感激。

婆媳两人商量妥当,觉得既然是亲戚就没有不见的道理,所以两人都整理好了心情,打算去福寿堂会一会姜梓歆。

福寿堂里头,姜梓歆正哭哭啼啼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如意,坐在里头的,有杜老太太、姜姨奶奶还有身为看客的杜二太太。杜二太太因为被姜梓歆抢了自己的乘龙快婿,心里对她一直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姜梓歆和自己亲上加亲,说不出的欢心,实际上她心里无时不刻都扎着小纸人,恨不得戳死她。

“我婆婆说,若是今年我的肚子再没有动静,她就要让房里人生下庶长子了。我跟她吵了几句,她就说我善妒,不配做郑家的媳妇。”姜梓歆说着只嘤嘤的哭了起来,抬起头看着杜老太太道:“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当时若不是她儿子莫名其妙的闯了进来,我何至于就嫁给了他,我也不是没人要的人,如何要沦落到被人如此作践的地步呢?”

杜二太太正喝着茶,听她说到这里,冷不防被呛了一下,蹙眉腹诽:你是不是没人要,可惜要你的人是个傻子,你如今白捡了个便宜,还说这样的风凉话,活该!杜二太太虽然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笑着道:“我那个嫂子,出了名的嘴硬心软,这不是她知道你会凫水,还故意惹了齐昀救你,心里不爽快吗?”

姜梓歆没想到那件事情居然传到了杜家,只脸上一红,差点儿吓的哭都不会哭了,急忙掩饰道:“我当初一心寻死,早就忘了自己会凫水了。”

杜二太太眨了眨眼皮,心道:感情你是想寻死的时候就自动忘了会凫水,不想死的时候就游得比鱼还快?

“所以说嘛,既然会凫水,何必要投河寻死,找一个绳子吊死,还能落个好名声呢,你说不是?”杜二太太随口搭讪了一句,忽然觉得有些偏题了,只看了一眼脸上略浮现怒容的杜老太太和姜姨奶奶,摆摆手笑着道:“既然侄媳妇回来说了,自然是要商量一个好法子的,一会儿等老爷回来,我先让老爷给侄媳妇把把脉,看看究竟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找对了病因,才能对症下药,这生孩子也是要运气,你瞧瞧你大伯母,都这年纪了,还怀上了呢?你说对不?放宽心,不着急。”

杜老太太听杜二太太这几句话还算有些道理,这才点了点头道:“这才是做长辈的人该说的话,一会儿让老二好好给表姑奶奶瞧瞧,才是正经。”

才说话间,外面百合挽了帘子进来道:“大太太和大少奶奶也来了。”

杜老太太听闻刘七巧来了,只拉着姜姨奶奶的手道:“我的孙媳妇,你还没见过吧,那双眼睛竟长的有些像玉儿,玉儿你还记得不?我的小女儿,在南边病死的,那时候你还去瞧过她呢。”

姜姨奶奶只拧眉想了想,她也不过见过那玉儿一两回,这会子哪里能想出她的模样。也只顺着杜老太太的话点点头。但见帘子一闪,杜太太矮身进来之后,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过看那打扮却已经是少妇的样子,想必就是杜若新过门的大少奶奶刘七巧了。

姜姨奶奶只略略瞧了两眼,拿着和自己的孙女比了比。只觉得刘七巧身量娇小,眉宇中带着一抹娇憨之态,双眸囧囧有神,一张瓜子里甚是小巧,倒是让人眼前一亮的长相。听说原先是个乡下丫鬟,如今却被王府认作了干女儿,也能算上半个金枝玉叶了。姜姨奶奶再看看自己的孙女,这出嫁大半年以来,每每回家,越发就变得比之前老态,明明也才是十八岁的光景,这眉宇中的却似乎总添了一把解不开的愁云。

不过这也要怨姜梓歆自恃聪明,觉得凭借自己的小伎俩,在大宅门混好应该不错。谁曾想郑夫人确实十分厉害的角色,疼爱儿子,疏于管教,每每姜梓歆让齐昀读书认字,考取功名,那边郑夫人就口出冷言道:“你既然嫌我儿子没功名,何苦要千方百计的嫁了来。”

齐昀又是一个爱玩的性子,原本两人的婚姻基础就不牢固,一开始耽于美色,现在也看腻了姜梓歆的脸了,越发觉得没意思,平常绷着脸的时候,活像个小老太,纵使再好的容姿,也耐不住顶着一张棺材板脸色。

再加上姜梓丞这一次未能高中,原本姜梓歆指望以此扬眉吐气也没成功,所以在郑家的日子也确实越发难过了。眼前唯一能帮助她读过难关的,大抵就是尽快的生一个孩子出来。

杜老太太见姜姨奶奶盯着刘七巧不说话,哪里知道姜姨奶奶这会儿已经神游天外了,便只当她也是觉得刘七巧像杜玉,跟着自己一样看得入神了,只岔开了话题问杜太太道:“大郎怎么没有来?”

杜若方才得知姜梓歆的为人之后,很是气愤,最后还是不想见她,所以杜太太和刘七巧也没有勉强他,只让他留在了如意居里头。

“这几日事情多,许是累着了,我让他在我那边歇着呢。”

“这新婚燕尔的,有什么事情是非要这两天做的呢?你这当母亲的也不劝劝他,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杜老太太说着,又转头看向刘七巧道:“七巧,听说你昨儿没用晚膳,怎么?厨房的菜不合口味吗?”

刘七巧这会儿一时受宠若惊,连忙摆了摆手道:“没有不合口味,昨天老太太赏的板栗烧野鸭很好吃呢,刘七巧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了。杜家的厨娘的手艺,倒是不比王府差。”

杜老太太一听,更是心花怒放,心想贾妈妈果然没骗她,刘七巧果然喜欢吃这道菜,只高兴道:“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以后若是喜欢吃什么,只管说,你婆婆如今有了身孕,没空照管你,我照管你。”

姜梓歆原来是知道这杜老太太对刘七巧一直不待见的,谁知道今日见了这光景,分明就是喜欢的紧,不由就有些意外,便只半笑着问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跟表嫂感情这么好了,看了可真让人羡慕呢。”

刘七巧瞧了一眼姜梓歆酸葡萄的样子,笑眯眯的朝她点了点头,暗自庆幸:我人品好,你奈我何?

姜梓歆似乎是瞧出了刘七巧眼神中带着的一丝丝的挑衅气息,只低下头,略带羞涩的说:“以前我生病都是表哥看的,不如这一次也让表哥看看吧。二表叔太医院这么忙,这会儿还没回来,我实在不想再劳烦他了。”

杜二太太原本作壁上观,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只抬起头来瞧了一眼姜梓歆,又瞧了瞧刘七巧,倒是很乐意让事情变得再复杂一点。

“也是,老爷这会儿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能回来,听说最近小梁妃要生了,四皇子身上也不太利索,昨晚老爷也是过了亥时才回来的,总不能让侄媳妇等到亥时吧,不如还是让大郎过来瞧一瞧的好。”

刘七巧闻言,脸上虽然没什么不高兴,心里却暗暗的骂了一回杜二太太,随即清了清嗓子道:“回老太太话,大郎今儿不过来请安,到不是因为身体不适,只因为他今天去瞧了一个小儿麻疹的病人,身上沾了病气,怕冲撞了客人,所以才没来的。”

这种病,得过的人是再也不怕的,可是没得过的人却不由吓了一跳,眼下姜家还有一个病秧子在养病,断然不能再有什么闪失。姜姨奶奶想了想,只开口道:“还是多等一些时辰吧,既然来了,总要看过了大夫再回去,大郎这几日也忙了,还是好好休息的好,我们只等着二老爷便罢了。”

169

谁知姜梓歆今日实在跑的不讨巧,只到掌灯时分,杜二老爷也没有回来,倒是打发了他随身跟着的小厮回来传话,说是今晚要在太医院值夜,就不回来了。杜二老爷自从胜任太医院院判之后,便很少亲自值夜,总共也就是去年太后娘娘截肢那几日,在太医院待了几个通宵,如今又要值夜,只怕是宫里面不知又有哪位主子贵体抱恙了。

杜老太太每天总共也就早晚两个时候可以跟儿子们聊聊天,这不杜二老爷今天又不回来,杜老太太心情便不是很好,只叹了一口气道:“既然老二今天不回来,你们也散了吧。我留了姨太太和表姑奶奶下来吃晚饭,用不着你们伺候了。”

杜二太太一听叫散了,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走了,可看见杜太太还坐着没动,所以只再红木靠背椅上扭了扭身子。

那边姜梓歆听闻杜二老爷不回来,看看天色便也起身道:“既然二叔不在家,那我也回去了吧,这出来大半天了。”

姜姨奶奶只心疼的伸手抚了抚她的手背道:“你出来一趟不容易,在你姨奶奶这边吃了晚饭再走吧,省的回去再折腾,反倒让那些下人挑出你的不是。”

杜老太太闻言,只蹙眉想了想道:“没道理让你白跑一趟,既是来看病的,好歹也看过了再回去。”杜老太太说着,便请百合去如意居把杜若请过来。

姜姨奶奶死了男人儿子又病着孙子,对生病是非常害怕的,可是见杜老太太一片好心,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悬着一颗心看着丫鬟去请人了。

杜若这会儿正在如意居等着刘七巧和杜太太回来,已经招呼了丫鬟去传膳,谁知见百合又来请。若是百合直说了是去给姜梓歆看病的,杜若出于医者之心,没准也就过去了。偏生百合只说老太太让他过去见客,别的也没多说,杜若这会儿是实在不想见那姜梓歆,便撑着脑袋道:“你去回老太太,我这会儿头疼的厉害,不想过去。”

丫鬟听了,心里也着急了起来,只忙就跑回了福寿堂去,把杜若的话回了杜老太太。杜老太太一听,恨不得马上自己去瞧一瞧的好,只叠身吩咐:“你们两快回去瞧一瞧,这到底是怎么了?自己身子弱就不要太拼命,这新婚燕尔的,病了就不值当了。”

刘七巧听丫鬟这么说,一时也有些着急,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子道:“我这就回去瞧一瞧。”

杜太太也跟着起身,拜别了杜老太太,两人一起出门。到了门口,刘七巧才有些不安心道:“太太,大郎小时候可有得过麻疹?若是他没得过,断然不能再让他去给那几个孩子医病了。”

杜太太见刘七巧一脸担忧,只宽慰道:“你放心,大郎小时候什么病都得过,算是齐全了,我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如何把他养到这么大的。”

刘七巧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道什么病都得过,那体内的抗体一定不少了,真是阿弥陀佛,祖宗保佑了。

刘七巧和杜太太刚回了如意居,那边杜老爷也正巧回来了。杜老爷原本打算去福寿堂给杜老太太请安,被杜太太给拦了下来道:“你这会儿先别去,天色也晚了,福寿堂那边也摆饭了,你就在我这边吃一点,等姜姨奶奶走了,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杜太太是有些小心思的,虽然杜老爷如今专门管生意,可是他医术还在身上。杜太太讨厌姜梓歆的心计,便觉得她活该生出儿子来,所以索性不让杜老爷过去了。

一家四口人难得和和乐乐的吃了一顿团圆饭,原本刘七巧是要站着服侍的,可杜太太非让她也坐下,就想普通的市井人家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随便闲聊了几句。

杜老爷习惯晚饭时候喝一口小酒,晚上有助于睡眠,这会儿他抿了一口酒,蹙眉道:“我今天五家店都跑了一圈,来药铺抓小儿麻疹药方的总共有十个人,其中有四个都在平沙路,这样看来,只怕入冬之前,这病还要有一段时间。”

杜若拨了几口饭,听杜老爷这么说,便咽下了口中的米饭,开口道:“我昨晚拟了一张药方,打算让店里的人做成香囊,分发给病患的家属,好歹有些防御功能。”

杜老爷点点头道:“好,吃完了饭去我的书房,我们父子两好好商量商量,顺便叫上你二叔。”

杜太太闻言,便开口道:“二弟今儿太医院值夜,没有回来。”

杜老爷捋着山羊胡子想了想,开口道:“二弟有些时日没值夜了,难道是梁妃娘娘要生了?”杜老爷一脸凝重,只盯着刘七巧道:“七巧,你这两日别在出门了,在家等着便好。”刘七巧端着饭碗点头,这回来时间长了,刘七巧洗过脸之后,便没有特意在眼睑下上珍珠粉,杜老爷映着烛光,就看见刘七巧眼袋下一片乌青,只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扭头一记刀眼杀到了杜若的面前,冷眼道:“你与七巧新婚燕尔,贪一时闺中之乐也是常有的,当切忌莫要伤了身子。”

杜若见杜老爷一本正经的说出这番话来,脸红的差点儿就要滴出血来了,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真真是又羞又窘,呛得连饭都快吃不下了。

刘七巧见状,心里却是心疼杜若的,只接过了话头道:“父亲教训的是,七巧以后一定好好克制,绝对不让相公伤了身子。”

杜太太见儿媳妇如此护短,心里只乐呵的不停,伸手拍了拍杜老爷道:“老爷,好好的吃饭,说这些做什么,孩子们都大了。”

杜老爷哼了一声,只摇了摇头道:“七巧,你还小呢,别只顺着大郎,你娘就是因为年纪小生了大郎,几十年都难受孕,杜家不指望你立马给开枝散叶,但到了时机,就一定要三年抱两。”

刘七巧被杜老爷直白的话给弄的好不意思了,只一个劲的点头,心道原来你不是心疼我身子,你是打算把我先养肥了,然后一个劲的生啊…悲剧啊…

四人用完了晚膳,杜若先送了刘七巧回房,只开口道:“我一会儿要去父亲书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吧。”

刘七巧知道他心里还对方才杜老爷教训他的事情耿耿于怀,只勾着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头上道:“相公,你别往心里去吗,再说这事情也不就是你一个人爽快,这样吧,以后我们每隔一天来一次,好不?”

杜若用手指摸了摸刘七巧眼睑下的乌青,摇了摇头道:“不行,等你身子养好了点,再来,不然的话,很容易引起亏空,那样就跟不好了。先吃我几帖中药,以后再说。”

刘七巧见杜若一本正经的样子,只笑着道:“好好好,都听你的。”

两人正在屋里说话,外面杜老太太那边又派了个丫鬟来问话,说是问问杜若方才的头疼好些了没有。杜若正巧从外面出去,只说头疼已经好了。杜若怕老太太知道他去杜老爷的书房,又担心起他身子,便只等丫鬟走了,才起身去了杜老爷的书房。

谁知到了亥时,杜若正要从杜老爷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宫里人却派了人来,说是梁妃要生了,急着请刘七巧进去。

刘七巧刚刚脱了外衣,正躺在房里的软榻上看着医书,就见杜若急急忙忙的就进来,拿了她的衣服走过来道:“梁妃娘娘要生了,二叔让我们马上进去。”

刘七巧放下书从软榻上跳起来,只挑眉道:“日子不对,怎么又提前了?”小梁妃的预产期是刘七巧按照现代的医学的规律给推算出来的,误差率照例来说很小,而且按照小梁妃平常的月信规律,只有推后,没有提前的道理。不过看过了宫斗小说,刘七巧自然也知道,在宫里面要安然无恙的生一个孩子出来,那简直就是一件拼运气拼实力的事情,能熬到九个月生下来,已经是运气和实力登峰造极的结果了。

刘七巧穿上了外衣,因为是进宫接生去的,所以她也只选了平日里最简便的几件衣服,头上也没有带任何多余的头饰,只还是带着杜若才送给她的那一支及笄礼物。

这里面刚收拾妥当,外头就有老婆子来问话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可好了?宫里的大人正催呢。”

“好了好了。”刘七巧只说着,便从房里走了出来,杜若急忙背上了药箱,跟在她的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的就来到前头的角门口,外面的宫里的小太监正等着呢。刘七巧才想上马车,那帘子一掀,原是容嬷嬷坐在了里面,见了刘七巧便道:“几日不见,像个大家少奶奶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刘七巧才开始跟容嬷嬷寒暄了几句,随后便问道:“梁妃娘娘怎么这会儿就有动静了,按时日可不还要有两天?” 

170

容嬷嬷只点了点头道:“原本是还要有几天的,可今儿萧夫人带着几位小公子进宫玩耍,娘娘羡慕萧夫人一连生了五个小子,便挺着大肚子出去陪了一会儿,谁知到了晚上竟然就破水了,可就是不见阵痛,这才请了杜太医留下照看。杜太医说破了水只怕就要生了,正要熬一碗催产的药给娘娘喝下去。奴婢刚出宫的时候,那药才熬上,这会儿只怕是要喝到口了,七巧姑娘这会儿进宫,正巧就赶上给娘娘接生了。”

刘七巧听到这里,也总算是放下了一颗心,算不得是什么大问题,小梁妃怀的是双生子,本来就容易产生意外,到了最后这几天,难免有个提前,但只要不是因为外力造成的早产,那都不是问题。

“嬷嬷放心,梁妃娘娘吉人天相,一定会安然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刘七巧只安慰了几句容嬷嬷,又问了她最近太后娘娘的身子,容嬷嬷只笑着道:“太后娘娘如今身子可是好了,那义肢用的也方便了,平常还经常闹着往御花园走走,还不肯坐凤辇,我便经常笑话她,这有腿的时候,懒得一步也不肯多走,如今少了一条腿了,反倒勤快起来了。”

刘七巧只扑哧一笑,她也明白太后娘娘的这种心理,很多人都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样东西的重要性,也就越发想珍惜现在拥有的。

容嬷嬷说着,又看向杜若道:“小杜太医最近倒是气色不错,大抵是寻常人常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瞧着比起以前来,没那么单薄了,过不了一些时日,也是要当爹的人了,是该长的结实一点才好,那样才能抱得动孩子。”

老人家的话题,三句两句就绕道这方面来了,没成亲之前是三句两句绕道婚姻大事,成亲之后便是三句两句就绕道开枝散叶。在这一点上面,古往今来的老人家倒是都一样的。

杜若只老老实实点头,马车顺着朱雀大街一路就往皇城驶过去,街道两边的店家虽然都已经打烊,但门口的灯笼还是明晃晃的挂着。刘七巧挽起帘子瞧了瞧,宝善堂的门口两边,各挂了六盏大红灯笼,将“宝善堂”鎏金大字照得熠熠生辉。这大概就是书上形容的所谓的金字招牌。

马车过了护城河,便到了皇城的范围,速度也比方才慢了很多。远远的却看见有一两马车正停在门口,跑腿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正在和守门侍卫说话。

守门的侍卫见是宫里的马车回来了,只急忙迎了上来,单膝跪地,迎接容嬷嬷回来。容嬷嬷拉开了帘子,瞧了一眼道:“这是哪家的马车,这么晚来在这边候着做什么呢?”

那人见来了一个顶事的,只急忙往容嬷嬷的马车前面凑了凑道:“这位贵人,奴才是萧将军府上的管家,今儿两位小少爷从宫里回去之后,五少爷发起了高烧来,夫人请了宝善堂的大夫去看,说是得了小儿麻疹,这会子让奴才进宫通报一声,顺带问几位主子安,还有白天跟着小少爷一起玩的三皇子、四皇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容嬷嬷是过来人,听了这来人的话,便也已经知道了一二分,只沉了声音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萧夫人,宫里已经得到消息了,我这就往两位娘娘那边通报过去,若是两位皇子没事自然是最好的。”

那管家大约也是在宫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谢天谢地道:“多谢这位贵人,这大晚上的,门口也不让人往里头递消息,奴才这急的都快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容嬷嬷只笑着道:“无妨,你回去回了你家主子,让她好好看护小少爷,若是外面的大夫瞧了不见好,就往宫里来传太医。”

那管家只点了点头,谢过之后,这才上了马车,喊车夫急忙赶了马车回去。